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沒。白晝向黑夜屈服。


    眺望彼方地平線燃起的烽火,秀明調整呼吸。


    眼前是自己所居住的公寓。天色昏暗,屋內卻黑燈瞎火,圍繞公寓的是一圈死寂。


    溫熱的風拭去黏在身上的汗,秀明下定決心,登上樓梯。


    伴隨一次次踏在階梯上的腳步,某種錯覺迎麵撲來。


    觸碰到門把手後發現屋子上著鎖。房間內沒有照明,本應是一如既往的風景才對,本應是一塵不變的風景才對。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


    「爸爸,歡迎回來」


    唯獨今天,桃樂絲沒有睡著。


    在漆黑的房間內,桃樂絲穿的不是睡衣而是製服,從尺寸不合而鬆鬆垮垮的上衣袖口露出指尖,打量之下能夠發現她纏著圍巾的身影背倚月光,正在等候秀明。


    「……什麽叫作純紅的圍巾是正義的證明啊」


    預感轉變為確信。


    「桃樂絲,你就是未來的魔王吧」


    「回答正確」


    真希望她能否認,真希望能當做一個愚蠢的問題一笑了之,然而她卻供認不諱。


    「正確的說,是這個肉體的主人『桃樂絲』吧,不過……爸爸是怎麽知道的?我並沒有給爸爸必要的情報哦?」


    桃樂絲露出一如既往的天真笑容。對,她笑了。


    「我啊,做了個夢……夢見你對未來的愛麗絲拔槍相向。就是這樣一個夢啊」


    「啊,原來如此。爸爸看到了啊,我的記憶」


    桃樂絲若無其事地承認,極為明確地承認了那是自己的記憶。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問了。秀明做出最後的逼問


    「桃樂絲。不、未來的某人,你的母親是齊藤愛麗絲,是這樣麽?」


    「喵哈哈。被發現了啊」


    「既然前麵那些都弄明白了,之後也就簡單了。現在鎮上引發的犯罪激增現象,以及未來的第三次世界大戰,全都出自桃樂絲的手筆吧」


    「這個根據,可以說出來聽聽麽」


    「是心靈能力——發信」


    桃樂絲擁有能夠讀取對方內心的超能力,也就是『受信』。


    而且,令鎮內治安惡化的原因是慢性睡眠不足。


    大家都做了可怕的夢,所以才會停留於淺層睡眠。如果事情是這樣——


    「就像我接收到了你的記憶,你也讓鎮上的大家看到了你的記憶不是麽?」


    受信反過來是發信,這是隻要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出來的,單純的答案。


    能都感知對方的腦波,為什麽就認為她不能發送自己的腦波呢?為什麽腦波走的就一定是單行線?


    「研究所的資料上並沒有記載桃樂絲的另一個能力……不對,原本這個能力就是裏外一體,是思考的『受信』與『發信』,這才是她真正的能力」


    「不愧是爸爸。啪嘰啪嘰啪嘰」


    因為她的舉止,急躁情緒愈演愈烈。


    秀明本想相信她,本想拯救這位奇妙的少女。


    然而,事實上他被欺騙了。而且少女即便被識破,依舊鎮定自若。


    「爸爸說的沒錯,這孩子的,桃樂絲的能力就是『心靈能力』,也就是『收發信能力』」


    「果然如此」


    秀明簡短的認同後,桃樂絲繼續開口


    「所以,是桃樂絲的受信能力跨越了時間,牽引了我的意識,唯獨令我的意識完成時間跳躍呢」


    雖然是難以置信的理論,雖然是毫無係統性的妄言,卻充滿著不可思議的說服力。


    若問為什麽,隻能這麽解釋,秀明夢中的影像就有那麽鮮明。


    「就算是自稱的也好!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女兒,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你不是為了改變未來,阻止魔王才來到這個時代的麽!」


    「沒錯。雖然是樣沒錯……」


    她那惡作劇的表情開始隴上陰霾。


    少女露出寂寞微笑,將手掌伸向秀明。


    「已經沒有時間了。爸爸看到的夢,是從我意識中泄露的記憶。所以,與其慢條斯理的解釋,還是直接看來得更快吧?」


    少女提出挑釁式的意見。她打算讓秀明看什麽呢。


    然而現在不論是對少女抑或是對秀明,都沒有猶豫的功夫。


    「做好心理準備吧」


    秀明將少女的這句低喃記在心上,在觸碰她的一刻,影像開始回放——


    這裏是一個白色的房間,上下左右都是純白色。


    孩子們睡在這裏。他們身上綁著拘束用具,雙手雙腳都被牢牢固定,因無法活動身體而不停喘息。


    此時,一個白衣的大人走進房間。


    「今天是這個小鬼麽」


    頭發被拽起,粗暴地拖走了。


    「幹了這一行就沒有後路,拿出點骨氣來好吧?」


    「辦不到的辦不到的。這些家夥反正又聾又啞,什麽也聽不進去的」


    被強行推到冰冷的鐵質椅子上坐下,皮帶緊緊地捆住身體。


    「就算是強化實驗,要給這家夥加上預知能力,成功率也隻有五五開吧」


    沉重的機械從頭上一直遮到眼睛,重壓之下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脈搏。


    「不管能不能創造出超能力,上麵都無所謂吧?」


    ——不要。


    「嘛、上麵既然這麽大度,就算隻能倒弄腦漿,也算一隻不錯的小白鼠呢」


    大人將機器的參數設定到最大值。


    「說的也對。試驗時間就寫……呼,就寫到死為止吧」


    ——不要!


    「沒搞錯吧,真殘忍啊。喂、小鬼,現在要向大腦通電了,不想死的話就忍著別死哦」


    ——不要啊啊啊啊!!


    大人們發出下作的哄笑,拉下操縱杆。


    ……疼。


    「謔?真厲害啊。這就是人體的奧秘麽」


    白衣男子握著手術刀。


    「在你恢複意識的時候做這些真是不好意思,不過,不必在意你的下半身還有雙手了,維持生命的必要器官會給你留下的」


    手、腳、腰部、骨頭、肉、肌腱,都被剝離下去,被數量眾多的軟管聯係在一起——


    救救我!發不出聲。救救我!


    「想說話也是白搭哦。舌頭已經沒有了,因為太礙事所以取掉了」


    好痛!不要!救救我!!


    「別亂動啊,我都不好下刀了」


    男人用手術刀打開胸部,用碩大的鉗子剪斷胸骨。


    就像開玩笑一樣,自己看見了自己的髒器——


    「沒事的沒事的。雖然最後貌似隻會剩下腦髓,不過念動力者的檢驗體很寶貴,腦髓會泡在溶液裏維持生命,永遠的」


    不要!有誰、神啊,求求你了,殺了我吧……


    「沒有超能力的家夥真不走運啊」


    「大哥,這樣好麽?這家夥要賣的話,在提米那個戀童癖那裏能討個不錯的價碼哦?」


    是、是的。我什麽都做!我會乖乖的!


    「有合同就要按合同說的辦。小姑娘真可憐啊,把她交給解體專家吧」


    我一定聽話,什麽我都會聽的!我會跑腿,會打掃,不會做錯事的!


    「哎。真浪費。還這麽小就要大卸八塊了麽」


    「沒用的抱怨還是打住吧。小姑娘,慢慢閉上眼睛。沒什麽的,別怕,靜靜祈禱吧。下次出生的時候,一定要有更好的人生哦」


    不、不要!不要打針!我還不想死!!


    「要用安樂死啊。大哥真善良」


    「再怎


    麽說看著檢驗體活生生的被解體也太造孽了……我可不想折壽啊」


    對不起!原諒我吧!我想活下去!我還想繼續活下去!


