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數接踵而至, 阮明嬋無力再去一驚一乍,握住他的手, 而裴劭則順勢靠在她肩上,感受到她手劇烈顫抖和手心涼意, 輕聲道:“你別慌, 我就是有點累。”


    他的手竟是火燒火燎一般滾燙, 阮明嬋嚇了一跳, 連忙去探他額頭,也是一樣的燙手,仿佛燃了一片火在上頭。


    裴劭在雨裏馳騁了一天, 此前和一眾人幹了一架,到了之後也不消停,先砍了劉銳麾下幾個人的腦袋, 又追上阮明嬋,腿上還受了傷隻草草處理了一下,自然是筋疲力盡, 他撐著到現在才鬆了口氣,眼皮打架, 渾身都發燙。


    阮明嬋起身要走,“我替你喊醫師來。”


    “我可以的,過了一夜就行。”裴劭撐著道:“這鬼地方哪來什麽醫師, 你小心出去被豺狼叼走塞牙縫去……”


    這個時候還在逗她……阮明嬋想回嘴卻說不出話來, 俯首在他肩側。


    很快, 他便察覺到頸窩處一股熱流漫開, 又變得冰涼,滾進衣衫內。


    裴劭笑了一下,伸手撫了撫她頭頂,“你又哭什麽,我沒缺胳膊少腿啊。”


    阮明嬋哽咽了一聲,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


    裴劭想起之前她當著自己麵哭的一次,是受了驚嚇,但這次的淚卻是為他流的,身體的不適也好受了許多,又見她伏在自己身上,頭發從她肩頭垂下來,鋪散在他胸前,像是迢迢銀漢一般,十分乖順的模樣,不由想苦中作樂調侃她,“你先前說我為何不好好待在長安,因為我想,你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回來,短則幾月還好,要是長達幾年,正好在那片窮鄉僻壤遇到個小白臉把你拐走了,我豈不是一個人在長安苦巴巴的?”


    他話沒說完,腰部就被阮明嬋輕輕掐了一下,就像在撓癢癢一般,他笑著繼續道:“怎麽,被我說中了?”


    他嘴上這般逞強,心裏卻又苦澀起來——此番追來,他隻能見她短短一麵,護她短短一路,他還要為他犯下的罪接受懲罰,雖這樣想著,他卻不覺得後悔,甚至希望安業帝罰他罰得重一些,最好也把他流放了,這樣就能和她一起待在巴州。


    “有小白臉我也看不上的,”阮明嬋認認真真地想了想,厚著臉將後半句接上了,“我是你的人了,我就得守婦道啊。”


    她說完,臉就紅了,滾燙程度不亞於此刻正發著高燒的裴劭。等了半晌,竟等不到他半點反應,一抬頭,卻見他一臉迷茫地看著自己。


    阮明嬋怒從心頭起:她都豁出去表白了,他居然跟個沒事人一樣!


    裴劭心裏在想著事情,隻聽到她聲音極輕的說了句話,關於“婦道”什麽的……他愣了半晌,看到她因羞憤更顯光彩熠熠的眼瞳,驟然反應過來,“你……你再說一遍?”


    鬼才再說一遍!


    裴劭哀求似的:“婠婠,再說一遍……”


    阮明嬋心腸畢竟不是鐵做的,他千裏迢迢來找自己,現在身體還不舒服,她不能這麽無情。但那句羞恥的話,阮明嬋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她抬起頭,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裴劭:“……”


    阮明嬋覺得自己在吻一塊木頭一樣,對方毫無反應。她心道:他現在不舒服,又心煩意亂的,自己這樣做,好像是不大好。於是訕訕地退後一些,“你……休息吧。”


    裴劭拉過她,“不對。”


    阮明嬋不明所以:“什麽不對。”


    “你吻得不對!”


    他仿佛突然間又回了力氣,把阮明嬋壓在了柴垛上,欺身壓下,一下子變得生龍活虎起來,但他身上仍是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春衫,將阮明嬋燙得一個激靈,“你不是不舒服嗎?”


    裴劭道:“我現在好了,被你治好了!”


    阮明嬋鬱悶地發現,就算他看上去軟綿綿的沒力氣,自己還是打不贏他,隻能由他壓著自己,承受著他來勢洶洶像岩漿一樣灼人的吻,仿佛要把這些天天各一方的萬千相思和千裏奔襲的孤獨苦悶都發泄出來。阮明嬋也知道他的疲累,又有了前幾次的經驗,所以在他的引導下十分配合地迎合著他。但他壓得太緊,身後的柴垛硌著她的背,讓她不由自主地從喉間泄出一聲嬰寧。


    裴劭腹中那股火又“噌”地竄得老高,他現在從內到外都成了個火人似的,將她包裹其中找不到一處出路。他抓住她下意識摸他腰間的手,離得遠了些,那吻也變得柔和下來,在她嘴角親了幾下,道:“你又在摸什麽?”


    阮明嬋想說還是膈應啊,但她餘光一瞥,裴劭的刀好好地躺在一邊。


    她瞪著一雙單純的眼,似是在質問他一般。


    裴劭緩緩道:“你不是說要做我的人嗎?”


    他抓住阮明嬋的手,沿自己胸膛慢慢往下滑,滑至他塊壘分明的腰間時,阮明嬋終於反應過來了!


    “你流氓!”


    她抬腿一頂。


    正中傷口,裴劭悶哼一聲,翻倒在一側,與她並排躺著,“嘶嘶”抽著涼氣,“你可真會挑地方!”


