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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
黃阪市動物園裏，過去發生了好幾件異常事態。
已經變成廢墟的園區，這時候幾乎被夷平了。
有誰想像得到，這個角落正進行著足以媲美現代戰場的熾熱鬥爭呢？像是有著人類外表的龍一般，超乎常識的異人們正拚盡自身的所有秘術互相對抗。
處於鬥爭中心的少女正是齊天大聖。
既背負著傳說的名號，又以超越名號的破壞力蹂躪了這座廢墟。
此時，這樣的破壞活動也已經結束。
每個人都像石像一樣僵住了。
他們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彷佛連思考能力都被奪走了一般。
隻有一個人例外。
「嗯、嗯～！？大家怎麽變得這麽尷尬！？還是說，隻有我一個人不懂得察言觀色！？」
一名年輕人左顧右盼地看著周圍，情緒十分高昂。
年輕人大約十七、八歲左右，有著一頭鮮紅色長發，眼睛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呈淺灰色——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這名穿著絕不適合夏天的長大衣的年輕人給奪走了。
灰岡仁。
他以簡單的一句話顛覆了所有的狀況。
——『其實呢～成為白翁的人本來應該是我才對！』
那是非常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一反驚人的內容，那種輕鬆的語氣，聽起來就像在表示「今天的晚餐本來應該是吃義大利麵」一樣。
兩者之間的落差過於巨大，現場沒有人可以忽視這樣的差距。
「喂喂，悟～我做了什麽糟糕的事情嗎！？」
年輕人才說完，他的臂彎裏立刻就有人抬起頭。
「……仁沒有做錯什麽事唷。」
「哦哦，不愧是我的好老婆！」
年輕人像是要炫耀似地抱緊懷裏的少女——也就是齊天大聖悟。
沒錯。
他剛才也這樣說過。
——『然後呢，這家夥……是我的新娘唷。』
他理所當然地摸著少女的臉，再由下往上舔著少女雪白的臉頰。少女露出恍惚的表情眯著眼睛，然後微微仰起喉嚨、發出黏膩的呻吟。而這樣的行為也讓事態顯得更加地詭異。
「…………」
馳郎一直凝視著那名年輕人。
滴答——某樣冰冷的東西落到少年的額頭上。
接著快速地發出啪答啪答的聲音，密密覆蓋住原本是動物園的園區。從剛才就開始下的雨，雨勢逐漸增強了。
「你說……她是你的新娘。」
馳郎一臉茫然地說著。
「仁！你到底在搞什麽！」
「哎呀，真是的。難得這麽多美女聚在一起，這種天氣真是太煞風景了。」
紅發年輕人無視少年的聲音，抬頭看著夜空如此說道。
「仁！」
「哈哈，別著急嘛！隔了這麽久才跟好友重逢不是嗎！？好好弭平雙方之間的摩擦，然後盡情談心才是樂趣所在吧！？」
「等、等一下！」
這時，突然從其他地方傳來聲音。
「別自顧自地在那裏聊天！什麽好友和新娘的，究竟是怎麽回事！」
出聲的人正是蓮花。
在先前的戰役裏支援娜達與馳郎的少女鬼仙，因為貴重的寶物彗星錘被擊碎，目前隻握住作為核心的黑玉耳環。
「……我也想知道。」
娜達也簡短地這麽表示。
戴著白色帽子的少女依然警戒地盯著悟看。
她在短短幾分鍾前將知名的齊天大聖逼入了絕境。如果不是年輕人從中作梗，娜達的不死屬性——讓所有鬼仙變回人類的『力量』，應該確實逮到了悟才對。
不過……
現在的娜達，小小的胸口卻因為湧上來的感覺而一片騷亂。
彷佛所有重要事物被全盤否定一般的預感與冷顫，一直盤據在她的心頭。
「…………」
馳郎的喉嚨像被塞住了一樣。
他昀舌頭似乎想發出什麽聲音，但沒能說出口，就立刻消失了。
「啊啊，我以前就住在小馳安身的孤兒院附近！」
年輕人聳了聳肩。
「仁……」
「嗯！？有關係嗎？應該沒有什麽好隱瞞的吧？」
穿著大衣的年輕人誇張地張開雙臂，高聲笑了起來。
那張笑臉看不出任何邪氣。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的確如他所說，看起來就像久違的好友重逢一樣。
「小馳總是那麽遲鈍！不論是去後山還是破舊的老屋探險，每次都是一開始就被拋下的那一個！我因為無聊，跑去玩亂按門鈴就跑的遊戲，結果也讓你代替我挨罵。」
年輕人高興地說著話的模樣實在太過於開朗，讓他看來像個依然帶有童稚之心的淘氣孩子。如果放著不管，他可能會拿過去的惡作劇當話題，聊上好幾個小時都無法結束。
但是……
馳郎臉上的表情卻不見一絲喜悅。
平常總是因為濫好人個性而被揶揄的少年，惟獨對眼前的年輕人完全沒有發揮這樣的特質，不僅嘴唇愈閉愈緊，甚至還狠狠瞪著對方。
「為什麽……成為白翁的人本來應該是你？」
馳郎最後像是擠出聲音般這麽表示。
這時周圍少女們的視線也互相交錯。因為少年的發言正是整件事的焦點。
白翁。
這個名稱代表著連結鬼仙與人類的巨大權力。
「哎呀，我以前也沒有提過啦！」
仁開朗地說完後，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不是有所謂的白鳳六家嗎？就是選出白翁候補的家族。我們家也算和他們有關係啦！」
「你也是……？」
『——灰岡這個姓呢，是白鳳六家排名第一，真朱的分家。』