    「雖然我沒有很深的信仰,但這種時候還是會祈禱的。在天上享樂的狗屎神明啊,請一定要把小姑娘帶去天國」


    「阿門」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嘶吼漸漸空泛無力,兩腮被用力拉扯。


    視野因衝擊天旋地轉,用手扶住牆壁。


    「意識回來了麽?」


    「你們這幫畜生!竟然,竟……然……」


    眼睛一眨,畫麵切換到昏暗的房間,這裏是自己的房間。


    眼前是桃樂絲的身影,她的手上拿著秀明自家的鐵板裝訂的文庫本。書的標題是《悲慘世界(les misérables)》


    是被這本書敲擊所帶來的衝擊才令自己恢複正常的吧。


    「我……做夢了?」


    「是的。爸爸神遊的,隻有短短一瞬間」


    可是,在現實中不過短短數秒的神遊中,聽到了好幾分鍾,好幾個人的絕命呐喊。在那裏看到的,感受到的,連疼痛都轉換為自己的知覺接收到。


    完全不像做夢的強烈實感,講述了一個令秀明滂沱淚下的故事。


    「爸爸窺探過一次我的夢境所以產生耐性了呢。一般情況的話是無法立刻回來的哦?」


    秀明感到一股寒流。如果再晚一點回歸現實的話,也許就會失禁,甚至還會精神錯亂。


    一次又一次的被威脅,被殺死,這種衝擊就是能帶來如此強烈的恐懼。


    「那、那些就是在研究所被殘害的孩子們麽!?」


    「沒錯。那是這個孩子,桃樂絲的記憶。在這孩子的心壞掉之前,壞掉之後,一直在對周圍的意識進行『受信』」


    被研究所殺害的孩子們的感受,無法成為齊藤愛麗絲的孩子們的痛苦與絕望的怨嗟,全都接收到了麽。不停地、不停地聽取數百名孩子的哀歎麽。


    「已經明白了吧。積蓄這個孩子心中的憎恨開始泄露了。我似乎已經無法很好遏製了」


    這與女兒的意識有無毫無關係,是灌注進桃樂絲內心的,數百人份的憎惡流露出來的結果。


    「那麽,你最近一直睡覺也是……」


    是為了控製自己的行動,防止受害範圍擴大,所以才盡可能的不與人見麵,留在同一個地方麽?


    「大致上呢,感性的人和有暴力侵向的人已經被感染了」


    在暴力中摸爬滾打的人對憎意特別敏感。每日拿性命來做賭注的拉斯維加斯的匪徒們,便是最好的餌食,就是這個意思吧。


    長穀川的暴行,精肉店忠老板的失措,還有這座小鎮開始爆發的原因不明的癔病事件,一切的根源都是她。


    「感知度越好的人越能明確地看到孩子們的夢。感知度好的壞人就會本能的想要回避噩夢而不去睡覺吧」


    受到如此真實的威脅體驗,會發瘋,會去襲擊別人吧。


    本能深處察覺到這份危險的秀明等人,在進入深層睡眠之前自主地令身體緊張,無意識地造成了睡眠障礙。


    「人被剝奪睡眠就會被弄壞……可是,睡覺的話就會被噩夢所侵襲」


    她輕輕地抱住雙肩,目光下垂。猶如在可憐、安慰這具借來的肉身。


    「爸爸,這孩子一直在哭泣。在壞掉的心靈深處,在自己無意俯拾的絕喊中塞住耳朵,不停地、不停地哭泣」


    記得她說過,透視的時候會聽到肉體主人的回答。


    也就是說,這個小姑娘一直在承受桃樂絲真正的痛苦麽。


    「請聽我說。我所在的未來的桃樂絲呢,在臨死的瞬間注意到了,能夠做到『受信』的話,也就能夠『發信』。將這份痛苦、苦厄、憎恨,將那個悲慘世界中的一切憎惡向全世界傾瀉出來」


    「這就是將世界逼至毀滅的,魔王的真身麽……」


    「未來的曆史就是這樣」


    少女不帶任何感情予以肯定,將她所認知的真實公布出來。


    從這個時代曆經數十年之後,在美國的醫療看護設施中處於假死狀態的桃樂絲讓一名看護員感染上了憎惡。


    被日複一日地剝奪睡眠而心力憔悴的看護員決心將詛咒的少女桃樂絲處理掉。在將少女秘密交給屍體處理人的時候,屍體處理人圖利將她倒賣給了器官販賣組織。


    通過黑暗的渠道,少女被拆得四分五裂的髒器送到了世界各地,令憎恨一齊萌芽。憎恨招徠憎恨,在世界各國中引發戰亂和紛爭。


    「隻要她的一部分還存在,還活著,周圍就會被憎惡汙染。這就是『少女地獄綜合症(桃樂絲症)』」


    但是,這樣就留下了一個疑問。


    既然如此,為什麽『憎惡會感染』的奇特病例會被世人所發現?另外,怎麽會注意到根源就是桃樂絲呢?


    對於這個問題,秀明的到了出乎預料的答案。


    「這是因為,第一世代的發病者中,我就是其中一例」


    「什、什麽意思!?」


    「患有遺傳性心髒病的我接受移植的就是桃樂絲的心髒。實不相瞞,發現周圍開始頻發的紛爭的規律的,就是爸爸」


    這是神的旨意嗎?機緣巧合之下,桃樂絲的髒器移竟然植到了自己女兒的身體裏,竟然又是機緣巧合,女兒的意識穿越時空,進入了桃樂絲的身體,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換句話說,秀明夢中所看到的鏡頭,並不是魔王愛麗絲毀滅世界,而是在受到世界蔓延的憎惡感染的人與愛麗絲的戰鬥,結果就是遍地的斷壁殘垣。


    「未來的媽媽在爸爸死了之後,繼續孤身戰鬥。為了地上殘存的少數人,決定將被惡意感染的人,將紛爭之地化為焦土的權力者,還有將憎恨的感染源,桃樂絲髒器的持有者,根絕」


    由於愛麗絲的特異體質是『惡意反射能力』,的確能成為少女地獄綜合症的克星吧。將對準自己的敵意之刃片瓦不存的反射之後,很有可能能夠將元凶根絕。


    「所、所以,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放過麽……」


    那張堅硬的表情,如冰一般銳利的眼神,是決意殺死女兒的母親的表情麽。


    「媽媽很溫柔,一定是想讓我活到最後」桃樂絲作出補充,繼續說道


    「我想阻止這樣的媽媽,想要阻止媽媽為了守護某人而去殺死某人。但是、但是我很笨,除了使用暴力,我想不出別的方法……」


    秀明所夢到的情景,到這裏就結束了。


    就這樣,在保持著不知為何扣下扳機的狀態下……


    「醒來之後我就躺在醫院的床上了,身體變成了其他的某人。我想,難道我已經死掉了麽」


    說完,她無力地一笑「喵哈哈」。


    「我是夢的殘渣。不過是唯有桃樂絲沉睡的時候才能存在的蝴蝶之夢吧」


    意識的不確定,甚至連自己的存在都模糊不清,少女能夠依靠的隻有未來的記憶。即便如此,她還是選擇與毀滅的命運戰鬥。


    「說實話,飛揚的意識進入的桃樂絲身體的時候,我曾想要改變未來……認為來到我所出生的這個小鎮上,和溫柔善良的人們接觸,能夠治愈她的傷痛,可是……」


    言辭不清的她骨碌一轉,踮著溶化在皎潔月光中的美麗趾尖。


    「不過,我要告別了」


    「你、你說什……」


    無關乎意識,秀敏的膝蓋自主地垮了下來。


    「就和爸爸想的一樣,桃樂絲的心已經達到了臨界點。就在擊潰匪徒以及人販組織的時候,憎


    恨超出極限容量了呢。我真笨啊,想要改變曆史,卻竟然撥快了曆史的時針,讓曆史提早降臨……」


    倘若桃樂絲一直沉睡,事件將發生在十幾年後,但是,少女的活動讓惡果提早開花。


    「之後,少女地獄綜合症將變得越來越嚴重。鎮上的人們會開始互相殘殺」


    眼皮好重。身體使不上力。


    受到連日睡眠不足以及夢魘的影響,秀明的身心也臨近極限。


    「所以呢,我們就此分別吧」


    「不、不要……不要走,桃樂絲……不要、走……」


    「拜拜,爸爸」


    少女穿過秀明的身邊,秀明沒能抓她擦身而過的手。


    肉體如一灘爛泥敗給了侵蝕的重力,秀明的意識漸漸遁入黑暗——


    「——起來!起來啊!」


    渾渾噩噩的視線中,有人在呼喚自己。


    這是一張見過的麵孔。很懷念。那……究竟是誰來著?


