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5/20)


    前麵有提到,營運機構是學園都市最大的成年人勢力。


    與其相對的,則是最大的學生勢力——學生自治會,不過權力差距顯而易見。


    學生自治會由代表百萬名學生的二十一個委員會、體育會、文化會以及社團議會組成,自治會的決議,要說是學園都市的整體意誌也不為過,無論是規模或權限都遠超過營運機構的規格,這就是學園都巿稱為孩子國的原因。


    周末過後的周一,為了繳交聯署書,tif代表帶著幾個人,前往高中部校區的學生自治會總部。隻要傳電子郵件就能解決的事情,他們卻特地走這一趟,可說是頗像公務員的個性。


    「好氣派喔!」


    有屋仰望自治會總部白色的大型建築物,像是佩服般如此說著。雖然這棟建築物比社辦雜院老舊許多,看起來卻是全新的,就像是昨天剛蓋好一樣。等待一個小時之後,他們得知聯署書要繳交給課外活動統括委員會。統括委員會掌管所有的課外活動,所以真要說的話也是理所當然。計劃拆除社辦雜院的是營運機構,統括委員會隻不過是執行部隊。


    雖然以道理來說可以接受,但要是能以道理來解決一切,就用不著這麽辛苦了。


    在宛如辦公室的房間,宮野出麵收下聯署書。她大致瀏覽聯署書之後說道﹕


    「確實收到了,這些聯署書,我會負起責任進行相應的處置。」


    接著她看著表情複雜的高行等人一眼。


    「雖然無法保證,不過文件格式與聯署方式似乎沒問題,所以應該可以順利受理。撤除命令在進行幹部會議審議的這段期間中止執行,請在審議期間盡量安分,避免讓幹部留下負麵印象,這才是明智之舉。」


    她在最後輕觸眼鏡,說聲「就這樣了」作結。


    走出自治會總部的雜院居民們,在轉頭相視一陣子之後,忽然發出像是猴子的怪聲跳起來。


    宮野這番話,可以解釋為實質上的敗北宣言。有人舉手擊掌,有人相互摟著肩膀唱怪歌,有人莫名在原地後空翻,各自表現著自己的喜悅。後來總部入口的警衛隨即前來大罵「安靜點!」,但沒有任何人聽進去。


    在歡聲之中,有屋忽然被拉出來,眾人二話不說就將她整個人反複往上拋。高行則是在旁邊監視是否有人趁亂偷摸有屋的屁股。


    「沒想到被大家往上拋,是這麽令人害羞的事情。」


    總算擺脫眾人的有屋,紅著臉拘謹說道:


    「現在我才敢說,其實我剛開始不太喜歡那座雜院,因為社辦很小,還會漏雨,廁所還住著一群怪人!」


    「真是不好意思。」


    tif代表搔了搔腦袋發出笑聲。


    「不過,現在我挺喜歡那裏的。因為這麽好玩的地方,去哪裏找都找不到。雖然今後不曉得會是什麽狀況,不過如果是為了保護雜院,隻要是我能做的事情我都願意做。我還隻是個新人,今後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有屋的這番話,使得不少雜院居民雙眼泛紅。灰塚也和她是同類型的人,能夠毫不害羞說出這種肉麻的台詞,高行認為這或許是一種才能。


    後來眾人達成共識,要依照宮野的忠告,在審議結果出來之前安分守己,延宕至今的市集後續清理工作,則是分工合作在本周之內完成。


    回程途中,走在高行身旁的有屋說道:


    「統括委員會死板又恐怖,那個叫做寺尾的人,我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就會『咿~!』這樣大喊,不過宮野似乎不一樣,我覺得那個人不會說謊。」


    「這就難說了。我覺得她很會察言觀色,是算盡心機之後才會行動的人。」


    「又講得這麽別扭了。」有屋發出清脆的笑聲,接著微微歪過腦袋說道:「結果海龍王寺同學今天沒來,她還好嗎?」


    來到自治會總部繳交聯署書的成員陣容裏,沒有八葉的身影。周日晚上,高行與有屋收到八葉「身體有點不舒服,周一可能會請假」的電子郵件。


    「那個軟弱的家夥,居然稍微累一點就請假。」


    「阿行好嚴厲耶,或許會跟宮野合得來喔。」有屋露出笑容。「要去探望她嗎?」


    「那個家夥應該不喜歡小題大作吧。」


    她隻有自尊和秋天的天空一樣高。


    「晚點再打電話給她就好,反正她明天應該就活蹦亂跳了,到畤候我們三人再去逛街吧。」


    高行盡可能若無其事如此提議。在市集完美成功,雜院脫離拆除危機的現在,是讓八葉和有屋縮短距離的好機會。她們兩人的互動還有些尷尬,所以高行認為自己得提供一臂之力才行。


    「三人?」


    「對,三人。」


    有屋在原地愣了一陣子之後,以閃亮的眼神說道:


    「這點子不錯!我去調查一些現在正流行的店!」


    「嗯,這方麵就交給你了。」


    高行點頭回應。


    ▼


    和有屋道別之後,高行立刻打電話給八葉。八葉給他的手機,硬件本身似乎是沿用過期的機種,所以沒有eeg控製——也就是不必動手就能操縱的功能。其實手機有搭載特製ai,應該可以代替高行調出通訊簿撥號,但是ai卻以『請自己來』這四個字斷然拒絕。


    『要是代為執行主人可以自己操作的功能,我認為對主人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我媽?」


    『如果是主人做不到的事情,請盡管吩咐。』


    無法釋懷的高行,就這麽調閱通訊簿打電話給八葉。響鈴三聲之後,傳來八葉『嗨,高行同學』的聲音,不過聽起來像是裝了氣球一樣輕飄飄的,或許是她在睡覺卻剛好吵醒她吧。


    「剛才已經繳交聯署書了,對方表示應該會正常受理。」


    『這樣啊,希望事件能藉此稍微平息。』八葉繼續說道:『距離搬家的日子越近,就會越疏於做家事,平常的生活步調也會亂掉。因為日本人是農業民族,非得要有個穩定的居所。』


    「我並不是無法理解這種說法。」


    『問題在於統括委員會接下來會采取什麽行動。』


    「意思是對方還會出招?」


    『很有可能。我們光明正大把對方用盡全力的高速直球打回去了,下一球應該會是惡質的變化球。』


    雖說如此,屬於守方的這邊也不能主動出擊,結果就隻能等待接招。


    「身體狀況怎麽樣?」高行如此詢問。


    『好很多了,明天會完全康複。每次完成一項任務都會病倒,我已經習以為常了。』


    「把這種虛弱體質改善一下比較好,給我稍微鍛煉身體吧。」


    「怎麽了?在關心我?」


    「市集的清理工作完全沒動,想逃也逃不掉。何況要是沒有你,要怎麽收拾壞掉的p2?」


    『啊啊,我都忘了。』八葉發出懊悔的聲音。『我早就知道p2的冷卻係統,還有些許令人不安的要素,但因為時間不夠所以沒有處理,真沒麵子。』


    如果是一般的清理工作,隻要多找幾個人分工就行,但是八葉的研究,有太多隻有她本人知道的細節,所以外人隻能旁觀,非得由八葉獨自完成絕大多數的工作。


    『已經知道答案,通往終點的路也清晰可見,卻因為自己的能耐不夠而沒能抵達,我往往處於這樣的狀況,這一點令我焦躁不已。』


    高行難以理解她的這種焦躁,即使試著想象,也隻有極為模糊的輪廓。平常人光是要找到答案就費盡心力,八葉的問題簡直處於另一個次元。


    「首先得增強體力,試著每天早晚慢


    跑五公裏吧。」


    『我很寵自己,一定要有人監督我才行。』


    「……話說在前麵,我很嚴格,對他人尤其嚴格。」


    『請你手下留情囉。』


    八葉笑了幾聲如此回答。


    (2019/05/21)


    第二天,八葉的身體完全康複,所以第二科學社的三人搭乘公交車前往市區。此行並沒有什麽目的,就是以中河原街為中心閑逛。三人到「青蛙書房」看古書,去逛有屋經常光顧的雜貨店和運動用品店,在雙胞胎的路邊攤買可麗餅吃,而且高行自始至終都負責拿東西。


    三人也去了有屋特別愛光顧的「heart bird」專賣店。「heart bird」是以新世代自行車服飾迅速聞名的運動服飾品牌,田徑社也有很多愛用者,連高行都聽過這個牌子。


    店裏到處擺著立體影像的假人模特兒,不隻是自行車用品,也販賣有屋似乎會喜歡的鮮豔運動服,以及未來風格的各種休閑鞋。


    高行在店裏隨音閑逛。這裏似乎也會接單製作原創t恤,不隻是設計風格,連材質都有獨特的堅持,令人佩服不愧是運動服飾品牌。此時有屋右手拿件紅色運動服,左手拿件黃色運動服跑過來問道:「阿行,你覺得哪一件比較好?」