夾克裏傳出的機械音提供了這樣的情報。
聲音是來自於〈凱揚〉。雖然在和悟的激戰中，夾克的一條機器手臂被扯下來，但是頭腦依然健在。
馳郎像是要反芻這句話般重新嘟噥了一遍。
「分家……」
「嗯，是就算被遺忘也一點都不奇怪的遠親，而且是完全不重要的家族啦。不過，好像還是獲得了白翁的恩澤。你記得嗎？我們家位於坡道上，房子還滿大間的，對吧。」
仁不停地用食指繞圈。
微微眯起來的眼睛，是在回想過去的情景嗎？
少年的腦海也浮現了幾個影像。
夏天的太陽。
極為清澈的天空。
鼻孔中久久無法散去的濃煙味。
——『燒得真旺耶。』
——『真是漂亮啊。』
依然緊貼在鼓膜上的殘響。
馳郎用力握緊拳頭。
「那根本不算答案。」
他冷冷地這麽回答。
這段期間內，雨勢愈變愈強。從地麵反彈上來的水滴又形成無數的水花，然後脆弱地消失不見。
「就算你真的和白鳳六家有關係好了，那也跟本來應該會成為白翁這件事無關吧。」
「嗯嗯，就算是當家的，好像也不過是後繼者的候補而已。」
仁閉起一隻眼睛。
「但這其中又有很多原因。你知道的嘛，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沒有一兩個秘密也很無趣對吧？」
年輕人的口吻依然相當輕佻。
不過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讓人無法斷言他所說的都是謊話。
馳
郎以白翁的權力設置在這個城市裏的數個兵器——其中之一的五連等離子體投射炮，很簡單就被仁控製住了。
正確來說，是被他身上那件大衣——
「——你很在意〈滋魯〉嗎？」
仁才剛說完，就有一條機械手臂從大衣內側伸出來，機械音接著響起。
『主人，您要閑聊到什麽時候啊？』
「哎呀哎呀，你也再等一下嘛。而且我剛剛不是才說過嗎！？你是機器，可不可以更忠實地服從我的命令啊！」
「…………」
這種極不認真的對話，讓馳郎的臉色變得更加嚴峻。
那件大衣也擁有跟〈凱揚〉一樣的人工智慧。
原本是全世升隻有戌見馳郎才擁有的物品。
「嗯，這家夥應該是能讓你接受我原本也是白翁候補的證據吧？」
仁嗬嗬笑著，肩膀隨之抖動。
「由你當上白翁真是太好了。無處可用的金錢與地位隻會造成困擾對吧？不過，要是其他奇怪的家夥當上白翁的話，我也會很傷腦筋的。」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金錢與權力。
既然提出白鳳六家的名號，應該知道白翁那超乎常理的龐大資產，但是他卻視其如糞土。
麵對這真正能撼動整個世界的『力量』，年輕人可以說沒有任何的執著與欲望。那並不是單純的虛張聲勢或是無知，而是徹底理解其價值後，依舊隻將它當成附贈的玩具一樣。
（——好相像哦。）
娜達有了這樣的想法。
這名年輕人與馳郎在這方麵的處世態度，確實十分相似。
盡管相似，但也有不同之處。
簡直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明明比任何人都相像，卻絕對碰不到對方。不需要任何理由，娜達直覺感受到——少年與年輕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
緊接著……
「……這樣啊。」
馳郎歎了口氣。
那是帶著各種思緒，而且相當沉重的一聲歎息。雖然關於仁本身的事情有堆積成山的疑問，但目前還有更加重要的事。
那是得盡快加以確認的優先事項。
馳郎凝視對方，開口詢問：
「——那個女孩子是怎麽回事？」
「嗯，你說悟嗎？」
聽見馳郎的問題，滿臉笑容的仁立刻將臉頰貼到悟的金發上。
「我的新娘子很棒吧！既漂亮、又美得不可方物，而且麵容姣好——這些意思好像全郡一樣哦！哎呀，我們才認識幾天而已，所以除了外表以外，我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對我來說，這四天比一百年還要長。」
在仁懷裏的少女抬起頭來低聲呢喃。
「哦哦，這樣的夫妻之愛實在太美麗了！你們聽見了嗎！這是現代很稀有的純愛對吧！要是沒搞好的話，說不定會因為太過沉重而被禁播呢！」
「你為什麽會和齊天大聖在一起？」
馳郎沒理會年輕人特有的玩笑話，直截了當地提出質問。
仁很不服氣般皺起眉頭，並且聳了聳肩。
就像在表示「唉……你從以前就是這種個性」一樣。
「這個問題，就跟你為什麽會和鬼仙的最終兵器在一起一樣啊。」
「娜達是我的助手。」
「千圓保鏢的助手？」
「是啊。」
「哈哈，雖然有聽過傳聞，但沒想到你還在繼續那個工作啊。你這家夥真的很有毅力耶。」
年輕人嗬嗬笑著，將身體彎成了<字形。
馳郎沒理他，繼續說道：
「我回答了。現在輪到你了，仁。」
「因為我們稍微互相殘殺了一下。」
麵對這不容回避的提問，年輕人彷佛感到害羞似地點了點頭。
「互相殘殺？」
「……嗯。」
另一道甜膩的聲音回答了馳郎重複了一遍的問題。
「……嗯，那的確是很棒。仁的小刀真的狠狠地劃過了我的喉嚨。」
出聲的是悟。
少女一臉開心地撫摸著自己的喉嚨。隻見她數次愛憐地將摸完喉嚨的手指放到嘴唇上，然後吐出火熱的氣息。
馳郎感到一股寒意竄過自己的背脊。
（…………）
娜達也同樣僵住了。
他們確信，剛才的話既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在裝傻。