    「振作起來!你是山野上秀明吧!」


    不要使勁的抽臉,非常困啊。


    「聽好了!?不起來的話、不起來的話——我就把你房間裏私藏的,偷拍齊藤的可愛照片找出來哦?」


    「哪有那種東西啊,你這蠢貨!!!!!!!!!!!!」


    使盡渾身力氣的右手直拳炸開!


    不過,奏效的並非秀明刺出的拳,而是森元揮出的勾拳打在了秀明臉上。


    視線一度遭受激烈的搖晃。以此為引,腦中沉澱在黑靄慢慢散開。


    火辣辣的感覺刺激麵部,意識逐漸明了。


    「……你、你這家夥,對待虛弱的對手就不知道手下留情麽」


    「這是正當防衛!」


    說得太對了!


    秀明搖擺疲倦未脫的腦袋,急忙確認情況。


    跟丟桃樂絲之後,到底睡了多久?


    感覺隻過了幾分鍾,又像是過了幾十分鍾。


    因為強烈的睡意讓感覺曖昧不清,無法判斷。


    看了看昏暗的房間內的時鍾,現在時刻接近淩晨一點。自那之後已經經過了五個小時。


    「見鬼,還趕得上麽!?」


    秀明想要起身,膝蓋又墜了下去,似乎難以起身。


    「喂喂,別勉強啊!」


    在森元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來。


    「真是的,到底怎麽回事啊?我被小愛叫過來接你,結果你卻這幅樣子,而且桃樂絲也不在了……小愛非常生氣哦?」


    看過口袋裏掏出的手機之後,來電記錄上猛烈地羅列著副班主任的電話號碼。


    秀明點開最近的來電,顫顫巍巍地剛一撥通電話,受話器傳來的第一聲便貫穿耳膜。


    『小秀!是小秀吧!?』


    耳邊一炸,愛麗絲的聲音清晰地穿透過來。


    「是、是我。沒關係,我沒事,所以能先換拉布老師來接麽?」


    『小秀,你丫的!會議中途跑掉,鎮內突然又開始暴動,你丫又不接電話,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這下真的不妙了。暴動的原因無疑是少女地獄綜合症。


    桃樂絲的詛咒終於開始越來越強,範圍越來越廣,向全鎮露出獠牙。


    「你說鎮上暴動?多大規模?」


    『到處都是啊!一入夜就急速攀升,這一帶的居民突然間打得不可開交。我這邊人手不足,已經演變成集團暴動的等級了啊!』


    經這麽一說,仔細一聽,附近的怒吼聲、玻璃碎掉的聲音、消防車的警笛聲紛紛傳了過來。


    簡直就像鎮上一帶在搞革命運動或者過激派的遊行示威一樣。


    「拉布老師,愛麗絲在你那邊吧,大家都在愛麗絲府麽?」


    『叫我小……啊、煩死了,總之就是這樣!愛麗絲府的院地現在處於隨時準備防衛戰的臨戰狀態,但由於身在日本,不允許射殺暴徒!』


    雖然這說的話像在開玩笑,不過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的地方令人生畏。


    「老師,之後暴徒還會增加!愛麗絲府位於住宅區的中心位置,在地形上呈被包圍的形勢,不利堅守!請到沒有人的地方……不會有人靠近的地方避難!」


    『聽你這口氣,你是知道事態發生的原因了?』


    「詳細情況解釋起來很麻煩,所以我現在撿重點說,請聽好!」


    極端簡化說明之後,


    這場暴動的起因是桃樂絲的事;一旦睡過去,醒來之後便會精神錯亂的事;讓待在自家的居民緊鎖大門乖乖留守;不要管外麵,絕對不要攜帶槍械等殺傷性武器。


    秀明隻簡潔地傳達了這些必要事項。


    「就這麽多。我和森元馬上就來匯合,在此之前,愛麗絲就拜托了!」


    『了解。會合地點我們來定,先把手機帶著時刻留意』


    通話結束後,秀明與森元準備脫離住宅區。


    森元使勁扯著疲憊困倦的秀明,不知為何精神尤為震爍。


    眼睛下麵沒有黑眼圈,臉上也沒有疲勞之色。住在齊藤町竟然沒有受到桃樂絲的影像,果然笨蛋的精神抵抗值也是笨蛋級別的。


    「我說森元,為什麽你能這麽精神?你不困麽?」


    「我?最近幾天我都外麵享受,所以沒問題」


    聽到這裏才想起來,森元為了躲避來勢洶洶的不良集團,藏身於五站之外的鄰市暫避風頭,著實令人吃驚。


    「說真的,晚上太害怕而睡不著呢!」


    「被皮膚光采透亮的家夥這麽說沒有絲毫說服力呢」


    秀明揚起嘴,向堂堂炫耀丟臉事情的森元豎起大拇指。


    即便身臨如此困境,秀明依舊叫出聲來。


    真受不了,四個月前的鋼筋事件那時也是這樣,不過這位朋友無論怎樣都會在困難的時候趕來,將劍拔弩張的氣氛徹底粉碎呢。


    秀明覺得將這樣的感受說出口有些難為情,決定絕口不提,但對能和這個人成為朋友由衷的感到感激。


    「森元、你、好人。山野上、不說謊」


    「這些片語感覺是在戲弄我?」


    在無聊的閑扯中跑下樓,果斷衝向愛麗絲身邊。


    「——喂、你騎自行車來的啊!?」


    「其他縣的不良是搭電車來的,我也沒轍啊!」


    所以你就在距離五站路的地方每天騎自行車往返麽,你到底多健康啊。


    「可別小看我的流星號哦!漂移技能六段!讓我們啟動閃電模式吧!!」


    「那個……森元同學?」


    流星號後麵沒有貨台,也不是雙人自行車,雖然前麵帶著車簍,但隻是一輛普通的自行車吧。


    「這要怎麽坐上去?」


    「坐前簍?」


    「還不如死了更好!」


    把屁股塞進前簍,雙腳m型張開,丟人丟到絕命啊。


    「都到這種時候了還說任性的話……那我們交換好了」


    森元「哆!」地一聲坐到了前簍上麵,合體完畢。


    不得不與如此詭異的物體一同上路,果然還是有傷心情。


    「不過,現在也隻有這麽幹了!」


    放棄了許多執念之後,秀明自暴自棄地蹬起腳踏版。


    前麵載著這麽個重東西龍頭不好掌控,視線也被森元的背擋住,踏板也蹬得非常吃力。


    即便如此,齒輪的轉速依舊在緩緩提升,現在應當重視的是速度。


    「呼唔唔唔,風吹著股間,感覺好涼爽啊啊啊啊!?」


    「給我閉嘴行不行!?」


    「不妙、這下不妙了啊!?山野上,我感覺某


    種東西要覺醒了!」


    「你還是就這樣睡去吧,最好永遠都不要醒來,永遠!」


    兩名男人乘著自行車,在一副慘烈的畫麵中不斷向前。


    深夜的住宅區依舊喧囂四溢。憎恨的咆哮,難以形容的哀號與謾罵無處不在。小鎮完全化作恐慌與狂亂的酒池肉林。


    由於中心街道的路燈被砸壞,道路非常昏暗,隻能有賴月亮和星星的點點光亮。


    雖然在路上目擊到好幾人,但不管哪個,不是無力地垂著頭就是橫臥在路邊。


    他們不知是在重壓之下敗給了睡魔,還是恐慌之後鬧得筋疲力盡,亦不知是否遭遇到暴徒的襲擊。情況十分嚴峻,其數量還在迅猛增加。


    「我、我說山野上……這座小鎮到底怎麽了?」


    現在的秀明既沒有收拾事態的對策,也不具備鎮壓暴徒的武力,能做到的,隻有對身邊人們視若無睹,兀自飛馳。


    秀明痛徹地明白自己不過是一介高中生,即便有著特殊危險物應對者這個誇張的資質,依舊無力左右這個結局。


    「我們能做到的,隻有盡早到達老師指定的集合地點!」


    將悔恨化作動力踏著踏板。這個分量是何等的沉重。


    就在秀明咬牙穿過商店街的時候,從後麵追上了一幫不良團夥。


    怎麽看他們都是一群未成年人。他們染著色各式彩光豔的發型,彰顯出各自的脾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那幫家夥,當真就是盯上我的那幫家夥!!」