    高行內心浮現「來了!」這種想法。


    以前陪母親購物的時候,母親也一定會講相同的話。在這種狀況,對方並不是想聽到直正的感想,心中大致已經決定要選哪一邊了,要是沒有說中答案,對方心情立刻會變差。


    高行仔細比較兩件運動服之後說道:


    「這件紅色的應該比較適合……吧?」


    「不是紅色,是深紅色啦!」


    有屋稍微不高興回答之後轉身就走。高行很想說「我哪知道這種事」,卻還是忍下來了。就算有屋嘴裏抱怨,但她還是拿著紅色——更正,拿著深紅色的運動服去結賬了,所以剛才的選擇應該沒錯。在高行無可奈何歎氣的時候,店門口外麵的道路忽然出現騷動。朝著窗外一看,娏牙著像是白色雨衣的一群人正經過店門口,他們衣服的袖子與背上,都畫著一種極為簡化的標誌,標誌的意義是結著紅色果實的樹木。


    「那個標誌的設計,是光之庭園教團。」


    不知何時站在旁邊的八葉輕聲說道:「講『天才教』應該比較通俗。」


    光之庭園教團——他們正如別名,是將天才視為信仰對象的團體。學園都市的校規並沒有限製宗教信仰,所以這個教團最近似乎正逐漸成長。高行不知道他們會進行什麽活動,而且也沒有興趣,但他沒聽過這個教團鬧事或進行擾人的傳教。經過店門口的這些人,看起來似乎都有張夢遊的表情,或許是高行對宗教先入為主的觀念使然吧。


    「嗯,總覺得陰森森的,既然要成立教團,開心一點不是比較好嗎?」


    八葉似乎也抱持類似的感想。


    「以天才的角度,會對那種狀況做何感想?」


    「沒什麽感想啊?」


    八葉似乎已經不再對那些人感興趣,逐一拿起陳列的墨鏡試戴。


    「將對象視為神聖的存在,崇拜、奉祀、借以取得利益。他們的行徑是一種聖人信仰,麵對某種絕對居於上位的存在時,人們會采取這種行動並不稀奇,不過對於不拘泥宗教形式的日本人來說,這種風格或許比較合胃口。」


    「這樣啊……既然有教團的規模,果然有教祖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而且也不重要。對方偶爾也會邀請我去演講,頂多就是每次都得婉拒有點煩,比起視天才為眼中釘的回歸主義者,他們再怎麽樣也稍微好一點。似乎有天才和他們有著密切的來往,不過這種人有失天才的風範,應該要自我檢討一下。」


    八葉一口氣說完這段話。看來這個教團果然令她不太舒服。


    「總之,把你當聖人是個很難笑的玩笑。」


    「你很懂嘛。」


    八葉輕聲一笑如此說著,之後就挑選一副像是鯊魚的墨鏡,說著「嗯,就這副吧,好帥氣」並走向櫃台。


    結賬走出「heart bird」一看,太陽已經逐漸要下山了,建築物與路燈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高行和八葉要朝著公車站踏出腳步時,有屋叫住了他們。


    「再一間就好!要不要去喝杯茶?」


    「我不介意,我剛好也有點渴了。」八葉如此說著。


    「所以你就再加把勁吧。」


    「是,遵命。」


    八葉輕拍著雙手提滿東西的高行肩膀,高行則是點頭回應。


    咖啡廳「伊甸」位於黃昏之後更加熱鬧的大馬路旁邊一條巷子裏。有屋一直很想來的這間咖啡廳,店麵設計得像是一座小森林,毫無棱角的外觀,被茂盛的藤蔓與高大的樹木覆蓋,幾乎看不見外牆,店裏也擺滿許多花朵和盆栽裝飾,接受間接照明的柔和光線照射。整間店有著泥土、水和花朵的味道。


    「……對我來說,我覺得這裏有點時尚過頭了。」


    「我也很少來這樣的地方,但我不討厭這種氣氛。」


    「這種事情隻要習慣就行了!」有屋如此說著。「在時尚的店裏享用時尚的茶,就享受這樣的自己吧。來,大家坐,這裏的招牌似乎是花草茶喔!」


    三人並肩坐在整麵都是玻璃的吧台座位。端水過來的店員穿著像是花之妖精的服裝,令高行有點驚訝。仔細一看,「伊甸」的店員都打扮成像是從圖畫書裏蹦出來的童話風格。


    有屋點了花草茶,高行與八葉也跟進,不久之後,裝在玻璃壺裏的花草茶上桌了。三人縮在椅子上,戰戰兢兢品嚐了一口,感覺喝起來酸酸甜甜,而且有種無法言喻的香味。


    後來三人天南地北閑聊了一陣子。搭配花草茶的有機蔬果蛋糕非常好吃,感覺在這裏待久了,身心似乎都會變得健康。


    「這是牽牛花嗎?」


    有屋看向玻璃另一邊並排的盆栽如此說著。


    「對,牽牛花。雖然綻放得很美麗,不過總覺得以季節來說太早了。」


    身穿樵夫服裝的一名店員剛好經過,說明咖啡廳後麵有一間小小的溫室,店裏的花都是在那裏栽種的。


    「說到牽牛花,你們小時候沒有被要求寫觀察日記嗎?為什麽要用牽牛花?我覺得用向日葵也行吧?」


    「應該是因為發芽、開花與結果的生長流程淺顯易懂吧。或許隻是因為牽牛花韌性夠強,是連小朋友也容易栽種的植物。」


    曾經把這種韌性夠強容易栽種的植物弄到枯萎的高行,不發一語喝著花草茶。


    「我對牽牛花的回憶不太好。」有屋以手指輕敲玻璃。


    「暑假的時候,我扔著牽牛花不管害它枯萎,隻好借朋友的觀察日記來抄,後來事跡敗露,被培育院的老師狠狠罵了一頓。」


    「錯的人是沒有好好種花的有屋同學吧?」八葉說出中肯的論點。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如果任何人來種都能種得活,大家的牽牛花都一樣吧?會令我質疑種牽牛花到底有什麽意義。」


    「即使種子是別人給的,要怎麽讓種子發芽開花,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沒盡本分就表達不滿,是小朋友才會做的事情。」


    八葉的語氣稍微增加了力道。有屋稍微噘嘴說道:


    「就算這樣,我還是想種向日葵。」


    「這種說法不太符合邏輯。在這個世界上,能夠自己決定或選擇的事情並不多。」


    感覺八葉和有屋像是在爭論,使得高行暗自冒出冷汗,幸好店員在這時候前來幫水杯加水,打斷了這段對話。高行在心中稱讚樵夫店員幹得好,並且立刻請


    店員結賬。離開「伊甸」前往公車站的這段路,八葉和有屋宛如已經忘記剛才的爭論,繼續開心閑聊。


    「看過灰塚同學的寫真集了嗎?」


    「當然!裏頭也有一些尺度邊緣的照片耶!」


    「嗯,鍛煉有加的肉體令我很感興趣。」


    真是的,女人心實在難以理解。


    高行眺望著兩人的背影以及在地麵拉長的影子,忽然間察覺一件事。


    有屋堅持由自己決定自己要做的事,不斷更換社團至今。


    八葉是存在方式已成定局的天才,率直麵對自己心中的答案。


    兩人無論是立場或是觀念都完全相反。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高行覺得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2019/5/22)


    當麵的危機得以解除,隻能等待學生自治會進一步消息的社辦雜院,卻有某項負麵傳聞正在蔓延。從市集成功收場之後,這個傳聞就逐漸流傳開來,不過高行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傳聞已經成為火種開始冒煙了。


    這天放學之後,高行一如往常前往社辦雜院。雖然早晨就開始下著蒙蒙細雨,不過氣象預報說隻會下到中午。今天一定要把延宕至今的市集清理工作完成才行,這種事拖得越久會越麻煩,即使八葉有意見也不能理會。


    邊走邊想這件事的高行,看到八葉沒撐傘走路的背影。


    「又會感冒的。」


    「淋雨也是個人的自由。」高行追上去遞出傘,八葉則是如此回答,並且輕撫濕潤的秀發。「這樣啊,那你就淋個痛快吧。」


    高行正要收回傘的時候,八葉緊貼在高行的身旁。


    「騙你的,我隻是忘了帶傘。」


    「不準說這種無謂的謊。」


    「你真是開不起玩笑,讓內心從容一點吧。」


    兩人經過任憑風吹雨打的p2前方抵達雜院。在入口甩掉傘上的雨珠穿越走廊一看,通往雜院二樓的階梯前麵,不知為何上演著一場紛爭。十幾個男生分成兩邊相互對峙,氣氛危險得像是隨時會演變成互毆場麵。身上工作服沾滿塗料的男生們是「樹脂工廠」成員,服裝宛如未來服務生風格的男生們是「靜止軌道」的成員,肯定沒錯。


