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漆黑的室內還要黑暗的盒子裏,羅列著猶若螢火的微弱光芒。


    『卡赫爾同誌,狀況報告。吾等之神可有顯現?』


    對黃金修道會的引導者,自己作為恩師敬仰的大導師尼古雷德,卡赫爾充滿了敬意。


    「黑之君,啊黑之君啊,毀滅的聖女仍未蛻變」


    『善。而,吾等之聖女覺醒如何?』


    「誠如大導師大人所言。隻是……」


    順利……很難這麽說。遺憾的是,這幾天聖女發生了變化。


    『沉默是耶非耶?卡赫爾同誌啊,不要含糊言辭』


    「非常抱歉。吾等崇拜的愛麗絲大人已在物質界顯現。可是黑之君,我有一事放心不下」


    『呼呼,慎重乃汝之風格,不成熟亦是年輕,相信汝之活力吧』


    聽到尼古雷德的話,卡赫爾緊緊抱住自己,接受了自己的不安。


    卡赫爾被看透自己心靈深處的慧眼所打動,恍惚與感激的餘韻中。


    『不必畏懼。將汝之所懼告知與吾吧』


    「是。在這幾天,有個俗人毛猴接觸了聖女大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吾等司掌聖女淨化之侍奉,此人,可神形俱焚?』


    「不……此人依然健在。不止如此,聖女的神性幾欲為俗世所玷汙」


    自己的推論好像給了尼古雷德很大的衝擊。文字的羅列停了下來,應答的間隙中潛藏著憤怒。恐怕是曠世少有的盛怒吧。


    『此等暴舉,斷不得姑息縱容!當舉吾等黃金修道會之全力誅之!』


    「恕我冒昧,我已得到大師盧貝特大人授予的『禍炎魔神』」


    『謔?尋求吾之盟友之助勢,吾之弟子聰慧依然呢。甚慰』


    從文字中讀出了優越,卡赫爾畢恭畢敬地垂下頭。「深感榮幸」


    『就讓焚盡靈魂的魔神之力照耀每一寸土地吧』


    在通信結束之際,意味深刻的語言暗示著毀滅的到來——


    『須臾間,墮落之都將為紅蓮業火所吞噬。如默示錄一般』


    「是。這條命,將全部獻給聖女」


    表明決意的同時,卡赫爾擲出短劍


    「為此,我要消滅那個俗人」


    刺入牆壁的短劍貫穿了某位男生的照片。


    鋼筋墜落事件的第二周,事情出乎意料地傳開了。


    事件當天,無視愛麗絲警報擅自外出的愛麗絲愛麗絲並沒有受到追究,險些發展成死傷事件的事故,變成了一位高中男生的勇武傳奇。


    為了從其他學校的不良學生手中保護女生,不顧生命安危闖入敵人老巢。而且那個女生還是有害指定的人物,他的博愛精神無人不為之感慨。


    踢散眼前之惡,不顧安危行使正義的英雄,森元武流『鋼管的狂犬武流』誕生。


    「——這是搞神馬鬼啊!?」


    森元抱著腦袋各種錘頭。這就是人造英雄的悲劇。


    「挺好不是。你成了英雄哦」


    在陽光和煦的窗邊,秀明愉快地咬著三明治。


    現在是午休時間,他們在校舍和校庭之間的正對麵,麵朝小山的舊校舍的一間教室裏進行著密談。


    「不要!雖然一大堆妹子捧著我,雖然大家都把我當成超人看待!但我就是不要!」


    話雖如此,森元就算想將真相大白於天下,事件的當事人也私下串供將他捧上了台麵,傳開的流言也被神化了。


    「其中『風神雷神』還有『斷頭台』這兩個名字,一定會被當成不良的吧!?」


    「這件事不用擔心吧」


    一邊通覽報紙刊載的國際新聞一邊喝茶的秀明,幹脆地化解了朋友的恐懼。


    到頭來,那次事件以單純的高中生之間的鬥毆而收場。


    再三無視警報在鎮內亂逛的愛麗絲也免於追究。差點演變成死傷事件的事故並沒有鬧得沸沸揚揚。


    這裏麵似乎某個以研究愛麗絲為目的的團體疏通了丸山町最大的後台,將事件的全貌掩蓋起來。


    那個團體竟然是個美利堅合眾國的地下研究機關,讓人震驚。


    事件之後,秀明、森元、還有波多野家裏,都有研究機關差使的黑衣人來訪過,拜托將事情掩蓋下去。當然,因為秀明也正有此意,便將森元推上了台麵,於是黑衣人息事寧人地打道回府了。


    剩下要擔心的隻有森元口中的不良高中,尤其是赤石商業的打擊報複了,不過最後也是杞人憂天了。要問為什麽——


    「所以不是說過了嘛。吃屎的校長已經大事化小了啊」


    以極為坦率的口吻勸說森元的是女教師亞曆克斯·拉布。


    在鋼筋事件中被帶走森元,也是她保釋出來的。


    據拉布所說,包括波多野的男友在內的三個人挨了停學處分,吉木似乎因為事件造成的恐懼成了家裏蹲。


    「今後不會再對愛麗絲還有你們出手了」


    「話是這麽說,我還是好怕啊」


    「真難看啊。是我的學生,就應該有那種先下手為強的精神,滅了吃屎他丫的!」


    「別說些亂來的事情啊小愛。剩下的事情都夠讓我頭大了!」


    拉布安慰著垂頭喪氣的森元,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火上澆油。她作為教員竟然堅持著「打架正好,管他什麽校規盡管破壞吧!」這樣的信條。


    因為這樣的性格,她與監護人之間似乎總是發生不愉快,但也正是她的豪爽博得了學生們的人望,也是一位敢在pta(家長教師聯誼會)中猛豎中指的豪傑。


    說到她的奔放程度,她竟在丸山高中就職之後製霸了鎮內所有酒屋,和商店街的大叔們意氣相投,加入鎮內業餘棒球隊『丸山屠夫』(她改的名字)後接連快速進擊。


    這個副班主任在某種意義上是個大人物啊。秀明這麽想著,將報紙翻到了滿懷期待的科學版。


    而後,有人拉了拉秀明的衣袖。


    「打、打架……不可以」


    是愛麗絲。話題的中心,齊藤愛麗絲。


    不知是對秀明以外的學生感到畏縮,還是單純的不善交際,愛麗絲像小動物一樣藏在秀明身後吮吮地吸著果味牛奶。


    說起秀明為什麽會和愛麗絲一起共度午休,因為鋼筋事件的反響不隻集中在森元身上,目光多多少少也聚焦到了事件的當事人身上,所以秀明不想聽那些事件的八卦消息。


    這個空房間是拉布為了讓愛麗絲度過午休準備的隱蔽空間,藏在這裏正好合適。


    雖然戰前落成的舊校舍看上去破破爛爛也是一方麵,但更重要的是選址在山腳上有違抗震建築規定,而且存在受震的危險,所以近年來在遠離小山的平地上建起了新校舍。


    去往隔著足球場的對麵平地,步行約合五分鍾。


    愛麗絲在上完課後當即消失的謎題便是這個顆種子散開的枝葉。這樣一來,就算找遍整個新校舍也不可能找到她吧。


    「還有一點,糾纏愛麗絲的超常現象解明了」


    推了推平光眼鏡,秀明一陣暗爽。這時,愛麗絲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不要打架了」


    「那是他們自己的交流方式。記住,那種人經常會用拳頭來交流」


    聽著秀明平心靜氣地信口胡謅而發出感概的愛麗絲的那份天真,真叫人無語。


    「喂、山野上。別把我看扁了。我是紳士,不會對女生動手啊」


    「說得好森元。不愧是我的可愛學生。作為獎勵,就讓你膜拜一下我的胸部吧」


    拉布挺起她那自豪的雙峰,森元馬上「嘿嘿~」地雙掌合十。


    「非常感謝」森元


    摩挲著雙掌。這種小事管他幹嘛。


    「怎麽樣,山野上。我自豪的88巨炮!」


    「為什麽88mm高射炮躺著中槍?」


    「帥吧」


    去死吧。發自真心的。


    「這樣啊……大家關係挺好呢」


    「「哪裏好!?」」


    關係良好的秀明和森元異口同聲喊出生來的時候,下意識探出身子的森元手肘撞到了桌子。拉布本想扶正傾斜的桌子而壓了下去,結果以蹺蹺板的原理,愛麗絲的果醬麵包飛了起來,啪嘰一聲掉到了地上。


    在一臉為難的森元與拉布麵前,愛麗絲的眼睛泛起淚花。


    「抱歉、齊、齊藤同學,這個呢,其實錯不在我……」


    「老師,不老實可不好。給我乖乖道歉」


    「肮髒!大人真肮髒!」


    看著你一言我一語互相推諉的兩個人,愛麗絲沉下臉。


    「明明很期待果醬麵包的……明明那麽期待」


    在發出怨念的愛麗絲背後,秀明的水壺也掉在了地上——


    「夥計們,午休差不多要結束了,人家閃了!」


    本想趁亂逃跑的拉布踩在了水壺上。


    恐怕香蕉皮都不會有人踩到吧,然而拉布踉蹌了幾圈撞在了書櫃上。挨上一撞的書櫃激烈的搖晃起來,放在架子上裝有資料的紙箱掉了下來。即將遭受直擊的千鈞一發之際,她用雙手勉強接住。


    「——噢哇!?」


    拉布手上的紙箱裝有總重量約合十五公斤的文件堆。預料之外的重量讓她腰部咯吱作響,不堪重負的她倒在了桌子上,接下來,蹺蹺板再次登場。


    一邊下降的同時,對側的邊緣猛地彈了起來——


    「呀!?」


    桌子邊緣在森元的下顎炸開!


