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四月,小雨連綿,道路兩旁的白楊被風揚起一陣清香,雨水點點落在樹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夏畫橋坐在出租車上,有雨線從窗戶飄進來,絲絲涼意落在她頭發上,帶著濕意的風撥開她的短發,在她側臉上留下一層薄薄的水。


    她抬手擦了下被打濕的臉,隨即把窗戶關上一半,跟司機說:“就是這了,謝謝,多少錢?”


    司機看了眼計費器,“五十二,給五十好了。”


    他說著瞄了一眼外麵ktv五光十色的燈牌,又回頭看看副駕駛後麵坐著的小姑娘。


    小姑娘個子不高,估摸著還沒有一米六。她頂著一頭學生短發,小臉圓眼,穿著藍色的校服,身上還背著一個方形小書包,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在校生。


    此情此景,讓司機不滿地皺起眉,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姑娘喲,不是叔叔說你,這地方哪裏是你學生該來的?明天還上課吧?現在都八點多了?你哪個中學的?該不是逃課出來的吧?”


    夏畫橋本來正在低頭玩手機,聞聲抬頭,手機光打在她臉上,隻見她笑眼彎彎,唇紅齒白,長得很是乖巧。


    司機大叔看清這學生模樣,心中想要拯救誤入歧途學子的責任感更加濃烈,卻不想還未組織好語言開口,就聽這小姑娘語出驚人:“不是呀叔叔,我輟學啦!”


    司機大叔一臉震驚,“……”


    這話從夏畫橋嘴裏說出來,她非但沒有任何羞恥感,反倒笑眯眯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五十的,然後推開車門下車。


    腳上踢踏著一雙帆布鞋走到副駕駛窗口旁,端端正正鞠了個躬,該有的禮貌非常到位:“謝謝叔叔關心,叔叔再見!”


    說完不等司機大叔再發表意見,轉身往屋簷下跑。


    眼瞧著一抹小藍影飛奔而去,司機大叔很是可惜地歎了口氣,轉動方向盤徑直離開。


    雖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還下著雨,可ktv門口依然來來往往不少人。形色各異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嘴裏叼著煙。


    白色煙縷搖搖晃晃碎在風中,若隱若現的煙頭和燈光融為一體,連門口的雨都好像是彩色的。


    時間地點氛圍都很和諧,偏偏人物裏多了一位小朋友。


    幾乎每一個過路人都會往夏畫橋身上瞧上幾眼,甚至還有人出聲調侃。


    夏畫橋裝聾裝瞎,兩步走到ktv門口,探頭往大廳看了一眼。


    大廳左側是前台,右側是連排沙發,中間是階梯,直通二樓,看上去非常高端。


    通亮的燈光把金色的牆壁照得奢華,同樣閃著金光的地板上隻有淺淺幾個腳印,這種糟糕的雨天能保持到這種程度可以說是非常倔強了。


    這家ktv七年前還是勤儉樸實款,現在她都快沒資格進去了。


    夏畫橋默默跺了跺腳,鞋底上的水漬瞬間炸開了花。


    她低頭看到地板上倒映出的學生模樣,長長歎了口氣,煩躁又無能為力地抓了兩把頭發。


    穿成這個鬼樣子也不是她的本意。


    大概半年前吧,高中同學準備組織一場時隔七年的同學聚會,夏畫橋平時鬼點子多,一聽這消息立馬把幾個小姐妹拉到了一個微信群,表示當天誰如果有事遲到就穿校服參加晚上的ktv包場。


    夏畫橋本意肯定是坑別人啊,她一個自由職業員工,平時黑白顛倒,過得悠閑自在,時間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誰知道前兩天她忽然工作上有些事,出了趟國,等想起同學聚會這回事時立刻就定了機票,馬不停蹄趕回來還是錯過了晚飯。


    這下,自食惡果。


    又歎了口氣,夏畫橋認命地提了提校服褲子。


    七年前穿著長,七年後穿著還那麽長!


    她這幾年吃的鈣片都補到哪裏去了!


    這時,口袋裏的手機“叮——”響了一下,她一邊拿出來一邊往裏走。


    是江晚風發來的語音,點開:


    “穿了沒穿了沒,校服書包帆布鞋!”


    大廳安靜,這句話響得格外突兀,播放出來以後,本來想要詢問夏畫橋是否走錯地方的服務生都瞬間止住了步伐。


    夏畫橋先是一怔,隨後一把捂住臉,埋頭往二樓跑。


    她跑得太快,又低著頭,絲毫沒注意二樓正巧有人下來,等她看到地板上的人影時,已經來不及了。


    “啊!”夏畫橋一頭撞上了這人肚子上,她吃痛地抱住腦袋,手裏的手機又砸到了頭頂,雙重疼痛瞬間席間全身,讓她忍不住低聲罵了句髒話,“靠!”