    至於夾在雙方之間的有屋,則是拚命要讓雙方和平收場。


    「什麽事?」


    高行如此大喊,「樹脂工廠」和「靜止軌道」的成員,則是以「與你無關,給我閃開」的眼神瞪過來。高行無視於這樣的視線跑過去,隨即有屋像是無計可施說道:「阿行也來幫忙阻止他們吧!」


    「劍拔弩張的,發生了什麽事?」八葉歪過腦袋。


    「我也是剛到……」


    「這些家夥背叛了我們!」「樹脂工廠」的廠長,代替困惑的有屋如此大吼,並且以凶狠的眼神瞪向「靜止軌道」的店長大喊「不知羞恥!」


    店長也沒有默不作聲,原本蒼白的臉如今漲紅到脖子,並且頻頻跺腳。


    「我不是說這是誤會嗎!稍微聽別人講話吧!這些色情工匠!」


    「什麽!哪像你們個個長得像豆芽菜一樣,叛徒說的話沒什麽好聽的!」


    「不通情理!單細胞生物!」


    「懦夫!混賬家夥!」


    廠長和店長相互臭罵,其他成員也以不堪入耳的字句進行唇槍舌戰。能罵的字詞用完之後,雙方開始以胸膛互撞,爆發全麵衝突應該隻是時間的問題了。就在這個時候,廠長和店長的臉,各被一隻時尚的運動鞋迎麵打中。


    「不準吵架!」有屋站在階梯轉角處,像是在斥責孩子般如此說著,然後她迅速脫下襪子扔在地上,接著脫掉運動服上衣一樣扔在地上。在男生們愣在原地仰望的時候,上半身隻剩一件挖背背心的有屋放聲恫嚇:「再吵我就脫光喔!我要脫光大喊有色狼!」


    到底是從哪裏基於什麽原因得出這種結論,完全沒有脈絡可循。


    雖然沒有脈絡可循,不過效果顯著。「樹脂工廠」和「靜止軌道」的成員都轉頭相視,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基本上隻把學生生活貢獻給個人興趣的這些人,是這個時代罕見的純真男孩。高行間不容發說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詳細說明一下吧。」


    廠長和店長心不甘情不願點了點頭。


    將雙方的說法去除主觀意見整理之後如下所述。雖然令人不敢置信,不過社辦雜院裏,似乎有社團和課外活動統括委員會串通。這些內應社團簽訂卑鄙的密約,會私底下提供協助,讓事態有利於統括委員會。報酬就是在雜院拆除之後,能夠分得一間新的社辦。


    而且廠長堅稱「靜止軌道」就是可惡的內應社團之一,店長表示這種質疑毫無根據,反駁說「樹脂工廠」才是引發雜院不和的內應社團。雖然兩邊脾氣都很硬,但兩邊都沒有確切的證據,這麽一來雙方永遠都是並行線。


    「我明白你們的主張了。」


    八葉如此說著。「不過,應該要避免這種草率的行動。你們要在這裏打群架,讓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聯署書付諸流水?這樣就陷入統括委員會的圈套了。」


    被八葉說成這樣,「樹脂工廠」和「靜止軌道」也隻能收兵了。雖然雙方都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但還是各自回到自己的社辦。


    八葉輕吟一聲。


    「聯署書的審議結果,會在這周公布,隻希望在這之前不要有任何風波……」


    有屋打了一個噴嚏。雖然現在是五月,不過在雨天隻穿一件背心還是會冷。高行撿起鞋子和運動服交給有屋,要她趕快穿上。


    「要是你真的被迫脫光,你打算怎麽辦?」


    「我覺得,到時候阿行會出麵阻止。」


    「啊~嗯,大概吧。」


    「咦!?難道不會阻止?阿行這個大色狼!」


    有屋噘嘴表達不滿,套上運動服並且說道:「不過,要是統括委員會做出這種事,那就不可原諒了!」「他們好歹也是統括委員會,不會這麽輕易就走漏風聲。也可能隻是放出謠言,實際上並沒有內應社團。有屋同學,再怎麽樣也絕對不能去統括委員會踢館喔。」


    「就算這樣,難道要我視而不見嗎?」


    「我是要你冷靜下來。我們的目的並不是對抗統括委員會吧?隻要能夠保護雜院就行了。」


    有屋吸著鼻水不再說話。


    變得寧靜的雜院走廊,隻有雨聲傳入耳中。


    ▼


    雨勢到了傍晚繼續增強,結果今天也沒有進行市集的後續清理。


    回到瑞穗莊的高行,吃過瑠璃垣先生作的晚餐之後前去洗澡。


    因為思考了很多事情,所以不小心泡澡太久,泡到有點頭昏。高行沒有立刻回到臥室,而是來到緣廊乘涼片刻。打開防雨窗一看,外麵的雨已經停了,雲層在青白色的夜空高速流動,弦月不時會在雲層之間探出頭來。


    緣廊外頭是綠意盎然的小院子。這裏是前任宿舍長瑞穗女士嗬護有加,繼承瑞穗莊的瑠璃垣先生每天不忘照料的庭院。瑠璃垣先生曾經說過,庭院是一種費時照料的生物。


    「要是沒有照顧好每個細節,立刻就會鬧脾氣。這一點非常可愛。」


    高行看著庭院以及落在庭院的雲層影子,思考著氣氛變得頗為險惡的社辦雜院,思考著即使關心彼此卻不太對盤的八葉與有屋。由於想得過於認真,好不容易冷卻的腦袋再度加熱,使得高行歎了口氣。


    「喔~我回來囉~」隨著玄關拉門打開的聲音,傳來香澄小姐的這句話。高行躺下來看向走廊另一頭,香澄小姐正在和某人說話。


    「那你稍等一下,我立刻去找。」


    香澄小姐隨便脫下高跟鞋


    就上樓了,似乎是要前往自己的房間。她好像帶了某人回來,高行拉長脖子看向玄關,然後頓時感到寒意。


    一名詭異的男性站在換鞋處,瞪著飛蟲環繞的燈泡。


    他宛如病人般消瘦,臉色和死人一樣差。留著一頭黑色的長發,身穿以春天來說頗為單薄的便裝和服,看起來簡直就是掛軸描繪的幽靈。


    男性似乎一開始就察覺到高行的視線,緩緩轉頭看過來。長發後方隱約可見的雙眼空虛又深不可測,使得高行宛如被視線射穿動彈不得。


    直到香澄小姐下樓,高行都沒有活著的感覺。男性從香澄小姐手中接過一個小布包之後,就無聲無息離去了。


    目送男性離開的香澄小姐,不經意發現高行,就這樣咧嘴笑著從走廊接近過來。


    「我回來了。」她說完拍打高行的頭。


    「歡迎回來,請不要忽然打我。」


    「因為你的表情很蠢,忍不住就火大打下去了。」


    高行隻希望她不要因為忍不住就行使暴力。身穿白色上衣和淺咖啡色褲裝的香澄小姐,發出老頭子的吆喝聲盤腿坐在緣廊。


    以褲裝包裹的臀部,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美麗事物之一。高行心中接納了這個論點。


    香澄小姐這幾天都沒有回到瑞穗莊。


    這件事本身並不稀奇,所以高行對此並不擔心。然而……


    「您的臉頰也是工作造成的嗎?」


    香澄小姐的右臉頰,貼著一塊年糕般厚的紗布,而且微微滲血。「是去打獅子嗎?」高行半開玩笑如此說著。「不,那玩意與其說是獅子,比較像是生化改造的北極熊,即使是我也覺得可能會沒命,光束炮有夠難應付。」


    香澄小姐笑也不笑如此回答。有時候很難判斷這個人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不過生化改造北極熊這種玩意不可能會存在,所以高行認為應該是玩笑話。


    「最近狀況怎麽樣?有好好揮灑青春嗎?」


    「關於這個,最近要處理的事情有點多,一個不小心會連社辦都沒了。」


    香澄小姐的眼神閃閃發亮,就像是看到食物的貓。「這是怎樣?聽起來挺有趣的耶?」


    「總之……以不無聊的角度來看,確實是這樣沒錯。」


    高行將狀況說明一遍之後,香澄小姐以自己的方式認同了。「這樣就不怎麽有趣了。課外活動委員會現在叫做統括委員會是吧?那種組織居然又開始囂張跋扈了,當時果然應該摧毀到灰飛煙滅才對。」


    香澄小姐隨口說出這種不能當作沒聽到的話,並且把手指關節按得劈啪作響。她的高中生時代大約是十年前的事情,是學園混沌至極的時代,也是課外活動統括委員會剛成立的時期。高行試著問道:


    「香澄小姐的學生時代過得怎麽樣?」


    「沒怎麽樣,和現在差不了多少。挺愉快也挺煩的。」


    「但我覺得應該不會毫無改變吧……」


    「嗯~剛才來了一個看起來一副倒黴樣的人吧?那個家夥是我高中時代的朋友。」


    高行覺得那已經不是倒黴的等級了。至少自己接下來有一年忘不了他,大概今晚就會立刻出現在夢裏吧。


    「像他那樣的家夥,或是更加瘋狂的家夥,在當時比比皆是,或許比現在還要火爆一點。」


    就高行所知,當時的學生運動熾烈至極,而且真的是——可能會出人命。對於學園都市以及學生來說,這都是不願回首的往事,所以很少拿出來大肆張揚。不過正因為曾經付出這樣的犧牲,如今學生的權利才得以受到保障。要是香澄小姐的世代沒有付出努力,或許聯署也不會有任何成效,現在的學生應該把這一點銘記於心。


    「我們幾乎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麽事,不過即使如此,我們果然還是繼承了香澄小姐等人的意誌。而且香澄小姐等人,當年也是繼承了前人的意誌。」


    「你在耍什麽帥啊?」香澄小姐握拳抵住高行的太陽穴轉啊轉的。「上頭扔下來的擔子,用不著重視到這種程度,用不到就扔掉吧。」


    「我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


    「為什麽?你退出田徑社加入新社團,應該隻經過一個月左右吧?你對現在的社辦這麽有感情?」


    真的是這樣嗎?高行如此自問。自己有什麽理由執著於保護那座雜院?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察覺,自己總是在關心八葉與有屋,卻沒有想過自己的意願。


    看到高行陷入沉思,香澄小姐伸手從後方繞過高行的肩膀,忽然把臉湊過來,豎起雙手小指以下流的語氣問道:


    「這方麵有什麽進展?」


    高行歎了口氣,將眼前的小指推開。


    「現在沒空管這種事,得先解決雜院的事情才行。」


    「你去說服不就行了?叫他們不要再介入這種麻煩事了,不然的話,新社辦這種東西,我就想辦法幫你們安排吧?」


    「……香澄小姐的論點太極端了。」


    「是你的做法太沒力了。」


    香澄小姐就像是玩膩玩具的貓,一把將高行推開。


    「現在是你們的時代,就隨你們的想法去做吧。不過啊,原本非常珍惜的事物,經常會在後來回顧的時候,才發現是一點都派不上用場的廢物,反之亦然,這方麵千萬別誤判了。」


    香澄小姐說出這番成熟的意見。


    然而到底哪些東西很重要,哪些東西不需要?能知道的話就不會這麽辛苦了。


    「傳授一些人生的訣竅給你吧。」


    香澄小姐露出被咬似乎會很痛的虎牙擺出笑容。


    「在今天作出能讓明天歡笑的選擇,昨天的事情就別在意了。」


    (2019/05/23)


    第二天也是下著綿綿不絕的雨,天空看起來就像是提早步入梅雨季節。高行來到社辦一看,裏頭沒有任何人,而且天花板果然滴滴答答漏雨了,因此他把之前向tif借來的水桶拿出來設置。後來高行看書等了好一陣子,不過八葉似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忙著處理各種事情,有屋則是得兼顧遊泳社。第二科學社並沒有指定社團活動日,所以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日子,隻是如此而已。高行很希望隻是如此而已。


    處於戒嚴狀態的社辦雜院,宛如斷電一樣鴉雀無聲。統括委員會使用的挑撥離間手法逐漸產生效果,雜院居民們持續處於相互監視的狀況。沙沙的雨聲,翻閱書本的聲音,漏雨滴入水桶的聲音。感覺在這些聲音之間,隱含了懷疑猜忌的腳步聲。


    『我判斷現在處於癡心等候的狀況。』


    手機忽然講出這種奇怪的話。


    「說這什麽話,能夠像這樣安靜看書,我甚至感到高興。」


    『以主人的英文閱讀能力,要看懂這本書應該有難度吧?』


    高行手中是一本外文書籍,ac arthy著作的《all the pretty horses》。他隻是隨手從書櫃拿本書來看,看不懂詳細的內容。


    「我不是在看文章,是在享受書裏文字的配置,這是一種高尚的嗜好,你這種程度應該不會懂。」


    『這樣啊,那麽請您繼續悠閑享受吧。』


    「看來你不相信我。要是你擺出這種態度,我就不幫你充電了。」


    一般的手機,會從學園都市各處設置的充電站,接受無線的電力供給,所以電池基本上不會沒電。然而高行的手機耗電到恐怖的程度,光是充電站提供的電力還不夠,每三天就必須直接充電一次。


    『以這種狀況,本機將會進入休眠模式,這樣有可能影響到主人的日常生活,所以不推薦您這麽做。』


    忽然覺得這樣很蠢。和手機


    進行這種無聊的賭氣也沒用,所以高行把書放回去,在狹窄的社辦裏閑晃。


    他回想起昨天和香澄小姐的對話。


    隻待了一個月左右的這間社辦,對他來說是什麽樣的地方?


    如果要說喜歡或討厭,高行有自信可以斷言是前者。雖然在學園都市的生活已經進入第二年,不過對於依然無法融入這座城市的高行來說,這裏和瑞穗莊同為重要的場所。


    高行試著躺在社辦地上。那天初次前來這裏造訪的時候,曾經忽然被推倒在地,這件事宛如昨天才發生般記憶猶新。此外像是尋找「惡魔之眼」進行大掃除,在書本地層挖掘出來罐裝咖啡的味道,宣稱絕對很有趣而被逼著看的情色血腥小說,天南地北打發時間的閑聊。連高行自己都驚訝於居然清楚記得這些往事。


    而且所有的回憶,都不是高行一個人能夠經驗的事情。


    特別的應該不是這個地方,而是在這個地方度過的時間吧。或者說,在這裏做過什麽事情都不重要,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身為第二科學社的一分子待在這間社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結果就隻是如此而已高行對自己的單純感到好笑。


    後來他心不在焉看向窗外。棄置的市集殘骸,空虛承受著雨水拍打。


    在長達十幾年的曆史之中,這座雜院肯定數度麵臨拆除危機。或許每次都是由當時的學生們舉辦市集、召集聯署,好不容易才克服危機,自己或許隻是重演這樣的曆史罷了。高行甚至進行著這種天馬行空的想象。


    由於心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所以即使有人在敲社辦的門,高行也沒有立刻察覺。心想會是誰來訪的高行說聲「請進」之後,不太牢固的門緩緩打開,說聲「打擾了」並進入社辦的人,是統括委員會的宮野。出乎意料的訪客,令高行不禁起身。


    「喂喂喂,你來做什麽?」


    「在忙嗎?那我可以改天再來。」


    「也不是在忙啦……」高行有些支支吾吾。「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嗎?要是你被別人發現,肯定會鬧出一場騷動的。」


    「我大致明白現在的狀況,但我並沒有做任何虧心事。」


    「你以為我會全盤相信你的說法嗎?」


    「說得也是。」宮野微微晃動烏溜溜的雙眼輕聲說著。她整體來說沒什麽表情,很難看出她在想些什麽。由於站在門口也會造成困擾,因此高行邀她進來坐凳子,卻被她拒絕了。「我並不打算久留。竹原副社長,海龍王寺社長不在嗎?」沒人以這種方式稱呼過高行,所以他有些不知所措。


    「如你所見,那個家夥有事外出,抱歉改天再來吧?」


    「不用了。」宮野搖了搖頭。「我今天是來忠告的,寺尾似乎在進行某個計劃。」


    「除了現在傳得沸沸揚揚的挑撥離間手法,還有其他的計劃?」


    「應該還處於準備階段吧,寺尾打算循序漸進摧毀這裏,他就是這樣的人。」


    「居然這麽精心設計……」


    高行感到憤慨。「你們應該也是大忙人吧?但你們卻執著於拆掉這座破舊雜院,這麽做的目的果然是八葉嗎?如果想要天才,不是還有別人嗎?」


    「營運機構從以前就經常和海龍王寺八葉接觸。雖然還沒發現『特化領域』,但她擁有的廣泛知識和技術,就是如此具有魅力。不過營運機構似乎也注意到另一個要素了,讓一直停滯不前的她再度展開行動的某項契機。」


    宮野說到這裏,朝高行接近一步。


    「換句話說就是你——竹原高行。營運機構或許是想要同時影響海龍王寺八葉和你,借以產生某些新的變化。不過我是底層的人,所以無從證實。」


    麵無表情的壓力,使得高行說不出話來。


    原來自己也是令雜院陷入這種處境的原因之一。


    「聯署活動的審議結果快要出爐了。容我老話重提,現在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我要說的隻有這些,抱歉打擾了。」