    「噗噢、搞毛啊這是!?畢達〇拉斯的開關!?」【注:《畢達哥拉斯的開關(畢式開關)》,nhk電視台少兒向科普節目,解析連鎖反應】


    「單純的偶然,別小題大做」


    拋下倒地身亡的森元,秀明確認起拉布的平安


    「沒有受傷吧,拉布老師」


    「叫、叫我小愛……」


    雖然沒有倒地,但似乎由於接下了紙箱而閃到了腰。


    「哎呀、看來腰部上年歲了呢」


    「宰了你丫的!」


    這不是為人師表該說的台詞吧。


    把似乎還沒發完牢騷的拉布丟在一邊,秀明將掉在地上的麵包下半部分撕開吃掉了。


    將剩下沒事的部分遞給了愛麗絲,順帶將自己的三明治一分為二。


    「交易到橙味土司,無可挑剔」


    所有人看到這般紳士的處理方式都啞口無言。愛麗絲的眼睛開始閃閃發光。


    「謝、謝謝……秀明君」


    「別在意。我不盲信『三秒規則』什麽的偽科學,茶葉中的的兒茶素有殺菌作用。這麽點灰,拍掉就沒什麽了」


    看著如此說完,咕嚕咕嚕把茶喝幹的秀明,愛麗絲開口了


    「秀明君,像爸爸一樣」


    「不要說些失禮的話!」


    秀明對愛麗絲的腦袋一記手刀。


    愛麗絲「嗚呀!?」地按住腦袋,又「誒嘿嘿」地微笑起來。


    鋼筋事件過去之後,愛麗絲正如之前所述的那樣度過了午休。


    總是孤苦伶仃的她也有了說話的對象。雖然秀明堅持否定,但這就是『朋友』的含義。


    秀明本以為能跟愛麗絲好好說上話至少需要一個半月的時間,然而自那次事件之後,令人意外的是反倒是她在努力拉近距離。


    不管怎麽說,已經到了被愛麗絲招待到自己的秘密休息場所的舊校舍這種程度了。


    就連愛麗絲為數極少的同伴副班主任亞曆克斯·拉布看到在舊校舍歡聲笑語的愛麗絲都大為吃驚。


    「令人吃驚……山野上,沒想到你竟然會出現在舊校舍」


    拉布是認為愛麗絲受到了威脅,受到了逼迫吧。她的眼神也充滿著攻擊性。


    「作為副班主任問你。你和愛麗絲是怎樣的關係?」


    然而,話題中心的愛麗絲挺胸膛,自豪地吐出了衝擊性的發言


    「沒問題啦小愛。是我被山野上君強行進行肌膚交流的關係」


    ……一點也不是沒問題。


    很難說這沒有事實根據,隻有錯誤認識的證言。


    「有異議!審判長的表現很猥瑣!」


    「駁回。然後呢然後呢,原告被被告人山野上怎麽肌膚交流了?」


    借著與神聖職業相悖的色鬼精神,拉布詳細詢問起愛麗絲來,就連愛麗絲都害羞地握著雙手捂麵「嗚呀!」地臉紅起來。


    對愛麗絲來說,自己的發言沒有其他意思,連其語義都沒有深層的想過吧。


    「怎麽回事,小愛好吃驚。山野上,明明是個沒愛的家夥,竟然是肉食係?放學後肌膚交流……唔、好色色哦」


    「拉布老師,求你自行了斷吧」


    就這樣互動著,於是到了現在。


    據觀察,雖然愛麗絲還摸不清與森元之間的距離,但隻要有秀明介入,她就會話多起來,活潑起來。沒錯,愛麗絲本來就表情豐富。


    這樣的愛麗絲,一回到教室裏便凝固了,換成了那個無機質的無表情。


    在午休中郎朗歡笑的是真實的愛麗絲。然而,說起她在教室裏為什麽會變成那種狀態,多半那拘謹的行為是由於極度的緊張造成的。


    她偶爾會展現出奇怪的行為。舉一個代表性的例子,上課時她暈暈乎乎地開始振子運動時,也許是在想事情,也許是熬夜犯困了。被木堂點名提問時她會在凝重的氣氛下保持沉默,這並非發怒的前兆,而是在緊張焦急。


    除這些之外,她在上課時還表現出其他的奇怪舉動。就拿她好像發條驅動般的僵硬動作來說,這是因為她想要舉手卻又舉不起來,在糾葛中所形成的。


    愛麗絲的一切可怕舉動都能用『害羞』一詞來解釋。


    綜上所述,此前她在秀明心目中所構築的蠟像人的印象還有神秘感,在深層次的觀察後變成了可愛和嬌羞。


    想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的初中時代完完全全是在家中度過的。在成長過程中感情波動的時期沒有接觸過集體生活,所以形成了她在對人關係的處理方麵的障礙吧。


    「怎麽看都不像什麽有害者,隻是個內向的女生而已吧」


    第五節課的課間休息,望著愛麗絲的秀明深刻地如此領會到。


    當初本是打算解開愛麗絲身上的超常現象才接近她,而她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不自然的規則性。況且,她也不是秀明所想象的欺詐師或偽靈能者,隻是個縮手縮腳的少女罷了。


    在她身邊事故頻發這一疑問的確留了下來,不過歸根結底是概率性的問題。世上也有人也遭遇過五次雷擊,也有在家中被隕石砸中身亡的。把它看做這些稀有事例一類便能得到解釋。無法得到更多的驗證,也就沒必要做更多的論證。


    「這麽一來,不就真的成為朋友了啊……」


    秀明不知道怎麽樣與並非研究對象的愛麗絲相處。光是對她做出的『朋友宣言』就夠頭疼了。


    「那麽齊藤同學,開始複習吧」


    和班長拚桌,正整理著數學講義的愛麗絲雙唇微微一張一合。


    秀明嚐試以同樣的動作進行發音。「啊嗚啊嗚」


    正當秀明暗自苦笑的時候,嗚咽著轉過腦袋的愛麗絲發現了他的身影,又「啊嗚啊嗚」地呻吟起來。


    愛麗絲求助視線,被秀明用正在讀的文庫本卸


    了開去。


    就這樣,秀明小心不被她察覺,再次偷偷觀察的時候,她的下嘴唇撅成了小小的角度。泫然欲泣的她仿佛連心聲都傳了過來。「壞心眼」


    「難道說,山野上是抖s?」


    「我對唐突的性癖批判奉上否認與厭惡」


    從位子上轉過身來的森元小聲把臉湊了過來


    「總感覺你最近對齊藤很冷淡啊。午休倒還好,可是一到教室就不管不問了,上星期的積極性上哪兒去了?」


    森元是想指出秀明的冷漠吧,然而對秀明本人來說,靜觀愛麗絲也有其中的理由。


    秀明的目的在於解明人類史上第一例有害者『齊藤愛麗絲』的真實情況。


    假使愛麗絲是欺詐師,惡用心理學妖言惑眾,行使魔術或是詐術,秀明就會研究她、剖析她、拆穿她那吸引世間驚異目光的所謂奇跡。


    不過,試著揭開蓋子之後,事情卻南轅北轍,毋寧覺得人們強行給她貼上了『有害者』的標簽,令她在鄙夷忌諱的視線中苦不堪言。


    正如拉布在保健室說的,齊藤愛麗絲不才是最大的受害者麽?


