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一棟隻在斷崖凹陷處用木板將就搭成的避雪小屋,以洞穴來形容會更接近一點。一年有大半時間都封在冰雪之中的此處,像這類的屋子其實零零星星地散布在街道沿途,聽說旅人們會用它來躲避災難。起初讓人感到很不可思議,尤其是明明沒有管理人,屋子卻還能夠屹立不搖的這點,可是當他們遇上連走在前頭的人的背影都看不見的大風雪,好不容易輾轉進到這屋子裏時,總算能明白個中緣由。


    這類屋子得以存續,全歸功於九死一生的人們心中的感謝。


    連不重感情的自己都萌發欽佩之情了,想必其他正常的一般人更是如此,庫斯勒邊想邊順手滑過牆上的木板。木板上頭有那些熬過死亡恐懼的人密密麻麻寫下的感想,比如「感謝這奇跡」、「謝謝」之類。其中甚至還有旅人偶然碰在一塊兒,把共度的歡樂時光唱成詩歌。


    這些文字的另一頭似乎看得到一張又一張的臉孔,不過庫斯勒之所以看得這麽專注,其實另有原因。


    「這很有趣嗎?」


    當他瞧著一段字跡工整的文字時,突然有人出聲這麽問他。果不其然,這段文字的主人也是在這種暴風雪之日前來避難,於小屋正中央的火塘生火煮湯喝下肚後,暫緩了一下,結果不知是受到燈火還是香味的引誘,有一隻兔子溜進了小屋。若在平時,應該會把它抓來烤了,可是那天晚上他卻反倒喂它吃乾掉的根莖菜葉,一起相伴入眠。


    庫斯勒想像當時的情景,視線移向聲音的主人。


    翡涅希絲,一位比起兔子,更適合被稱為白貓的少女。


    「酒已經熱好了哦。」


    明明已經十分像隻小動物了,翡涅希絲的身上還穿著暖呼呼的毛皮滾邊衣服,戴著會讓人遺忘那對獸耳的毛皮帽子,她的手中端著冒出熱騰騰白煙的木杯。那是一杯把麥子的蒸餾酒煮滾,然後丟進大量奶油調製成的飲料。隻要有它跟肉乾,肚子就能有點飽足感,身體也會暖起來。


    「對了,真的隻要酒跟肉乾就夠了嗎?麥粥對身體比較好啊……」


    「不用。我說過我的身體狀況已經恢複了。」


    隻要在馬車上好好地睡足三天,再怎麽不願意,身子也會變得有精神。盡管如此,翡涅希絲依然一臉擔憂,看起來似乎也顯得充滿遺憾,但這肯定是自己多心了吧。


    「你剛問這個留言有不有趣?」


    庫斯勒接過杯子,啜了一口之後說道:


    「很有趣,有趣到讓我覺得也許再多相信一下這世上的善意也不錯。」


    翡涅希絲的臉浮現出疑惑的表情,她一察覺留言的內容非常平和,非常像首牧歌,便對庫斯勒的說法露出苦笑。


    「然而不光是有趣而已。」


    啜飲熱酒,可以讓身子骨都溫暖起來。翡涅希絲對著杯子吹氣,大概是寒氣融化了吧,她開始抽起鼻子。


    「道路是幾百年來不變,一直留下的東西啊。從南方往北地來的人幾乎無疑都會通過此處。」


    熱氣蒸騰使得翡涅希絲就像大哭過後似的抽著鼻子,她彷佛察覺庫斯勒此言的用意了,隻見她急急忙忙地用袖口擦拭臉龐,凝視牆上的留言。


    「肯定走過這條路的白者們,說不定也在這裏留下了留言。」


    約在一百年前來到此地,擁有高超技術的流浪之民。因為外貌,他們有時被稱為白者;又因為其所作所為而被人認為他們是來自天上,所以有時也被喚為天使。庫斯勒等人為了解開他們留下的傳說,才來到這個地方。


    與他們相關的傳說指的是他們率領過噴火龍的大軍,能從灰燼中製造出黃金,在天空飛翔,可將太陽召喚至大地等等,一般而言,這聽起來不過是令人嗤之以鼻的神話故事,但其中已有幾個經過技術證明了。要說其中最突出的莫過於將太陽召喚至大地的方法。


    就在前些天他們所待的阿巴斯城內,傳承了一種乍看之下隻是充滿異教風情的儀式,他們解開了其中的意義,查明那是為了製造出特殊原料的步驟。因此,極其自然地,接著就聯想到剩下的傳說或許也能以某種技術重現。


    尚未解開的是在天空飛翔的傳說,這才正是白日夢的最佳代表。


    隻是庫斯勒等人在大雪中遠行的原因不隻是為了去解開傳說。


    其一是因為他們懷疑,就算使用了前些日子製造出來的能召喚太陽至大地的火之藥,也不容易引發出如傳說般在一夜之間把城毀滅的大災禍。庫斯勒推想,難不成是和這不同的藥,又或者需要別的技術來進一步改善此藥。隻要能發現這樣的技術,說不定即使世界上所有敵人都湊在一起,自己也能戰上一戰,說不定連征服世界都不是夢。


    其二則是為了追尋白者的行蹤。


    他們的技術早在百年前就已經到達了幻想故事中的境地。這麽說來,如今不知該到達多高的層級了,就算不是煉金術師也會期望與他們邂逅吧。煉金術漫長的曆史當中,存在一些人人知曉,卻不會正眼去追逐的秘術──從點鉛成金的方法、讓死者複活、重返青春的秘方、研發新生物、到如何捕抓妖精等。如果是白者,說不定連這些都……雖不至於會如此認為,但還是讓人非常想知道他們如今擁有怎樣的技術,研究怎樣的內容。


    隻是關於天使的消息少之又少,他們的消息在被滅亡的土地上就斷絕了。想要追上他們,就隻能往北走。況且庫斯勒一行人更無足夠的時間去慢慢調查,這趟旅程沒多加準備就上路了。庫斯勒與威藍多更是在幾天前遭人背叛受到毒害,目前都還沒從半死不活的重創中徹底恢複。


    會如此趕路,是因為後頭恐怕有人在追庫斯勒他們。至於不幸中的大幸,該屬追兵並非心存歹意才追逐庫斯勒等人,不過一旦被逮住就會陷入危險之中,從這點來看,或許兩者相去不遠。


    追兵就是庫斯勒等人的雇主克勞修斯騎士團,這組織比世界上的任何王侯貴族都還神速地擴展了勢力,同樣也積怨不少,導致他們如今正遭受反擊當中。


    既然連位居信仰象徵者的教皇都浮出台麵了,那麽這場戰事肯定即將進入全麵對決。


    庫斯勒他們握有白者留下的強大技術,將會是重要的戰力,因此免不了被帶到戰場上。而一旦卷入戰爭,勢必非生即死,已抬出教皇的戰事想必不會那麽容易就了結。


    所以能夠自由追尋白者的時間唯有此時此刻了。


    庫斯勒等人並不考慮靜觀其變,也沒打算說服想必會要求他們回來效忠的艾魯森。如果不在可以伸長手時把手伸出去,事後肯定會後悔,這滋味庫斯勒才剛飽嚐過。所以,硬著頭皮也要朝北前進。