    宮野隻以視線餘光看向說不出話的高行,轉身就要離開社辦。


    高行咽了一口口水,好不容易開口說道:


    「為什麽要對我說這麽重要的事情?這樣的話,你就算被當成叛徒也無從辯解吧?」


    「如同你們各有各的想法,我們也不是團結一致的組織。我單純隻是不欣賞寺尾的作風罷了。告辭。」


    宮野這次說完之後,就真的離開社辦了。她最後的這番話,令人感覺她從麵無表情頑強架起的堡壘縫隙之間,稍微透露了她自己的真心話。


    高行歎了口氣。好累。就像是原本以為走在路上遭到搶劫,結果卻是被迫背起無謂的重擔。「回家吧。」高行輕聲說著。


    (2019/05/24)


    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最近經常在社辦雜院發生的社團摩擦場麵,有人受傷了。


    事件發生的下午,高行和有屋各自在上課,八葉還在家裏睡覺。不過即使三人都在場,也不一定能夠阻止事件的發生。


    依照tif代表後來的敘述,「樹脂工廠」和「靜止軌道」,以雞毛蒜皮的小事為契機,開始在走廊上對峙。在雜院梩屬於激進分子的社團,以及早就被懷疑和統括委員會串通的穩健派社團接連聚集,從互瞪演變成以身體互推的狀況。即使tif與「甜點之友」介入阻止他們動粗,聲音也被激烈的口角蓋過,沒有傳入任何人的耳中。


    就在混亂達到最高潮的時候,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音,鮮血飛散在各處。


    某人發出了尖叫聲。


    在剛才的推擠之中,似乎有幾個人撞到窗戶玻璃了。


    保健委員會的急救小組立刻趕到,對傷者進行緊急處置。幸好傷者後來沒有大礙,但是這件事立刻傳入統括委員會和學生自治會的耳裏。


    tif代表懊悔說道:「抱歉,我實在無能為力。」


    「隻不過是遲早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你不用感到責任。」


    八葉如此說著。「不過以時間點來說,實在是太差了。」


    狀況混亂到這種程度,無法明確斷定是哪邊的錯,真要說的話是所有人的錯,受傷的人也應該要負起部分責任。在團隊生活裏,偶爾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雖說如此,要是沒有進行懲處,就無法維護團隊生活的紀律。


    在這個時候動用的,就是名為「連帶責任」的傳家寶刀。


    統括委員會的寺尾副委員長抓住這個大好機會,呈報社辦雜院的非法性與危險性,並且表示必須盡快下達解散處分。雖然不知道這樣的報告造成多少影響,不過學生自治會當天就決議退回之前受理的聯署書。


    社辦雜院再度麵臨拆除危機。


    雜院居民們再度接到通報,必須在下周的二十七日之前撤離雜院。


    (2019/05/25)


    周六早上,高行在吃早餐的時候,收到有屋傳來的電子郵件,內文隻有「泳池」兩個字。高行以「泳池?」回複,隨即又收到「泳池!」這樣的響應,因為覺得這樣很煩,高行就直接打電話了。直截了當來說,就是她除了第二科學社還同時參加的遊泳社,社團泳池在今天對外開放,所以想邀請高行一起去遊泳。


    這種時候居然還這麽悠閑?會這麽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無論是有話要說,或者是單純想要轉換心情,為什麽要把地點選在泳池?猜不透她內心的高行感到困惑,即使如此,高行還是接受了邀請。因為在千辛萬苦收集到的聯署書遭到退回,幾乎處於走投無路的這個狀況下,高行完全想不出因應之道。


    在高中部,不分季節全天候都能使用的室內泳池,包含各種大小在內共有十座以上。不過隻要


    體育課沒有選修遊泳,也沒有參加遊泳方麵的社團,就幾乎和這種地方無緣。高行也是第一次來到泳池。他當然沒有泳裝,不過可以租借所以不成問題。有屋指定會合的地點,是歸類於大型泳池的三號泳池門口。遊泳社獨占的三號泳池是橢圓巨蛋外型,透明的天花板可以開啟,在久違晴朗的天空底下,就像是一顆閃閃發亮的玻璃繭。


    「感謝您今天休假還專程前來赴約。」


    「不不不,我才要謝謝您的熱情邀約。」


    有屋穿著一件大號連帽上衣加上牛仔熱褲,一副夏季風格的打扮,並且戴著一頂已經解散的職棒球隊棒球帽。


    「海龍王寺同學果然不來。」


    雖然也有邀請八葉,但她說要想一些事情,所以婉拒了。


    高行露出一副拿她沒辦法的表情。


    「那個家夥很隨性,而且不夠合群,在意她也沒用的。」


    有屋有些落寞點頭同意,接著就像是切換心情一樣,露出一如往常的開朗笑容。


    「阿行擅長遊泳嗎?」


    「來到學園都市就沒有遊過了。」


    學園都巿不隻沒有海,也沒有大型河川。雖然曾經和八葉潛入滿是鯊魚的巨大水槽,不過當時隻依靠高性能的潛水裝,不算是遊泳。


    「我的泳技和普通人差不多……但是不太能浮起來,應該說沒有一直遊就會沉下去。」


    「阿行,這不就是俗稱的旱鴨子嗎?」


    「不對,我會遊泳,隻是浮不起來。」


    「這就奇怪了,人類天生就能夠浮在水麵耶?」有屋伸手觸摸高行的肩膀和背。「是因為脂肪太少,所以浮力不夠嗎?」


    「原來如此,依照這個推論,有屋看起來也不像是很有浮力的樣子。」


    「好過分的性騷擾!」有屋迅速遮住胸前如此抗議。


    「嗯~?你在說什麽?」


    「等你看到我號稱『瀨戶內海之海豚』的泳姿,就說不出這種話了!」


    「喔喔,我就拭目以待吧。」


    鼓起臉頰的有屋,看向高行身後開心說著「啊、來了來了」。高行抱持著不祥的預感轉身一看,身穿便服的灰塚和伊佐正往這裏走來。


    「我也有邀請阿彥和小裏喔!要謝謝他們幫忙收集那麽多的聯署書。」


    啪噠啪噠跑過來的灰塚舉手說聲「嗨」,並且露出潔白的牙齒。緩緩走過來的伊佐向有屋道早安,然後瞪向高行。為什麽要瞪?


    高行待在田徑社的時候,偶爾會在社團活動之後和灰塚去吃飯,不過幾乎沒有像這樣在社團以外的時間地點碰麵。退社之後私下接觸的機會反而增加,感覺有點奇妙。


    「那麽大家都到齊了。接下來由我為三位客人帶路~!」


    有屋把棒球帽當成旗子揮舞。三號泳池內部非常幹淨,完全沒有雜物,統一使用藍黃兩種色調,和一般城鎮的市民泳池大相徑庭。


    「今天遊泳社沒有要練習,所以是包場喔!」有屋笑著這麽說。


    由於要換裝,所以暫時和有屋她們分頭行動。更衣室似乎直通泳池,設置在更衣室裏,類似自動販賣機的機械,能夠以幾乎免費的價格租借泳裝和蛙鏡等物品。


    不愧是遊泳社使用的泳池,租借的泳裝是競賽規格,使用的材質伸展度好得令人驚訝。明明穿上去之前隻有童裝大小,穿上去卻像是量身打造一樣合身舒適。雖然觸感和一般泳裝相同,不過似乎有進行表麵加工,可以極度降低水的阻力,而且具備某種程度的保溫和抗壓機能,纖維狀的多用途粒子會協助管理身體狀態,並且計算身體消耗的熱量,是一種高性能的泳裝。任何東西都要設計成多功能,這是學園都市特有的傾向。


    在換泳裝的時候,灰塚不時轉頭看向這裏。


    「什麽事?」


    「我想知道高行的尺寸有多大。」


    「不準講這麽惡心的事情!」


    「我無論在各方麵都不想輸給高行。」


    「別以為講得帥氣就可以轉移話題。」


    高行踹了灰塚屁股一腳,然後立刻走出更衣室,灰塚則是發出「別扔下我啦!」這種丟臉的聲音。原本已經覺悟會在進泳池之前被迫以冷水淋浴適應溫度,不過三號泳池的淋浴室,是從牆壁和天花板噴出霧狀的溫水,甚至達到舒適的程度。


    兩人打開白色的門來到池畔。


    「這是怎樣!」


    灰塚放聲尖叫,高行一時之間也啞口無言。


    三號泳池就是如此巨大,長寬至少都超過三百公尺。任何設備都打造成龐大到不必要的規模,這就是學園都市腦袋有問題的地方。


    裝滿池水的三號泳池,池壁是可動式的,可以讓泳池宛如湖泊寬敞,也可以自由分隔成正式大賽的水道。後來高行才知道,甚至連泳池深度都能改變,令他深刻體認到自己活在未來。


    寬敞泳池的周圍,也妥善設置了觀眾席。巨蛋型天窗並不是單純的玻璃,隔著天窗灑落的陽光非常柔和,沒有眩目的感覺。包括泳池水麵、並排在牆邊的盆栽,以及站在旁邊的灰塚,一切看起來都是潔白潤澤,氣溫大約是微微發汗的程度,而且很神奇地沒有消毒水的味道。


