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夜已過半,正在向著黎明緩緩推進。


    現在櫻子應該正沉浸於完成了一件事的滿足感中,呼呼大睡著。


    不過櫻子的第一件工作其實是徹底失敗的,什麽都沒有結束啊。


    然而櫻子對此一丁點兒都不自知,一定還在做著好夢吧。


    ……這樣的結局實在令人無法釋懷。


    但是這次事件的真相,對於如今的櫻子而言還是太沉重了些。


    由毫無二心的純粹善意開始的事件,到頭來如此收場真是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因為從結果看來,別說是櫻子了,就連吾輩也什麽都沒幹成啊。


    最後身為當事人的少女,沒有得到半分拯救,卻還說出了道謝的話。


    ……隻要她有稍許的期待,內心恐怕就已陷入了更深的絕望中吧。


    接下來的每一天晚上,沫莉都要被那令人渾身凍僵的可怕眼神繼續瞪下去。


    而那投來如此眼神的鬼、那個生成怨靈的真實身份是——。


    吾輩很想確認這一點,於是打開了沫莉休息的那間客室的拉門。


    長明燈的微弱燈光照在這間日式房間中,但是明明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房間中央鋪著的被子裏卻是空的。


    而通過打開著的窗戶,卻看到廊子上有一個小小的人影。


    ——涼爽的風從廊子上吹過,沫莉穿著問櫻子借來的兒童浴衣,正在那裏眺望著升到了後山上方的那個又大又白的月亮。


    吾輩正要條件反射式地「喵」的叫一聲,卻還是放棄了。


    那樣做,如今也實在沒什麽意義了吧。


    吾輩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到了廊子上,就那麽噗嗵一下坐在了沫莉旁邊,


    「今晚的月色真不錯啊,沫莉。」


    「嗯,真的很漂亮呢,小球球。」


    沫莉絲毫都沒有困惑和遲疑地作出了回答。


    這是完全在吾輩預料之中的,但即便如此,吾輩還是歪了歪嘴角苦笑了起來。


    「喂……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嗯——,要說是什麽時候……應該是從剛開始、吧。」


    「剛開始?」


    「沒錯,就是第一次看到小球球你的時候啊,那時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貓了哦。」


    「……哦哦。」


    已經說了很多次吧,吾輩確實沒有犯下任何會暴露身份的錯誤。


    事實上作為佐證,沫莉也說了是「從剛開始」。可與其說那樣就可以接受了,還不如說正相反。在什麽都沒有做的情況下,吾輩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這其中的微妙之處隻能使吾輩的疑惑越來越深了。


    聽到這種令人無法接受的回答,吾輩眯起了眼,沫莉見此嘻嘻笑了起來。


    「小球球呀,雖然是拚命地把尾巴並了起來,可我一開始看見的就是兩根呢。……其它還有,小球球和一個叫春子的人威風凜凜地擊敗妖怪的模樣,我也看到了。對不起哦,其實我也沒想要看到那麽多的,原諒我吧。」


    ——什麽?


    吾輩的真實身份就不用說了,春子的名字是誰都沒有向沫莉提起過的,然而……為什麽沫莉會知道呢。


    「所以說,剛開始我就知道了。其實我想找的就是小球球你。雖然委托是必須要向櫻子小姐提出的,但事實上我要請來驅鬼的,是從春子奶奶那裏學習了技能、積累了經驗的小球球你啊。」


    ——無話可說。完全被看穿了,這已經遠遠不是隱瞞不隱瞞的問題了。


    「對不起哦……我呢,能看見一些東西。普通人看不見的各種事物呢,我都能看見很多。小球球你想要保密的那些事也是啊,我從一開始就全都看見了哦。可是——這種感覺、很惡心啊。」