    庫斯勒邊想著這些邊觀察翡涅希絲。她熱切地尋找留言,連額頭都快要貼上牆壁,那模樣彷佛尋找食物的鬆鼠。想要對小動物惡作劇的脾性,讓他不禁伸出指背稍微用力地撫過翡涅希絲的臉頰。


    翡涅希絲立刻露出厭煩的表情要他別礙事。可是麵對不悅的翡涅希絲,庫斯勒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因為這時在他心中冒出一個沒出息的念頭,他要自己絕對不可以失去這個重新獲得的幸運。


    當然事到如今,他也無意再去否定這想法。


    反倒還想充分感受其中的樂趣。


    「再怎麽找也沒用啦。在這種環境下,木板怎麽可能撐得上一百年。」


    「咦?」


    預想的前提被輕輕鬆鬆地推翻,害翡涅希絲一時愣住,庫斯勒的笑容變成帶著戲謔。翡涅希絲旋即鼓起臉頰,輕輕地撞了他一下。看起來既像綿羊發怒低頭衝過來,也像小貓在撒嬌催人撫摸它。


    真蠢,盡管如此自嘲,但彼此並沒有離開對方的意思,真的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或許


    ,多長幾歲的自己在相對下看起來更愚蠢也說不定,庫斯勒苦笑。


    打鬧間,有一名男子從外頭撥開披在入口處的帷幕,走了進來。


    圓滾滾的身軀沾滿雪花,看著就像個大雪人,他是書商費爾。


    「哎呀,真是場大雪。」


    大概是在外頭幹活時沾上的吧,費爾一麵拍落身上的雪花,一麵說。


    這趟旅程除了庫斯勒、翡涅希絲之外,同行的還有一樣身為煉金術師的威藍多及鐵匠伊莉涅。書商費爾是他們前些天在卷入麻煩的城裏認識的人,他跟庫斯勒等人一樣也在追尋天使傳說。另外還追加了三名從阿巴斯帶來護衛他們的騎士。


    「那幾個護衛也找到取暖的地方了嗎?」


    庫斯勒這麽問並非出於親切,是因為他自己才在阿巴斯城遭到原本應該保護他們一行人安全的密探背叛過。要是對他們太馬虎,說不定又會被背叛。雖然在城中曾讓騎士見識過奇跡,且從中挑選出姑且可信的人同行,但對騎士而言,他們真正該效忠的是克勞修斯騎士團,是庫斯勒等人的上司艾魯森。


    為了以防萬一,此時多用點心並不吃虧。


    「是啊,前麵不遠也有個跟這裏一樣的避雪小屋,我讓他們到裏頭避一避了,馬也都待在那兒。」


    「要是連他們跟馬匹都進到這裏來,睡覺時可就沒有翻身的空間了。」


    避雪小屋的空間僅容四、五個成年人橫臥。威藍多跟伊莉涅大概是禁不住溫暖的酒和火,都已經歪倒在火塘邊睡熟了,因此更顯擁擠。翡涅希絲發現那兩人的模樣,連忙湊過去幫他們蓋上毛毯。


    「不過,這樣難走的旅途也即將在明天結束。若不是下了雪,原本今天就能抵達了……不管怎樣,再稍微忍一忍而已。」


    拍落身上的雪後,費爾將柴火丟進火塘中,為自己倒酒喝了起來。舉手投足都是熟悉單獨旅行的泰然。


    但庫斯勒會一動也不動地盯著費爾,並不是因為對此感到佩服。


    「曾經存在的城市,阿巴斯?」


    「現在也還在哦。」


    費爾刻意做出的笑容引來庫斯勒一聲冷哼。


    幾天前遭遇風波的城市也叫作阿巴斯,原本的城市已經由於白者們召喚來太陽而一夜全毀。如今的阿巴斯是經曆過那場大災難的幸存者重新建造的都市。


    「而且舊的這邊也不是完全都毀了。」


    庫斯勒從毛毯堆中揀選了一條大的披在身上,同時看著費爾問:


    「為了貿易,還住了一些人嗎?」


    「是啊。怎樣都不想離開原地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呢。」


    費爾別無他意地說,隻不過幫伊莉涅和威藍多蓋好毛毯的翡涅希絲正一副理所當然地在庫斯勒旁邊彎身坐下,聞言,她的動作稍微停滯了一下。


    庫斯勒邊覺得費爾說得有道理,邊將吃驚的翡涅希絲裹進自己的毛毯中。


    「身為書商的你想必已經做了許多調查,不知道是否還能發現什麽。」


    「哈哈哈。我在上一個城市不也住了有四年之久,可沒發現火之藥啊。謎題隻有看得懂的人來看才能解開吧。」


    費爾說完還促狹地笑了。


    「雖然有點不甘心。」


    「要是沒有那點眼力,我就別想再幹這一行了。」


    書商捧腹大笑,伸手去抓毛毯。


    「那麽我就專心負責領路吧。能夠成為前往真理之路的向導,感覺也不壞啊。」


    就像庫斯勒他們不肯安分地留在城裏當名工匠,費爾似乎也是生性無法滿足於隻是清點金幣。費爾的說法絕非誇大其辭。


    他已經學會不管是怎樣的真理,不去親眼見識、親手觸摸,就無法獲得。庫斯勒就像是為了確認這道理,抱緊自己最重要的翡涅希絲。因為伊莉涅跟威藍多已經睡著的關係吧,翡涅希絲也不害臊,撒嬌地把頭鑽進他的手臂底下。


    一切就等他們抵達那塊地方了。


    究竟會看到什麽呢?


    嗅著翡涅希絲那帶有淡淡甜香的發絲,庫斯勒無畏地含笑進入夢鄉。


    帷幕外頭的風雪刮了一整夜,翌日早晨醒來一看,天空卻像被布擦拭過般放晴。天氣既然這麽好,就算接下來前往的目的地是死刑台,似乎也能心情愉悅地啟程。


    庫斯勒他們熄了火,把事先在行李堆上鋪好的布所積的雪撣落後,便各自收拾出發了。


    到舊阿巴斯的路途,費爾走過好幾次,所以沒有迷路,也沒遇到什麽難關,走得並不辛苦。頂多就是遇到陡峭的險坡時,得從馬車上搬下行李,跟那些以力氣見長的護衛騎士一樣,能背多少就背多少,自己出力運行李罷了。


    這種時候少不了會流汗,急促呼出的氣息呈現白色,但當口中接連吐出白煙時就讓人回想起煉鐵的情景,心情也逐漸變得愉快,鐵匠伊莉涅甚至還哼起冶煉時工匠用來估量時間的工匠歌。


    整整四天的行程中也隻有昨天遭到風雪為難。他們於天光乍亮時啟程,在太陽升上來沒過多久就抵達目的地了。順著平緩的山坡一路往上爬,正當忽覺視野開闊時,放眼望去就是一片平原,遠處有山巒圍繞。


    「就是這裏嗎?」


    「昔日的阿巴斯。」


    走在前頭的費爾雖是那樣的體型卻不顯疲累,可謂很了不起。反觀年輕的庫斯勒卻露出了疲態,不過他在心中解釋這並非因為自己的生活起居都窩在工坊裏的緣故,而是遭人毒害的後遺症還在拖累他。