    拜其所賜,對她的認識由『作為研究對象的有害者』轉變成了『不遇的同班同學』,該如何與她接觸這一課題也一籌莫展。


    這也成為了心靈的距離,令秀明竭力還原成了原來的冷淡台詞


    「我的『愛麗絲值日』是到上周為止,這一周也有個負責任的責任人麽」


    秀明用視線指了前麵的長穀川清深。她正教著愛麗絲功課,是本周負責照顧愛麗絲的人。


    不可思議的是,秀明之前的班上同學誰都沒有為照顧愛麗絲盡心過,然而長穀川卻和秀明一樣毅然接受了『愛麗絲值日』的責任。


    「長穀川同學畢竟是當選班委的人,不被齊藤的超自然現象的風說所迷惑的知性值得讚歎。嗯,發現同誌」


    「哎……山野上,你大概弄錯了哦」


    班長長穀川清深,在這個時代仍與齊劉海、發箍、方框眼鏡十分搭調。稱得上神經質的正確姿勢,比標準更長的裙子,這些都突顯出了她的遵規守紀。假設有高中生圖鑒的話,她一定會被刊載到『班長』這個項目上的班長中的班長。


    「沒看到她正認認真真的做題麽?」


    「不是不是。那是出於對抗心理啦」


    在問出「和誰?」之前,「是你啊」的回答捷足先登。


    「長穀川,她是個鐵女,一板一眼的鐵血女子。成績優秀,堅決反對違反校規,現在正瞄準學生會,是一個堪稱楷模的好孩子。像她那樣,長大之後一定會幹教育者協會之類的呢」


    秀明也基本同意森元的評價。由於重規矩守秩序的長穀川在學校方麵過於理想化和刻板,給人一種硬邦邦的印象。


    若是將愛麗絲那冰結的感覺評價為毫無生氣的蠟人像的話,長穀川就是比那更堅硬的東西,宛若碰到金屬一般的冰冷。


    「那家夥的外號是『長穀』,『鋼鐵長穀』」


    「怎麽有種變形合體的感覺」


    「雖然有些可憐,過不我覺得說到點子上了。那家夥真挺像機器人」


    「於是,長穀川同學不光彩的稱號和對我的對抗心有什麽聯係?」


    「我想,因為你們是同一類人」


    依照森元所說,上周秀明放出「對愛麗絲感興趣」的宣言嚇破了全班人的膽,其中也包括長穀川,她甚至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問題在於這個原因。同樣是優等生類型的秀明試著接觸了誰都不敢接觸的齊藤愛麗絲,果敢地完成了『愛麗絲負責人』的任務。


    「與班上的問題兒童正正規規的取得交點,不管怎麽看,這都是班長的職責所在。這種事讓山野上給搶了,作為一名班長,長穀川心裏不可能一聲不吭地接受吧」


    聽他這麽一說,秀明感覺愛麗絲和長穀川之間的氣氛並不融洽。


    算式還一題未解,愛麗絲隻顧著畏縮不前,長穀川則是唉聲歎氣,如此循環。相對於教授功課,感覺教授行為本身在更優先的位置上。


    可是秀明心想。就算長穀川的助力是在強買強賣,實際上還是在接觸愛麗絲。不管動機是否單純,能有人認真直麵『愛麗絲值日』,對愛麗絲來說就是一件好事。


    似乎因禍得福,感覺通過鋼筋事件,班上同學所抱有的有害者·齊藤愛麗絲的印象有所改觀。


    恐怖的化身得到了同班同學森元的拯救(人為杜撰)這件事所增加的親和力自不用說,事件當事人的波多野做出的「日前受傷是場意外」的辯解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同學們對之前的學級審判的愧疚之情對此也有所幫助,大家對愛麗絲的視線比起以前柔和了許多。


    於是乎,長穀川借了這次絕好的東風,以更多的人性接觸來填補她初中時代所喪失的東西。至少,現在的愛麗絲並不孤獨。


    「姑且不提長穀川同學的動機是不是為了名譽,其膽魄無論怎樣堅硬的心房都能打開吧。若是我沒有準備就出去搶風頭的話,對尋求交友的齊藤來說也不太好吧」


    秀明寂寞的台詞,用的是『我』而不是『我們』,自有得意之處。


    「啊、我知道啦……山野上,你這人真費勁」


    「很失禮啊。請慎重言辭」


    視線剛從嘴巴撅成『へ』字的秀明臉上挪開,從窗邊飛來一個足球擦身而過。


    球在教室內縱橫無盡地反彈最後,直擊了位於中央的愛麗絲與長穀川的腦袋。


    一聲不吭按住腦袋的兩位少女,前方的路似乎還很長。


    「哈……」


    愛麗絲鬱悶地歎了口氣,咬著三明治。


    午休還是老樣在舊校舍度過,不過森元和拉布的互相撒潑完了之後,秀明基本沒有和愛麗絲進行直接的語言交流。莫名生成的微妙的尷尬氣氛,已然阻絕了歡鬧的閑情。


    放任這樣下去就能漸漸疏遠,就連上周發生的事情也會在記憶中風化,想止也止不住的痛楚由肺腑漏了出來。


    「嘛……」


    雖然是午休,但舊校舍空無一人。


    不知森元是不是仍對愛麗絲心存畏懼,沒有秀明一起就不會靠近愛麗絲,愛麗絲在沒有秀明的日子裏就和以前一樣孤苦伶仃。


    又一次「哈」地歎了口氣之後,她背後的門把手轉動起來。


    「好啊、愛麗絲。今天一個人?」


    「小愛……」


    「怎麽了怎麽了,這麽沮喪。被老師傷到了啊」


    拉布胡亂地摸了摸愛麗絲的頭發,不問本人願不願意就用自己巨大胸部把愛麗絲一把抱住。


    「露出這麽沮喪的表情,副班主任是不會坐視不理的哦。把青春的煩惱開誠布公地對老師傾訴吧」


    拉近距離的方式相當了得。拉布老師腦袋裏沒有『顧慮』這個詞,當然更沒有『擔憂』。


    不管怎麽說,愛麗絲和拉布因為某些原因相識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拉布在愛麗絲心中就如同大姐姐一般的存在。


    「小愛。最近呢,總是不能和山野上同學好好說上話……」


    愛麗絲也知道秀明關心自己,從秀明的視線中也讀出了讓自己好好珍惜眼前這位能夠好好麵對自己的同性朋友的訊息。


    「長穀川同學對我也很體貼,但這樣就不能和山野上君好好相處,這種事很奇怪啊。朋友又不是拿來比的……」


    「是這樣啊」拉布溫柔地用手佛摸著將臉埋在自己胸口的愛麗絲。


    「愛麗絲想和小秀好好相處呢」


    「……小、小秀?」愛麗絲無言地搖了搖頭,這裏突然注意到。


    「噢喲。一


    直這麽叫的吧?用名字來叫就是朋友。用愛稱來叫就是密友了哦」


    「誒、啊嘞?小愛什麽時候和山野上君……!?」


    「不用在意細節。聽好了愛麗絲。古今內外,有個加深人際關係的絕好方法」


    接著,拉布猛然抓緊愛麗絲的雙肩擺到自己麵前。


    「酒!」


    「我還未成年哦!?」


    「嘎……說起來,人家還是老師呢。忘掉了」


    似乎真的忘記了,愛麗絲不由苦笑起來。


    可是,拉布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人在酩酊大醉的時候會變得隨便,變得大意。


    拉布在四月初的新任教師歡迎會上把一起來的老師統統灌醉了。她陪著參加歡迎會的所有老師直到喝倒為止,於是自己最後成為了傳說。


    第二天早上,她在商店街的路上打著呼嚕爛醉如泥的身影被上學途中的學生發現了。


    「多虧把木堂灌倒了,才弄清楚了那個木堂的奇葩事呢。古人不是曰過,說話最重要的是得推心置腹對吧?用日本人的話來說就是切腹、切腹哦」


    「小愛,弄錯了哦」


    無論手法還是日語都錯了,不過這條意見倒有可取之處。


    「博士也說過……讓我試著邀請他到家裏來」


    「噢噢、那個爛掉的監護人啊!還有這一手啊」


    雖然拉布歡快地給與讚同,但愛麗絲不得要領。愛麗絲勇氣不足,招待朋友到自己家裏這種行為,對愛麗絲來說難度太高了。


    所有辦法都想遍了還是行不通,愛麗絲就像一隻掉隊的企鵝,身體微微地顫抖起來。


    「別哭別哭。沒有理由就去創造理由吧」


    「怎、怎麽創造?」


    「和小秀一起家訪——偶爾也做做符合教師身份的事情呢」


    「哈……」


    放學後鬱悶的歎息。秀明閑得發慌。


    聽著愛麗絲警報,望著橫穿校庭的骷髏打傘,秀明又歎了口氣。


    人類史上第一例接受有害指定的少女,齊藤愛麗絲。解明她的真身花了一周左右的時間,好在她並不是世間所謂的那種欺詐師或者魔術師,空歡喜了一場。


    不管偽裝還是什麽統統沒有,她隻是一個單純的不幸、倒黴的少女罷了。


    這樣的她以鋼筋事件為契機,開始在班上慢慢解開無心的誤解。


    已經沒有幹涉齊藤愛麗絲的必要了。偽科學現在會在理性的力量下遭到驅逐。她不會再孤獨了。


    「對。研究結束了……」


    秀明漫不經心,剛一翻開完全看不進腦子的文庫本,


    「有空麽?」


    波多野便向自己搭起話來


    「山野上,你最近是不是躲著齊藤?她現在好像很寂寞,你去逗逗她啊」


    「挺了解嘛」


    「當然了解啦,這種程度的話。我和齊藤曾經是朋友啊。那孩子很纖細,很容易不安,像隻企鵝一樣。這一點跟以前一模一樣啊」


    秀明不禁撲哧一笑。原來如此,她站著不動發抖的樣子,的確像隻企鵝。


    「既然這麽了解,波多野自己去逗逗她不就好了」


    「我、我已經有三年沒和齊藤見麵了……反、反正還有很多原因啦!」


    看到愛麗絲和波多野的距離感後便能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還有,你上星期那匪夷所思的積極性跑哪兒去了?連氣氛都不看一門心思地拉近距離,你真和小愛一樣怪啊」