    她疼的眼角冒出了淚花,小臉皺成一團,整個人靠在扶梯上,搖搖晃晃看上去好像要摔下去了一樣。


    與此同時,手機又響了一下。


    估計是她大拇指不小心點到了,江晚風的聲音活躍地跳出來:


    “我給你說,沈景清晚上吃飯就沒來,今天不會來了!放心吧!”


    時隔七年,再次聽到這三個字,夏畫橋幾乎沒反應過來,她愣愣地靠在扶梯上,有些出神。


    身邊莫名其妙卷來一股很輕卻又不容忽視的檸檬香。


    夏畫橋有些恍惚,眼角的淚花不知不覺融進了眼眶,在漆黑瞳仁上蒙了一層水汽。


    視線模糊。


    她依然雙手抱頭,看上去非常委屈。


    “夏畫橋。”


    一道低沉又微帶沙啞質感的聲音響起,猶如深夜流經深山的泉水,天生透著一股涼意。


    夏畫橋還懵著,聞聲抬頭,一眼撞進了一雙銀河般的深眸。


    幾乎是瞬間,麻意席卷了全身。


    她四肢僵硬,不能動彈,整個人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立在原地,猶如被摁了暫停鍵。


    沈景清站在高她一層的階梯上,他垂眸,視線輕飄飄落在她臉上。


    少女因為抬頭的動作,短發落至耳後,白淨圓潤的小臉露出來。


    她圓眸微瞠,紅唇微張,帶著明顯的震驚。


    隻一秒,他目光移開,落在她手機上,嘴角泛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冷意,開口聲音卻不重,疏離禮貌裏帶著點嘲諷的意味,“不好意思,我來了,讓您失望了。”


    想起剛剛江晚風發來的語音,夏畫橋眨了眨眼睛,說不出話來,“……”


    莫名其妙的心虛感一下子湧上來,夏畫橋差點站不住腳,此時已經顧不上頭疼,她愣愣地看著沈景清,心裏五味雜陳。


    七年不見,這張曾經她怎麽也看不膩的臉熟悉又陌生。


    男人濃黑的眼睫微垂,眼瞼處落下淡淡一層陰影。


    他五官比曾經更加棱角分明,眉眼之間已經完全捕捉不到少年的青澀和稚嫩,留下的是骨子裏天生的清冷和疏離。


    就像冬日的深海,不用摸,看上一眼就覺得很冷。


    此時此刻,他站在夏畫橋麵前,長身玉立,穿得一絲不苟,舉手投足是令人沉醉的禁欲感。


    隱約有光線在他闊肩窄腰的輪廓上鑲了一層金邊,好像是他背起了整片光芒。


    檸檬香味更加濃鬱,像是被光帶到了每個角落。


    夏畫橋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黑色瞳仁裏是細碎的光線。


    她強撐著揮了揮手,盡量讓語氣很自然,“嗨。”


    沈景清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唇線微抿,片刻後才開口問:“知道哪個房間嗎?”


    夏畫橋仰著小臉,盯著他慢吞吞點頭。


    *


    走廊裏,夏畫橋垂著腦袋,頭發亂七八糟地掉在眼前,猶如一個小喪屍,亦步亦趨地跟在沈景清身後。


    雙腿灌鉛,舉步維艱。


    以前上學的時候她記得沈景清走路挺快的,她個子矮,腿也短,每次隻能小跑才能跟上。因為這件事,她不少次搞偷襲,爬上沈景清的背。


    現在……


    夏畫橋抬起頭瞄了一眼距離她隻有一米遠的男人,明明個高腿長氣場強,整個人比以前還要冷,可走路步伐卻小了。


    兩個人距離越近,她呼吸越困難,腿腳越沉重。


    而且,記憶裏的沈景清,非常記仇。


    想起剛剛江晚風的語音,夏畫橋小聲地“哼唧”一聲,心想完惹,今晚一定是個非常精彩的同學聚會。


    她想著想著又出了神,整個人完全在做機械運動,直到額頭被摁住,被迫停下腳步,小臉微抬。


    是沈景清,食指點在了她額頭上。


    他手指微涼,夏畫橋卻感覺額頭滾燙,心跳簡直快要停止。


    夏畫橋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她眼睛黑白漆黑,眼角下垂,這麽直勾勾看人的時候顯得非常無辜。


    一如當年。


    沈景清目光微閃,收了手,雙手順勢揣進口袋裏,聲音波瀾不驚,“眼睛,是可以感知光線探測周圍環境的器官,希望你以後可以好好利用。”


    夏畫橋愣了下,反應過來以後假裝什麽也沒聽到,抬頭看了看麵前的房間號,準備推門進去,卻不想門從裏麵拉開了。


    是江晚風。


    江晚風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夏畫橋,打算親自去接,沒想到開門就碰到了。


    小家夥穿著校服,背著書包,一頭短毛,和當年在校時真是一模一樣。


    她先是開懷大笑一番,隨即注意到夏畫橋不自然的表情,不解道:“這麽嚴肅幹什麽?你那位冤家真沒來。”


    夏畫橋感到有涼颼颼的目光落在自己側臉上,“……”


    冤家。


    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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