    看來是為了找狂犬武流討教從鎮外進來的不良少年。


    他們眼睛充血,一邊叫喚一邊追趕的樣子絕非尋常。他們看上去連意識都是渾濁的,感覺單單隻要發現會動的東西就會反射性的襲擊過去。


    大致上,那幫家夥應該是在搜索森元的期間裏罹患了少女地獄綜合症吧。


    桃樂絲也說過,存在暴力侵向的人更容易感染。


    「淨挑這種時候瞎添麻煩!」


    而且他們都很年輕,腳程相當神速。


    己方的自行車由於硬是塞下兩人乘騎,速度提不上去,眼看這樣下去就要被追上。


    「嗚呀啊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怎麽搞的啊!這是什麽of the dead!?」【注:僵屍電影《活死人黎明(dawn of the dead)》】


    被這麽一說,的確有種被僵屍追趕的恐怖。


    「山野上,我們逃進購物中心吧!」


    「冷靜地點森元,不要豎起死亡g啊!」


    在你來我往的交流之際,狀況急轉直下。


    「喔呀啊啊啊!?這次又從前麵來了一堆!?」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秀明和森元受到來自商店街兩端的夾擊。


    從前方迎擊秀明他們的是從車站湧入的上班族集團。領頭人是——


    「終焉已至,世界將滅!黃金修道會萬歲!!!!!!!!!!!!!!!!」


    「又是你啊!!」


    秀明全力吐槽。


    「不是說,一次發作之後就會產生耐性麽!?」


    「長穀就像死亡皮薩羅一樣!?」【注:死亡皮薩羅是勇者鬥惡龍4boss,以變身數量著稱】


    沒錯。形容得一點都沒錯。長穀川手中除了禍炎魔神,還有其他利器。


    「聽好了森元,現在的長穀川處於精神錯亂狀態,醒來之後沒有發瘋時的記憶!所以,那些粗暴的行為是——」


    「把車停下吧,搭檔」


    靜靜的聲音,以及做好覺悟的男人後背。


    森元到底是怎麽了。就算在商店街的正中央停下,他們也沒有活路。


    「把我放下,你迂回過去。從菜店的一角過去,應該可以通到小路」


    「那麽,你也一起——」


    話說到一半,森元從車簍上跳下來,搖了搖頭。


    「這樣下去會被追上吧。我做誘餌拖住他們」


    「森、森元?你怎麽了?這可不像平時的你啊!?」


    「山野上……你知道時速60km麽?」


    突然間在說什麽?櫻花下落的速度也快過頭了吧。


    「是c罩杯胸部的觸感哦」


    「差勁!!」


    「時速60km的風壓,為了尋求這份觸感不知幾次挑戰危險。甚至在中學生的時候還專程買青春十八切符哦」【注:青春十八切符為日本一種特殊鐵道車票,一次使用可在當日(24小時)無限換乘】


    「給我向鐵道會社道歉!向站務員道歉!!」


    「這樣的我,就算滿足於假貨……現在也想揉揉真家夥啊」


    森元害羞地撓著鼻尖,無畏地注視著前方。


    「你說長穀她不會記得錯亂時候的事情吧?」


    這家夥,難道是因為這種理由甘願犧牲的麽!?


    「這種時候了還犯什麽傻!現在不是上演那種鬧劇的——」


    「嘛、聽我說。我啊,一直都不敢正視你和齊藤啊」


    背對自己的朋友,表情無從得知。


    但是,他的話字字都是認真的。


    「三個月前,我沒能和你一起行動。我很害怕,不敢去麵對齊藤」


    「你怎麽還糾結那種事……」


    「對我來說,才不是那種事啊!每當看到你和齊藤,我就慚愧的不得了啊!!」


    森元緊盯著距離隻剩10m不到的暴徒,向前踏出一步。


    「所以,這裏就交給我吧!我要站在你的身旁,展現我渺小的毅力!」


    「可、可是……」


    「別廢話了,動起來!名叫山野上秀明的男人該在的地方,是有害者的身邊才對吧!!」


    事已至此,為了回應朋友的堅持,秀明也不能再有所保留。


    「森元,我送你的聲援隻有一句,長穀川同學的弱點——是側腹!」


    「好樣的,搭檔。我們在地獄再會吧!」


    秀明乘著流星號拐過拐角,消失在森元的視線外,速度不曾一度放鬆下來。


    在背後混雜響起的好幾個怒吼聲中,朋友的雄吼確實地傳達過來。


    與拉布等人的匯合地點是小山的中腹,就是那個神社。


    秀明將流星號騎到參道外的巴士站背麵藏好,登上石階。


    原來如此。神社是個不錯的主意,這裏不會有人接近,依托山體之險不用擔心被包圍。就算走到跟前也不會被人注意到吧。


    「小秀!」


    剛剛衝上石階,便接住了撲向懷中的愛麗絲,秀明頓時鬆了口氣。


    「沒事吧,愛麗絲」


    「嗚嗚,我好擔心你!」


    拉布走近無言抱住愛麗絲的秀明身旁。


    在這種非常事態發生時,拉布便會顯露出過人的氣魄。包括她在內,愛麗絲的警備隊員全體都換上了衝鋒外套。


    「太晚了吧,小秀。森元怎麽了?」


    「二級特進了」


    「昂?這是開玩笑的時候麽——」


    拉布的表情緊繃起來,似乎是察覺到了秀明的眼神。


    咬牙切齒的拉布像是鼓勵新兵一樣,粗暴地撓著秀明的頭發。


    「好覺悟。在戰場上不是依靠便宜的祈禱、許願、希望就能拯救同伴的」


    不知是否完全切換到了軍人模式,拉布以緬懷戰友的冷徹神情點燃香煙。


    「說實話,要是可以不問傷害,僅憑我的部隊足以完成鎮壓……然而,無法否認非殺傷性武器效果低下,光是保護愛麗絲就已是竭盡全力了」


    站在華盛頓特區派駐官的立場


    上,似乎在日本國內的動作要收斂,不能隨便展開槍擊戰。


    「真受不了,大街上一到晚上突然就大打出手,不加區分地砸壞玻璃和器物,連話都說不通……這真的是桃樂絲幹的好事?」


    已經不能再隱瞞了。


    為了收拾事態必須共享情報,秀明把以有害候補生桃樂絲為源頭引發的少女地獄綜合症的事情做過說明。


    當然,將桃樂絲是秀明來自未來的女兒這個事實隱瞞下來。


    「大家都在做著蝴蝶之夢,在對被研究所殘害的孩子們的記憶進行著追體驗,因死亡的恐懼、威脅、斷念等負麵感情產生錯亂」


    秀明的解釋簡直是脫離常規的妄想。既沒有明確的根據,也沒有令人置信的確證,然而這位副班主任卻堅定的點點頭。


    「換句話說,那孩子在用心靈能力讓鎮上的人接收有害電波的意思吧」


    「你相信我麽!?」


    「你以為我是誰?小愛我可是你們的副班主任哦?」


    作為敵人非常殘酷,同時也對同伴信賴有加。


    「對於發生錯亂的人的處置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把他們打暈,讓他們無法動彈」


    「不過啊,我已經讓賴在酒屋裏麵的棒球隊員們和商店街的大爺大媽都上這裏避難了,這可是在過獨木橋哦?」


    正如拉布所說,神社境內到處都能看到瑟瑟發抖的鎮民身影。


    數量隻有二十人。不隻是少,而且明擺著全是非戰鬥人員。


    「可是,這樣下去會出現死傷者吧。暴徒的數量還在以鏈鎖式增加」


    隻要桃樂絲還在,憎恨的波動就會半永久性的放射出來。


    秀明和拉布絞盡腦汁依然無計可施。可能聽到了一些風吹草動,精疲力盡地癱坐在鎮內會的各位也走上前來。


    「就、就沒有什麽辦法麽,小愛!特危的同學!」


    「會長大叔,不好意思,現在不是不探討招攬觀光以及小鎮體麵的時候了。想必天一亮,大眾媒體就會蜂擁而至,如果事件中出現死傷者,小鎮就複興無望了」


    「死傷者!?竟、竟然鬧得這麽嚴重!?」


    拉布將狙擊用的探測儀丟給了鎮內會長。


    「瞧瞧看,就是那邊的亮光。那是車子在著火」


    「怎、怎麽會這樣!?」


    「不知是哪裏冒出來的白癡開始玩篝火會了。然而消防車卻沒有趕過去呢,看來是沒人報警啊」


    道路的正中央舞動著火焰。而火焰的製造者神情雀躍地守在旁邊,隻能看出是個自身難保的家夥。


    事態越來越嚴重。鎮內沒有綜合醫院可謂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即便如此,街上還是有留有眾多的老少男女。