    ……看樣子,是吾輩之前搞錯了。


    本以為,看穿了吾輩真正身份的沫莉,可能也是與命一樣擁有見鬼能力的人吧。


    但是——情況、並不是這麽簡單的。


    現在想想,沫莉自從來了藤裏家之後,就看穿了很多事情,命的同人誌也是這樣。她那種能一眼就看穿一切的能力,已經不是見鬼的範疇了。


    沫莉是——千裏眼。


    見鬼是能看見不屬於此世之物的眼睛,但千裏眼卻不同。


    仿佛能看透到千裏之外一般,可以看穿各種東西的眼睛,就是千裏眼了。


    當然,千裏眼這種能力並不是萬能的。同樣是千裏眼,既有費了很大力氣才能透視一張撲克牌的人,也有隻需一眼就能看穿過去未來的強大之人。


    而隻用一眼就看穿了吾輩真實身份的沫莉,她的千裏眼恐怕是非常接近後者的。


    「之前沒告訴你,對不起哦……讓我這種人到你們家裏來,真的給你們添了很大的麻煩吧……」


    就像是個做壞事被發現了的小孩子般,沫莉深深地把頭低了下去,好一陣都沒有再說話。


    ——千裏眼,是種異端的力量。


    徹底無視這個世界的條理甚至是因果,千裏眼能在轉瞬間找到真相。正如吾輩再怎麽拚命把尾巴合起來都沒用一樣,它不需要在過程上花費一絲精力就能獲得正確答案。


    因此,千裏眼周圍的人都會對其敬而遠之。……這也是很自然的吧,對於無論怎樣掩飾,都能看穿自己真實想法的人,究竟要怎麽樣才能讓彼此的關係和睦起來呢。


    隻要人有自己的想法,那就一定是不可能的事吧。


    僅僅是為了自己是千裏眼,沫莉就一個勁地在道歉。


    ——這個少女,長這麽大到底看到了些什麽啊。


    她那雙千裏眼,還有那活生生的視網膜上,所映下的是怎樣的世界呢。


    吾輩,是無從得知的啊。


    不過,唯一可以說的是——,


    「別太小看吾輩了哦,沫莉,吾輩可是個陰陽師啊,要是區區的千裏眼就把吾輩嚇到了,還怎麽做生意呢。所以說——別再說出自己很惡心這種話來了啊。」


    「…………小球球。」


    「看清楚了,吾輩的尾巴是分成兩股的哦,若是讓普通人看見,想必會覺得不舒服吧。但是啊,吾輩是將這分叉的兩條尾巴引以為傲的,從來就沒有卑下地覺得這很惡心過。這種事情,就算是心裏稍微有點介意,都顯得太傻了啊。」


    當然,吾輩的尾巴和千裏眼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話雖如此,這種說法所想要表達的意思本身還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沫莉的嘴角,略微露出了一點笑容。


    「話說回來了啊,吾輩還有件事一定要問問你才行。」


    「……要問我?」


    「是啊。請原諒吾輩的失禮哦——那個怨靈,是你的母親嗎?」


    看到這句核心的問題,沫莉的臉上僵硬住了。


    即使她一個字都沒有說,她的表情也證明這是事實了。


    ……雖然對此並沒有期待,可吾輩的心中還是席卷過了「果然如此」的通透之念。


    就是說,沫莉是一直在被化為了生成怨靈的母親每晚惡狠狠地瞪著、喊著「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那給這位少女的內心留下了何等深刻的傷痕,吾輩連想都不願意去想像。


    在這種狀況下,一旦遇到了能驅鬼的人,肯定是要抱著不放的吧。


    千裏眼對於和自己的未來密切相關的事,是極端難以看見的。有種說法是因為如果看見了自己的死,沒有人能夠保持平靜,所以就在無意識中將之保留下來了。


    對仍然還是個少女的沫莉而言,母親的未來與自己的未來是很接近的,無法用千裏眼看見也並非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正因為那是她的母親,她才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談。她明知這樣做的失禮和無禮,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賭一下讓母親的靈魂變回成人的可能性吧。


    「抱歉啊,沫莉,希望你能明白,隻有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不用道歉。說實話,我也明白這一點。我也知道,我媽媽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了。可是呢……對不起啊,我,太想找個人依靠一下了。就算做不到,也希望有人能伸出手來幫幫我。……對不起啊,真是個小孩子吧,我。」