如果是這兩人的話，應該就是這樣的關係沒錯——方才的情況讓在場眾人這麽心想。他們相遇沒多久就互相殘殺，接著互稱伴侶，現在又和眾人對峙，他們就是能強迫他人接受這種不成說明的說明。
「我說，小馳啊。」
仁輕鬆地叫著馳郎。
「抱歉，可以把那個女孩子交給我嗎？」
不用想也知道他指的是誰。
大方伸出來的手，目標使是娜達的身影。
「因為悟想要她。」
「…………」
瞬間的沉默過後，馳郎如此回答：
「剛才也說過了，娜達是我的助手。」
少年的腰部微微下沉。
相對地腳跟則是輕輕抬起，為了隨時可以行動而移動重心。
「保鏢怎麽可能將助手交出去呢。」
「這樣啊。」
「嗯。」
繼續說下去也不會有交集了。
就算花再多時間進行對話，他也不會泄漏重要的情報吧。馳郎非常清楚，這個叫做仁的年輕人就是這樣的對手。
所以就算用強硬的手段也要問出來。
當他下定決心的那一刹那……
「——馳郎。」
小小的聲音震動了馳郎的鼓膜。
光是這樣，少年就察覺到了。
同一時間，他便跳了起來。
在〈凱揚〉的輔助機能配合下，奔馳的速度在零點幾秒內就到達最高速。以常人的反應速度來說，幾乎是看起來宛如忽然消失的神速。
就像發射出去的箭般往前奔馳的直線路徑上，有另一道嬌小的身影和馳郎重疊在一起。
「斬斷蒼天。焚落烈日吧，火尖槍！」
娜達從馳郎的陰影當中跳了出來。
巧妙地乘著少年的軌跡並且消除氣息，在最後一刻才跳向旁邊的少女，單手揮出燃燒著的火尖槍。這活用膝蓋柔軟性再加上完美※沉墜勁的一擊，就算用的不是鬼寶，應該也能劈裂鋼板。（編注：八極拳的基本功，指身體各部位在運勁時能垂直下沉且穩定，全身放鬆將力量放在腿上，形成似金字塔般穩固下盤。）
「要求啟動。攻擊性程式04——〈伏特〉！」
馳郎也配合她的動作，從夾克裏伸出機械手臂。
按照少年的意思，可以自由使出〈凱揚〉的攻擊性程式。完美地計算出娜達攻擊的時機，機械手臂也從正下方往上砍似地施放出電擊。
目標是齊天大聖·悟。
娜達采橫向，馳郎則是由縱向襲擊，就算注意到也很難完全對應。即使一方被擋下來，另一方也一定可以擊倒敵人。這是一起度過好幾次生死關頭的兩人才能辦到的團隊合作。
就算是鬼仙，甚至是齊天大聖，也不可能毫發無傷地躲過這次的攻擊。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這究竟是什麽樣的例外呢？
「——唉唷。」
聲音從後麵傳了過來。
馳郎與娜達並沒有匆略他的存在。相反的，他們是將仁視為現階段最大的不確定要素，直到最後一刻都
在確認，也就是認為仁應該反應不過來後才展開攻擊。
但這個前提卻遭到顛覆，年輕人的身體以極不自然的姿勢與速度展開行動。
仁就像是被操縱的人偶般，搶進馳郎麵前。
「嗚哈——」
他開口笑了起來。
歪著嘴唇的年輕人就像要擊潰馳郎的動作般，以絕佳的時機由大衣裏伸出新的機械手臂。
「要求啟動，攻擊性程式04改——〈閃電〉。」
隨著機械音響起，馳郎的身體被高熱與衝擊貫穿。
比〈凱揚〉多出一倍的電擊燒毀了少年的機械手臂與控製裝置，並且產生了逆流。經過絕緣處理的夾克已經將對主人的傷害減到最低，但還是無法防止燙傷與麻痹。
（——〈滋魯〉！）
馳郎的腦海裏閃過這個名字。
光看戰鬥能力，仁身上的大衣還贏過〈凱揚〉。馳郎隻是將人工肌肉結構拿來當作輔肋，年輕人則是更加積極——在使用分配的比例上，他甚至能說是彷佛將主導權交給了機械手臂。
即使如此，這種反應速度實在太過異常。
就算是由機械主導，做出這樣的動作應該還是逃不過肌肉斷裂的命運。
「——嗚！」
可是……
娜達並不是會被一兩件異常事態打敗的角色。
「風之疾輪，火之業輪，雙輪並行奔走蒼穹，風火輪！」
單手揮出去的火尖槍維持原樣，少女的腳跟則是出現了飛行的鬼寶。
勁的運用與平衡依然不變，少女的身體匆然被往斜上方拾去。結果原本朝向齊天大聖的長槍軌跡有了很大的變化，像是要砍斷年輕人一條手臂似的，從他的背後襲擊過去。
這種技巧不是靠經驗或者訓練就能使出來的。
而是隻能憑藉著天生的戰鬥天分凝聚而成的狂暴攻擊。
但是……
但是……
年輕人——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對這記攻擊有了反應。
「悟！」
「……嗯。」
機械手臂再次從大衣裏伸出來。
它抓住身在附近的悟後，竟然就把她抱了起來，調整成和年輕人背靠著背的姿勢。被舉到背後的悟，嘴裏瞬時迸出尖銳的口訣：
「順吾之意吧，如意金箍棒！」
如意棒與火尖槍劇烈碰撞後產生刺耳的聲音。
以極為強硬的方法搶入仁與娜達之間的悟，擋下了火尖槍瞬間的攻擊。如意棒雖然曾經受到娜達的〈渾沌回歸〉而萎縮，但可能是沒有完全消滅吧，在填充了悟的氣之後就複活了。
在背靠背的情況下，兩個人的身體開始回轉。
「真是有趣啊，悟！」
「……嗯！」
互相點頭的少女與年輕人，簡直就像是暴風一樣。
在猛烈速度回轉下又有新的機械手臂伸出來，而少女也很開心般揮下手中的如意棒。
目標是娜達。
「——娜達！」
「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阻止它吧，陰陽劍！」
少女左右兩側出現了浮遊的雙劍。
那是甚至能抵擋戰斧巡弋飛彈直擊的守護寶劍。不過，可能是因為突然發動而無法發揮本來的『力量』，也或者是始祖鬼寶如意棒擁有抑製同為鬼寶的『力量』，隻見雙劍一下子就被彈開了。
少女大叫了起來。
「陰陽·萬刃，斬斷一切吧，乾坤圈！」