    把自己和那種混為一談,終歸還是很受傷。


    「不過,我已經不是『愛麗絲負責人』了,沒有和她在一起的理由吧」


    「你這個人……比那個還費勁啊」


    總覺得這台詞好沒禮貌。


    「也沒什麽不可以吧,就算沒有理由。你主動去找她不就好了?」


    盡說胡話。秀明如此心想之時大腦中突然獲得天啟。


    主動去找——去哪兒?


    「對啊,家!去齊藤家啊!」


    秀明會心一笑,真是丈八燈台照近不照遠。


    在愛麗絲遭受有害指定不久之前,就有美國研究機關宣告想要解明她的生存狀態。他們向丸山町提供了巨額捐款,把她的家建造得跟要塞一樣。從那之後,中學時代她就一直在家中度過。


    為什麽?因為存在有害者的檢查。


    「隻進行短短數周時間的觀察沒什麽成效,不過若是在資金以及設備豐富的家中進行的話,研究應該會有所進展!」


    「那、那個,雖然自己說這種可能有點那個啥,不過還是不要突然到……家裏去啊」


    「不用擔心,我不會退縮的」


    波多野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就算把刻意刪掉的「女孩子的」這樣的接續詞說出來也不會管用的。特別是對秀明這種人。


    「感激不盡,謝謝你,波多野!」


    秀明如魚得水一般,做完了回家的準備。


    「對了,小貓還好麽?」


    「誒、嗯。爸爸總算同意我養了……咦、你是怎麽知道的!?」


    秀明拋下身後驚呼起來的波多野,穩步向前。


    得到了目的以及手段的現在,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


    秀明腳步輕快卻紮實有力,不久到達了鞋櫃。


    打開鞋櫃之後,今天的鞋子上多了一封信。


    裏麵是用規整的紅字寫了很長的文章,不過主旨很好確認。內容基本是「殺了你」或是「絕不留你活口」之類的威脅字句。


    「真是的,又投錯地方的啊」


    秀明管它是情書還是恐嚇信,一把塞起塞進了森元的鞋櫃。


    「雖然也有因為害羞想讓朋友代為轉交情書的,不過挑戰書的話還是希望好好交給本人呢」


    這份若無其事的照顧可能會把朋友逼瘋,不過


    「加油,狂犬武流!」


    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並且用力合掌之後,秀明樸實無華地轉身離開。


    下麵想要去愛麗絲家,空著手可不行。


    自己已經是高中生了,是不是該準備些點心?不不不,這太過昭然若揭了。齊藤隻是一般的同學,又不是正式的拜會……不過,果然最低限度的理解還是必要的吧?


    「姆。難辦啊」


    即使沒有『放棄拜訪』這一選項,秀明依然是秀明,意識不到女孩子心意的少年是無敵的存在。


    就在秀明站在點心屋前開始和錢包打起商量的時候,突然被某人拽起了衣襟。


    突然的襲擊壓迫了氣管,連尖叫聲也沒能發出。


    忍受不住發出呻吟的秀明,被強勁的臂力強行拉近了建築物的縫隙中。


    由於雙手摸著錢包,無法取出必殺的護身用具導致了現在的失態。


    「庫、你這……」


    滑入他頸部的手臂如大樹般粗壯,掙紮之下毫不動搖。想要用力用指甲抓撓,可是兩根巨木般的胳臂紋絲不動,完全壓製了顎下——


    (糟……糟了……)


    頸動脈被絞住的秀明,沒堅持幾秒鍾,視野便降下黑幕。


    丸山高中的鞋櫃前。打開男生鞋櫃之際,響起了一聲怪叫。


    「咦咦咦咦咦咦、又來了!?」


    看到恐嚇信後,森元定格在了吃驚的姿勢上。有人在暗處窺伺著這番情景,那便是黃金修道會的精銳卡赫爾。


    「可惡的俗人!又沒有、又沒有接受吾等的布告麽!」


    卡赫爾咬牙切齒拋出激憤。


    可恨的家夥又將詛咒之文推給了鄰人。這已經是第幾次受到這樣的恥辱了。


    第一


    次也就算了,還有「怎麽是自己?」「到底是誰?」像這樣混亂的餘地。


    可是怨敵第二次也不屑一顧地將信投到了鄰人的鞋櫃中。竟然擺出不以為然的嘴臉,平心靜氣地將罪業嫁禍他人。


    第三次全文用血字裝點,竟然讀也不讀就扔了。黑山羊先生尚且還會把信吃掉,他竟然完全不顧寫信之人的心血,他的良心到底被什麽給吃了?


    第四次更過分。那家夥對我的警告文「毀滅之聖女已至四聖此天。俗人,能之不能」居然息事寧人地說什麽「『四聖此天』是自造詞?莫名其妙」還有「『能』是『可能』意思的動詞,『不能』是『不可能』意思的語綴,語法不自然。那麽『不能』怎麽樣?」居然用紅筆做起修改!【注:四聖此天中四聖指阿彌陀佛、觀世音音菩薩、大勢至菩薩、大海眾菩薩。大乘佛教則沒有大海眾菩薩,稱為三聖。句意為『毀滅的聖女已達到聖傑的高度,俗人可有達到』】


    「此等屈辱,簡直是靈魂的淩辱……絕對、絕對不能原諒!」


    被自尊心玩弄的卡赫爾在緊緊抓住的混凝土上留下了抓痕。


    順便一說,那個警告文翻譯成口語是「不要再接近她了」如此簡潔的文章,不過沒有注假名而又橋揉造作的亂舞古文才弄成這樣的怪文章,常人不可能理解。


    就卡赫爾來說,本想揮灑更為可怖的魔法用語寫得絢爛華麗超脫奔放的,不過刻意為了一般人能夠理解妥協之後再妥協,結果落下了一串『殺』。


    順便一說,這已經是第五次將信投進了森元的鞋櫃了,卡赫爾的辛勞也隨之陣亡。


    「不可理喻……竟然再三無視善意的警告,當由大師盧貝特大人行使火法,再無其他!」


    卡赫爾愛撫著藏在身上的炎之眷屬。


    「禍炎魔神啊,將汝之魔力借與我吧……」


    卡赫爾在陰影中「嗬、嗬、嗬」地陰笑。森元在鞋櫃前接連不斷的發出怪聲。


    走到上路過的木堂側眼看了看兩人穿了過去。


    「差不多到五月病高發的季節了啊~」


    木堂的呢喃,流露出了一名教師的操心。


    一道閃光明滅,判斷出這是眼皮之下所發生事情用了幾秒鍾時間。


    與顫抖的視野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唯獨嗅覺的敏銳。鼻孔火辣辣的。


    「這個穿透性十足的刺激氣味,是氨麽……」


    秀明的思考總算得到了印證。


    在微薄的視線一角,一眼便看到一個奇怪的黑人跑開了。


    黑人全身陸軍風格的打扮,是名無可爭辯的可疑人物。


    「不想思考,估計是他把我弄醒的吧」


    憑借驚醒的狼狽大腦,思考似乎跟不上感情,首先深呼吸。


    秀明確認過手機顯示的時間,現在是下午五點左右。昏迷之後過了不到三十分鍾。


    「沒有明顯的外傷,錢包也平安無事。似乎不是盜竊行為」


    他突然從背後遭到襲擊,不知自己被做過些什麽便醒了過來,當前身處不知何地的寬闊道路上。


    不,地麵沒畫車道線,或許是私人土地。


    總而言之,住宅櫛比鱗次的鎮中心猶如爆炸中心區域一般呈現出一片開闊地,而秀明正睡在這裏。


    他抬頭看了看毫無修飾感的一幢建築。窗戶很少,沒有庭院,作為一個家,怎麽看都缺乏便利性,倒像是一個研究所。


    於是,秀明似乎明白了什麽。宛如墓碑的建築半徑十幾米被工事密圍得水泄不通的理由,作為知識儲存在秀明的大腦裏。


    沒錯,這裏就是愛麗絲的家兼美國研究設施,通稱『愛麗絲府』。


    在商店街被弄暈後,剛一醒來,愛麗絲府便出現在了眼前。


    這是研究所方麵的警告麽,還是誘導,抑或是兩者兼有?——


    「嗬嗬嗬……常人的確會這麽猜測吧,小看我可是會吃虧的哦」


    秀明咽了口口水抑製住因激動而顫抖的身體。俄然鬥誌昂揚。


    慢說秀明本來就打算來這裏,哪怕前方是炸藥庫,是水雷區,在求知欲的麵前依然沒有『退縮』二字。


    「甚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秀明絲毫不沒有考慮『會回不了家』的可能性,按下了門鈴。