    這些人在少女地獄綜合症發病之後,不知何時就會變成受害者或是加害者。


    在所有人都束手無策的沉默之中,唯獨愛麗絲發出聲音


    「有人死掉是不行的。去阻止他們,阻止這場暴動吧,小秀!」


    這是眾所期盼的結果,然而,卻也是無法實現的願望。


    想要拯救所有人。少女是在理解這種事不過是天真的主觀願望的基礎上,想讓希望成型才說出了這樣的話。


    「但是,就算這麽說,這個現狀也……」


    在不擊殺的情況下鎮壓鎮內肆虐的暴徒,顯然人手不足。


    拉布所率的傭兵部隊即便分成兩人一組,也會存在火力不足和鎖敵耗時的問題,即便能夠有效壓製,次生的錯亂者依然會增加。


    不管怎麽思考,想要實現愛麗絲的願望都是不可能的。


    至少,能讓鎮上的暴徒集中在一個點上,守城與鎮壓同時進行的話……


    「這種圖方便的方法,隻要有一個能將暴徒引到一塊的象征的話——」


    為什麽說到這裏又夏然而止呢。秀明腦中閃過的點子,同時也讓心膽降到了冰點以下。


    有。的確有啊。能以這個人數有效鎮壓暴徒的唯一方法。


    此外,注意到這個方法的其實不止秀明一個。


    秀明和愛麗絲,二人的視線相匯之後,愛麗絲靜靜地點點頭。


    「說吧,小秀」


    「你、你讓我說什麽?」


    「拜托了」


    愛麗絲以不容分說的口吻說道。


    她透徹的雙眸散發出與森元同樣的氣魄,秀明的胸口驟然一震絞痛。


    愛麗絲的一句催促,讓眾人的視線集中到秀明的身上。


    這是對害怕、依靠、救助的哀乞。沒有什麽比這個眼神更卑鄙無恥的了。


    「……籠城戰。打籠城戰就可以了」


    「特危的小夥子,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隻用將暴徒從各地引來攻擊這裏就行了」


    值得慶幸的是,這座神社是適合打籠城戰的地形。神社位於住宅區中孤立的小山中腹,想要達到神社隻有登上唯一的一條石階參道。這裏絕妙的地利將會起到顯著的作用。


    「隻要能讓暴徒離開住宅區,受害者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而且,由於侵略路線僅限這條石階參道,不管聚集多少名暴徒,正麵衝突的範圍石階這段麵積,數量的劣勢也能得到彌補」


    「不過啊,小秀。蟑螂可是到處亂竄的,你有方法把暴徒聚集過來麽?」


    對於拉布麵露疑色的質問,秀明緊咬嘴唇,咬到滲出血來。


    「……我們需要確立象征。需要有人成為暴徒的目標,憎恨的靶子,扮演如此麵目的惡角」


    「哈?這可真辛苦啊。要求這麽刻薄的家夥到底要上哪兒去……」


    多半拉布也注意到了。被人們當做危險來認識,背上此次事態全部責任的存在。直至最近還在日本國內飽受畏懼,飽受怨恨,集無謂的憎恨於一身的少女。


    若有不明原因的惡事纏身,不管怎樣,都是說成是齊藤愛麗絲的錯。


    由於注意到了這件事,拉布死死地拽起秀明的前襟,如撕咬般放聲怒吼


    「我真是瞎了狗眼才會相信你!在這種窮途末路的狀況下,你還想讓愛麗絲去當一文不值的誘餌,將她暴露在危險之中嗎!?」


    「……我也不想!」


    秀明本想阻止她,本想將這個想法絕口不提。


    「但是,我這顆愚昧無知的腦袋,隻能想到這種愚策啊……」


    秀明從拉布的胸前揚起頭。


    秀明本不想抬起這張泫然欲泣的臉,不想在人前展現軟弱的自己。


    「因為,愛麗絲終於慢慢步入正常人的軌道上了啊。大家的誤解也正在解開,在學校裏也能平平常常的上學了,還交到了朋友……才剛開始啊!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是麽!」


    明明千難萬難才沒有引發什麽誇張的事件,明明好不容易可能可以提出解除有害指定了,竟然又讓她被人們當成魔王避忌厭惡,這樣一來,桃樂絲口中的史實不是完全沒有改變麽!


    「沒辦法啦」


    少女的輕聲低語,劃破沉默的空氣,衝破了難忍的悔恨與悲傷。


    「什麽沒有辦法啊!你又會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啊!?」


    「我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哦」


    愛麗絲「誒嘿嘿」地笑了。


    「因為,小秀一輩子都是愛麗絲負責人對吧?」


    這句台詞令秀明和拉布張口結舌。


    呆滯的表情僅僅持續了一瞬間。拋開啞然的秀明,拉布大笑,肩膀劇烈的顫抖起來。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啊!」