『要求啟動，攻擊性程式03改——〈長劍〉。』
「哈哈哈哈哈哈——唔！」
機械手臂再度以劍刀擋住了從少女上空降落下來的鬼寶戰輪。
光看硬度的話，乾坤圈的威力就算將機械手臂砍成兩半也不足為奇，但可能是因為精確計算過的角度與時機吧，少女的鬼寶同樣遭到了無效化。
（不對——！）
娜達否定了這個答案。
光是這樣，不可能擋得下乾坤圈的攻擊。
就算年輕人身上的〈滋魯〉被調整為戰鬥用，還是無法擋下被製造成鬼仙最終兵器的娜達所使出的鬼寶才對。
「哈哈，發現了嗎！？」
年輕人笑了笑，身體隨著側翻浮上空中。
他的手一邊斬裂雨滴，一邊抓出一把新的刀刃。那不是小刀，而是造型更加修長巨大，且畫出優美弧形的——日本刀。
二刀流！
「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雙刃一邊斬裂雨滴，一邊由上往下揮落。
此時爆出尖銳的聲音。
原來是火尖槍與二刀流的刀刃互撞的聲音。聽見這道聲響，娜達總算了解究竟是哪裏不對勁了。
「如意棒……！」
「哦，猜對了！」
仁再次露出滿臉笑容。
「沒錯，這也是悟分給我的如意棒。不過我無法改變形狀，而且也需要悟定期注入氣才行。」
能擋下乾坤圈的理由至此就相當清楚了。既然同樣是鬼寶，自然無法輕易破壞。
「…………嗚!」
少女的身體整個往前傾倒。
一根細長的棒子瞬間攻擊她的腹部，然後又收了回去。
攻擊者是悟。
當仁由上空發動攻擊來吸引娜達注意時，從背後跳下來的悟，從下方揮動手上的如意棒。與各自淩厲的攻勢和想法相較，這是連娜達的感覺都能瞞混過去的恐怖團隊合作。
（這、這是……）
除了劇痛，還有另一種感情進入娜達的身體裏麵。
那是連她自己都無法掌握的，極為奇異的感情。
這兩個人——各自分開時，似乎就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存在。
這兩個人——各自分開時，似乎就變成自己贏不了的對象。
（為什麽……？）
思考的速度慢到讓人心慌。加上這是在戰鬥當中絕對不能發生的事情，也讓思緒變得更加錯綜複雜。明明知道這一點，但娜達卻無法停止自己的思緒。
（……這兩個人……）
兩個人過於快樂的模樣，深深烙印在她的眼裏。
（……這兩個人……和我們……）
「——娜達！」
從電擊的麻痹中恢複過來的少年抱住娜達的肩膀。
刹那間……
「喂喂，不要礙事啊，小馳！」
仁的二刀流往少年頭上攻了過來。
『自動啟動，攻擊性程式03——〈屠夫〉。』
〈凱揚〉的機械手臂好不容易才擋下對方的刀刃。
〈凱揚〉的特殊鍛造刀刃，直接被由如意棒改變形狀後變成的刀刃砍進一半，不過這樣已經爭取到足夠讓少年和少女一起脫身的時間了。
這時候，另一個人……
「——吞食黑曜後將其壓扁吧，彗星錘！」
彗星錘的一擊牽製了準備有所行動的悟。
造成遭到轟炸般的光景後，穿著旗袍的少女並沒有繼續追擊，隻是揮出巨大的流星錘。
飛出去的不是黑球，而是鎖鏈。
鎖鏈纏住少年的手臂，把他和娜達的身體一起拖了過去。
「笨蛋！」
憤怒的聲音敲打少年的鼓膜。
「……蓮花。」
「為什麽擅自行動！應該說到底在搞什麽啊，你不是認識那個家夥嗎！不隻身上穿著跟你很像的奇怪服裝，還說齊天大聖是他的新娘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身穿旗袍的少女氣憤地重新擺好彗星錘。
一個弄不好，那個超級重的黑球似乎就要往這邊落下來了。
「等、等等，我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這樣啊！」
「哼。既然這樣，就拿出幹勁來啊。都被揍成這樣了，也不用跟對方客氣了吧。」
蓮花用力轉動肩膀。
這邊倒是幹勁十足——或許該說，那雙眼睛裏頭的光芒已經跟殺意沒有兩樣了。
回想起來，事情的發端其實是這名少女背負了中華街吸血鬼事件的嫌疑。齊天大聖這個傳說的名號與她的實力，似乎都無法粉碎少女的鬥誌。
「你也不要因為紮實地挨了一記就掛掉了啊。」
蓮花看著在馳郎保護下的娜達。
遭到鬼寶沉重的一擊後，所受的不隻有物理的衝擊而已。維持鬼仙身分的靈質也受到嚴重的傷害，不要說是卓越的回複能力了，就連基礎代謝與自律神經都被徹底擾亂。再加上是如意金箍棒這種知名始祖鬼寶的一擊——就算娜達是鬼仙兵器也不可能毫發無傷。
少女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會以刺激性的言語來提振娜達的士氣。
就這樣……
「……是啊，你說得沒錯。」
娜達也搖丁搖頭。
她認為，就是因為對上了這樣的怪物，要是在這時候示弱的話，會被對方一口氣擊潰。
光是要抬起身體，就好像拖著一塊岩石一樣。
過於沉重的身軀，讓娜達覺得全身肌肉都被換成了鉛塊。如意棒那一擊如果再深一點的話，她一定當場就昏倒了。
（……如果能夠使用九龍的話——）
她猛然想起了自己擁有的最強大鬼寶。
九龍神火罩。
但是，就連解放狀態的娜達都無法自由使用的始祖鬼寶，現在果然還是毫無動靜。如果是之前像隼人那樣的〈鬼〉也就算了，它可能是判斷同為鬼仙兵器的齊天大聖不是敵人吧。
「娜達……」
這時傳來另一道呼喊聲。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會因為少年的聲音感到安心的事實，讓娜達露出微笑。
