(《開啟第三十卷《爭國本》)


    時光就像是一頭野驢,一跑起來就停不下來。一晃,三年光陰流逝。


    萬曆十七年冬,遼東。


    遼河邊上,坐著兩個六七十歲的老者。


    這兩個老者,一個是文人打扮。另一個,則穿著一身充軍重犯的灰色棉袍。


    他們的身後,站著十幾個遼東鎮兵士。這十幾個兵士,似乎對那充軍重犯頗為恭敬。


    這充軍重犯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叱吒風雲的錦衣衛賀六爺。六十九歲的賀六,頭發、胡須都已花白。


    這三年來,他名為在遼東充軍,實為在遼東養老。親家李成梁,將賀六當作了座上賓。


    賀六旁邊坐著的文人,是他的故交,徐渭,徐文長。徐文長是李如鬆、李如柏兄弟的老師。兩兄弟如今都已經是一方悍將了。李成梁幹脆在遼東將徐文長養了起來。


    賀六和徐文長的麵前,是一望無際的遼河。遼河水已經冰封。兵士們在冰麵上砸了一個洞。二人拿著魚竿,在冰洞前釣著魚。


    賀六最終喃喃有詞:“魚兒不上鉤,蝦米瞎胡鬧。嗬,文長兄,看來今日,咱們二人要空手而歸了。”


    徐文長依舊是那樣狂放不羈。他直接說道:“再不上鉤,就讓兵士們回大營,拿兩枚弗朗機快炮的開花炮彈,改釣魚為炸魚。”


    一邊垂手侍立的一名百戶道:“六爺,徐爺。要不我現在回大營搬幾枚開花炮彈?”


    賀六連忙道:“你聽徐爺胡說呢。釣魚就是釣魚,釣的是心境。炸魚算是哪門子事兒?”


    就在此時,賀六的魚竿忽然繃緊。他慢慢提杆,竟然個冰洞中,釣起一條兩斤重的大魚。


    賀六笑道:“好兆頭啊!文長兄,一會兒回了大營,咱們有魚湯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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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時,一名身著正四品武官服色的副將,騎著快馬來到了遼河邊。


    副將高聲喊道:“六爺!請速回大營!京裏有人來給您傳旨!”


    賀六細心的將魚鉤從魚嘴上取下,慢吞吞的提著魚,站起身,走向遼河邊。


    徐文長笑道:“六爺,看來今後咱二人是沒機會在一起釣魚了。”


    遼東鎮大營帥帳。李成梁正跟陳炬、王之禎、駱思恭喝茶呢。


    陳炬如今已然是司禮監秉筆,兼東廠副提督,監管錦衣衛。


    王之禎代替賀六,成了錦衣衛的指揮左同知,在錦衣衛中權力僅次於陳炬。


    駱思恭剛剛二十四歲,年紀輕輕便高升了千戶,成了南鎮撫使楊萬的左右手。


    賀六進了大帳,王之禎、駱思恭齊齊跪倒叩首:“徒弟叩見師傅!”


    陳炬亦拱手道:“六爺,別來無恙啊。”


    賀六連忙道:“之禎、思恭,快起來。你們現在是錦衣衛的上差,我隻是一個充軍的罪犯。你們這一拜,我可受不起。”


    陳炬道:“六爺,您老已經不是充軍罪犯了!有旨意。”


    賀六連忙跪倒:“罪民賀六接旨。”


    陳炬宣旨:“免去賀六充軍之罪,回京待任。”


    賀六叩首:“罪民賀六謝主隆恩!”


    李成梁在一旁笑道:“親家,我早就說過,你是尊大佛。我這遼東廟太小,遲早是容不下你的。”


    賀六擺擺手:“我哪是什麽佛啊。京裏的官員,都說我是活閻王。”


    陳炬拱手道:“恭喜六爺脫罪。皇上說了,讓您先回京。至於您新的官職,要容他思慮一番。”


    賀六壓低聲音問陳炬:“怎麽,京裏出事兒了?”


    陳炬道:“六爺,實不相瞞。京裏的確出大事兒了。”


    說完,陳炬坐到椅子上,跟賀六講述了三個月前的一件事。


    三個月前,永壽宮大殿。


    萬曆帝正在翻閱內閣呈上來的奏折。


    自萬曆十四年,萬曆帝與言官集團走向對立,皇帝和言官之間的暗鬥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萬曆帝想修繕破舊的宮殿,言官們上折子反對,說什麽節儉是立國之本。


    萬曆帝想出京巡視地方,言官們上折子反對,說什麽皇帝乃天子之軀,應坐鎮京城。


    萬曆帝想從內承運庫調一些銀子,追加給大峪山萬年吉壤做修建銀。言官們齊齊上折子勸諫:不行!皇上您才二十七歲,這麽著急給自己修墳,不是咒自己早死麽?大不吉也!


    萬曆帝想封自己的舅舅李高為侯爵。言官們仍舊照老樣子,齊齊上了反對的折子:國丈李偉已是武清侯。待李偉死後,李高繼承武清侯爵位才是合乎規矩的!一門封兩侯,會顯得皇上您偏私!


    總之,言官們的準則就一條。凡是萬曆帝想做的事,他們就反對,凡是萬曆帝不想做的事,他們就支持!


    萬曆帝起初還會借故免一兩個言官,以示懲戒。奈何,一個言官倒下了,十個言官撲上來。因直諫獲罪丟官,在言官們看來是一件無比光榮的事。


    自萬曆十五年起,萬曆帝就開始跟言官們賭氣。他賭氣的方式很簡單:不上朝!


    到現在為止,萬曆帝已有整整七百天沒有上過早朝了。


    不過,他雖然不上朝,深居永壽宮中,卻不等於不問政務。該批的折子,他依舊批。改處理的政事,他依舊處理。


    萬曆帝翻著奏折,其中一份奏折引起了他的主意。


    《臣,大理寺評事雒於仁謹奏,酒色財氣四箴疏》。


    萬曆帝翻開奏疏,片刻之後,氣的臉色煞白。


    這封奏折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皇上您說,您兩年不上朝是因為有病在身。臣看,您的確有病。您的病是什麽呢?您喜歡喝酒,喜歡搞女人,喜歡撈錢,還喜歡耍威風。這就是您的病!酒色財氣四樣,您全都占了,算得上是病入膏肓!自然沒心思上朝理政。


    接下來,雒於仁詳細列舉了萬曆帝如何縱酒、如何縱欲,如何貪財,如何耍威風的種種例證。


    萬曆帝被氣的直翻白眼。別說大明開國兩百年,就是從堯舜禹湯開始算,縱觀數千年的史書,也沒見一個臣子如此辱罵君父的。即便是海瑞當年上折子罵嘉靖帝,折中言辭也是婉轉無比,沒有如此直白。


    萬曆帝對言官集團的不滿,終於達到了頂峰!


    他想將雒於仁碎屍萬段。言官集團們卻齊齊上折子保雒於仁。沒辦法,雒於仁折子裏所說的事兒,多多少少都是有的。人家占著道德製高點呢。最終,萬曆帝再一次對言官集團妥協,隻是免去了雒於仁的官職。


    三年前,萬曆帝的想法是,讓張鯨做一條咬人的狗,去製衡言官集團。哪曾想,張鯨竟然玩起了滑頭:皇上,您老人家把東廠給了王安,我手裏沒權、沒人。怎麽對付言官們啊?要我對付言官,請您先將東廠還給我這個司禮監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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