    興致大好的拉布高舉起槍,發號施令


    「聽好


    了夥計們!今天是魔王的加冕儀式。管他蟑螂還是政府什麽的。從現在開始,我們的魔王要下達宣戰布告了!」


    「「「是、是、隊長!」」」


    軍曹等眾位身經百戰的傭兵部隊有力地踏步,高舉起槍。隻是為了一名少女。


    「拉布老師,真的要幹麽!?」


    「要大幹一場咯,小夥子!」


    麵對出乎意料的情況,秀明驚訝不已,然而從他背後傳來了讚同的聲音。


    「那是場可怕的夢。真的很可怕,怕得快要哭出來,在小愛叫醒我之前我都沒辦法醒來……所以,這次輪到我來幫忙了!」


    精肉店的忠老板先拔頭籌,齊藤屠夫的隊員們紛紛主動請纓。


    「愛麗絲妹妹都加油了,我們大人豈能袖手旁觀」


    「沒錯。這是俺們的小鎮。俺們的小鎮俺們不出力怎麽行!」


    「這也是自治會的職責。小愛,有沒有我們能用的武器?」


    上了年紀的大人,一個個都露出壞小鬼的笑容。


    「忠叔,源叔,鎮內會長,這才叫屠夫啊!」


    拉布總結一切的笑容,簡直就是盜賊女頭領。


    「沒問題,讓我們熱鬧起來吧。派對要開始咯。震蕩彈,電擊槍,防暴盾牌,隨便選咯?」


    大人們紛紛將非殺傷性武器拿在手裏。


    此時,藥店的第二代抱著紙箱走過來。


    「我聽說不能睡過去是吧?」


    「怎麽了第二代,突然說起這個」


    「逃走的時候,我把高價的商品全部帶過來了哦」


    「真有你的第二代!你這提神大甩賣真是好度量啊!」


    大人們爭先恐後地開始在紙箱中摸索,拿出自己喜好的功能飲料。


    「虎力得,力保健,還有其他的呢」


    「拿去,這些對於功能不強的老大爺,就是相性超棒的偉哥啊」


    「等事情了結了,要不要去跟老伴闊別已久的造孩子?」


    一邊放聲大笑一邊講著低俗笑話的歡樂氣氛,讓秀明得到了一些救贖。


    之後發現武器不足後,坐在院地裏的大嬸們從辦事處裏,從鐵鍋到平底鍋統統拿了出來,鏗鏗鏗地敲打起來。


    「後方就包在我們身上吧」


    「讓毛頭小子們見識一下中年婦女的厲害吧!」


    神官拍了怕麵對這幅情景不禁啞然的秀明的肩膀。


    「特危同學。我鎮的活神大人,我們有責任守護,請務必在事件處理完後讓那孩子成為我們的禦神體,這可是有積極的促進作用哦?」


    現在隻能苦笑了。


    他們不愧是齊藤町的居民,並非愛慕虛榮才選擇在魔王假日事件後繼續留下來,而是很早就做好了覺悟,做好了與有害者同甘共苦的覺悟。


    「真是的,鎮上的人一個個都這麽……」


    胸口被某種東西一點點填滿。


    為了確認這份熱度,秀明輕撫胸口的徽章,回想起自己究竟是何許人。


    秀明是特殊危險物應對者。防止有害者所造成的災害,負有管理危機的責任。


    正因如此,秀明才不得不問她。不得不在愛麗絲離開大家之後,向坐在正殿中的她提出殘酷的質問


    「真的沒問題麽?這個作戰,會因為你出現不少犧牲者哦」


    有害者齊藤愛麗絲的特異體質是,對她所認知的對象的加害與敵意進行反射。


    即,在被愛麗絲吸引的暴徒中,愛麗絲所認識的人必定會遭受不幸。


    「你的能力,當前是絕對的。隻要這個鎮上的居民裏存在暴徒,必定會出現傷者。搞不好還會有死者出現」


    問出與主觀願望南轅北轍,艱澀而冷酷的問題。


    「……即便如此也沒問題麽?」


    「沒問題的。如果這個方法能夠拯救更多的人,我願意當壞人。我必須當壞人」


    眼眶中漂蕩著淚水,但動搖不了堅定的意誌,愛麗絲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我知道了。那麽我要遮住你的眼睛了」


    秀明用從神官那裏借來的袖帶蓋住了愛麗絲的眼睛。


    「這樣一來,你不認識的人就安全了。如果是你不認識的人,你的能力就不會發揮作用。老師他們會優先壓製學生和商店街上的人們」


    袖帶牢牢綁住,她的視線被封閉了。


    這一次封閉,等同於讓她毫無防備。世人認為絕對無敵的愛麗絲的唯一死角,正是在她認識之前將她殺死。也就是暗殺。


    「放心吧,有我在你身邊。抓緊我的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小秀」


    這是尖刻的語氣。是看透了秀明的膽量,不容置辯的語氣。


    「小秀還有該去的地方吧?」


    秀明應該知道,愛麗絲其實是在逞強。手中的指尖正在發抖,真的害怕得不得了。


    「但是,我……這個時候,我會留在你身旁哦謔!?」


    因為自己的不中用而顫抖不已的秀明,突然被人從後麵一腳踹倒。


    秀明不明就裏地轉過身去,隻見將自己踢飛的凶手堂堂而立。


    「波多野!?為什麽你……」


    「沒那麽多為什麽,我是收到森元的郵件才過來看看的,一個大男人,別總是畏首畏尾的好不好」


    「不、不對,才不是這麽回事!我是問你為什麽在這種時候還專程外出……」


    「沒錯,我就是素顏!有意見麽!?哪兒還有化妝的時間啊」


    波多野一把抓起蒙著眼睛弄不清情況的愛麗絲的手,「哎呀哎呀」的歎著氣


    「我雖然不像男生那樣能夠挺身保護你,但是像這樣在重要的時候握住朋友的手,這種程度還是能做到的啊!」


    「彩夏……」


    「好了啦好了啦,別發出那種快哭出來似的聲音啊。總、總感覺很丟人啊」


    波多野緊緊抱住愛麗絲,「乖乖乖」地摸著腦袋。


    麵對這幅情景,就連相親相愛的姐妹都相形見絀——


    「呐、小秀。小愛說過,桃樂絲是沒能成為齊藤愛麗絲的人,是本應成為齊藤愛麗絲的人吧……」


    沒錯。桃樂絲是,桃樂絲心中激蕩的憎惡的記憶是沒能成為齊藤愛麗絲的孩子們的哀嗟之聲。


    「既然如此,必須盡早接她」


    然後,愛麗絲繼續說道


    「因為,小秀是齊藤愛麗絲的英雄對吧?」


    「……太抬舉我了」


    自己才不是那麽了不起的人。就像現在,明明不借助他人的力量就要兀自沉淪下去,還是不要說得這麽誇張吧。


    「聽好咯?山野上,我呢,和桃樂絲約好了讓她見見我家的貓的。你自己變成什麽樣我管不著,反正要一根頭發不少的把那孩子給我帶過來!」


    波多野的應援真是蠻不講理。


    「不可以讓女孩子等太久哦」


    「也對。不好意思波多野,愛麗絲就拜托你了」


    起身之後的秀明腳步愈發強勁,心中的動搖也蕩然無存。


    在不帶離別的話語,轉身離去的秀明麵前,拉布露出笑嘻嘻的表情。


    「進攻選手似乎定下來了呢」


    「進攻就包在我身上了」


    兩人擦身而過,互擊拳頭,祈禱彼此平安無事。


    「小秀,不需要武器和提神的東西麽?」


    「沒這個必要,我已經得到勇氣了」


    傲岸不遜又大膽無畏,不看氣氛的木頭人。這就是山野上秀明。愛麗絲所期待的,朋友們所期待的怪人山野上秀明,就是這樣的男人。


    「


    好嘞。出發吧,男孩子!」


    這次一定不會鬆開——那時沒能抓住的,少女的手腕。


    『齊藤町的居民們請注意,這裏是愛麗絲警報。請居民迅速前往附近的室內避難。重複一次。這裏是愛麗絲警報』


    齊藤町各處播放的愛麗絲警報,令騷亂繼續加速。


    本來照搬重複的廣播,做過了若幹調整。


    『現在的暴動起源完全來自齊藤愛麗絲。齊藤愛麗絲是邪惡的。此次事態在有害者消失之前無法得到控製。居民們請到自衛隊的屯所保護自己』


    沒錯。把一切都推給她。地震、落雷、火災、愛麗絲。這次發生的謎之集團暴動事件,也是出自有害者的手筆。


    一旦發出這個消息,神誌清醒的居民就會龜縮起來,屏氣懾息地藏起來吧。


    相反,少女地獄綜合症的發病者,以及病症攜帶者的暴徒們就會大舉向神社聚集吧。


    因為,神社發射的照明彈,以及用廢材焚燒揚起的火光,都在極力彰顯著自我,格外醒目。


    在那裏準備了暴徒暴動的理由,準備了消納憎恨的貢品。被負麵的衝動所驅使的他們,不可能斬斷這份誘惑。


    『目前,魔王占據了神社。由於情況危險,請居民們請盡量不要接近。重複一次。由於情況危險,請居民們請盡量不要接近魔王』


    而且,中規中矩地為魔王當前所在地作了引導,設計人性化。


    另外,身處市外的有害者檢察官木堂也成功得到了政府的協助。


    現在鎮邊境仍在繼續部署警力部隊,準備從暴徒手中確保逃離的鎮民。


    當然,由於事先向木堂交代過不能進入桃樂絲的發信範圍,部署的警官們全都地坐鎮齊藤町周邊,一頭霧水吧。


    「激烈程度上升了呢」


    蹬著朋友的遺物流星號,秀明遠望著小山上展開的攻防戰。


    黯淡的石階上頻繁地閃爍的閃光彈,以及被亮光瞬間照出的扭打在一起的人潮,戰鬥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搞不好,防衛線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突破。搞不好,愛麗絲和大家也會敗給疲勞和睡魔,少女地獄綜合症發作。