「抱歉，讓你卷進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件當中。」
「別這麽說。這大概……原本就是我的問題唷。」
對馳郎搖了搖頭，娜達想起了在衝進這座廢棄動物園前，與其分別的鬼仙——太乙真人。
——『啊。我可以在這裏等就好嗎？』
——『沒有啦。你也知道，我就算跟去也沒辦法增加戰力吧？我會在這半天裏先解除你〈七鍵敕書〉的封印，更何況根據剛才的卦象，我今天好像不適合到有很多動物的地方去。』
嘴裏雖然這麽說，但事態的發端應該和那個男人有關。
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關連，又是什麽樣的糾纏，才會將眼前的兩個人帶到這個地方來呢？
尤其是那個年輕人。
這個名為灰岡仁的男性，說成為白翁的人本來應該是他，又誇口說齊天大聖是他老婆。
（……哪些事情是在太乙的算計之中呢？）
不清楚。
渾沌的事態讓娜達做不出任何推測。
但她還是盡最大的可能保持冷靜，並悄悄對少年表示：
「馳郎……」
「嗯。」
少年微微點了點頭，靜靜地握住了她的手。
此時，少年的體溫比任何事物都要讓人安心。
「我們先撤退再——」
娜達的話才說到這裏。
「——錯了，真可惜呢。已經結束了。」
有如被仁的聲音呼喚過來般，一道巨大的陰影朝著這邊轉動麗來。
「什麽——！」
馳郎屏住了呼吸。
那是體積與一名高大男子相當的金屬球體。也就是少年自己先前叫出來的五連等離子體投射炮。
仁摸了一下其中之一的表麵。
從大衣袖子裏伸出的纜線與球體連接，接著傳出了機械音。
『入侵完成，構造分析結束，四門在連線前緊急停止，僅獲得一門的限定控製權。』
「不會吧——」
少年的臉瞬間變得鐵青。
感覺就像血管被灑了乾冰一樣。正因為知道機械音所指的是什麽意思，少年才會產生這樣的恐懼。
球體從纜線連結起來的部分開了口。
「哈，這玩具真的很不錯。小馳一直都是這樣，盡管遲鈍，卻依然能確實完成工作！」
仁笑了起來。
他就這樣嗤笑著。
嘲笑著馳郎。
分解的金屬球體開始纏到他手上——成為炮門，低沉的啟動聲與新的機械音隨即響起。
『要求啟動，〈武器庫〉連結序列閉鎖與同期序列結束。開始形成單獨炮門構造。特殊攻擊性程式02改——〈弗栗多罕〉限定啟動。』
「娜達！蓮花！」
少年回過身，為了和兩人一起逃走而握住她們的手。
「喂，你做什麽！」
「馳郎！」
「——快一點！」
少年灌注在聲音裏的意誌，讓兩人無法輕易地抵抗。
兩人也立刻開始準備逃離。廢墟幾乎被夷為平地，但他們還是朝著殘留下來的樹木與建築物附近逃去。三個人幾乎沒有浪費任何時間。隻要有鬼仙能夠飛越數十公尺的腳力，很輕易就能從人類的視野消失了。
但是——
巨大炮門依然準確地對準了以如此速度移動的對手。
就算是人工智慧，也蕪法預測出鬼仙由靜的瞬間轉為動的回避行動才對。這樣一來，便是操縱炮門的仁自身擁有的能力了。他之前也稍微展露過那異常的反應速度。
「那麽……」
年輕人的嘴角出現不輸給數萬度等離子炮彈的猙獰殘忍笑容。
「那麽！就讓現場變得更幹淨一點吧！」
隨著這聲咆哮……
閃光——就這樣吞沒了一切。
2
高熱掃過了廢棄動物園園區的地表。
尖端科技的結晶被壓縮成可以稱為炮彈的程度，讓極為限定的範圍內像是受到天神怒氣般的蹂躪。原本應該是由五門炮門連結起來發射炮彈，但即使仁隻獲得一門的控製權，還是足以破壞廢棄的動物園園區。
在恰巧變大的雨勢幫助之下，卷起來的粉塵得花上數十秒的時間才塵埃落定。
「……哦哦，比想像中還厲害嘛。」
廢棄動物園裏響徹著這道輕鬆的聲音。
不對，就連廢棄動物園這樣的稱呼也不適合這裏了。
等離子炮彈經過的部分，地麵已經被異常的高溫刨開，表麵更是變成了玻璃狀。每當降下的雨滴落，就會發出咻咻聲並且冒出蒸汽。被限製住發射範圍的等離子，已經設計成大概在一百公尺左右就會自然散發，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黃阪市不知道有多少地方會被這次的攻擊給吞沒。
低頭一看，光是輻射熱就已經讓臉上的毫毛燒焦了。
「嗯——本來還以為無論怎樣應該都不會死才對……以為會像漫畫那樣，倒在地上然後被土蓋起來。」
仁輕輕把手放在額頭上並且眯起眼睛。
悟驚訝地從他懷裏拾起頭來。
「……有人那樣還不會死嗎？」
「不不不！小馳打不死的程度連我都不敢輕匆唷！？他可是在死了好幾百個人的火災裏，和我一起存活下來的幸存者呢！」
「…………」
少女微微噘起嘴唇。
接著靈巧地從年輕人的懷裏鑽出來。
「悟！？」
悟沒理會年輕人的呼喚，直接跳到被等離子刨開的地點。
「喂喂，悟！」
「別擔心。」
明明還有數百度的熱量殘留在現場，戴著項圈的少女卻像沒事般地點了點頭。
不要說本人了，就連她身上的哥德風服裝也完全沒有起火燃燒的樣子。她舉起雪白無瑕的手，再隨意插進依然發出咻咻聲的地麵，結果瞬間就連手肘都陷到地下去了。
「唔哦！？」
「…………」
經過幾秒鍾後，悟把手抽出來，然後麵無表情地轉過身。
「應該還活著。」
「咦？」
金發少女麵對不停眨著眼睛的年輕人，繼續說道：
「因為我和姊姊連結在一起。而且在光線擊中前，我看見樹在動。」
「樹？那附近有樹嗎？」
原本位在前麵的樹林，現在已經被等離子掃倒了。不過話說回來，最後娜達他們確實衝到那附近沒錯。
少女咚一聲踢了一下地麵。
她的身體飄起，再度回到年輕人身邊。