    「走吧,那處有炊煙升起的地方就是這聚落的中心。」


    除了些許高低起伏之外,那裏是一片被雪覆蓋成銀白色的雪原,若不是稀稀落落佇立了幾戶人家,也許還會讓人產生錯覺,以為自己在作白日夢。


    視野的上半部被天空的藍占據,遠處看得到山巒,再來就是連綿不絕,叫人分不出遠近的白色平原,這樣的風景對長年生活在城牆之中的庫斯勒來說,非常新鮮。


    伊莉涅和威藍多似乎也不例外,伊莉涅的身子甚至還晃了晃,大概是一時覺得頭暈眼花吧。


    「視野內分不清遠近,讓人很難站得穩呢。」


    威藍多扶住伊莉涅的手臂,嘟噥著不滿。


    「哈哈哈,建築物不會像海市蜃樓一樣逃跑,所以覺得不妙時,隨便抓個目標,往前走就對了。」


    費爾習以為常地邁開步伐往建築物的所在地前進,算不上是道路的雪道上響起沙沙的腳步聲。


    「那我們就跟著這道寬厚的背影走吧。」


    威藍多滿懷期待地說,並催促伊莉涅跟上去。擔任護衛的騎士們也從容地往前走,大概是早已熟悉在一望無垠的地方作戰的關係吧。


    目送這些人出發之後,翡涅希絲忽然拉住庫斯勒的手。


    「我在沙漠已經看慣這種景象了,你就跟著我走吧。」


    這點小事就表現那麽洋洋自得。庫斯勒雖在心中如此默想,但小丫頭努力打直腰杆的樣子其實也挺賞心悅目。庫斯勒聳了聳肩,握住翡涅希絲的手,往費爾他們後頭跟上去。


    「沙、沙」一步一步把雪踏實往前走,慢慢地就出現其他人的腳印,不知不覺間腳下的雪地變成了被踩出的平穩道路,自此也終於有種回到現實的感覺。


    因此,聚落的模樣也看起來較為清晰。


    「不過……跟想像的有點不同。」


    「嗯?」


    「我以為會是更荒蕪寂寥的地方。」


    一百年前,白者召喚了太陽,讓阿巴斯城被火海吞噬,一夕之間就滅亡。還以為會看到如同地獄般的景象,但此時映入庫斯勒眼簾的是藍天高掛白雪鋪地,還有幾道輕煙嫋嫋升起的恬靜風光。


    不僅如此,靠近聚落,就看到有好幾台載滿貨物的雪橇交錯穿梭,人們自嘴巴吐著白煙,直接在路上進行商談。看起來異常冰冷、似乎轉眼就會凍結的河岸邊,則有人為了毛皮的加工,正在處理鹿、狐狸、兔子、鬆鼠等動物的屍體,雪地上,毛皮跟肉乾一並被排得整整齊齊,從煮得滾燙的大鍋子所傳來的腥臭味可以推測出應該是在熬獸脂,不然就是在煮明膠。


    這裏存在著工作,存在著簡樸的產業,存在著日常生活。絕非維持著崩壞的舊日模樣,而是一個重新蛻變,存續下去的小村落。


    即使庫斯勒等人踏入聚落,也沒有人帶著審視的目光看他們,大概是因為平時就有各式各樣的人在此來來往往吧。沒有城牆,隻有屋宅,看起來像是因為剛巧有道路交錯就順勢成為聚落中心的廣場上,有販賣簡便食物的攤販,甚至還有看起來很草率隨便的兌幣商。似曾相識的情景跟出乎意料的熱鬧,實在令人很難相信這裏跟那個被稱為世界盡頭的極北之地隻有幾步之遙。


    「就算是常被謠傳會有亡靈出沒的墓園,實際走一趟後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哦。」


    費爾留意到庫斯勒的自言自語,輕描淡寫地回了這麽一句。他的臉上帶著一絲開心,或許是因為他也曾經跟庫斯勒等人抱持著相同的看法吧。


    「比起這些,我們得先去跟當地人打聲招呼。」


    一塊土地上若是聚集了人群營生,就一定會有人負責統籌。庫斯勒從之前聽來的消息,總把這裏想像成幾乎毫無人煙的荒地,但現下有這麽多人在此安居的話,他開始擔心會不會出現什麽麻煩。


    「不管何時,活人都比死人棘手啊。」


    威藍多也讚同他的話:


    「而且我們還是來調查滅了這塊土地的技術啊。關於這點我們都沒有討論過要怎麽去敷衍,怎麽辦才好啊?」


    「我想應該不成問題哦。」


    費爾露出一如往常的溫和笑容。


    「是嗎?這麽說來,這裏的居民跟波多羅孚家的人一樣,也想找出白者們的技術嗎?」


    掌管新阿巴斯的波多羅孚家代代都在苦思該如何重現奇跡。


    「這猜測可以說一半對,一半不對吧。」


    「什麽?」


    庫斯勒反問,威藍多也愣了一下。


    隻是費爾也略微麵有難色地微笑。


    「從我的口中很難把話說清楚。」


    接著費爾就邁開了腳步,似乎在表示與其在這裏解釋,不如快點去打招呼,不過庫斯勒察覺到了那不經意的瞬間。


    費爾在回答時,稍微偷瞄了翡涅希絲一眼。


    由此他可以推測出其中應該有什麽難言之隱,但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多發現,而且費爾也算是值得信任的人,於是庫斯勒用眼神對威藍多等人示意後,就決定默默地跟著他前去。


    人們似乎大致都在廣場上談生意,像旅行所需的乾糧和禦寒用品也都擺在雪地上鋪的草席中進行販賣。跟南方城市比起來雖然很像回到上一個時代,但的確很有活力。而且構成聚落的建築物雖然稀稀疏疏地錯落,但每棟都是堅固紮實的石造建築。平原的另一端就是山巒,照理來看應該不缺木材才對,庫斯勒心想這地方還真是莫名地奢侈。


    穿過廣場稍微走一段路,費爾就在一棟石造建築前停下。大大的正門對著被踩得穩固的路麵,讓貿易所需的馬或馬車可以進到裏頭裝卸貨物。眼下也有幾名男人正在草席上進行交易。他們身旁堆著成堆的毛皮。


    「恕我冒昧!」


    費爾以傳統禮儀打了聲招呼後穿過門簷,那幾名男人抬起頭來。原來如此,他們散發的氛圍並非完全是獵人,也不完全是商人,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的樣子不上不下,而是散發了一種凡事都得靠自己才能存活下去的氛圍。


    其中有個鬢角夾雜了幾根白發的矮個子男人慢條斯理地從草席上站起來,他臉上的皺紋深得像是用小刀刻上去一般,是寒冷的緣故吧。默默站著的話,看起來像性格古怪的人,但仔細去瞧,就會發現那些皺紋都是笑紋。