    要說沒有後顧之憂是騙人的。


    可即便如此,進攻的位置還是交給了秀明。現在隻有跟時間賽跑了。


    桃樂絲從腦死狀態複蘇,會令偏離女兒所在未來的現狀再次向曆史扶正麽?女兒打算怎麽做呢?秀明的思考完全集中在這些事情上。


    「女兒的目的是改變未來,藉此阻止魔王誕生……那麽,既然少女地獄綜合症已經發作,毀滅世界的災難已經無法阻止,她準備如何改變未來?」


    答案很簡單。根絕源頭即可。


    含義就是,不留痕跡的自我了斷。


    她說過:「隻要她的一部分還存在,還活著,周圍就會被憎惡汙染」。


    如今隻有這個最後的手段。


    女兒一定會想方設法不牽連大家,不依靠任何人,獨自先行。


    秀明可以確定。因為秀明知道,就在三個月前,也有一名做出類似暴舉的少女。


    「那個頑固的臭丫頭,不要隻在身處險境的時候才跟愛麗絲一模一樣啊!」


    這短短幾天裏,以冒險為名走遍齊藤町四處各地,也是為了尋找最佳的自殺地點。


    這是亡羊補牢,為了以防萬一才留下的最終手段吧。


    「避人耳目,遠離民宅,能夠將身體屍骨無存地處理掉的地方——是那裏麽!」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位於鎮河岸的廠區。


    根據是,女兒曾經枚舉過預先檢查過那個地方。


    而且,在這紛亂的夜空中不會有人留意到,但在這樣的深更半夜裏,那裏正冒著煙。正值這樣額非常時期,工廠仍在運作。


    「你到底對未來遊戲有多忠實啊!」


    思緒化作自暴自棄的吼叫。想要臭罵笨蛋女兒的衝動,鞭笞著疲憊不堪的雙腿,令腳踏板全速回轉。


    幸運的是,愛麗絲他們的籠城作戰初見奇效,路上沒有遇到過暴徒。


    由於距離河堤隻有不足一公裏的路程,秀明馬上到達了目的地。


    這裏是個規模偏小的工廠。更確切的表現,這裏是個脫離小鎮的老舊煉鐵廠。


    被厚厚的鐵板分隔開來的院地內鋪著砂礫,翻鬥車與拖車等特殊大型車輛停靠在內。


    酷似粗獷的重型機械以及幾何學模型的建築物,儼然是由鐵梯和舷梯編織而成的立體迷宮。正由於它的脫離日常,才令它成為吸引童心的異世界。


    剛進到屋內,便發現工作人員倒在入口附近。


    測到他的脈搏後,秀明舒了口氣。


    是女兒做的。為了強行讓工廠運作起來而把值夜員工控製住,不過似乎沒有做出威脅性命的行為。


    工廠裏又悶又熱,循著通明的燈火不斷走向深處。


    皮膚在熱浪中炙烤,熔化成液態的金屬在過道下方的熔爐裏,沿著溝道奔流而去。


    溝道的寬度約合2m。縱使通道的兩側加設有防墜欄杆,一旦墜落將萬劫不複。


    就在這種地方,秀明發現了飄舞在熱浪之中的圍巾。


    正欲不假思索地高喊出「找到了!」的時候,他的嘴唇卻停住了。


    以前,女兒不是說過麽。「請找到我」「這就是我的名字」。


    「這不就正是連阿基米德都會大跌眼鏡的哲學名稱麽」


    沒想到,這句話所表示的竟然就是原意。


    「話說回來,這個名字的確代表了我的興趣」


    身為日本人,竟然會起這樣一個扭曲的名字。


    秀明自嘲之後誇張地吐了口氣,向前一步。


    「總算找到你了啊,壞丫頭」


    「爸爸……?」


    「你又不是終結者,這種方式可不是happy end唷」


    站在熱風呼嘯的熔爐邊緣,女兒對秀明的登場目瞪口呆。


    「雖然這是為了不把自己的遺體留下所想到的最終結論,但掉入熔金之中的時候,以人的身體密度是沉不下去的哦?身體會啪嘰一下與液體表麵發生激烈的碰撞,肉體也會從表麵開始劇烈燃燒,在吸入高溫的有毒氣體會而失去意識之前,隻能細細地品味痛苦的折磨哦?」


    被秀明「你這白癡」地痛罵道,少女的表情應聲扭曲。


    為什麽要來?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辦法?她的表情就是在詰問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


    「但是,唯獨一點要表揚你。你來到齊藤町之後,直到無法有效遏製惡意之前都一直等待著。明明從公寓離開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卻一直等到我趕過來」


    明明可以迅速的了結自己,卻等待了幾個小時的時間。


    這一點,不正表現出了她真正的願望麽。


    「你沒有放棄。即便窮盡了一切手段,即便做出了自我了斷的覺悟,直到絕望的邊緣依舊沒有放棄。這份執著,隻有我女兒的人才會擁有」


    少女對死躑躅了,微微地猶豫了,希望至少能等到太陽升起。


    真的走到了這一步,真的被秀明趕上,少女做夢都不會想到吧。


    應著啜鼻涕的聲音,少女哭著微笑起來。


    「真的,和媽媽說的一樣。這種時候,爸爸一定會趕來。無論什麽時候,爸爸的都是英雄……」


    「太抬舉我了。怪癢癢的」


    自己並沒有那麽了不起。不如說,既無力又渺小,隻是一介無能為力的凡夫俗子。


    想必,無論是愛麗絲、朋友、還是齊藤町的大家,少了任何一個人,自己都無法站在這個地方。


    是


    大家在背後推著自己,讓自己踏出了恐懼的泥沼。


    「爸爸。已經夠了……能在最後一刻找到我,我已經心滿意足」


    「撒謊」


    「才沒有撒謊。爸爸好好地找到了我,好好叫出了我的名字」


    少女保持著笑容,腳往後撤。


    「我還沒有真正的回答出你的名字。還沒有彼此回應對方,就這樣撒手人寰,你覺得可以麽?」


    少女笑容依舊,然而臉上落下淚雨——


    「之後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已經無法阻止桃樂絲了。除了在憎恨擴散到全世界之前自行了斷之外,還有其他的方法麽!?」


    她依舊在笑。一邊哭,一邊強忍著,想要強行上演歡喜大結局。


    看不下去。少女被絕望拉扯出來的笑容,實在不忍猝睹。這個樣子,到底是哪門子的happyend啊。


    「你啊,這不是在哭麽?不是在叫喊麽?」


    「囉、囉嗦!都到這種時候了,爸爸還是完全看不懂氣氛!已經夠了,我已經很努力了,請誇獎你的女兒吧!!」


    縱然天塌地陷,秀明依然是個不看氣氛的木頭人,對這種要求高掛免戰敗的男人。


    「我對撒謊的孩子沒什麽好說的」


    「才沒有撒謊!」


    少女的手鬆開了靠著的欄杆,撲通一下癱坐下去。


    其實她一直在逞強,其實她一直在害怕,害怕的不得了


    秀明知道,知道女兒記憶的最後一幕。那句台詞,現在還記憶猶新。


    「說出來,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


    少女連笑容都無法維持,開始抽泣。


    淚水打濕的臉龐皺成一團,宛若呻吟地發出低喃


    「……爸爸。救救我」


    「包在我身上!」


    秀明向桃樂絲伸出手。


    這一次,終於毫不猶豫地向她伸出了這隻手。


    「抓住我的手。你的痛苦,桃樂絲的痛苦,讓我也一同背負!」


    「不、不行的!就算是爸爸,一個人也不可能承受得了幾百個人的憎恨的!承受了所有的憎恨,會變成廢人的啊!」


    大概……十有八九會成這樣吧。秀明不是超人,隻是個徹頭徹尾的凡人。雖然比常人承受力強一些,但與聖人君子仍然相去甚遠。


    讓這樣的他要想成功同數百人份的絕望拮抗,不過是荒謬的理想論,傲慢罷了。然而,若是他的無謀能夠拯救兩名少女的話,就有去賭的充分價值!