「……經過剛才的調查，發現有從土壤內側往上掘的痕跡……我知道那種逃亡的方式。」
「哦，是鬼仙嗎？還是熟人？」
「之前的戰鬥裏，好像有說過是〈園丁〉之類的……」
可能除此以外的事情就不記得了吧，隻見她話說到一半就模糊地中斷了。
「嗯，活著就好。我還在擔心做得太過火了呢！那我們去找找看吧！啊，在那之前先去填飽肚子吧？大展身手後肚子應該也餓了吧！？」
仁說完就轉過身子。
他正準備昂首闊步往前走去時，又匆然停下腳步。
少女雪白的捐尖抓住他大衣的袖子。
「——哦，怎麽了，悟？」
「…………」
戴著項圈的少女依然低著頭。
「怎麽啦？」
年輕人再次這麽問道，他想用拳頭把悟的頭夾起來轉動時，大叫了一聲「好燙！」就把手抽開。她身上殘留的熱量，是人類依然無法承受的溫度。
少女往上看著年輕人，輕聲嘟噥道：
「……因為仁的說法聽起來，好像他比我還重要一樣。」
「沒有啦，怎麽可能呢！」
仁連忙上下揮舞著雙手。
「我和小馳的確是有段孽緣，但男生和女生不一樣吧！如果將愛情和友情混為一談，這樣到處都做不成生意了吧！？啊，不對，反而可以做這種生意哦！」
他不停地變換表情，狼狽地這麽回答，但是說的話根本無法成為藉口。
『我認為能不能做生意不適合拿來做為基準。』
最後甚至被大衣的機械音吐槽了。
隔了幾秒鍾之後……
「……他認識仁的時間比我還長。」
悟才丟出這句呢喃。
年輕人也像是在考慮什麽股，摸著下巴沉默了一陣子。
然後他有所動作——這次是將手縮進耐熱大衣的袖子後，才以手掌輕輕摸少女的頭。
「時間今後再填補就可以啦！？重新抓住那侗姊姊，痛扁一下小馳，冉順便抓幾個人來填飽你的肚了就可以了吧。別看我這樣，你的老公可是很會殺人的唷！？」
那是誠實、真摯，但是卻毫無倫理觀念的內容。
不過……
「……嗯！」
少女就像聽見最棒的告白一樣，眼睛開始閃閃發光並且點了點頭。
看見她的表情之後，仁也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那麽，我們重新展開行動吧。首先是抓住逃走的小馳和姊姊，然後再排除似乎會造成阻礙的鬼仙大小姐。膽敢防礙我們的話，管他是中華街的長老還是什麽五嶽三山的鬼仙，甚至是白鳳六家都一起把他們幹掉吧！』
年輕人開朗地如此宣布。
然後踩著似乎要開始哼歌的輕快腳步。少女也追上前去，用比少年小得多的步伐拚命跟在他旁邊。
就像要大聲宣揚「猛烈的雨勢反而是在為我們祝福」一般。
他們隨著雨聲的節奏踩著腳步。
宛如跳著可愛的華爾滋，兩個人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初夏的暗夜當中。
*
——感覺就像是被無數的針刺中一樣。
而且是身體的每個地方。
從背部到指尖，全都感覺到尖銳的疼痛。所有的感覺都被疼痛覆蓋過去，並且執拗地刺激著自己的身體。
不對。
連這些疼痛感都逐漸遠去了。
讓自己還保留著意識的痛覺，漸漸愈離愈遠。
那是非常甜美的誘惑。
隻要隨波逐流，就能逃離劇烈的疼痛。不需要任何人承認或是電子簽名，隻要自己放棄這份痛楚就可以了。這是既簡單又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腦袋裏卻有某件事拖住自己。
——『啊，那我們來打賭吧？』
——『既然你手上有一千圓，那就賭那個吧。它是你所有的財產，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某個人的聲音。某個時候的聲音。
焚燒肌膚的熱氣。
火焰。
濃煙。
以及到處都呈現對比的——藍與紅。
——『因為得救的就隻有你們而已啊。』
心髒怦通一聲開始劇烈地跳動。
於自己心底的最深處，那陣最起始的聲音讓身體產生震動。若要對抗疼痛，那聲音實在過於微小，但是又絕對無法忽視。
此外，幾乎在同一時間，於身體以外，也有事態正在進行當中。
從少年身上的夾克傳出了細微的電子音。
『——主人的生命反應微弱，認定為緊急事態，開始轉換模式。』
少年的意識無法確認聲音的內容。
不過身體確實在意識之外聽著這句話。
『轉換模式失敗，控製程式以及人工肌肉結構發生致命錯誤。』
那是聽起來相當悲傷的聲音。
『判斷為使用〈痛泣之河〉以及防護等離子所造成的破損。外骨骼裝甲中度破損、兩條機械手臂嚴重破損、紅外線掃描器以及夜視鏡等掃描器類九成無法使用、攻擊性程式八成無法使用、無法連結〈武器庫〉。』
『能源急遽減弱，切換為緊急用電池，破損部分閉鎖。以主人的生命為優先，開始切除外骨骼裝甲以及基幹框架的熔接部分。』
可以聽見火花彈出來的啪嘰啪嘰聲。
還有融化的金屬互相摩擦，卻還是強硬地移動，而無法移動的部分則主動切離的聲音。
『切除結束——〈凱揚〉——自律模式啟動。』
感覺某樣東西從自己身上被剝除了。
某樣緩緩從自己身邊站起來的，擁有四隻腳的物體。
（……是什麽呢？）
思緒無法好好地運作。但還是能感覺到——「為了這個東西的存在，自己不能夠放棄身上痛楚」的意念。
氣息朝著某個方向而去。
「——哈。之前就覺得像隻臭狗一樣了，結果真的是這樣。那件衣服真的像隻臭狗呢。不過，我認為不會選主人的狗根本不是什麽忠犬，而是笨狗唷。」
一道新的聲音響起。
雖然似曾相識，卻無法好好思考。現在的自己是隻能讓感覺流過的物體。
似乎有個噶巴很壞的人靠近了。
『敬告接近者，請立刻停下腳步。』
「搞