    ——一個小孩子,自嘲說自己是小孩子。


    一個還必須借助大人的力量才能生存的小孩子,對自己是小孩子產生自責之感。


    吾輩從沒有想過,無能為力會是如此悲哀的事情,實在令吾輩無比羞愧。


    「哎,小球球,那個鬼,要是回到了我媽媽的心裏,就不會消失了吧?」


    「是的,那個鬼就是你母親的靈魂所化成的,那麽當怨念消散的時候,那個靈魂也會變回你母親原本的模樣了。」


    「那樣也就意味著,我媽媽能從鬼變回人了是吧?」


    「是的,那是可以的呀。隻要,能將那份強烈得令她變成了鬼的憎惡消除掉啊。」


    ——沒錯,要令那個鬼消失,就必須把她對沫莉的憎惡消除掉。


    但是,對此吾輩沒有辦法。雖然自以為是驅鬼除妖的陰陽師很了不起,但說到底卻隻有這種程度。吾輩就連一頭折磨著這個少女的鬼,都無法好好地驅逐掉。


    「謝謝你,哪怕隻有這句話也足夠了啦!因為,我是很喜歡我媽媽的!」


    …………什麽?


    「雖然她恢複原樣的那一天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到來,但是就算隻知道有這種可能性呢,我就高興得幾乎立刻就要流出眼淚來了。我啊,是很喜歡媽媽的,特別喜歡,即使我媽媽的靈魂一直都是鬼的樣子也沒關係。就算你告訴我她一輩子都不會恢複原樣了,這一點也是不會改變的。我,比這個世界上其他任何人都更喜歡我媽媽哦!!」


    然後她抬頭望向了月亮,露出了一個真心喜悅的、最完美的笑容。


    看著她的側臉……說實話吾輩心裏想的是,你在說些什麽呢。


    即便那是她的母親,被那麽可怕的眼神一直瞪著,被足以撕裂心髒的憎惡衝擊著,如此情況下你為什麽還能說出……『特別喜歡』這種話來呢?


    不過,吾輩馬上意識到了。


    不,用意識到了這種說法有些奇怪啊。想錯了的,其實是吾輩。


    吾輩畢竟隻是區區一隻貓又,還是無法在真正意義上了解人類內心的吧。


    ——孩子、傾慕母親,事情僅僅就是如此簡單而已。


    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理由,問理由什麽的就隻能是不懂人情。


    「……是嗎……你、原來這麽喜歡你母親啊。」


    「嗯!因為我的媽媽呢,是世界上最溫柔、最好的媽媽哦!」


    沫莉驕傲地挺起了胸膛,表情中絲毫沒有陰霾。她是真心這麽想的。


    那個化為了怨靈的母親,在她的心裏是最好的最溫柔的母親,她以此為傲。


    吾輩明白這樣有些不夠慎重……但是,吾輩確實非常想知道,沫莉為什麽會將這樣的母親引以為豪,因此,吾輩提問道:


    「哎沫莉,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告訴吾輩?……關於、讓你自豪的母親的事啊。」


    沫莉略微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說來話長哦,而且很無趣哦。」


    「沒關係啦。」


    沫莉呼的歎了一口氣,把蕩著的兩條腿放到了廊子地板上,雙手抱住了腿。


    「那一天呢,也是這麽漂亮的月色。」


    然後沫莉就緩緩地訴說了起來。


    「我呢,看到過很多東西了是吧?從小時候起,我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麽,就每天都說了很多,結果被周圍人用冷冷的目光看著。特別是我爸爸,他好像對此厭惡得無法承受了,我每次一開口,他就會打我。你應該聽命姐姐說過了吧?」


    「……說什麽?」


    「我是藏著廢屋的大櫥裏的。那幢房子,其實我是原來的家。」


    ……這完全是毫不知曉的情況。那幢廢屋,原來居然是沫莉的家啊。


    「現在已經變成那副模樣了,不過呢,過去那裏是媽媽、爸爸還有我三個一起住過的地方。然後呢……每當我說了奇怪的話,爸爸大發雷霆時,媽媽總是顯得有些難受,但還是笑著讓我躲到那個大櫥裏去。還對我說『現在開始玩捉迷藏哦,在媽媽說出“已經好了”之前,你絕對不能出來啊』。」


    「原來如此。」


    「挺奇怪的吧?捉迷藏這個遊戲,明明應該是躲好的人說『已經好了』的,卻由把我藏起來的媽媽說『已經好了』哦。就是那樣的捉迷藏——可是呢,我就是那樣得救的。」


    沫莉一邊說著,一邊自己苦笑了起來。


    吾輩也想說點什麽,然而在那之前,沫莉又開始說了起來。


    「在大櫥的外麵,總是能聽到爸爸的怒吼聲、還有媽媽被打的聲音啊,那讓我非常害怕,幼小的我總是用“我在玩捉迷藏所以不能出去,媽媽對我說過所以不能出去”這些理由說服自己欺騙自己。然後腫著臉的媽媽會打開大櫥,終於呢,那場遊戲結束了。」


    這是那個化為了怨靈的母親的故事。因為是化為怨靈之前的事,這應該也是很自然的吧。但是……這位母親、實在令人懷疑是否真的與那怨靈是同一個人?