    「啊~歡迎光臨!」躺在池畔的一名泳裝男性,看到兩人之後站了起來。遠眺就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皮膚白皙帶著光澤。


    「我是三年級的廣井,擔任遊泳社的社長,我聽美月學妹說過了。」


    灰塚歪過腦袋。


    「咦,但有屋說今天遊泳社沒有練習……」


    「確實沒有練習,不過她要帶朋友過來,所以就拜托我幫忙開放泳池。」


    「這樣啊,抱歉讓您專程跑一趟了。我是——」


    「是竹原學弟吧?這位則是灰塚學弟。」在高行要自我介紹的時候,廣井社長就如此回答,並且露出親切的笑容。


    「我認識你們,因為你們是名人。」


    「這樣啊……」兩人轉頭相視。


    「今天就放輕鬆玩個盡興吧!」


    廣井社長隻要露出笑容,脖子旁邊的肉就會微微晃動。他的體型以遊泳選手來說有點……應該說非常鬆弛,雖然和高行他們穿著相同的比賽用泳褲,但是褲頭上方堆著一層肉,語氣和動作也是非常溫吞。


    「儒艮……」灰塚自言自語輕聲說出這個非常中肯的意見,高行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


    儒艮。海牛目儒艮科的海生哺乳動類,身長約三公尺,多數個體的體重超過五百公斤,不過整體來說輪廓圓潤非常可愛,個性溫厚膽小,不會與其他生物起衝突。沒有什麽可取之處,即使再怎麽努力,遊泳速度也隻有人類步行那麽快,偏食程度和熊貓同級,要是愛吃的海藻沒了就會輕易餓死,實在不像是能活在弱肉強食自然界的生物,甚至令人質疑為什麽還沒絕種。比起鴿子更適合成為和平象征的生物,這就是儒艮。


    說到高行為什麽對儒艮這麽熟,是因為之前被八葉帶去水族館的時候對它一見鍾情,後來就調查了儒艮相關的各種資料。


    「在女生組過來之前,我們先來做暖身操吧。」


    在廣井社長的帶領之下,開始拉筋並且轉動關節。廣井社長隻要有所動作,胸部和腹部就會像是不同生物般晃動。即使做完整套暖身操,女生組還是沒有來到池畔。


    「勇她們好慢,在做什麽啊?」


    灰塚靜不下來,似乎想要趕快下水遊泳的樣子,簡直像是小孩子。


    「我們去看看吧?」


    「這就免了。」


    高行立刻回答,因為這麽做的結果顯而易見。何況如果對方是伊佐,可不會隻是「呀啊~色狼!」就了事,有可能造成


    血染泳池畔的下場。


    「應該用不著等吧?就算我們先遊泳,我覺得也不會被她們罵。」


    「啊、說得也是。」


    灰塚很快接受這種說法,在戴上蛙鏡之後,守規矩從跳台縱身躍入泳池。灰塚的跳水動作很漂亮,幾乎沒有濺起任何水花,他就這麽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在五十公尺長的泳池反複來回。


    「為什麽那個家夥遊得這麽認真……」


    「灰塚應該也有遊泳的天分吧,即使是兩邊跑也好,真希望他務必加入我們社團。」


    有屋之所以會同時加入遊泳社和第二科學社,是基於八葉的建議。副社長的工作量和忙碌程度經常勝於社長,但是這樣的有屋居然能夠兼顧兩個社團,這是相當罕見的狀況。而且還在遊泳社休息的這天申請借用泳池,使高行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很失禮的事情。


    但是廣井社長搖了搖嬰兒般的肥嫩小手。


    「沒關係的,如果竹原學弟當時接受美月學妹的邀請,現在就會是遊泳社的一分子了。我覺得遊泳社和第二科學社,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姐妹社團了。」


    「是這麽回事嗎?」


    廣井社長說道:「當初是我邀請美月學妹加入遊泳社的。從她就讀高中,我就一直在注意她,後來聽說她退出上一個社團,我就主動邀請她了。」


    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聽過這件事。


    「當時她是這麽說的:『我做事沒什麽恒心,說不定哪天就會忽然退出,這樣也可以嗎?』


    如果是純粹沒恒心的人,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


    廣井社長笑著繼續說道:「所以即使是兩邊跑,我也很感謝她願意留下來。」


    「……有屋是什麽時候加入遊泳社的?」


    「嗯~大概三個月前吧?」


    提拔入社不到三個月的有屋擔任副社長?遊泳社這麽缺人材嗎?高行有些無言以對。廣井社長的眉毛動啊動的。


    「她厲害的地方,在於好聚好散的個性,至今依然和曾經加入的社團友善來往,那已經像是一種人品了。」


    前幾天舉辦市集的時候,有屋也有許多朋友來訪,並且協助聯署。如果隻是隨興不斷換社團,應該不會有那樣的交情。高行認為,有屋或許並不是更改棲身之所,而是不斷擴增自己的棲身之所。


    在這個時候,與高行他們剛才所走通道相對的那扇門打開,有屋和伊佐來到池畔了。


    穿著兩截式泳裝的有屋,將健康的肌膚毫不掩飾展露在陽光之下。微微隆起的胸部到緊致腰部的曲線,真的是宛如海豚的流線型,此外她以遊泳用的頭帶固定頭發,有著不同於以往的新奇感。


    在有屋牽手帶領之下現身的伊佐,穿著連身式的泳裝。由於平常都是在戶外運動,所以田徑運動服的日曬痕跡清楚可見。她的腰部高得連高行都會羨慕,從腰部經過大腿、小腿腹到腳踝的腳線美,幾乎可以說是達到藝術品的領域。


    「遊泳社真是個好地方。」看著這樣的兩人背對背進行暖身操,高行滿懷感慨輕聲說著。廣井社長也眯細眼睛,百感交集地說道:「在社員人數很多的時候,甚至還分成男子遊泳社和女子遊泳社,學長們肯定很懊悔吧。」


    ▼


    有屋從泳池上岸,像是淋雨的小狗一樣搖了搖頭。水珠不斷從泳裝和肌膚滑落,在腳邊形成小小的水塘。


    高行從免費飲料機拿了可樂和運動飲料,遞到有屋麵前問她「要喝哪一種?」有屋則是說聲「謝謝」並接過可樂。


    有屋坐在池畔,讓膝蓋以下泡在水裏,以吸管啾啾喝著可樂。高行坐在她身旁說道:


    「你實在不像是隻加入遊泳社三個月的人。」


    做完暖身操之後,眾人正常遊泳的時間隻有十分鍾左右。


    高行趁著這個大好機會,接受廣井社長的指導,試著克服自己對遊泳的心理障礙,卻被迫參加了以午餐當賭注,「比賽誰能潛水最久」的對決。後來伊佐率先投降確定敗北,但是幾乎同時浮上水麵的有屋和灰塚無法接受結果,決定以四百公尺個人賽決定真正的勝利者。雙方的遊泳能力不相上下,最後的五十公尺簡直是驚險的拉鋸戰,連高行都不由得手心冒汗。雖然灰塚以手長優勢先抵達終點,不過考慮到男女體力的差距,幾乎可以說是有屋獲勝。形式上獲勝的灰塚,現在正因為缺氧不舒服而倒在一旁,跳高選手基本上都沒什麽耐力。相對的,有屋則是麵不改色。


    「『瀨戶內海之海豚』果然不是浪得虛名。」高行佩服地說著。


    「那個啊,是騙你的。」


    有屋微微吐出舌頭。「來到學園都市之前,我沒有碰過洗澡水以外的水,也不曾全力奔跑。」


    看到高行露出訝異的表情,有屋伸手按住左胸。「我的這裏有毛病。」她輕聲繼續說道:


    「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是心髒過大,沒辦法正常運作的病,當時為了避免對身體造成負擔,曾經接受禁令絕對不可以運動。」


    突然的告白,使得高行無法好好做出反應。有屋繼續說道:


    「剛開始,醫生說我應該活不到二十歲,後來在我十歲的時候發明一種新藥,吃藥之後一天就治好了。醫學的進步真了不起!」


    「……我從來沒聽過這件事。」


    「因為我沒說啊,聽過我說這件事的人,除了阿行就隻有小裏。畢竟醫生說我已經完全沒問題了,而且我不希望別人莫名關心我。」


    「話是這麽說,不過……」


    「阿行,你的表情和我爸一樣。」


    有屋的表情不太高興。「治好這個病之後,我很高興可以隨意活動身體,所以至今不能進行的運動或是休閑娛樂,總之我都想體驗一遍。可是爸爸動不動就不準,有夠囉唆的。在爸爸的眼中,我即使已經康複,依然是個身體虛弱必須安分的小孩子吧。」