什麽，要我停下腳步？啊啊，燕雀焉知鴻鵠之誌。怎麽說我也是救了他的人，連這樣的判斷都做不出來嗎？快壞掉的臭笨狗。果然主人沒用，隨從也不會優秀到哪兒去——等等。這樣的話，跟在狗屁大小姐身邊的我好像也被罵進去了，還是先把這句話收回來吧。」
新出現的人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位在自己附近的氣息，就算這樣也沒有絲毫動搖。還是凜然地站在那裏，完全不打算移動。甚至會讓人覺得，跟這個比起來，岩石或者山脈可能還急躁多了。
「啊啊真是夠了。明明是機械，記憶力還這麽差。不對，可能就是機械才這麽差吧。我從以前就對這種機械的東西很頭痛了，固執到這種程度的話，黃巾力士還好說話多了。好啦，知道了啦。沒辦法，我就再說一次吧。」
對方像是放棄掙紮般，再次宣告：
「我這個少影呢，是要救你那個狗屁沒用狗屁低級的狗屁主人啦。」
3
「——我——說——啊！」
到底是經過多久的時間，才又聽見下一道聲音呢？
少年實在不知道。
對他來說，時間隻是痛楚刻劃在自己身上的次數。他拚命忍受疼痛的浪潮，等到稍微輕鬆一點時，才終於意識到這道聲音——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這家夥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醒！」
那是自己聽過的聲音。
思考能力已經恢複到能做出這種判斷的程度了。
相對的，另一道聲音則像是要反駁對方似地狠狠表示：
「我不是說過了！人類的身體不像鬼仙那麽隨便！別以為我們也是隻要吸些氣就能沒事了好嗎！」
「隨、隨便！？鬼仙之所以能維持不死屬性，就是研究了人類的所有構造，並且改良到極限的結果唷！」
「改良完之後就放著不管了不是嗎！」
「才不是放著不管，是要修行唷！我、我還沒有那麽老就是了！」
兩名少女就這樣吵吵鬧鬧地對峙著。
彼此互瞪了一會兒後，其中一方很快就低下頭來。
「因為……！」
聲音在發抖。
光是聽到那顫抖的聲音，幾乎就要讓他的胸口整個阻塞住了。
「因為莉子……要是哥哥……」
（莉……子……？）
那聲音——敲開了意識的大門。
「嗚……」
身體開始震動。
有溫熱的物體從喉嚨深處湧上來。那物體不停地增加壓力，少年的意識也跟著浮現到現實世界來。
「咕哈！」
他吐出這樣的聲音。
身體產生痙攣，然後是不停的咳嗽。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黑暗的視野開始有光線射入，接著他看見了模糊的輪廓。
疼痛與其他的感覺也跟著複蘇。
這是一間綠色的房間。
大量的觀葉植物充斥在寬廣的房間裏，呈現出類似熱帶雨林的景象。植物的縫隙間誇張地擠滿了各種機材，將房間變成了不知道是研究室還是什麽的地點。
「這是……」
少年茫然地嘟噥著。
從床上抬起來的身體異常沉重。此時腦袋還是宛如籠罩在霧裏頭一樣，但在思考之前，話語已經從嘴唇滑了出來。
「……莉子，這是你的房間嗎？」
「哥哥！」
眼裏噙著大量淚水的白袍少女立刻撲到床邊來。
那是一名年約十五、六歲，以紅色緞帶將一頭亮色頭發綁成馬尾的少女。她的身材非常嬌小，更顯得身上的白袍十分寬大。但是，這種不平衡的感覺卻不可思議地相當適合少女。
——她的名字是戌見莉子。
少女是馳郎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同時也是白翁財產的管理人。
（……為什麽莉子會……）
他拚命想把分散的思考連結起來。
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她似乎正壓抑著想立刻抱住馳郎的心情。馳郎這時才注意到自己上半身沒有穿衣服，而且還塗滿了果凍狀的物體。
「哦哇！」
他想要遮住胸口，隨即感受到一股麻麻的刺痛感。
「啊，還不能動唷！覆蓋材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安定下來！」
「覆蓋……材？」
「你受了很嚴重的燒傷。」
就在這時候，穿著旗袍的少女——蓮花從旁邊探出頭來。
她一如往常驕傲地將視線移往別處，但不知為何卻以手指玩著發尾。看起來像是非常焦躁，同時又感到安心的樣子。
「哦、哦哦。所以才幫我塗藥？」
「嗯。」
莉子點了點頭。
「因為蓮花小姐把你帶來這，所以我趕緊把上個月才剛實用化成功的試用品拿來使用。」
「等等，我是白老鼠嗎！」
「這、這是已經確認過安全性的產品啦！」
背地裏以白翁財產經營的公司裏頭，也包含了幾間藥廠。雖然沒有詾問詳細的情形，但是為了導入最新的技術，似乎也有許多由莉子直接營運的公司。
塗在馳郎身上的藥應該也是這樣的技術之一吧。
（燒傷……因為仁的那個……）
慢慢地，記憶開始連結起來了。
記憶與思緒取回了本來的機能。
同一時間，最重要的事情也在馳郎的腦海裏複蘇。
「娜達呢！？」
「啊……」
「…………」
莉子與蓮花各自含糊其辭起來。
無法接受這種答案的馳郎硬是想從床上撐起身子。對少年來說，這是絕對無法忽視的一件事。就算是在他體內宛如巨鍾一樣晃蕩的劇痛，也無法成為阻止他的枷鎖。
結果……
「——沒能找到那個鬼仙兵器唷。」
一名原本消失在植物之間的高大青年現身了。
他並沒有躲起來。隻是因為氣息完全與觀葉植物融合在一起，馳郎才無法發現他的存在。
那是個相當高的男性。
身上穿著藍到近乎病態的長袍。