    「爸爸、不要……」


    本想拒絕但沒有做到。秀明抓住桃樂絲的手,狂吼起來


    「桃樂絲,你一直相信著吧?那我就回應你的期待,成為你所相信的英雄!!」


    從緊緊握住的手掌中傳遞過來,幾百人份的臨死絕喊化作狂濤,侵蝕腦髓。


    瞬間對數人份的地獄咆哮進行追體驗的秀明,背脊誇張的後仰,鏡頭回放——


    黑暗之中,有一名少女孤零零地哭泣著。


    她蜷縮著膝蓋,埋著臉,堵住耳朵和眼睛,不住的哭泣。


    在心底狂卷的痛苦與憎惡的漩渦中,一直、一直哭泣著。


    「呐、桃樂絲。起床了」


    有一個聲音在呼喚。是一個不知暌違多少歲月的奇妙聲音。


    不作回應也無可厚非。因為這隻是殘響,因為這隻是不知何時撿來的,某人意識的殘渣。


    「該從蝴蝶之夢中醒來了」


    聲音之中參入雜音,事不關己一般說出過分的風涼話。


    痛苦的回憶又來了,感覺到了死亡的哀歎,聽到了響徹世界的憎惡之歌。


    多麽不負責任的雜音啊。


    在滿嘴的漂亮話之前,為什麽沒來救我?沒來救我的朋友?


    言語是無力的。許願是毫無意義的。然後,祈禱是無法傳遞給任何人的……


    我們每日被毫無天理的殺掉,慘絕人寰的死去。


    在這樣的世界苟延殘踹下來,還要聽不曾受傷的你的漂亮話。


    夠了,身體太重了,動不了。太黑了,什麽也看不見。


    無論什麽時候,無論身在何處,聽見的隻有悲痛的哀歎。刺透胸口的慘叫無法消失。


    呐、你也聽到了吧?還想活下去!神啊,為什麽?為什麽你不來……


    還是說,你要像施魔法一樣,治愈我的痛楚,撫慰我們的哀歎?


    「對不起。我是無法背負你的憎恨的」


    你看,果然是這樣。


    反正世界充滿著憎恨,既然痛苦不會消失,還是一直沉睡算了。


    「說實話,我也曾這麽想過。如果你永遠都要繼續承受這份痛苦的話,我本打算和你一起消失」


    那你就快做啊。


    幹脆讓我的思念終結啊。


    我的身體都給你了,快把我的心也毀掉吧。


    這麽做的話,那首絕望之歌就能停下來了啊……


    「可是呢,你能為我再聆聽一次麽?你一定也能夠聽到的」


    ……


    ……


    這是——


    不曾聆聽過的。


    這是在憎恨卷起的濁流中,格外喧囂的,暖烘烘的聲音。


    「你也……不,如果是你的能力,一定能明白吧?」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啊。


    那個人被許許多多的人幫助過。


    那個人承載了許許多多思念。


    那個人明明遭受過殘酷的對待,卻能同周圍一起共同展露令人羨慕的笑容。


    「呐。那個人很愛管閑事對吧?但是,那可不是什麽殘響。是現在正出現在你麵前,抓住你的手,真實存在的聲音」


    這大概就是勇氣之歌吧。形單影隻卻並不孤獨。多麽不可思議的歌啊。


    縱然在這黑暗之中,就連渺小的點點星光都趕不上,卻引人入勝。


    「所以呢,不用在害怕了。即使從前的世界依舊絕望,也請不要拒絕未來」


    ……已經太遲了。因為,我已經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啊。


    「我保證。你不會再是一個人了。因為有我,有爸爸在你身邊」


    於是,耳畔傳來祈願的話語。


    來自外界的聲音向我呼喚。我接收到了這份意識所想傳給我的語言。


    「好啦,已經沒事了」


    啊,對呀。終於明白了。


    我真正想聽到的話語,就是這個啊——


    仿佛從煤焦油的海洋中浮上來一般的不快感席卷全身。


    全身能稱之為毛孔的地方門戶大敞,連聲慘叫的秀明醒了過來。


    「這份記憶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怕啊……」


    精神無法放鬆下來。


    雖然意識覺醒,內心仍惡醉於遭受殘殺的孩子們的記憶中。


    「bad m,爸爸」


    在秀明懷中,桃樂絲「喵哈哈」地笑了。


    「爸爸真是的,果真和聽說的一樣喜歡亂來呢」


    「但願你說話現實一點」


    秀明所采取的方法,不是讓桃樂絲自我了斷,更不是承受數百人份的憎悪,隻是放飛了一個意識。


    秀明反用桃樂絲的能力,讓自己的意識飛進了她的內心。


    「原本她就是『受信』專修的超能力者對吧?既然如此,讓她抓住我的意識效果更好」


    這個亂來的勝利條件,是以秀明被憎恨的記憶所吞噬之前,聲音能夠傳達到桃樂絲為前提的。


    「沒想到,竟然會把沉睡的當事人直接叫醒,沒人會想的出來呢。而且,雖然隻是短短的一瞬間,


    卻直接進行身體接觸,真的好危險啊!」


    「啊,我在反省……往後兩個星期都不吃肉了」


    精神剛一緩和下來,嘔吐感便一湧而上。


    看著秀明鍥而不舍的樣子,桃樂絲微笑起來


    「嘛、也不錯。聽到了媽媽說過的,爸爸迷藏的抱怨咯?」


    「……那個家夥,淨做這種招人誤解的事!」


    痛感情操教育重要性的秀明,一時與桃樂絲互相大笑,而後不約而同的張開嘴。


    「那麽,這樣一來——」


    「該說再見了」


    「啊咧咧,沒有嚇一跳?」


    「因為你曾說過,你是『夢的殘渣』『蝴蝶之夢』呢」


    沒錯。現在依偎在秀明懷中的是她意識的殘響。隻是真正的桃樂絲在沉睡之時暫居於此的借宿者。


    真正的桃樂絲一旦醒來,殘響多半會恍若黃粱一夢,與眾多的憎惡的意識一並淡漠掉吧。


    現在依舊觸碰著桃樂絲的肉體,然而她的意識卻沒有流入自己的大腦,這更補強了秀明的推論。


    再不用多久,女兒的意識就會消失掉吧。


    正因如此,才不得不趕在桃樂絲醒來之前對她說。


    為了讓回到未來的女兒從絕望中走出來,秀明必須將殘酷的假說傳遞過去。


    「呐、雖然你所希望的改變未來似乎達成了,可實際上——」


    此時,秀明的嘴唇被少女的食指封住。


    「沒關係,我知道的。it"s a parallel(平行) world。即便改變了過去,我的未來依舊不會改變」


    「既然明白得這麽透徹,那為什麽又——」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要拯救這個孩子。因為,她是我未來的恩人。沒有她的心,我便不會生存在這裏」


    秀明溫柔地撫摸著開朗歡笑的桃樂絲腦袋。


    「……真是個堅強的孩子」


    「因為我是爸爸和媽媽的孩子」


    桃樂絲美美地閉上眼睛,最後地擁抱上去。


    緊緊地、將臉埋進去、用要哭出來的聲音低聲說著


    「這次,真的該走了……」


    少女猛地抬起臉,竭盡全力強顏歡笑。眼眶的邊緣殘留著淚珠,輕輕地閉上眼睛。


    「晚安,爸爸」


    「晚安,優萊卡」


    「啊哈。終於……叫出……我……名字、了……」


    聲音漸漸遠去,消失。


    露出宛如迎著陽光睡著的小貓,安穩的、平靜的睡臉。


    然後,少女再一次睜開眼睛,困倦地環視周圍。


    「這裏是……」


    不是秀明也能知道,這是一位乖巧的女孩子。即像女兒又不像女兒的女孩子醒了過來。


    女兒,優萊卡已經不在了。


    「你是……誰?」


    「早丄好,桃樂絲。初次見麵」


    「好奇妙……明明是初次見麵,聲音卻似曾聽過」


    看來,對於從漫長的夢境中醒來的她,外界的記憶都很稀薄。


    秀明覺得這是個令人欣慰的結局,重新伸出自己的手。


    「我叫山野上秀明。桃樂絲,和我交朋友吧」


    桃樂絲似乎對突然伸向自己的手嚇了一跳。


    雖然吃驚,雖然困惑,慌慌張張地東張西望之後,確認到那是對自己說的話,是對自己伸出的手後,


    「——好的」


    盡管害羞,還是將手緊握在胸前,強而有力地點頭回應。


    ——連同活下來的,沒能活下的孩子們的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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