    「來了」


    透過大門,傳來了愛麗絲拖鞋的摩擦聲,不久,愛麗絲便出門相迎。


    洋氣的聲音富有彈性,精神滿滿地迎了上來「歡迎!」


    (預料之外的來訪竟然承蒙如此熱情……感覺癢酥酥的)


    而後,她的表情定格在了善意的微笑。


    也許是心理作用,總感覺她冷汗直冒……


    「那個……小愛呢?」


    「嗯?隻有我?」


    「咦、咦?但但但是,小愛約好了的……」


    看著口齒不清,笑容漸漸僵硬起來的愛麗絲,不知為何秀明突然害羞起來。


    (難不成,齊藤把我錯當成拉布老師才出來迎接的?)


    鬧了這樣一出,就連揭秘探究的崇高信念都發潮了。


    (我、我來她家,為什麽會心情激動啊,令人吃驚——)


    對秀明來說是,因秀明的來訪而思考停止的愛麗絲是一瓶醒腦水。


    因探究精神而頭腦發熱的秀明,也因此找回了自我。


    「是、是這樣麽,你和副班主任有約啊。不好意思,這件事請忘掉吧,我回去了」


    麵紅耳赤的秀明掉頭就走,可是右手被愛麗絲僅僅抱住沒能逃走。


    「唔唔唔唔!?好沉,放手!」


    這是何等的力量,令人驚訝。


    「不、不用回去也沒關係啊……小、小秀」


    「……這個稱呼是怎麽回事?」


    秀明無從獲悉,少女竟也有絕不退讓的時候!


    微微低著頭的愛麗絲同樣氣息淩亂,一口氣蹦出一長串句子。


    「這、這是愛稱啦,小、小秀也可以叫我愛麗絲哦?」


    「我拒絕」


    「為什麽!?好果斷!為什麽這麽果斷啊!?」


    「這麽害羞的稱呼,免談!」


    「沒、沒關係,不害羞的。一點也不害羞哦?瞧,小秀小秀小秀!」


    毋寧像是消除自己的害羞一樣,愛麗絲連呼著小秀這一愛稱。想要讓她停下來,不是堵住她的嘴,就隻有投降了。


    糾結到最後的秀明,連頭疼都顧不上就選擇了後者。


    「知道了知道了,隨你便吧……」


    一心等待這個回答的愛麗絲,露出了滿麵的笑容。


    「總之小秀,歡迎來到我、我……」


    眼看著紅潮慢慢爬上口吃的愛麗絲臉上,她就像企鵝一樣瑟瑟發抖。


    「on、one more ce!」


    「please」


    「歡、歡迎來、來……」


    已經過不去了。又開始瑟瑟發抖的她,眼眶泛起了淚花。


    「誒?別消沉!忍住、不許哭!」


    秀明反射性的對著她腦袋一記手刀。愛麗絲「啊呀」地閉上了眼。


    對這份觸感感到無以言喻的滿足感,秀明立刻自我反省起來。


    「抱、抱歉。開玩笑的,不自覺的手就自己動起來了」


    「真是久違了呢☆」


    不過,愛麗絲反倒笑了。開心的笑了。


    對秀明來說,仿佛心思都被看透了一樣。就連這一連串的裝傻吐槽也都在她掌控中一般,感到微妙的不甘。


    「那麽,請進吧」


    「叨、叨擾了」


    秀明勉為其難地打擾的這所


    愛麗絲府,內部是與外觀的氣派截然相反的樸素。


    看上去若有若無的玄關門廳,不算寬敞的走道,直到空蕩蕩的客廳,完全沒有研究設施的樣子。


    取而代之的,是反應不出家主個性的家具,以及毫無修飾感的裝潢。完全看不到表現生活痕跡的雜亂。雖然臥室的白色桌子上一塵不染,但連花瓶或桌表都沒有。


    等待愛麗絲沏茶的這段時間裏,秀明看遍了單調乏味的室內,馬上發現了是何原因造就了這令人不快的潔淨。


    在屋子的一角,有一個扁平橢圓的東西,像海沙蠶一樣的在地板上滑行。


    這就是當下流行的全自動清掃機麽?竟連美國才有的尖端技術都出現了,想必對愛麗絲府投入的資金相當充裕吧。


    「地麵倒還好想,可是牆麵和天花板要怎麽——」


    『那是保潔人員來幹的』


    「唔!?哪、哪裏來的聲音?」


    自言自語被人搭腔的秀明,連忙看了看周圍,這時,愛麗絲端著托盤走了過來。


    「啊、博士。我把小秀帶來咯」


    客廳牆壁上放出的巨大影像中,出現了一位老人。


    (因為是在研究所裏,所以用博士稱呼吧……這個人就是這裏的負責人吧)


    老人一頭稀疏的白發,帶著圓框眼鏡,穿著皺皺巴巴的白大褂。細長的體型就好像每生一圈年輪就會萎縮一圈的植物一樣,儼然一副『博士』的風貌。


    『終於來了呢,秀明同學。謝謝你對愛麗絲一直以來的照顧』


    「冷不防地就叫別人的名字啊」


    『真不好意思。愛麗絲一直這麽叫,所以我不知道你的姓氏』


    秀明對愛麗絲用力一瞪,她用手中的托盤擋住小臉。


    『這很沒禮貌吧。要是讓你感覺不舒服,請容我重新敢問尊姓』


    高齡人特有的謙遜的說話方式,配合著銳利的眼神,叫人不容大意。


    博士在評估自己,與博士屬於同一種人的秀明明白這一點。


    「沒關係。我倒不至於為這種事生氣」


    秀明並不拘泥於稱呼這種東西,幹脆的轉移話題


    「相對的,可以把您的名字告訴我麽?」


    『非常抱歉,這與研究所的守密義務相抵觸,恕難從命』


    就算問愛麗絲,愛麗絲也隻給出了『博士就是博士哦?』這種莫名其妙的回答。


    「根據研究所的方針,包含研究所工作人員的個人信息不得泄露在內,與研究對象的直接性接觸都是被禁止的」


    這都是因為在她周圍會降下無妄之災。


    在愛麗絲的傳說中,有個民辦電視台遭受了滅頂之災。從與她接觸的欄目組工作人員,到電視台,乃至係列會社遭到連鎖式地毀滅。


    即便博士所屬的機關提倡研究愛麗絲,會礙於這件事的桎梏也是在所難免的。避免與愛麗絲的直接接觸,是組織的防護舉措。


    由於這種緣故,博士身處美國本土,隻能通過監視器與愛麗絲取得交流。


    「可是,這裏是齊藤家,同時也是研究設施吧?沒人與她接觸的話,研究怎麽辦?」


    『這方麵正好交給了現在工作人員。雇傭的外部人士大約每年數次將器材帶進去,對她做身體檢查。她去上學的時候就由保潔人員來做衛生』


    所以才這麽幹淨啊。


    「嘛、這毫無裝飾氣息的格局可不敢恭維啊。齊藤的父母也不抱怨兩句」


    秀明隻是在閑聊的一環上拋出話題,本想諷刺對會話的進行是劑不錯的潤滑油,可這句話的效果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突然陷入沉默愛麗絲和博士就連呼吸都停止了一般,不自然的沉默令耳鳴開始運作。凝重的寂靜令秀明心跳加速。


    (怎麽了?有什麽弄錯了麽?)


    事實上,在尷尬的重壓之下,就算想要挽回而說些什麽也無法得救。


    「那個,爸爸和媽媽呢……已經不在了」


    愛麗絲吐露簡短的告白。苦笑的愛麗絲,臉龐被悲傷消磨著。


    『她的父母,在四年前亡故了』


    說起四年前,小學六年級……正是愛麗絲遭到日本政府有害指定的時候。


    『在飛機失事的事故中,愛麗絲的父母雙雙去世了。以此為契機,我們正式的介入了日本政府,提出保護她』


    契機這東西還真是方便,說這是為了接近她的借口都不為過。真正的目的是研究愛麗絲吧。


    怎奈天涯孤獨,對為大潮流所懼怕的少女來說,再無其他援手伸向自己,這讓她如何拒絕呢?