    「哦,費爾。」


    男人如料想的一樣露出親切的笑容,給了費爾一個擁抱。坐在草席上的另外兩個人似乎也認識費爾,就這麽坐著與他握了握手。


    「你怎麽突然在這樣的冬日裏來了?就算要來催我幫你收集傳說,也沒辦法哦,畢竟那又不是鹿或兔子。」


    「不,不是往常的請求,我來是要把這個交給賽拉斯先生。」


    費爾從懷中拿出一封信。看來費爾平常都透過這位名為賽拉斯的男子去收集北地的傳說。仔細端詳,在草席坐著的兩個人穿在身上的衣物也確實多為毛皮。這樣的服裝並不適用南方那個「毛皮的量愈多,地位就愈高」的原則,他們應該是北方部族的人吧。這樣肯定可以收集到待在南方就無法得手的情報。


    賽拉斯收下信件,輕瞥了庫斯勒他們一眼。伊莉涅圓滑地給了微笑釋出善意,庫斯勒和威藍多卻沒這個本事。


    「是波多羅孚的老當家托我送來的。」


    「老爺子?」


    賽拉斯反問一聲,順手就打開了信封,讀起信中的內容。稍微一瀏覽,他就睜大了雙眼。


    「傳、傳說……被解開了?」


    「是的,雖隻有一半左右,但已經知道當時這片土地發生了什麽事。」


    賽拉斯聽完後,反射性地再度看著庫斯勒等人。


    他像是有話要說似的張口動了動,卻沒有隻字片語。


    「所以為了解開剩下的一半,我們才會來到這裏。接下來,我們想借一下位在村子邊緣的燒炭小屋。這個季節你們應該還不會用到吧?」


    「咦?啊,嗯嗯……的確還用不到……他們就是……嗎?」


    賽拉斯像在尋求某種幫助似的詢問費爾,神情帶點驚慌,這模樣對煉金術師來說是司空見慣的反應。


    「是的。雖然這當中也發生了許多麻煩,但就在不久前,他們解開了幾個謎團。這幾位都是優秀得令人感到震撼的工匠。」


    因為他沒有以煉金術師來介紹,庫斯勒心想得多少表現點正經的樣子,於是靜靜地行了一禮。賽拉斯也在動搖之間規規矩矩地還禮。


    然而庫斯勒感到疑惑,費爾究竟有什麽打算呢?


    雖然是過去的事了,但天使的傳說同時也是毀滅了這座城市的傳說。知道庫斯勒他們解開了這傳說的謎團後,難保賽拉斯不會心生猜忌,懷疑他們將再次毀滅這個地方。


    而且費爾對翡涅希絲有所介意。


    庫斯勒左思右想,在腦海中排列好事情的優先順序。


    不管處於怎樣的狀況,好好珍視重要的東西就對了。


    「順帶問一下……那個……解開的是……」


    費爾回答了賽拉斯尋求依賴的問題。


    「過去把城市炸掉的那個方法。」


    賽拉斯在這瞬間瞪大了雙眼,還能聽到他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依然坐在草席上的兩個人,不知是否因為語言不通的關係,看起來頗為困惑,但他們似乎也察覺到是件大事。


    庫斯勒立刻用力握緊翡涅希絲的手,另一隻手則繞到腰上的匕首。伊莉涅有威藍多在留意,他穩穩地站在能保護她的位置。


    眾人的視線全落在驚愕不已的賽拉斯身上。


    麵對可以毀滅城市的技術,會感到高興的就隻有像艾魯森這種從事戰爭的人,或者像庫斯勒、威藍多這樣的煉金術師,不然就是費爾這種全身渴望知識的人。


    果然還是太過莽撞無謀了。


    庫斯勒以略帶責備的視線望向費爾那厚實的背影,就在這時──


    「意思就是……」


    賽拉斯的聲調忽然變高。


    「這城市被下的詛咒……終於解開了,是嗎?」


    「詛咒?」


    庫斯勒下意識地反問,引來所有人的目光。這時才懊惱自己因為翡涅希絲的關係反應過度,也已然太遲了。


    然而,原本連眨眼都忘了似的,直盯著庫斯勒的賽拉斯卻展現了一個出人意表的反應。


    他忽然眉開眼笑,彷佛繃緊的神經瞬間鬆開一樣。


    「哈哈,我也有自知之明……詛咒什麽的,其實根本就像曾被暖爐燙傷的狗一樣。」


    「……?」


    這次輪到庫斯勒聽得一頭霧水。


    「與其為了草叢裏頭不知躲著什麽而感到害怕,不如乾脆去一探究竟。說起來,波多羅孚家代代都秉持這個做法。」


    盡管不清楚賽拉斯這句話的真正用意,卻能明白他所指何事。在另一個地方忠實重現被滅的阿巴斯城,還如實將白者們進行的儀式傳承下來,波多羅孚家的當家甚至連煉金術的工具都準備得一應俱全。


    這一切都是為了追查出白者們是如何毀滅一座城市。


    「不過,雖然或許從未說出口,可是他們應該依然不敢在這片土地定居。新的城市發展成那般繁榮,他們卻從不回頭看看這塊地方。」


    經他這麽一提,庫斯勒才意識到確實如此。何況這裏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盡管會下雪,但就毛皮的集貨地來考量的話,這不正是個簡易方便的地點。


    如此說來,賽拉斯剛才說的那些話,是否就是他們沒有這麽做的原因。


    「你們這幾位……既然是費爾帶來的人,那就是南方的居民吧?雖然八成會被你們恥笑成是愚昧的蠻族,但自古以來與這塊土地頗有淵源的人們都把這裏稱為受詛咒的大地,不敢在此定居了。」


    翡涅希絲握住庫斯勒的手稍微使了點勁。


    她是被稱為受詛咒之民,遭到迫害的人。


    庫斯勒對翡涅希絲輕輕點頭。


    意思要她別害怕。


    「可是這也隻到今天了。我決定協助費爾的主意果然是正確的!啊,不過我是否太急躁了?詳情是怎樣呢?」


    與心懷戒備的庫斯勒等人正好相反,賽拉斯藏不住心中的喜悅向費爾確認。費爾不知是否早已料想到賽拉斯會有這種反應,隻見他用商人一貫的沉穩笑容,誇張地點頭。


    「雖然還不到十全十美,但我想足可令你們放心了。」


    賽拉斯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像在忍耐別讓自己放聲大叫。


    這份喜悅依舊讓庫斯勒感到莫名其妙,但看樣子他們似乎並沒有被視為不速之客。他針對這點對威藍多使了個眼色後,手就從匕首收了回來。


    「可以把詳情解釋給我們聽嗎?」


    庫斯勒的這句話是在對費爾說。費爾之所以一時囁嚅,無疑是因為事情跟這片土地的詛咒有關吧,這麽一來也就能明白他為何看了翡涅希絲一眼。


    「無妨是無妨,但我想賽拉斯先生應該也有事想問吧?」


    聽到費爾的話,賽拉斯便突然回神。


    「對、對了!這麽重要的客人,我竟沒有任何款待!等我一下,務必稍後再談。」


    他表現出一股不容分說的氣勢,庫斯勒等人也想聽他說一說天使的傳說。


    賽拉斯以聽著陌生的語言對坐在草席上的男人說了幾句話後,就慌慌張張地奔走起來,庫斯勒看著他的模樣,在心中反芻一句話。


    受詛咒的大地。


    轉頭看看旁邊,應該與白者係出同源,來自受詛咒的血脈一族的翡涅希絲堅強地微笑,像在表示不用擔心她。


    賽拉斯是波多羅孚家的旁支,出生於重建後的阿巴斯。因為喜好狩獵更勝於販賣毛皮,於是便在北方大地東奔西走,結果受到這片土地吸引而定居下來。重新說服北方部族的長老,讓當時已被遺忘,沒有人願意靠近的土地重新發展成如今這麽一個貿易地點,據說就是賽拉斯的功勞。