    高行認為這樣的說法不太對。正因為已經康複,正因為原本被宣告活不久的生命有了未來,所以更不能有任何萬一。


    有屋的父親應該是如此心想的。


    不過,這就是所謂的子女不懂父母心吧。


    「我覺得不能就這樣待在老家,所以在升上國中的時候,就轉學來到學園都市了。」


    「真沒想到你爸爸會答應。」


    「我放話說要是不讓我來,就不再和爸爸一起洗澡,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答應的。不過至今隻要我回家,他還是會哭著求我留在家裏。」


    升上高中還會和父親一起洗澡?這件事比較令高行受到震撼。不過再怎麽說,這對父女的感情似乎還是很好,所以高行稍微安心了。


    「到此為止,往事講完了!雖然有些細節還沒講夠,不過改天再說吧。謝謝你願意聽我講這種無聊的事情。」


    有屋很有禮貌低頭致意。


    「不過我嚇了一大跳就是了。我才要道謝,很高興你願意告訴我。」


    想要盡力而為,不想在事後才後悔。


    討厭別人劈頭就吩咐該做哪些事,想要自己決定自己做的事。


    有屋曾經說過的這兩段話,如今高行覺得稍微可以理解了。


    「不過,我也想讓海龍王寺同學知道這件事。」


    「改天有空的時候講給她聽吧。」


    「嗯,說得也是。」


    有屋擺動雙腳,發出嘩啦啦的水聲,以望向違方的眼神,凝視著泳池閃亮的水麵。她的側臉看起來像是放空腦袋心不在焉,也像是做出某個天大的決心。


    「還記得那一天的事情嗎?」


    有屋忽然如此說著。「我和阿行,初次見麵的那一天。」


    (2018/09/11)


    學園都市在每年九月,會以錯開時間的方式,讓整個月都在舉辦學園祭。第一周是幼兒園和國小部、第二周是國中部、第三周是高中部、第四周則是大學部。


    其中最為盛大熱鬧的,就是企劃自由度最高,規模和燒錢方式無可比擬,成為整個學園祭最後總結的大學部慶典。不過說到投注的熱情與混沌程度,高中部也不遑多讓。高中生擁有國中生沒有的行動力,又擁有大學生沒有的年輕活力,曾經有人形容高中部慶典是宛如地獄的夢想周。


    去年的學園祭,有屋身為自行車同好會「紅燈籠」的一分子,不斷揮汗專注製作炒麵。


    這是第三天發生的事情。有屋衝過頭製作太多炒麵,隻得負起責任四處叫賣。曾經有一位傳說中的大姐頭,以壓倒性的暴力和美食席卷高中部,「紅燈籠」代代相傳的炒麵食譜,就是由這位大姐頭傳授的。先不提這則傳聞的真假,炒麵的味道確實是天下一絕,因此作太多的也賣得很順利,不過到了下午,饑餓的學生們大致已經填飽肚子,剩下涼透的最後一盒沒有賣完。


    最後有屋走累了,嗓子也喊啞了。她隨便找間校舍躲在後方,聆聽著慶典的喧囂聲,心想自己到底在做什麽。明明平常不會思考這種事,不過隻要獨自一人什麽都不做,內心偶爾會浮現這樣的疑問。位於這裏的事實,以「紅燈籠」成員身分叫賣炒麵的行為,就像是和自己完全無關似的。而且在這種時候,總是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悄然接近。


    自己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情是對的嗎?這真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嗎?或許有其他更適合自己去做的事情,隻是自己沒有察覺罷了。明明對「紅燈籠」沒有任何不滿,明明一切都是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情,卻還是會有這種想法。


    有屋讓後腦杓撞向牆壁,並且微微歎息。


    「那是要賣的?」


    直到聽到這個聲音,有屋都沒察覺旁邊五公尺處坐著一名少年,使得她不禁嚇得驚呼一聲跳了起來。「你什麽時候在那裏的?」


    「你來之前。話說你要賣嗎?還是不賣?」


    「一、一盒五百圓。」


    「好貴。」


    「保證好吃啦!」


    少年哼出一個質疑的聲音,接過炒麵之後大口享用。雖然沒說好吃或難吃,但他的吃相豪邁得即使有人請他去拍炒麵廣告也不奇怪。賣光炒麵鬆一口氣的有屋,察覺少年穿著黑底紅條紋的田徑社運動服。與同為運動社團卻隻是同好會等級的「紅燈籠」相比,田徑社的規模完全不同,社員幾乎都是體育資優生。其中實力超過高中水平的王牌選手,甚至還有個人同好會,在校內也備受注目。


    仔細一看,有屋對這名少年的長相有印象。在暑假的學園都市聯合記錄賽,年僅高一就創下最高記錄,眾所期待的新星。高中才轉入學園都市,身世成謎的孤傲跳高選手。報導社的校內新聞曾經像這樣介紹過。雖然沒能立刻想起名字,使得有屋有些心急,不過她覺得少年是天生擁有長才,而且發揮得淋漓盡致,與自己屬於不同世界的人,甚至覺得少年頗為耀眼。


    這樣的名人,在有屋的麵前吃著炒麵。


    「請簽名!」有屋連忙如此大喊。


    少年露出訝異的表情,吞下口中的炒麵。


    「你是想要我的簽名?」


    「這、這裏除了您也沒有別人了……」


    「為什麽用敬語?」


    「沒、沒有啦,不知不覺就……」


    少年歎了口氣說道:「你是第一個想要我簽名的家夥。但現在沒東西能簽,改天吧。」


    其實簽在手機的記事本也行……雖然有屋如此心想,但她不想過於強硬提出要求。何況這個人的眼神很可怕,似乎難以親近。


    後來有屋凝視少年吃炒麵的模樣好一陣子。在這個時段,具有代表性的運動社團,應該都在參加南一號操場舉辦的社團對抗賽。等待少年吃完炒麵之後,有屋詢問他怎麽獨自待在這裏。


    「要待在哪裏是我的自由吧?何況一個人比較輕鬆。」


    「不會孤單嗎?」


    說出口之後,有屋才察覺自己居然向剛認識的人講出這種話,不禁慌張起來。


    「不會孤單。」少年不太高興如此回答。


    「那麽,今天明明是學園祭,為什麽還要特地來學校?難得有這樣的活動,這種時候就不要耍帥,當個傻瓜肯定會比較開心的。」


    「……或許吧。」


    「不、不然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逛?我來帶你玩吧?」


    少年思考片刻之後搖頭了。


    「免了,我覺得自己不適合那種歡樂嬉鬧的場麵。」


    既然不適合就沒辦法了。有屋莫名能接受他的說法。


    「而且炒麵很好吃,今天隻要這樣就夠了。」


    少年毫不在乎說完之後仰望天空,他的側臉有著落寞的神色,使得有屋感到內心一揪。想知道少年到底在看什麽的有屋,學他抬頭眺望天空,但是映入眼簾的,隻有遼闊無盡的藍天。


    秋老虎死賴著不走的九月。


    沒有戲劇性的起伏,沒有命中注定的感覺。


    這就是有屋美月和竹原高行的初遇。


    ▼


    痛快遊泳嬉戲到疲累至極的高行等人,上岸之後前往附設的休息區稍做休息。有屋要找廣井社長商量事情,所以還沒有出現在休息區。灰塚表示「遊泳之後就餓了」而買了許多熱狗,不過第三根吃到一半就開始打盹,啃到第四根就用盡力氣了。


    高中部的飲食設施,都徹底打造成無人的自動化服務,所以白色桌椅整齊排列的休息區裏,除了高行他們之外沒有其他訪客。


    因此現在的高行,實質上處於和伊佐獨處的狀況。高行專注於攝取冰紅茶,幸好這裏正反複播放似曾相識的鋼琴曲做為背景音樂,所以沉默並沒有造成寂靜的場麵。


    「我不太喜歡這首曲子。」伊佐如此說著。「因為有種悲傷的感覺。」


    高行感到驚訝。至今伊佐並非情勢所逼卻主動搭話的次數,可說是屈指可數。


    「這是什麽曲子?月光……?」


    「舒曼的夢幻曲吧?這種事應該是常識了。」


    「我的常識和你的常識不一樣。」


    「少煩。」


    「是,對不起。」


    高行試著學八葉說話,卻沒有造成效果。他拚命尋找話題,避免難得打開的話匣子再度關上,然而他能夠想到的共通話題,隻有關於田徑社的事情。


    「下個月就是對抗賽吧,今年好像是在第五學園都市?記得那裏完全就是鄉下地方吧?」


    「這就是第五都市主打的風格吧?聽說他們的校訓是『克己、責任、榮譽』,不知道是真是假。」


    「去年他們來我們這裏參加對抗賽的時候,有夠誇張的。」


    「那邊的社長,動不動就會臭罵社員。像是『比死豬身上的蛆還不如的混賬家夥們,別講話了給我動起來!』或是『竟敢不知羞恥從媽媽肚子裏爬到這個世界,我要讓你們後悔到死』,真想問他是在哪裏學到這種字眼。」