    而且,父母的事故身亡在少女心中落下陰影。


    隻有悲傷是不足以令她露出這種神情的。這是痛苦與罪惡感交織起來的,錯綜複雜的笑容。


    父母之死牢牢地楔入了愛麗絲的心,這令以瘟神之異名遭人忌諱嫌惡的少女自認為自己是有害的,做出了致命性的一擊。即使現在,那個傷口都在滴血……


    『從那之後,和愛麗絲麵對麵的隻有我了。對我來說,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我想差不多也該有所好轉了』


    「嗯……也許還有些不行」


    愛麗絲「誒嘿嘿」地笑著,蝸進了廚房。


    「博士,你這種誘導性的說話方式是不是太神經大條了?」


    『哎呀?生氣了啊,真叫人意外。你不是覺得自己和我一樣是完全的學者個性麽』


    對博士的印象被開門見山的一語中的,秀明無言以對。


    『用不著那麽吃驚,刻意接近遭到有害指定的那孩子可不會是什麽博愛的人,而是我們這種人啊。所以,我對你也有興趣,所以就把你招待過來了』


    「果然那種不倫不類的綁架出自你的手筆呢」


    『嗯。將你帶到這裏來的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員,丸山町現場組的人。他所在的傭兵小隊似乎與『綠色貝雷帽』打過交道並活了下來,就是之前說的保潔人員』


    怪不得綁架的手段如此高明,竟然是貨真價實的專業人士。


    「這也太興師動眾了吧!」


    『想要保護那孩子,這是理所當然的。雖然丸山町的居民似乎沒有留意,自從那孩子遭到有害指定之後,包括丸山町在內,流入縣內的外國人數爆發性的增加』


    這裏不用問是正規入境還是偷渡入境,結果都是一樣。


    『畢竟,那孩子是特殊的。不止我們國家,其他國家的正規組織,非法組織,甚至拜教團體,各種各樣的勢力都窺伺著對那孩子的力量。小心提防總不會錯』


    「但、但是……這裏是法治國家啊!?」


    『這是日本人典型和平白癡的見解。就因為你們這樣的人才需要《有害法》』


    下一刻,博士說出了不得了的話


    『所以我們通過了』


    「等、等一下……我們通過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的意思。為了讓毫不在意那孩子重要性的日本政府盡早一刻將她保護起來,研究所在捐助政府方麵灑下了相當龐大的金額』


    秀明很早以前也的確認為這是強行通過的試行法案,研究所為了得到她竟不惜製定『有害法』……


    令人恐懼的妄執。為了區區一名奇怪少女竟耗費如此財力人力,這是不正常的。


    『凡事等到遭受襲擊的話就晚了。日本政府的『有害法』中編入的有害者監察官也不能指望。那個監察官害怕那孩子,一次都沒露過麵』


    有害者監察官——是個秀明熟悉的名稱。


    根據『有害法』的條文,愛麗絲想要解除『有害指定』必須得到有害者監察官的許可。而且,她想


    要離開的丸山町的話,同樣必須得到那個人的許可。


    所謂有害者監察官,就像是負責監督服刑者改過自新,類似保護監察官的職務,可以說愛麗絲的境遇也是監察官的考量內容之一。


    然而,感覺好可悲。無論大人還是孩子,都將牽扯到愛麗絲的職務形式化了。


    『結果,隻有我們來保護那孩子了』


    事實如此,博士所說的現場組似乎二十四小時監視在愛麗絲的周圍,博士也知道她在上周夜裏偷溜出去的事,鋼筋事件的時候也是,似乎狙擊手的瞄準鏡也一直窺伺著吉木。


    想一想就覺得後怕。竟然配備了那種人力,研究所的態度是真格的。


    「也就是說,你在試探我麽?」


    『說對了。突然遭受襲擊,在有害者的家門口醒來。一般的話一定會逃跑,可你卻像現在這樣和我對話。隻因為你被好奇心奴役著』


    不容置辯的犯罪推理。應對同族竟然如此棘手麽?


    正在秀明完全陷入沉默之時,駛來了救難船。


    「小秀,吃晚飯麽?稍等,現在就給你做哦!」


    愛麗絲作出可疑的單方宣言。秀明本不打算久留,但就這麽打道回府總有種敗給博士感覺,也無法彌補提及父母話題對愛麗絲造成的傷害。


    這一次就順著她的意思吧。


    在內心作出決斷的秀明耳邊,傳來了愛麗絲歡快的聲音


    「做好了」


    聽著廚房「叮」的一聲,秀明頓時被雷到了。


    「什麽叫『做好了』啊。隻是速凍食品吧!」


    「可是,我一直都是吃這樣的飯啊」


    愛麗絲沒有狡辯。秀明走向廚房後,正好撞見了愛麗絲從微波爐裏拿出熱好的魚貝雞米飯。


    「又不是不會照顧自己小孩子了,每天吃這種東西會營養不良的。讓我看看冰箱,簡單的東西還是能做的」


    愛麗絲「噢——」地投來羨慕的目光,怪不好意思的。


    思考著短時間能做的隻有麵食和炸的東西,秀明打開冰箱。看到裏麵裝著全套的調味料、礦泉水和牛奶、布丁和泡芙,奶糊蛋糕——下意識地揮下了手刀。


    「你是小孩子嗎!」


    「我、我是小孩子啊!小秀也是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


    不妙不妙,完全忘記了。想一想她才十六歲,從一般認識來看的確隻是個孩子。


    可就算除開偏食的性子的不談,愛麗絲看上去還是很小。


    原因恐怕出在內心方麵。她欠缺一個初中時代,也許正是因為沒能和家庭以及學校一同生活,她的時間才停止在了十二歲吧。


    「即使是這樣,隻有零食也不對吧!」


    『不用擔心啦,這份魚貝雞米飯是現場組準備的,經過了營養計算的。至於冰箱裏的點心……無話可說』


    「博士好過分」


    愛麗絲不斷地敲打著在廚房一側的小型顯示屏上顯示的博士。


    根據博士所說,無法推測愛麗絲的能力(?)會引發怎樣的異常,廚房嚴禁明火。所以並非使用可燃性的瓦斯氣,而使用的電子加熱設備。


    真是與辛苦無緣的生活。


    由於這方麵的關係,秀明無可奈何,後來還是乖乖地和愛麗絲一起吃了晚飯。雖然意外,但吃得津津有味。


    冷凍的魚貝雞米飯出乎意料的好吃。


    正因為是過著獨居生活自己做飯的秀明所以深有感觸,明明是速凍食物,加熱之後的米飯卻和醬汁充分的混合在了一起。黃油的香醇完全滲透進去,菠菜的清苦與洋蔥的甘甜也很好的突顯出來,擁有一流餐廳的品質。


    愛麗絲始終在對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的秀明說話。問過了最近沒有碰麵的森元,與新當班的長穀川說的話,無話不談地聊著。


    短短的幾天時間,卻好像度過了好幾年。愛麗絲說著,笑著,同樣懷念著這些的還有秀明。


    祥和的用餐時間宣告結束,兩人一起說了句「多謝款待」。側眼確認了愛麗絲去收拾碗碟後,秀明把聲音沉了下來


    「她說,好久沒像這樣在家裏和人一起吃飯了……」


    『嗯,記錄上,從雙親去世後她這是第一次呢』


    平淡地吐出的台詞灼燒著咽喉伸出,秀明的語言尖銳起來


    「怎麽說你也是齊藤的監護人吧。是不是太冷淡了?」


    『名義上是這樣沒錯,但我是學者。對研究對象投入感情,是會蒙煞觀察者的雙眼的』


    對秀明來說這是痛徹的格言,但作為一名同班同學而言,卻有違良心。


    「可她已經把你當家人了啊」


    『為防這一點我沒有公開任何情報。無論我的名字、年齡、還是住所,那孩子一概不知。我不是那孩子的家人,隻是一個對話的影像罷了』


    「也許這隻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你真囉嗦。這一點我也傳達給愛麗絲了。不必與家人都不算的人說話』


    博士明確地劃分開界線。不管畫上多少時間,愛麗絲也無法盼到與博士成為家人的那一天。因為在博士眼裏,愛麗絲畢竟隻是一隻小白鼠罷了。


    『話雖如此,和那孩子締結友好關係研究也可以順利進行,可以的話,我希望盡可能的排解那孩子的緊張情緒。想必你不會相信,研究所也送過那孩子禮物。是個帶著生日賀卡的可愛物件呢』