    聽費爾說明這些的同時,庫斯勒等人從用來交易或放置貨物的泥土地被帶領到屋子裏,在暖爐旁邊坐了下來,還有茶飲招待他們。


    牆壁上掛了一整排動物的頭骨,大概是狩獵的戰利品,但那並不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因為每具頭骨都已徹底風乾,加了花草做點綴。


    用意不在於炫耀狩獵的身手,而是表達感謝與敬畏之情。若在教會的勢力範圍,這樣的東西八成會立刻被視為異端,但在這片土地上卻是如此合宜。


    「那麽揭開的傳說究竟是?」


    包含護衛的騎士在內,當所有人的手上都多了一杯溫熱的酒後,賽拉斯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


    「如今還在阿巴斯傳承下去的活祭品儀式的意義,以及藉此發明出來的將太陽召喚到大地的技術。」


    費爾說完便從腰間掛著的袋子裏頭取出像小石子般的半透明結晶,也就是太陽碎片。


    「就、就是這個?毀了這片土地……?」


    賽拉斯屏住呼吸,身子忍不住往後退。


    「放心。隻有這東西的話,就算丟進火裏也不會造成任何結果。」


    「……是、是嗎?」


    「把它搗成粉末再加入炭跟硫磺才會變成引發強大火勢的藥劑。另外還知道這半透明的結晶體似乎就是把活祭品埋在地洞中的土壤,灑上石灰而產生的東西。」


    聽著費爾的說明,賽拉斯戰戰兢兢地觸摸太陽碎片。這樣東西既不像純金那般沉重得出奇,也沒有如同水銀那樣說不上是水或土壤的觸感,說不定還可以就這麽混進鹽的結晶或隨處都有的石子堆裏。


    但其中隱含了非常不得了的力量。


    「所、所以說……過去的傳說就是因為使用了這東西嗎?」


    「這部分還有些問題待確認,所以才說解決了一半。」


    費爾將視線移往庫斯勒,是要他出麵說明。


    「現在拿在手上的量頂多隻能瞬間照亮黑暗。」


    庫斯勒的話讓賽拉斯的眼睛眨了又眨。


    「隻要增加數量,想提高多少威力都有可能,所以要在瞬間把一座城市炸成廢墟並不是辦不到。然而,能夠引發大爆炸的數量,勢必會堆疊得比人還要高。眼下這片土地確實被炸毀過,所以或許實際上當時真的收集了那麽龐大的量。但另一方麵,這種名為火之藥的東西可透過蒸餾再製造出新的物質,因此白者傳說中所用的東西,也有可能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物質。」


    大概是完全不懂這裏頭的門道吧,賽拉斯聽得目瞪口呆。


    看不下去的費爾忍不住從旁加以解釋。


    「意思是引發過去那場大災難的原因雖然有可能是別的物質,但你手上這個碎片也有可能重現傳說,前提是得聚集足夠的量。」


    賽拉斯點了點頭,似乎總算消化了這番話。


    「剛才提到炭跟硫磺……還有活祭品啊?」


    「另外還有石灰。」


    「這些……都有辦法大量準備。像炭這東西,森林裏要多少木頭都有。查丁地方的火山也能無止盡地開采出硫磺。至於活祭品,看過門口的模樣你們應該就能明白,樣樣不缺。還是說一定得用白熊?」


    費爾搖了搖頭。


    「不,應該什麽都行。在傳說中暗指使用了罪人的屍體,但既然白熊也行的話,想來鹿或兔子也都無妨吧。」


    「原來……如此。換句話說,這……就是傳說的……」


    賽拉斯似乎聽完這些解釋就信服了,但庫斯勒之所以認為除了火之藥,或許還有別的可能,並不隻因為威力的關係。


    說穿了,就是在想像白者們準備


    出大量火之藥的情景時,會麵臨一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狀況。準備那麽大量的火之藥究竟用意為何?若說他們從起初就有炸毀城市的打算,那也實在奇怪。他們曾協助開拓卡山城,最後下場卻是遭到迫害被驅趕至外地,城中還留下了被上了枷鎖的骨骸。想來當時應該還有很多其他會讓人因盛怒而痛下殺手的情況。


    在亞榮,他們對建設城市的資金籌備有所貢獻,雖然沒有留下遭受迫害的紀錄,但白者並未就此定居。


    那麽為什麽會到了阿巴斯才露出殘暴的一麵呢?


    另外還有一點。


    倘若他們遭到迫害,那麽調度如此大量的火之藥、炭與硫磺該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要從土壤中萃取出太陽碎片也很困難,在挖出執行過儀式的地底土壤時,也會引人側目,土壤又必須經水洗滌、熬煮、焙乾,更需要莫大的心力與燃料。


    明明遭到迫害,卻還請城市居民協助嗎?又或者,白者們本身的人口就曾經那麽多過?


    怎麽也無法完整解釋。


    而且,庫斯勒還有一件事想確認。


    「那麽,所謂的詛咒又是?」


    應該和白者同族的翡涅希絲被稱作受詛咒之民。


    途中經過的城市也遺留著白者受到迫害的痕跡。


    不管怎麽看,那樣無疑正是受到詛咒的對待,然而,透過賽拉斯的嘴巴,他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聽到「詛咒」二字。


    但賽拉斯也沒有露出多沉重的神情,張口便說:


    「因為這裏地處偏遠,少有人煙啊。當然就有一些甚為迷信的人。有的人甚至不過是走出家門時看到老鷹逆時鍾盤旋,就不願入山,一旦狩獵用的弓箭連續折斷,就認為是什麽不祥的前兆。同理可證──」


    賽拉斯一動也不動盯著爐邊的火光,平靜地微笑說道:


    「你們想想,要是在這樣的地方,突然有那麽一天城市被炸毀的話呢?傳說中雖然描述了是白者們幹下的好事,但因為想像不出他們到底用了怎樣的魔法,所以很令人坐立不安。口耳相傳的內容中提到有火柱竄得跟天一樣高,所以人們懼怕火焰。這正是為什麽這片土地明明如此廣闊,卻沒有建造新房屋的原因。」


    畏懼火焰。


    庫斯勒聽完這句話,心中便聯想到原來如此。


    「這裏不能起灶嗎?」


    「沒錯。心中總有個疑慮……會不會因為我們自己沒有善用火,結果又讓那場悲劇再度發生?」


    有果必有因。這既是煉金術的思想,也是產生迷信或莫名的預兆的原因。


    「可是……」


    這時威藍多插嘴道。


    「這裏有火塘,外頭不也焚著火嗎?」


    隻見賽拉斯一邊苦笑,一邊搔頭。


    「一開始我也覺得很害怕,卻又不願就這樣輸給迷信,所以我就到處生火,結果說服了周圍的部族,讓他們認同起碼在這地方生火不會有問題,才能維持現在這個狀態。」


    「哦。那這樣說來,把火燒得更烈更旺似乎也不壞啊。」


    假說與實驗便是揭開成見這片濃霧的劍與盾。應該有其他的理由,才讓賽拉斯明明具備這兩種厲害裝備,卻還未能祛除恐怖的幻影。


    「所以才說那是詛咒啊。」


    賽拉斯放下還裝著酒的容器,閉上眼睛。


    模樣有如靜靜祈禱的隱士,說不定他真的正在祈禱。


    賽拉斯緩緩睜開眼,有所覺悟似的笑道:


    「傳說並沒有記載白者們的後續。過去將傳說口耳相傳的部族當中,也不乏有人主張是人類在這片土地上過於紛擾,惹怒了大地的精靈。因此,我們畏懼這道陰影,白色的影子就像詛咒一樣纏身。」


    「換句話說,你們擔心白者又會再度回到這裏?」


    賽拉斯點頭回答了庫斯勒的疑問。雖然不願相信,卻也無法徹底忽視。


    說不定像雪一樣的白色集團會突然出現在開闊的平原另一端,把他們努力積攢出的一切再度歸零。


    正因為不明白原因,所以才會做些多餘的揣測。


    這或許很難讓人一笑置之。


    煉金術師當久了,就能深深體會城市居民的偏見是多麽厲害的東西。


    持續被迫害的翡涅希絲也是如此。


    鴉雀無聲,連爐邊的灰揚起飛舞的聲音都能聽見,這時賽拉斯總算抬起頭,格外快活地說:


    「可是各位將光明帶來我們無知的黑暗中。今後要在新的地點生火時,我將不再擔驚受怕。隻要挖開洞穴,調查有沒有埋著這樣東西就行了吧?」


    他捏起費爾遞來的太陽碎片,把它舉高,像在觀察水晶一樣端詳著。


    「裏頭還要加了硫磺跟炭哦。」


    費爾補充了一句,並且機靈地把手搭上賽拉斯的肩膀,像在為他打氣似的說:


    「賽拉斯先生,我們確信天使的傳說並不屬於魔法或奇跡那一類,而是一種能靠我們的雙手重新製造出來的技術。換句話說,那是可以查明、控製並加以利用的東西。就像在鞣製皮革時用明礬代替橡樹樹瘤也能得到相同效果一樣,是同樣的情況。我們會證明根本就沒有詛咒糾纏這土地,為此──」


    費爾特意露出謙卑恭敬的笑容。


    那是為了讓賽拉斯安心,商人一貫的笑容。


    「為此,希望你能協助我們。」


    完全不明瞭是出於什麽原因,哪裏做錯了,才會出現過去的大災難。他們這些人定居在也許不知何時又會被毀滅的土地上。心中早已了然,就算隻找出一點能解決謎團的端倪,他也隻能緊緊抓住,沒有別的辦法。


    賽拉斯靜靜回望費爾時,逐漸變回獵人特有的眼神。


    他是一個既然隻能往前走,就會下定決心抱著覺悟邁步前進的人。


    「我當然要幫助你們。除了燒炭小屋,還需要?」


    「調查技術的過程中,也許會需要各式各樣的東西,想請你幫忙調度。另外,如果在村子邊緣的燒炭小屋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應該會傳出不好的風聲吧?」


    那些燒炭、牧羊、碾粉的人都是因為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工作才會被城裏的人視為可疑。


    「這些都交給我吧。在北方部族當中,有些地方就是因為新阿巴斯離得太遠而無法與其進行交易,也有不少人抱著如果這地方可住就遷移過來居住的想法,由我出麵說明的話,大家應該會伸出援手。」


    「感激不盡。」


    「千萬別這麽說。」


    賽拉斯睜大眼睛,腦袋往左右晃動。


    然後再度牢牢地握住費爾的手,接著也與庫斯勒握手。


    很厚實粗大的手掌。


    「請務必解開傳說之謎。我們雖然費了不少勁讓土地複蘇到現在這程度,但在許多人的記憶中還殘留著那場過去的大災難。因為無數人死去,恐懼蔓延,鄰近的居民轉身離開以至於貿易斷絕,才會導致北方大地大幅衰退。我不要求重現昔日的繁華。但我們畢竟是生於北地,死於北地的人,並不想活在可能又會被毀滅的恐懼之中。拜托,拜托,請解開這片土地的詛咒,請多多費心……」


    賽拉斯握住庫斯勒的手去碰自己的額頭。


    這大概是當地的禮儀吧,簡直就像宣布臣服的儀式。


    一如往常,又是對於把奇跡帶到自己身邊的人產生過度的信賴與期待,像這種事,庫斯勒能冷眼看待。


    不過,他們與自己的利害關係一致。


    「交給我們吧。」


    解開白者所有的謎團,探究比真理更深入的道理。


    然後前往抹大拉之地。


    庫斯勒在心中呢喃,回握賽拉斯


    的手。


    那是從賽拉斯那兒獲贈許多肉與毛皮,離開其住處之後的事。


    聽完描述後重新去看這片廣大的土地,觀點便隨之改變。


    這裏放眼望去是遼闊的平原,外側有肥沃的森林山巒,河川蜿蜒於其間。散布在北地生活的部族要將獵物運到此處也很方便,發展所需的要素一應俱全。


    盡管如此,住家卻這麽零散,原來事出有因。


    「不能多起爐灶啊。」


    走到戶外,鼻腔一吸進冰冷的空氣,就跟著聞到淡淡的毛皮味。


    「畢竟就連曾被燙傷過的狗都不願靠近暖爐啊。」


    「每戶人家都是石造建築的原因大概也跟這有關係吧。」


    「不易燃燒的房子。」


    費爾接了這句話,庫斯勒將視線移過去,隻見曾多次造訪這片土地的書商緩緩點頭。


    「而且木造住家在當時不是全部被燒毀,就是被風吹垮。」


    「再加上,不敢打造新住家的另一個原因。」


    關於白者不知去向的這一點,賽拉斯等人也心存畏懼。


    既然不明白他們為何離去,就不知道是否有再回來的一天。


    「不過,你說出了重點。」


    庫斯勒對費爾露出笑容,書商愣了一下。


    「傳說將由我們來解開,我們會證明那些並不是魔法,而是能夠控製的技術。」


    「如果還能順便掌握到白者的行蹤,可就萬萬歲啦!」


    並非特別有心想要幫助他人,但在這片依舊保留著傳說的土地上,能跟賽拉斯的利害關係一致實屬僥幸。


    而且賽拉斯還向庫斯勒證實了一件重要的事。


    翡涅希絲的詛咒說不定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來破解,畢竟詛咒不過是源於無知的成見與偏見。


    庫斯勒緊緊抓住往前進的理由,開口說:


    「那麽,為了快點展開調查,我們何不去看看?還留著吧?那場百年前大災難的痕跡。」


    「對啊,人說百聞不如一見嘛。」


    威藍多也興致勃勃,但伊莉涅似乎有點不情願。


    「真的沒問題嗎?」


    「哈。你該不會相信詛咒吧?」


    庫斯勒刻意在鼻間發出冷笑,既為了嘲笑伊莉涅那意想不到的迷信,也是為了替翡涅希絲著想。哪有什麽詛咒,就算有,我也會嗤之以鼻。


    「這麽說來,你也不去嗎?」


    身旁的翡涅希絲一被如此調侃,便鼓起臉頰,眼珠往上瞪著庫斯勒。


    「我是煉金術師。」


    還能逞強就沒問題。


    「就怕問題在於傳說太過誇大,看到真麵目後讓人啞口無言。」


    庫斯勒打趣地說,費爾則微微聳肩。


    「關於這點,我想不用擔心。」


    費爾的語氣聽起來就像說自己在森林裏看到巨大的鹿,卻沒有人願意相信的孩子。


    「那麽去燒炭小屋之前,先繞過去看看吧。」


    費爾為了帶路走在前頭,庫斯勒在他後方跟隨,同時拍了拍翡涅希絲的背。


    沒什麽大不了啦。


    翡涅希絲微微點頭,與庫斯勒並肩而行。


    「當時的城市規模聽說一直延伸到那座森林深處。」


    將近中午時分,在一天之中最為明亮的太陽底下一麵行走,一麵聽費爾說明舊阿巴斯城的模樣。


    「原先的大草原被道路與住家完全占據,卻還是不得不進一步開墾森林,由此可知那是多大的一座城市。」


    「不就是這地方曾經完完整整地存在一個現今的新阿巴斯嗎?」


    「那裏畢竟是靠記憶建造的,應該還不到完全相同的地步。」


    「這裏的廣場位置跟以前一樣嗎?若是如此,城市跟河川的相對地理位置似乎有點奇怪。」


    庫斯勒環顧著周圍。他們已經離廣場有段距離,完全置身於一片白淨雪原的中央。道路自廣場向四麵八方延伸出去,庫斯勒他們正走在一條通往森林、被人踩實的道路上。


    說不定,把雪撬開就會發現當初的道路。


    「河流的流向是那邊的話,對照前不久待過的那座城市,假設這一邊是城市,廣場在那附近……」


    當庫斯勒指指點點地描述看法時,費爾點了點頭回答:


    「關於這點,是因為當時威力大到把城市給炸飛了,連帶地,河川的流向也大幅改變。」


    「河川的流向……?」


    「聽說是因為一夕之間就炸掉整個城市,所以連河川流向都變了。」


    既然都這麽說了,那應該就是這樣吧。


    但庫斯勒稍微花了點時間來消化這句話,那是因為治水工程對常用水車的煉金術師來說,也不算陌生,故而能夠明白那是多麽嚴重的事。


    冷不防地,他意識到自己認知到的大小似乎不太對勁。


    「而且其實聽完庫斯勒的話後,我也稍微試算了一下。」


    費爾的話將庫斯勒的思緒拉了回來。


    「光是要把太陽碎片裝滿約莫跟一個懷抱差不多大小的木箱,就需要相當大量的土壤。這樣算來,假設所需數量是它的百倍,那麽不將屍骸埋滿整座城市,恐怕就得不到足夠的土壤。」


    「……你的意思是,滅掉城市的目的是為了獲得足夠的屍體?」


    火之藥的原料來自將白熊的內髒埋於地底土壤,接著撒上灰後產生的東西。


    埋下的內髒八成可用其他的生物代替。


    「但那樣可就本末倒置啦。」


    製造火之藥需要屍體,為了製造屍體才引發爆炸,但這種說法沒有任何意義。當然,庫斯勒也隻是在開開玩笑。


    不過,他或許是因為想與眼前的事保持一段距離,才會說出這種戲言。


    一夕之間就改變了河川流向的爆炸。


    他甚至羞於坦承自己想也沒想過這種事。


    對此感到懊惱的庫斯勒忿忿地說:


    「不管怎樣,這就重新認知到那需要極龐大的用量,與此同時也更讓人認為整件事一定是先經過一番準備,還存在著必須這麽做的理由。」


    「是啊。無論何時,技術始終源於目的,白者究竟在想什麽呢?」


    費爾嘟嘟噥噥地說,像在抱怨白者好歹也該記錄成書流傳下來。


    「對了,那破壞遺跡什麽的還沒走到嗎?我們已經離聚落有段距離了。」


    別以為他會被傳說嚇倒──抱著這念頭的庫斯勒詢問走在前方的費爾,隻見書商促狹地笑。


    「已經走到附近了。一如過去神學家帶著恨意所說的話呢。」


    「啊?」


    自稱是名書商的費爾在敘述時最喜歡鋪陳。


    「世上的任何角落都找不到神的原因,是因為我們並未被教導關於神的樣貌。」


    庫斯勒狐疑地皺起眉頭;翡涅希絲和威藍多也一臉不可思議地注視腳下;至於伊莉涅則是踮起腳尖,一副那塊地底下可能埋藏著爆炸物似的。


    然而,那裏不過是片被踏平的雪道。


    「右邊全部都是。」


    「右……邊?」


    聞言轉頭一看,不過是一塊小丘陵。雪把一切變得白茫茫的緣故,遠望時會連坡度都沒注意到,但來到這邊一近看,就多少看得出其傾斜程度。這不知道該稱丘陵還是緩坡的地形,往前延伸出一道平緩的弧線,道路則繞著緩坡蜿蜒而行。


    「再稍微往前走就會看到……啊,有了。從這邊爬上去就是了。」


    平緩的坡道上有處角落隆起一塊積雪,費爾拍落雪塊,露出了一座高至腰間的石塚。由此處往坡道上


    方望去,便能從積雪的模樣瞧出雪底下似乎有階梯。


    「這裏可說是這地方居民的聖地,人人畏懼崇拜的地方。北方部族的人們因為過去口耳相傳的傳說而不再靠近這片土地。賽拉斯先生雖如他所說,實際生火證實安全,但最後還是靠一貫的手法才說服了他們,真正讓人走進這塊地方。」


    費爾邊說,邊用腳確認雪底下的階梯往上爬。因為庫斯勒在仰望坡道,所以威藍多先行一步,伊莉涅也提心吊膽地跟在後頭,留在他身旁的人是翡涅希絲。


    「怎麽了呢?」


    庫斯勒因為嘴角僵硬而不便回答她的問題。如果僵硬的原因並非寒冷,而是緊張,那可就窩囊了。原本在後頭與庫斯勒等人稍微隔了點距離的護衛也已趕上。


    「怎麽了嗎?」


    懇切詢問的他們似乎也察覺到庫斯勒的緊張,不敢大意地查看四周,手按在劍柄上,準備將背後的盾牌拿出來。


    一覽無遺的雪原上當然沒有敵人的影子,隻看到牽著騾子的旅人慢慢踱步,高空中有鷹鳶之類的鳥禽在飛翔。


    廣場的方位嫋嫋升起幾道煙,證明了有人在此營生,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這幅景象,除了「恬靜」之外沒有更好的了。


    但庫斯勒不由自主地屏息,隨後勉強地將僵硬的微笑掛上嘴角,左右搖頭。


    「也許是一種預感。」


    「預感?」


    護衛們麵麵相覷,模模糊糊地接受了這說法,像在對自己解釋畢竟他們守護的對象可是展現奇跡的人。


    庫斯勒的視線再度朝向坡道上方。一點也不陡峭,高度更是隻有常人身高的兩倍吧。即使是體態豐腴的費爾也能輕鬆爬上去,而威藍多和伊莉涅更是就快走到頂端了,但庫斯勒卻感到該處有著非比尋常的事物。這感覺也很類似在深夜的工坊中打開古老的書籍,知道一旦翻開這一頁,世界就會完全改變的那瞬間。那當然是一種欣喜若狂的興奮,是煉金術師真正的樂趣。