    「可是有一天,爸爸把很多書拿到了我的麵前,然後一臉可怕的表情問我『你覺得哪本比較好?』,我很害怕爸爸那張臉,就隨便回答了一句。接下來過了一段時間,我像往常一樣被藏進了大櫥裏之後,爸爸拿著菜刀過來了。」


    可以推測,沫莉的父親是想靠千裏眼來賺錢吧。……那是不行的,這種預見之力一旦被欲望所驅使,立刻會陷入迷惑之中。


    即使沫莉再怎麽天真,被充滿了欲望的父親提問,沫莉的千裏眼也是發揮不出力量來的吧。這一切,都是受到了欲望驅使的父親的錯。


    「這個時候媽媽沒有說『已經好了』,她硬是把我從大櫥裏拖了出來,就那麽抱著我衝出了家門。什麽都沒拿,連鞋子都沒穿,媽媽就在夜晚的大街上一路奔逃著。於是我藏在大櫥裏的生活就到此結束了。媽媽失去了家,失去了錢和一切,可是呢……即使如此,她還是選擇了我。就算我這麽令人惡心,她還是選擇了和我兩個人一起生活啊。」


    然後,沫莉抬頭望向了月亮。


    「……我呢,到死也不會忘記,那個時候媽媽被白色的月光映照出的臉。媽媽肯定也很想哭,卻拚命地忍住了,她對著抱在懷裏的我露出的那個笑容,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吾輩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隻能對著沫莉不斷地點頭。


    「所以說,謝謝你啊,小球球。我會等下去的啦,等待媽媽徹底恢複原樣的那一天啊。我是想回憶起原來那溫柔的媽媽,才逃到了那個大櫥裏的……不過以後我再也不會逃了。」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沫莉的眼角含著一顆淚珠。


    ……如果沫莉所說的是真的,她的母親毫無疑問是賭上自己的性命保護了她。而這一切,一定都沒有半句虛言吧。


    但是什麽緣故,現在那位母親會如此憎恨沫莉,以至於化為了怨靈呢。


    其中究竟有什麽原因,能弄明白這一點的話,或許就能找到什麽辦法了。


    不過吾輩理解,什麽都不問也是一種溫柔。


    能夠確定的就是一點——人的內


    心,是如此可悲地容易改變。


    正如曾經深愛沫莉的母親化為了鬼一樣。


    但是那也喻示著化為了鬼的母親,有一天可以重新變回深愛沫莉的母親。


    沫莉就是打算一直這樣等下去,直到溫柔的母親回來的那一天。


    ……就在靜靜的忍耐和承受之中。


    「沫莉啊,你比任何人都更傾慕母親,不必擔心。但是啊,隻是說如果,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撐不住了的話……到了那個時候,你隨時都可以到藤裏家來。這裏除了一隻陰森古怪的貓又之外,頂棚上還住著另一頭怪東西。用不著因為自己是千裏眼而介懷,吾輩兩個,要聽你說說話還是隨時都能奉陪的。」


    沫莉眼角含著淚珠緩緩滾落了下來。


    看到了這一幕之後,


    「啊,沒錯吧,命!你差不多也算得上是這家裏的半個食客了啊,要是沫莉來的時候,把你碗裏的飯分一半給她,應該沒關係吧?」


    吾輩用相當大的聲音朝著身後這樣說道。


    同時客室門口的陰影處傳來了哢嗒一聲,然後命好像放棄了躲藏的念頭,慢慢走進了房間裏。


    真是的……既然你要偷聽,至少先把自己的氣息隱藏掉啊。


    命穿著運動服,顯得有些難受、有些不愉快地撓著頭,在沫莉旁邊盤著腿坐了下來。


    「啊啊……那個,好吧怎麽說呢。……其實能看見怪東西的不隻是你,我也因為每天都會看見些恐怖的東西而害怕的呀,感覺很惡心,可是又不能告訴別人。所以說奇怪的並不隻有你一個人啦,我也很不正常,不能說一點都體會不到你的感受……」