    這個男人認為可以用物質買到愛麗絲的心麽。


    秀明緊咬臼齒。


    這種愚蠢圖謀的效果真是立竿見影到催吐的程度。隻要給年幼的孩子一個幸福的夢,孩子便會滿懷期待地「再等一下,這次一定會實現」一直懷抱著希望……


    「沒想到你沒有一丁點的人性,從骨子裏就是研究者呢」


    『希望你不要誤解。通過我們對那個孩子的研究,可以找出治療的可能性。那孩子真正需要的不是臨時性的家人,而是盡早改善這種特殊體質不是麽?』


    明知故問。真是催吐的問題。


    「我……才不信什麽超常現象」


    『無法理解就無法斷絕,這是在抹殺未來的可能性。難道下了不治之症的判決,你就會對飽嚐病痛之苦的孩子們見死不救麽?』


    「將偽科學和疾病混為一談,不覺得很卑怯麽?」


    『是一樣的。黑死病和天花在當時也劃歸為了詛咒作祟。可是人類借由睿智克服了不治之症。現在在癌症治療方麵不也得到了進步麽?為了那些身患當前技術所無法趕上的疾病或體質的人們能在遙遠的未來不受病魔的折磨,我們將以科學作為武器與之戰鬥』


    「那、那是因為被迷信妄言蠱惑了。發生那種情況也是合情合理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能不為他人的話所動,堅持自己的信念真的很棒。引以為豪吧,你也是名出色的研究者』


    不對。不是這樣的。


    想要揭穿超常現象的謊言,但這是踐踏他人未來的行為麽?這裏還存在科學的崇高麽?


    不對……。雖然還無法回答,但自己就是想要高呼『不對』。


    那天夜裏,悶悶不樂的秀明做了個夢。


    是個十分懷念,又十分難為情的少年的夢。


    有名少年相信世上有聖誕老人,相信著世上充滿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蹬著心愛的自行車來到地球的另一邊,來到連接夕暮天空的遙遠國度。期待著自己的冒險之旅,尋找世上尋無覓處的財寶。這個世上有著不可思議的事情,有魔法,也有怪獸,雖然看不到,但它們一定存在。隻要用心去祈願,什麽都能實現。少年如此相信著。什麽啊、真


    是個隨處可見的小孩子。


    可是,曆經歲月變遷,少年知道了世上並不存在聖誕老人。


    「我們要一直在一起玩哦」做過這樣約定的朋友輕描淡寫的搬走了。


    明明盟誓要一起冒險的好友,明明是懷揣同樣夢想的好友,卻對父母的意思毫無抵抗,輕而易舉地搬走了。


    「為什麽?」「為什麽就做不到呢!?」少年嚎啕大哭,對朋友傾訴著。


    「你就是個的小鬼啊!」「聖誕老人什麽的壓根就不存在啊!」少年的朋友對少年否定道。


    這便是自己信任的朋友將自己重要的東西粉碎的那一刻。


    「沒有這種事對吧?聖誕老人是存在的對吧?」


    少年回家之後立刻逼問起父母,想要尋求安心。


    「當然咯」說出這句話的父母臉上充斥著決定性的動搖,少年知道,這是父母可憐孩子而施以的關愛。


    少年體會到,自己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鬼頭。


    夢幻島根本不存在,永無鄉根本不存在。人會輕而易舉的死去,在世界上,每幾秒鍾就會有三個人死去。或在戰爭中,或在貧困中,小孩子會毫無理由的死去。


    夢想算什麽,冒險又算什麽,現實可不像糖果那樣甜美。無處不是平穩、閉塞、平凡,自己究竟做了個一個怎樣難為情的夢啊。


    就是這樣,少年在八歲的生日那天,埋葬了幼稚的自己。


    事物之中隻有現實,因果之中不容幻想。


    從此以後,少年埋頭學習,沉浸於對知識的渴望中。


    他並不是渴望知道,而是對畏懼無知。


    如果不想再留下那樣的回憶,唯有否定一切空想。


    正是如此,就像咒文一樣一直著詠唱。


    「不要相信超常現象」「不要相信超偽科學」


    第二天,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走在上學路上的秀明在後門前與森元撞了個正著。


    「早啊、山野上。好像有點困呢」


    「因為昨天夜裏睡得很晚」


    雖然不甘心,昨晚的而夢令自己極度衰弱,淺淺的睡意不斷侵襲自己。


    「難道已經開始做期中測驗的準備了?」


    雖然不是,姑且先敷衍過去。敗陣之恥,豈能與他人道哉。


    「森元才是,最近怎麽了?齊藤好像很寂寞的樣子」


    「其實我呢……你瞧,沒有山野上助陣,齊藤還是有點……是吧」


    語言含糊之處,正是自覺愧疚的證據吧。


    無法責備這樣的森元。他的主張是隻屬於他自己的東西,將自認為正確的意思強加在他的身上便是肯定博士的話。


    從一大早就悶悶不樂的秀明打開鞋櫃之時,從黑暗中閃出一道亮光。


    伴隨著「茲啪」的著火聲,鞋櫃裏突然點著了。


    「唔噢噢噢噢噢噢!?這是神馬!?」


    森元嚇得仰倒在地,站不起來。


    看樣子他也看到了鞋櫃裏麵。秀明的室內鞋上有一張正在燃燒消失的紙片,紙片之上火焰舞動。火焰描繪出『死』這個字。


    「這、這是詛咒!?是魔法!?」


    在早晨人來人往的鞋櫃前作出過激反應,真叫人難為情。


    秀明立即從鞋櫃裏取出室內鞋,關上了櫃門。雖然有些燒糊的味道,不過正好在通風口附近,氣味馬上就會散去吧。


    「話說,你為什麽這麽淡定啊!?」


    「別嚷嚷了。大家都看著呢」


    不想引起騷動而造成麻煩,秀明迅速離開了鞋櫃。秀明本想徑直走向教室,然而森元執意要求解釋,便在樓梯間的暗處停下了腳步。


    「我就一一解答你的疑問吧。首先,紙已經燒到了一半,在我關上櫃門的時候估計就會燒完,引發火災的可能性很低。火的燃燒需要氧氣,在密閉的空間沒有可供燃燒的氧氣,也沒有燃燒的觸媒,自然不會著火」


    「不不不、不是這個。那可是平白無故的突然著火了哦!?你就一點都不害怕啊!」


    「那是紅磷,火柴的原料」


    多半是把火柴的藥頭部分貼在鞋櫃裏吧。


    「看樣子是鞋櫃的櫃門打開時產生了摩擦,從而著火的」


    「可、可是啊,火焰好像活著一樣,變成了文字啊……那是魔法麽,還是超能力!?」


    「那種伎倆,無非是事先用油滲透過而已。並不是火焰描繪出文字,隻是火焰沿著文字燃燒罷了。這一切都能用科學作出解釋」


    絲毫不懼這種奇特現象,秀明推了推平光眼鏡。


    「……你可真是無敵啊」


    「隻是單純的科學現象,不必小題大做。倒是,瞄準森元的那幫家夥連我都納入目標,他們是認真的吧,決戰將近咯」


    「抱、抱歉……都怪我,給你添麻煩了」


    「太見外了。森元,是我讓你一個人把鋼筋事件的麻煩攬下來的嘛」


    「謝謝、謝謝你山野上……我不會再迷茫了。不隻盯上我,居然還盯上我的好朋友。如此卑鄙小人,我絕饒不了!」


    「就是這個氣勢,狂犬武流!」


    秀明和森元兩手牢牢地握在一起,這正是堅不可摧的友情證明。


    托森元的福,秀明從自責的煩惱中走了出來……說起來,或許有些誇大其詞了。


    不過事實上,秀明的確取回了平時的狀態。


    試想一下,秀明有個目的沒能達成。當初,去往愛麗絲府的原因是為了調查愛麗絲的特異體質。


    然而,對話的主導權被博士牢牢掌控,被弄得無言以對,最後毫無收獲就回去了。沒能調查愛麗絲的體質便無法對其是否為超常現象妄下定論,或許這就是爭論點。現階段,關於她治療的雲雲說法,與事實與否並無關係。


    博士老奸巨猾,巧妙裏借助了感情論,自己被搞得雲裏霧裏。


    那時失去的並非信念,而是目的。


    隻有調整好心態然後向前邁進了。這是秀明的優點。


    接下來,秀明打算再次與愛麗絲製造聯係。


    愛麗絲警報鳴響之時盡可能的和她一同放學回家。小憩的時候也混進愛麗絲與長穀川之間,幫她解決習題。『愛麗絲值日』的長穀川看到上周結束愛麗絲值日的秀明主動與愛麗絲接觸,瞪大了眼睛。