    他原是大大咧咧仰躺的姿勢,突然意識到什麽,趕緊翻了個身,背對著阮明嬋,不讓她看見。阮明嬋踹完那一腳也十分後悔,她知道裴劭向來隻會虛張聲勢地逗自己,而她卻總是大驚小怪地當真,不由覺得歉然,又見他默默給自己一個後腦勺,以為他真生氣了,忙湊過去,軟聲軟語道:“你沒事吧?還痛不痛?”


    痛!哪裏都痛!


    裴劭攥緊了手,不覺已經出了一身汗,心道:可以,他這燒明天肯定能退了。


    阮明嬋推了推他的肩,“裴劭……”


    “閉嘴!”


    阮明嬋很聽話且毫無怨言地閉了嘴,兩人靜了下來,唯有窗外淅瀝瀝的小雨聲,這雜亂逼仄的柴房現在居然也顯出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來。


    她估摸著裴劭這會應該好一些了,便試探著握住他的手。他手心濕乎乎的全是汗,額頭上也是一層,她摸了摸身上,沒帶帕子,便拿袖子給他擦拭。


    裴劭原本閉緊的眼睜開,波瀾不驚地看著她,“你還敢撩我?”


    他語出驚人,阮明嬋剛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來,慌忙抽回手,被他緊緊握住了,“你放心,我現在就是有心也無力了。”他十分遺憾地歎了口氣,“可惜了這般天時地利。”


    阮明嬋:“……”他真的好欠抽!


    她靜了半晌,道:“我們明日……”


    裴劭聽出她擔憂心思,道:“明日一早,我便帶你去找你父兄,你放心吧,就劉銳那幫人奈何不了他們。”


    阮明嬋點點頭,又道:“裴劭,我……”


    她潛意識裏將裴劭當成了唯一的依靠,便想一股腦向他傾吐,奈何她這幾日經曆的事情太多,思緒也如一團亂麻一般理不清,茫茫然不知從頭說起,就近尋了一事道:“今日,那些人來找我阿耶,想讓他投奔叛軍,我不知道那幫人到底和我阿耶有何關係……”


    阮明嬋說了一半,發現裴劭雙手墊在腦後,闔著眼,以為他要睡了,隻好住了嘴。


    不消片刻,他出聲道:“你知道你父親和梁帝有交情吧?”


    原來他在聽著。


    阮明嬋心裏暖了一下,連忙點點頭。


    這些事她多少也知道一點。她父親當年和安業帝同在前朝為臣,直至後來中原各地封疆大吏紛紛自立,也有人慫恿他們舉兵,安業帝不形於色,阮敬元自然也不會答應,彼時他受命南下督運糧草,還未到達江淮一帶,各路軍閥已蜂擁至洛陽城下,小皇帝被宰相抱著跳樓身亡,屍首消失在茫茫江河之中。


    阮敬元帶著的饑腸轆轆的將士被叛軍圍困在天山腳下,日暮窮途,隻剩下區區幾百的殘將,正是梁帝蕭繼回帶兵經過解了圍困之憂。蕭繼回祖上乃蘭陵蕭氏,沒落已久,實際上算是農民出身,彼時他正在招募義士壯大起義軍的規模,聽說是一代儒將的阮敬元在此,拔刀相助了一回,事後想召其入伍,被婉拒後也隻是一笑置之。


    現在聽來,倒是一段英雄惺惺相惜,隻可惜後來一個自稱梁帝,一個投靠了大周,戰場刀劍無眼,便勢如水火。但之後安業帝食言,下令殺盡聊城守軍和梁帝,實在是不像一位即將建立新朝登基為帝的天子。


    裴劭道:“外人的說法,是陛下的兩位皇子先後死於河北人手中,他是為子報仇,才作了這一時衝動的愚蠢之舉。”


    阮明嬋道:“外人的說法?那就是說,另有隱情?”


    裴劭坐了起來,“一個人,若是出身低微,卻樂善好施,寬以待人,榮登九五卻仍記得當年諾言,不記前仇任人唯賢,你說這等人,聲望如何?”


    “自然是很得人心了。”


    裴劭微微一笑,“那便對了。你父親,包括其他人,甚至是各州百姓都為其求情,是因為他得人心,陛下食言殺他,也是他太得人心。”


    阮明嬋“啊”了一聲。


    “若是放虎歸山,難保他不會憑著威望再度舉兵,況且他出身草莽,陛下出身關隴貴族,你見過誰會容忍一個平民有篡位當皇帝之心嗎?”


    阮明嬋有些不服,“你的意思是,我阿耶錯了?那你說,你該怎麽做?”


    裴劭一笑,“我有這麽說嗎?你別偷換概念啊。”


    他舌燦蓮花,阮明嬋啞口無言。


    正說著,外頭突然“砰”一聲巨響,阮明嬋近日發生的事被嚇成了驚弓之鳥,下意識一驚,以為是誰跟蹤他們找上了門。裴劭抓住她手,站起身慢慢走過去,將窗戶闔上,道:“沒事,你別擔心。”


    有他這句話,阮明嬋心裏已十分安定,就仿佛有他在身邊,所有驚濤駭浪最後都將化為風平浪靜。


    裴劭回到原地,拿起刀盤腿端坐,道:“很晚了,你睡吧,明早還要趕路。”


    “那你呢?”


    他理所當然似的:“我守著。”


    阮明嬋盯他半晌,突然摁著他的肩狠狠一撲,裴劭一個走神,便被她按了下去,所幸背後是蓬蓬鬆鬆的柴垛,才沒傷著。他愣了愣,轉而笑了起來,摸了把阮明嬋的臉,“怎麽,夜深人靜的你想趁火打劫?”


    阮明嬋認真地撫了撫他被弄皺的衣領,道:“我守,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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