    命說不下去了,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尷尬般,把手放在了沫莉的頭上。


    「……總而言之,要是你覺得難受了,隨時都可以到這兒來。隻不過是一個老氣橫秋的小學生,再怎麽說我也是能照顧好的呀。」


    此時可能是忍耐到了極限吧,命嘶溜溜地抽起了鼻涕。


    「命姐姐,你的眼睛紅了哦。」


    「真囉嗦,閉嘴!」


    看到命一邊抽抽著一邊用袖子擦著眼睛和鼻子,沫莉顯得有些無奈地「啊哈哈」苦笑了起來。


    「謝謝你們,小球球,命姐姐,你們兩個……不對,算上櫻子小姐就是三個人,都很溫柔啊。你們都是如此溫柔,如此善良的人呢。」


    吾輩可不是人吧,雖然這麽想著,但現在要是這麽說就太不知趣了。


    「可是,我沒事的啦,因為還有媽媽在。萬一遇上什麽事的話,她會把我好好地藏起來,不讓可怕的東西找到我的啊。」


    沫莉眺望著遠方這麽說道,吾輩輕輕地問她:


    「那是、你的千裏眼嗎?」


    「嗯?……不是的啦,這是我的願望。可是呢,我對此深信不疑。現在雖然很害怕吧,可是媽媽肯定還會像那天一樣出來救我的哦。」


    「是嗎……但願能夠實現啊,你的這個願望。」


    「嗯,一定能實現的啦。」


    這麽說著,沫莉爽朗地笑了起來。


    在這樣的笑容麵前,吾輩不得不發自內心地祝願,沫莉所說的未來能夠成真。


    「那麽結果,你就什麽都沒有做到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說話回來,你別那麽大聲啊。」


    在迎來了黎明的藤裏家頂棚上,睡眠不足的吾輩責備了八雲一句。


    貓是夜行性的,一晚不睡或許有人覺得根本算不上什麽,但是吾輩是從昨天白天起就一直沒睡過,聲音一響就震得頭痛了。


    「老爺你看看你這什麽德性啊,真是的,要是老板活過來的話啊……區區一個小女孩,無論如何都肯定能幫到她的吧。」


    那可不好說啊。即使春子還活著,吾輩認為這結局也不會有所改變哦。


    這次的事情,並不是單純與妖物相關的麻煩事。


    問題可沒有單純到、隻要驅逐和擊退了鬼就能解決一切的地步。


    即便是春子,要拭去人類心底的陰暗,讓生成怨靈恢複成人也是做不到的。這已經不是陰陽師的領域了。


    「難道你們一丁點兒也不覺得自己不中用嗎?老爺也好小姐也好,人數都湊足了,為什麽就不能幫到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呢?真的是丟臉丟到家了啦。」