    午飯盡可能的在舊校舍吃。不請自來的拉布還是老樣子,因為秀明的出現,森元也開始露臉了。


    森元似乎表示他還是害怕愛麗絲。


    實際上,午休之時頻頻發生的鬼叫門,像是窗框呀玻璃呀熒光燈之類破損之類情況,秀明全都以物理現象解釋的清清楚楚。


    秀明的積極性並不局限與校內,當然也表現在拜訪愛麗絲府。而且大致上從被博士說的無言以對的第二天開始,連續如此。


    他是個有仇必報的男人。


    本應給了最糟糕的第一映像,少年第二天還是來了。博士倍感意外,卻也大笑起來,沒有拒絕秀明。


    『歡迎,秀明同學。你又來了呢,愛麗絲也很開心哦』


    這對秀明來說是個值得高興地誤算,他的目的不隻有愛麗絲,還有博士。更正確的說,是博士手裏的情報。為此,隻要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緊咬不放,難關就能輕鬆攻陷。這正是大人的從容。


    『不過,你還真不接受教訓呢……這可不像一名研究者』


    博士概歎的話語中感覺不到諷刺。懷念地眯起眼睛的博士就像個慈祥的老人,秀明也幹脆打開天窗,由著心中的火焰挑明了自己的推論。


    首先,必須挑明自己正調查愛麗絲特異體質這一大前提。


    「我承認齊


    藤的周圍麻煩頻發,異常概率的事件的確發生過」


    毫無征兆的物件損壞,偶然發生的連鎖效應引起的危險事故,顛覆氣象預報的現象等情況。概率仿佛她在麵前失去了意義,這就好比輪盤賭上連續轉到0的情形一樣。


    「可是反過來說,隻要概率不為零,事情就可能發生。概率的定位並不是絕對,也有好幾次抽中彩票大獎的幸運兒在」


    『你想表達什麽?』


    「我對她的主觀評價,隻是單純的不幸。僅此而已」


    隻是,這所研究所對愛麗絲能力的研究進行了投資。流入縣內的外國人也都瞄準了愛麗絲,給與了研究所以確證。


    「既然研究所投入龐大的資金研究齊藤是有意義的,那麽,博士是不是發現了那個特異體質的原理了?」


    這對於不相信超能力或是超常現象的秀明來說,無異於舉了白旗。


    『實在幹脆。我很喜歡你將視野凝縮在一個點上的作風……倒是,否定超常現象不是你的信念麽?』


    「我並不是沒頭沒腦地否定超常現象,隻是不被天方夜譚的臆測所蒙蔽,認清事物的本質罷了」


    轉變之快,同樣是秀明的優點。博士歎了口氣,麵色一變。


    『富有朝氣的變通思考令人羨慕呢。秀明,你的心境變了。就讓我獻上對一名研究者的敬意,回答你的提問吧』


    博士和秀明本來就是同一類人,也許在博士心裏,年輕的秀明就像自己的學生一樣。


    『假定那孩子擁有特異體質,是周圍既定造成的麻煩,還是即將對周圍造成麻煩,這便是問題的症結所在』


    沒錯,假定愛麗絲無意識地察覺到了事故發生的地點,而正好在場的話,這便能劃分為預知能力的分類。是被動的。


    但若是愛麗絲準備引發麻煩的話,首先聯想到的就是念動力的分類。是主動的。


    『那孩子的特異體質若是預知能力的話,就不能解釋很久以前那個民辦電視台的倒閉,以及父母飛機事故了』


    「畢竟齊藤並不在場」


    『說的沒錯。並且若是念動力的話,果然還有距離上問題。被認為是那孩子引發的一般事例,絕大多數是在那孩子身邊發生的。然而,她又如何感受自身所無法感知的遠方呢?』


    「沒錯」


    『可笑的是,高層以為是蝴蝶效應呢』


    蝴蝶效應,是說蝴蝶翅膀的運動引發龍卷風的連鎖效應。


    「要是這個理論,地球背麵的巴西總統患上感冒也會變成齊藤的錯呢」


    『雖然荒謬絕倫,但研究所的基本方針是朝著這個方向推進的。為了證明這一點,將距離那孩子認知達到的範圍最遠距離的事故定為危險區域作為參考』


    「啊。就是那個『半徑30m』的愚蠢的公開意見吧」


    『嗯。這是隻注視那孩子身邊所得到的,不負責任的記錄。首先這隻表現了即效性的麻煩,而且沒有消除距離的問題』


    「曆時四年的研究遇到瓶頸了麽」


    『說來慚愧,與那孩子扯上關係的麻煩多種多樣,到底哪些是受那孩子影響所發生的哪些又不是,完全無法判別啊』


    秀明也同意這點。隻要有物體運動就能當做物理現象。


    可是,民辦電視台的急速隕落還有驟然襲來的暴雨無法受製於物理法則的束縛。


    「就算查看統計數據,進行比較驗證也不行不通呢……」


    『沒錯,沒錯啊。就算做出了統計,沒有比較的基準也隻能誕生猜測啊!』


    想必十分苦惱吧。博士抓撓腦袋的模樣顯露出他的痛苦。


    就這樣,兩人一直談論到深夜……的話,對於一個健全的高中生而言是不行的,所以秀明此後頻繁光顧愛麗絲府,與博士相互討論交流。


    站在博士的立場上,就算不能泄露機密情報,和秀明談天說地展開議論時也非常快樂,或許因此,秀明也得到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大量知識。


    不過,這樣一來愛麗絲就無聊了。由於和博士的波長太過吻合的秀明完全不看自己,愛麗絲三番兩次插嘴進去。


    「快看快看,小秀。這是研究所的大人物給我的哦」


    就像小孩子為了吸引爸爸的眼球而披露自己鍾愛的寶物一樣,愛麗絲拿出了一個稀奇的布偶。


    像小嬰兒一般軟乎乎胖墩墩的物體,怎麽看都是隻水母。上麵是膨大的傘葉,下麵垂著觸手。


    「……水母?」


    「不對哦。這孩子叫瑪斯君,瑪斯君是外星人哦」


    「居然是火星人!?」【注:瑪斯=mars 火星】


    竟然給女孩子送異形生物,研究所那幫家夥的審美觀真令人懷疑。


    「瑪斯君的太空船壞掉了,不小心掉到了地球上」


    居然還有設定。既然有『君』這個語綴,看來是♂呢。


    「在地球上孤苦伶仃的瑪斯君,和愛麗絲成為了朋友」


    「不要給出這麽詳細的設定!」


    秀明輕輕揮下手刀進行吐槽。


    「心好痛」


    「哪裏痛啊,居然被你這麽說!」


    愛麗絲少有的露出真心生氣的樣子,不肯罷休。


    秀明見狀連忙「抱、抱歉」地改口之後,愛麗絲馬上露齒一笑


    「知道就好。那麽,就為大石頭小秀特別展示證據吧」


    「鏘鏘」愛麗絲拿出了一張小小的生日賀卡。


    上麵是這麽寫的。


    『——他的名字是mr mars,是火星出生的外星人。他的太空船壞掉了,不小心落在了地球上,孤苦伶仃。如不嫌棄,愛麗絲就做他的朋友吧。祝愛麗絲happy birthday。


    e·t——』


    「寄信人也是外星人麽……」


    頓感無力了。進行偽裝的長腿大叔,名字,設定,統統都坑爹得不行。


    秀明朝博士瞪了一眼,上年紀的男人吹著口哨開始裝傻。


    不過,看到如獲至寶一般抱著瑪斯君的愛麗絲,想來禮物作戰得到了莫大的戰果。


    (話說好單純。太單純了吧,齊藤愛麗絲!)


    將輕輕擺弄著瑪斯君觸手來玩的愛麗絲丟到一邊,秀明重回正題,關於對她進行過身體檢查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件事談論起來。


    『ct、腦電波、乃至染色體解析,所有都是標準值。經過四年間的精密檢查所得到的,隻有愛麗絲是名極為平凡的日本女性這一事實』


    就這樣,莫大的研究資金如雲煙一般花銷掉了。


    愛麗絲在數值上與一般人沒有差別。可是,正如她的經曆所昭示的一樣,她有異常體質事顯而易見的事實。


    「改善體質的目標變得虛無縹緲……齊藤本人對此怎麽看呢」


    『令人感激的是,那孩子並沒有對研究暴露出任何不滿。這個方麵,與其說是體質造成的,不如說是對自身的境遇本身充滿了放棄的念頭。或許她對父母之死充滿了罪惡感,感覺自己應該受罰吧……』


    秀明心想,愛麗絲內斂的思維方式和性格才是起因。在年幼時受到的打擊將會對之後的人格形成產生莫大的影響。自己就是例子的秀明深有體會。


    『而且,研究並沒有朝著單方麵進行,急得焦頭爛額的高層接下來的決斷就是臨床試驗了。本著「既然和普通人無異,讓她上學也沒關係」的想法,同意了那孩子的就學。日本政府也迅速地作出了響應』


    愛麗絲得以恢複集體生活的,相比日本政府主張的人權和教育理念來講,研究所提供的資金才是更大的理由。


    『研究所已經投入了相當額度的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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