    光是想象自己被伊佐以這種字跟臭罵的樣子,內心就興奮不已。


    「所以,我們家的社長有好好幹嗎?」


    「似乎稍微有點自覺了,不過還不成氣候。隨時會忍不住對學弟妹心軟,而且對學長姐唯命是從。」


    「溫柔的男生似乎很受歡迎喔,你也真是辛苦了。」


    「那不是溫柔,是心軟。」


    伊佐說得一針見血。灰塚在上個月和高行對決獲勝之後,就正式成為田徑社社長了。雖然距離三年級退休還有好一段時間,卻沒有任何人反對。身為社


    長有時候必須嚴格管理社員,由灰塚擔任這項職務總令人不太放心,不過副社長是嚴以律己又嚴以待人的伊佐,這樣的搭檔應該恰到好處。他們兩人從幼兒園就相識至今,這交情沒有高行插嘴的餘地。


    「你那邊怎麽樣了?」伊佐撫摸著熟睡灰塚的頭發如此說著。


    「海龍王寺同學怎麽沒來?有屋看起來也和平常不太一樣。」


    「真敏銳……」


    高行說出社辦雜院發生狀況,導致聯署無效的這件事。


    「非常抱歉,你好不容易請來這麽多人聯署,結果卻……」


    「向我道歉也無濟於事吧?」如此回應的伊佐不為所動。對於從幼兒園就住在學園都市的她來說,被營運機構的政策害得失去社辦,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我可不是說這是一件好事喔。聽說十年前的營運機構擁有更強大的影響力,而且鬧得滿城風雨,現在再怎麽樣也比當時好多了。不過當時我還隻是個小不點,所以不知道細節就是了。」


    十年前。剛好是簽訂那合約書的時期。


    「今後有什麽計劃?下周一就必須撤離了吧?」


    「以目前來說,算是無計可施。」


    「真丟臉。」伊佐扔下這句話。


    「雖然你們的事情和我無關,但要是你把有屋弄哭,我就剝了你。」


    高行不禁「唔」了一聲。她究竟要用什麽方式剝掉哪裏高行害怕得不敢問。


    雖然不到灰塚的程度,但伊佐和有屋也認識很久了。比起曾經同為田徑社成員的高行,伊佐和有屋的交情密切太多了。


    「關於有屋的舊疾,你早就知道了吧?」


    伊佐抬頭問道:「你幾時知道的?」


    「剛才。不過到現在還有點難以置信。」


    「這樣啊……」伊佐點了點頭,然後加強視線力道看著高行。「她沒有把疾病的事情說出來,是因為不希望別人擔心,不希望身邊的人把她當成燙手山芋對待。即使如此,她還是告訴你了。好好思考其中的含意吧。」


    「我有在思考,不過好難。」


    有屋為什麽頻頻換社團?因為她想嚐試各式各樣的事情,因為她沒有恒心。但是高行知道,絕對不隻是基於這樣的原因。


    伊佐誇張歎了口氣。


    「她也差不多該察覺了。你其實完全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家夥。」


    「雖然一點都沒錯,不過我為什麽非得被你這麽說?我完全搞不懂含意。」


    「不告訴你,你自己想吧。我們要先回去了。」


    伊佐說完之後輕拍灰塚的臉頰。


    「還要睡多久?我要扔下你囉?」


    灰塚嘀咕著「香蕉沒熟比較好吃」並且起身。伊佐輕推他的背,他就這樣半夢半醒搖搖晃晃往前走,令高行佩服伊佐真是調教有方。


    「幫我向美月謝謝她今天的邀請。還有,有我們能做的事情就說吧,我們會盡量幫忙。」


    「抱歉。」


    「別誤會了——」


    「是為了有屋和八葉,對吧?我明白的。」


    伊佐輕哼一聲,然後推著灰塚離開休息區。像這樣並肩前進的兩人,與其說是高中生情侶,更像是長年廝守的老夫老妻,是他們長年累月相處至今達成的互動關係。


    或許是過於在意八葉和有屋的關係,使得高行有種「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感覺。過度操心也無濟於事,現在應該專心處理當前的問題,也就是社辦雜院拆除的危機。多虧香澄小姐的教誨,高行確立了自己對雜院的想法,首先要讓眼前的狀況穩定下來,之後再慢慢花時間逐漸理解彼此就好。


    即使到了這個階段,高行依然抱持這樣的想法。


    世間的問題,大致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以時間解決的問題,一種是以速度解決的問題。目前坐鎮在麵前的各種問題,其實全部屬於後者,但高行尚未察覺。


    狀況再度出現劇烈的變化。


    (2019/05/26)


    裸露的電燈泡,雖然沒有風卻緩緩搖曳。描繪圓形軌跡搖動的泛黃燈光底下,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即將為主公報仇的赤穗浪士。在社辦雜院的秘密會議室,今天早上接到緊急召集令的主要成員齊聚圍桌而坐,高行和八葉沒有一起圍坐,而是靠在會議室牆邊看著會議進行。


    「現在是要做什麽?」高行輕聲說著。


    「……等等看了就知道吧。」八葉麵色凝重。


    「不久之前,某個社團自稱『就是我們和統括委員會串通』,委員會允諾會在拆除雜院之後,幫他們準備新的社辦,要求他們放出挑撥離間的傳聞。雖然他們後來開始害怕,想要和統括委員會斷絕往來,可惜為時已晚。」


    高行不經意發現,「甜點之友」會長臉色蒼白低著頭。


    「他們已經徹底反省過了,現在追究既定的事實也無濟於事,而且沒能相信彼此,導致內部分裂的我們也有責任。再怎麽樣,我們現在該做的也絕對不是起內哄,所以我會把這個社團的名字永遠藏在心底。各位有異議嗎?」


    沒有任何人說話。tif代表繼續說道:


    「從雜院撤離的日子就在明天,對於卑鄙的統括委員會,以及幕後黑手營運機構的蠻橫做法,我們非得要再度團結一致。在這個緊要關頭,至今的事情就放水流吧,當作衝馬桶。」


    所有人連笑都不笑。「樹脂工廠」廠長與「靜止軌道」店長,也隻是嚴肅點了點頭。tif代表輕咳一聲說道:


    「為了讓我們更加團結,本人在此提議成立第三十八、三十九臨時社團活動教室的自治組織——七七組。各位有異議嗎?」


    每棟社團活動大樓自行成立自治組織的做法並不稀奇,大多數的成立目的是管理公共空間,以及征收互助費購買器材。不過直到這個階段才成立的七七組,絕對不是這麽和平的組織。


    眾人依舊沒有發言,讚成設立七七組。


    「接著,我想選出七七組的總長,此外要向各位報告,在我的推薦之下,有屋美月同學已經自願參選了。」


    不由得驚呼一聲的高行,短暫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有其他人想要參選嗎?」tif代表如此說著。


    等待十秒之後,依然沒有人舉手。有人在黑暗之中說出「無異議!」,然後接連響起「無異議」「讚成」的意見。tif代表滿足點了點頭。


    「那麽,在此任命有屋美月同學擔任七七組初代總長,接下來由她主持會議。」


    在tif代表後麵待命的有屋,將身體挪往燈光照得到的地方。


    「我是剛才介紹到的有屋美月。受命接下總長這樣的重責大任,實在是不勝惶恐。雖然能力方麵有些不足,但我會努力精益求精,借以響應各位的信任,嘻各位多多支持和鼓勵。」


    眾人鼓掌響應,有屋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接下來,我要提出七七組第一號議案,『社團活動教室要塞化暨籠城罷工的實施表決案』。」


    眾人一陣驚呼,激動的熱量在黑暗之中逐漸高漲。


    「要是我們沒在期限之內交出雜院,統括委員會肯定會采取強硬手段。雖然至今總是處於被動立場,不過這次我們必須先發製人,準備與統括委員會展開全麵衝突。關於要塞化的計劃和必要經費,我列在紙上給各位參考——」


    跟不上事情演變而啞口無言的高行,察覺到原本在身旁的八葉不見了,因而在黑暗中轉頭張望,剛好看見八葉鑽出小門的背影。高行追著八葉悄悄離開會議室,沿著細小的通道走到底,爬上預先設置的梯子,將頭探出地麵。八葉就站在人孔狀出口旁邊,仰望著灰色雲層覆蓋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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