    怎麽說呢,這家夥的這副吃相。真想問問他「為什麽你如此關心這件事啊?」,不過還是算了吧。


    「那是個少女哦!是穿著中筒襪的少女小學生哦,老爺啊!……喂,幫幫人家啦。」


    ……要是他這樣吐槽的話,僅就這個問題感覺就會辯論到太陽下山了,所以什麽都不說就萬事大吉了。


    好吧,就在這種種情況下,吾輩為了打消睡意而泡了一杯早間咖啡,正捧著杯子喝著的時候,聽到藤裏家玄關內側傳來了聲音,是沫莉要回家了。


    吾輩和八雲貼近了牆壁,從那道能看見玄關的門板縫隙處看了過去。


    「……哎,真的送到玄關就行了嗎?不如還是把你送到家裏去啦,昨天晚上你睡在我們家的情況,我也跟你家裏人說明一下吧?」


    「不用了,沒關係的啦,謝謝你了。」


    「可是……」


    「沫莉都說不用了,沒什麽關係的啦。」


    命插了話進來。


    命知道沫莉家裏的情況,這是在為她幫腔吧。


    聽到兩人都這麽說,櫻子就不再說什麽了,沫莉立刻向她深深地鞠了個躬。


    「櫻子小姐,你的這份恩情我終生都不會忘記的。」


    「別、別這樣……抬起頭來吧,小沫莉。」


    沫莉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個明朗得仿佛能看到陽光的笑容。


    ……在得知了沫莉情況的如今,隻是看到這種笑容,就令吾輩的胸中湧起了苦澀之意。


    說得極端一些,沫莉接下去就要奔赴戰場了。


    再也不會躲到那個大櫥裏去,不再沉浸於回憶之中,隻是等待著母親變回人的那天,為此而戰鬥。


    那一定是很痛苦的吧,一定是很悲哀的吧。


    但是,沫莉卻在笑著。


    對於現在的吾輩而言,從沫莉的笑容中看到的唯有逞強。


    「知道了啦,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對小沫莉家裏的事說三道四的了。……不過呢,隻需要做一個約定。」


    「要做約定嗎?」


    「對啦,聽好哦?——當你難過得再也忍不住的時候,就一定要到我家來。不用像這樣勉強地笑出來,不想說的事不說也沒關係。所以不用介意不用顧慮,隨便什麽時候隻要你想來,就盡管來吧。好嗎?」


    櫻子說完的時候,沫莉和命都瞪圓了眼睛。


    就連吾輩,也在頂棚上不禁失聲笑了出來。


    ……這實在是引人發笑的事吧。櫻子她,根本不知道任何情況呀。既沒有看穿什麽,也沒有看透什麽,硬要說的話,櫻子剛才的言辭其實應該是“無意中的直覺”吧。


    櫻子察覺到了笑著的沫莉心中的陰霾,然後無意中就說出了、隨時都能來找我幫忙這樣的話。


    結果,不僅僅是吾輩和命,就連櫻子也對沫莉說出了同樣的話來。


    「你們三個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對我說了同樣的話呢。」


    「……三個人?」


    櫻子把朋友和自己加起來,也算不出吻合的數字,微微歪了歪腦袋。


    在她身邊,命的臉上一下子繃緊了起來,沫莉對著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這是沫莉一個小小的惡作劇。


    不過這個小小的惡作劇卻微妙地令吾輩覺得有些開心,以至於都想要笑起


    來了。


    ……這種充滿了孩子氣的表情,隻要你願意也是可以做得出來的嘛,沫莉啊。


    「那麽我就告辭了,承蒙你們照顧了。」


    沫莉最後又行了一個告別的禮之後,轉過身走上了竹林中的小路。


    櫻子和命輕輕地揮著手目送她離去——,沫莉走到一半又轉身遠遠地用力揮了揮手。


    不是朝著櫻子和命,而是朝著一個人都沒有的藤裏家頂棚。


    而在最後,沫莉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竹林的那一邊。


    「哈……她走了呢,老爺啊。」


    在歎著氣的八雲旁邊,吾輩點燃了一根視若珍寶的香煙。


    ——母親憎恨孩子。確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無情而殘酷的事情吧。


    但是即便如此,也沒有混帳到令人徹底絕望的程度。


    這個世界上是有時間的,隻要有時間,世界就一定會逐漸改變。


    所以就算如今再怎麽痛苦,她總有一天也必定能奪回與母親一起笑著生活的日子呀。


    「……在那之前就好好努力吧,沫莉。」


    朝著天花板吐出了煙霧的同時,吾輩不禁從嘴裏漏出了一句,不像吾輩風格的話。


    八雲瞪圓了眼睛,說了一句「真的,我也是如此切實祝願的哦」,嘻嘻嘻地嗤笑了起來。


    哼……你就盡管隨意嗤笑吧。


    話又說回來——鬼子母神,那是一個由隻愛自己孩子的鬼,成為了也懂得去愛別人孩子的神的存在啊。


    這麽說的話,一個原本就是人的半吊子鬼,沒有道理不會再一次愛自己的孩子。


    甚至可以說與去愛別人的孩子相比,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吧。


    ——什麽嘛,所謂人類的想法,還不是可以通用的嘛。


    更何況還不是外人,而是孩子與母親,是曾經以一根臍帶相連的同一個存在。


    那般傾慕自己母親的沫莉,她的心願是不可能達成不了的。


    然後,就在那天傍晚,國東沫莉神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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