    沒錯。


    是由於太開心了,無庸置疑。


    庫斯勒做了個深呼吸,往前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踩穩了才前進,呼吸逐漸變得急促,步伐也跟著加大。


    看到庫斯勒忽然往前走,翡涅希絲便慌慌張張地想跟上,但這時的庫斯勒已忘我到渾然不覺要等她,他隻顧著注視坡道上方,幾乎飛奔似的朝那裏前進。


    不管是怎樣的旅程,隻要抵達了目的地就會覺得一切經過都隻在彈指之間。


    當費爾、威藍多和伊莉涅踏上頂點時,遲一點出發的庫斯勒也已抵達。


    相隔約兩個呼吸之後,翡涅希絲也氣喘籲籲地追上了,她往庫斯勒的手臂一掌拍下去,彷佛在抱怨庫斯勒的捉摸不定。


    然而,在那之後她卻說不出任何話。


    又或者隻是沒有進到庫斯勒的耳中罷了。


    都是因為眼前的光景如此地非比尋常。


    「我覺得自己稍微能夠理解,那些部族為何會相信白者本身就是大地遣送到這片土地的憤怒。」


    費爾的話語隨著徐徐吹拂的風化作飄渺的白煙。


    庫斯勒屏住氣息。


    他已經無法把這種傳言恥笑成是邊境未開化之地的野人所作的白日夢。


    輕輕鬆鬆就能超越渺小人類的想像,原來這樣的神怪現象真的存在於世上。


    「騙人的吧?」


    威藍多虛弱的聲音傾訴了一切。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個龐大的缽狀坑洞,簡直要把人吸進去,意識到自己就站在其邊緣的事實後,讓人開始雙腿發軟。


    威力大到一夕之間就改變了河川流向。原來如此,既然炸開了這麽大一個洞穴,無怪乎一座城市會整個被消滅。


    傳說與事實真是太吻合了。


    但同時也令人心生疑竇。


    真的有可能辦到嗎?引發如此大規模災難的原因會是他們重新發現到的火之藥嗎?人所駕禦的技術真的會為世界帶來這樣的結果嗎?


    思及此,庫斯勒冷不防地回頭。


    從坡道頂端眺望,能清楚見到隻有一些建築物零星分布,空空蕩蕩的遼闊平原。


    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氣,因為他終於明白自己悠哉走過的那片土地究竟涵蓋了什麽意義。


    白者們不僅是炸開這坑洞,那餘威還「炸飛了一眼望去的一切事物」。


    ──怕就怕傳說隻是虛有其表的掃興結果,自己大放厥詞的這句話遭到從洞底吹上來的冷風訕笑。


    他們是不是在妄想解開一個異乎尋常的謎?


    心中逐漸渲染開的情緒讓庫斯勒感到愕然。


    恐懼?


    太蠢了,他咬了咬牙關。


    「從這裏走下去可以走到正中央的廟祠。看得到嗎?就在那,洞穴的中心。」


    費爾的話讓庫斯勒回過神來。


    對技術感到恐懼是無知民眾的特徵。


    「廟祠還與下方一個淺淺的地底空洞相連。現在因為有雪看不出來,但那可是特地搬大石頭過來打造的。」


    的確可以隱約看到洞穴的中心有塊積雪微微隆起的地方,在沒有雪遮掩的部分裸露出黑色岩塊,看來那大概是入口處。


    「這樣看似乎很小,但其實是足以讓人進入的大小。」


    礙於眼前洞穴的大小,再加上被積雪覆蓋的關係,讓人很難掌握物體的遠近。


    看來這坑洞果然比想像得還要大上許多。


    「要走去廟祠看看嗎?還是先去燒炭小屋做好各種準備後再──」


    費爾還沒把話說完,庫斯勒就邁步向前走。


    「哪還能等啊。」


    像在說夢話般地嘀咕後,他撥開積雪走下去,不久就變成小跑步前進。威藍多也立刻跟上去,兩名煉金術師踢飛積雪,跌跌撞撞地衝下坡道奔向廟祠,拚命壓抑想大喊「怎麽會有這種事」的衝動。


    之所以能夠克製住這份衝動,全是因為他們感覺到一旦在這麽空曠的洞穴中大喊,隻會讓自己重新體認到自己有多無能。不管如何揮動雙手,吶喊發泄,自己依舊無法封住或擴張這個巨大的洞穴,就好比朝天空射出弓箭一樣白費力氣,不禁疑惑人類的力量有辦法撼動其半分嗎?


    身為煉金術師的他天真地深信自己能夠像神一樣什麽都辦得到,如今這份自信卻深深受到打擊。


    要說有什麽能讓庫斯勒稍稍感到安慰,應該就是威藍多的表情跟他如出一轍,還有一點則是廟祠本身的造法,這是當他站在廟祠前麵時才赫然發現的。


    「哈……哈……」


    庫斯勒大口喘氣連肩膀都跟著起伏,他由下往上望著比自己還高出一倍的廟祠。正如費爾的說明,這是一座用巨石疊起的大廟祠,在入口處用石頭打造了一道能通往裏頭的階梯。如果說這座廟位於某座深山中,祭祀著山神,那他大概會不以為意隻覺平常。但此時庫斯勒有生以來才第一次體會到,當人們麵對來曆不明的東西所產生的敬畏是何種感受,這些堆砌上去的岩石正是那恐懼的象徵。


    這座廟祠並非單純將白者敬奉為神明,賽拉斯完整詳實地捕捉到紮根在這片土地的恐懼。


    互相重疊的巨石不僅僅是種象徵,這些石頭還包含了殷切盼望,希望那個把城市炸飛的不明物千萬不要再冒出來了。


    隔了好幾代也無法將當年那樁慘事從記憶中抹去的那些人,他們在此堆砌的是既悲慘又牢不可破的「蓋子」。


    庫斯勒想吞一口口水,卻發現自己的嘴裏乾涸無比。


    他原本相信技術本身並無善惡之分。


    但現在真的體認到,強大力量的存在也許就是一種惡。


    對於追尋奧裏哈魯根,


    一把傳說中能劈開大地,用神之金屬做成的劍的庫斯勒而言,他感覺到自己似乎目睹了一個真相,意在點醒他所追求的是怎樣一件東西。


    人們會對他們的技術感到害怕、臣服,心懷過度的期待與成見都不過是無知蒙昧所搞的鬼,這種話,他說不出口了。


    實際親眼見識過後,才知道這世上畢竟存在著令人不得不如此的技術。


    「白……者。」


    庫斯勒呢喃,大口吸氣。


    是天使還是惡魔?他們會不會真的是神派遣過來的特殊存在?


    庫斯勒從洞底抬頭望著清澈的天空。


    一隻大鷹緩緩在頭上盤旋,大概是來監視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夢沉抹大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支倉凍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支倉凍砂並收藏夢沉抹大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