以左手包住右手拳頭的動作，是被稱為拱手的中國式禮節。
「————！」
少年瞪大眼睛。
「你那愚鈍的表情是怎麽回事。應該要對我多表達一些感謝之意吧，俗界的異人連對恩人的禮儀都不懂嗎？還是幹脆讓你被燒光，連無聊的魂魄都消失比較好呢？」
「少影——！」
站在那裏的，是兩個月前的事件中和蓮花聯手與少年戰鬥的——能夠操縱植物的鬼仙。
「為什麽你會……」
「他原本就準備要回來了。之所以雇用你，也是因為這家夥遲到了老半天的緣故。」
聽完蓮花的說明後，少影靜靜點了點頭。
「是呀，我也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狗屁大小姐焦得像她最喜歡的烤青蛙一樣。什麽時候連自己與喜歡的食物都搞不清楚了？」
「都是因為少影不在的期間發生事故，我隻能四處奔波才會變成這樣吧。」
「我應該告誡過大小姐不要輕率采取行動吧。就算是中華街的長老這件事，隻要好好說明大概也隻會被軟禁而已。但是無法忍耐的急躁個性，說起來就是狗屁大小姐眾多的缺點之一吧。」
說話的內容就不用提了，冰冷的口吻更增加了嚴厲的程度。
再怎麽說他也算是隨從，但態度卻一如往常，完全讓人感覺不出主從間的關係。
少年看著
他們兩人，開口表示：
「是你……救了我？」
「嗯嗯，就像這樣。」
少影動了動手指，附近的觀葉植物隨即輕輕動了起來。
有如含羞草般縮起來的枝葉包裹住一團土壤後，直接就潛進底下的土裏了。
「幸好那裏原本是動物園，所以有不少樹木。在保護了你們之後，就直接帶往地底下了。隻是那個鬼仙兵器——娜達之後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不過我還是有確認過，應該沒有被那個齊天大聖他們抓住啦。」
「沒有被抓住……」
聽到這裏，馳郎忍不住放鬆了肩膀的力道。
緊繃到極限的精神鬆懈下來，原本的疲勞開始襲上心頭。但他還是沒有倒下，緊握住床單抬起頭來。
「你……少影知道那個齊天大聖的事情嗎？」
「…………」
少影微微皺眉。
他稍微瞄了旁邊一眼，隻見蓮花迅速噘起嘴唇。
「已經扯上關係了，也沒辦法了吧。」
「那麽，為了讓狗屁大小姐與馳郎先生那塞滿狗屁稻草的雞腦也能夠了解，我就簡短地說明一下吧。」
少影行了個禮，繼續說下去。
「我原本是為了決定如何處置那個鬼仙兵器而回到大陸去。由於五嶽三山內有交流的二嶽三山都必須派出代表，因此會議也拖得相當長。我還一度以為自己的腳生根了而焦急不已呢。」
「你說的處置……是要不要讓娜達回去嗎？」
幾個月來，這件事成了馳郎心裏最擔心的事情。
就連白鳳六家裏也出現了將娜達還回去比較好的意見。
馳郎吞了一大口口水。
「嗯嗯。」
少影給了肯定的回應之後才叉宣告：
「以結論來說，那個鬼仙兵器——娜達的管理責任就交給身為白翁的你，至於我們則是先負責監視。雖然有『在我和蓮花小姐的監視下』這樣的條件，但沒有馬上歸還或者廢棄鬼仙兵器的必要。」
「……啊。」
發出聲音的不是馳郎，而是在附近聽著的莉子。
她輕撫著胸口，大大地吐了一口氣。對於這個妹妹而言，娜達的問題也是一直卡在她心裏頭的刺。
馳郎也在胸口握緊拳頭。
接著，他像是感觸良多似地歎了口氣。娜達現在如果在旁邊的話，馳郎不知道會怎麽跟她分享這份喜悅。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
「高層們雖然已是行將就木，依然有不準小狗隨地亂小便這種程度的權威。不過，還是有一名不服這個決定的鬼仙私自下山了。」
少影很明顯地繃著一張臉。
「他的名字叫太乙真人。」
「太乙……？」
聽見馳郎的反問，少影簡短地回答：
「就是他將名為娜達的人類少女改造為鬼仙兵器的唷。」
「————唔！」
這句話讓少年握住的床單出現了皺紋。
「在這邊的世界，他也算是個名人。在兩次的大戰裏都立下了許多功績，可以說是相當優秀。不過其他人實在很難理解他的想法，就算是五嶽三山之外被敬而遠之的鬼仙裏，他也是特別奇怪的一個。然後最糟糕的是，那個鬼仙還將自己管理下的秘寶給帶來了。」
「你說秘寶，那麽那個就是……」
「齊天大聖。在娜達之後被製造出來的另一個狗屁鬼仙兵器。」
「……悟。」
馳郎想起那名戴著項圈的少女。
第一次遇見和解放狀態的娜達正麵衝突還能戰成平手的敵人。
她就是那個知名的齊天大聖。
「不知道那個狗屁鬼仙兵器，為什麽會和叫灰岡仁的男人在一起作亂就是了。原本就不食人間煙火的太乙，從來沒聽過他和外界的人類育什麽交情，而且這樣的行動實在太超乎常軌了……可能是齊天大聖因為某種理由而失控，然後被那個叫仁的給撿走了吧。」
煩惱了好一會兒後，少影才有些沒自信地補上了這番話。
雖然他們不可能知道，但這和娜達從太乙那裏聽來的內容一樣。
馳郎這時輕輕皺起眉毛。
「但是，那個悟身上沒有像〈七鍵敕書〉那樣的控製裝置嗎？」
「以從前聽過的傳聞來說，應該是有才對啊。」
要是真如傳言，孫悟空頭上應該有被稱為緊箍兒的封印。
那是為了封印齊天大聖暴虐的行為，由佛祖所賜與的秘寶。當然現實也不一定會模仿故事，但娜達身上既然有〈七鍵敕書〉，悟身上應該也會有同樣類型的控製裝置才對。
（到底是怎麽回事……）
忍耐著以刺痛來訴說存在感的痛覺，少年就這樣陷入沉思當中。
實在搞不懂。
一切都像是在五裏霧當中一樣。
被丟進過於巨大的漩渦當中，自己與娜達都無法脫身。那麽至少想要知道漩渦的全貌，可是現在卻連推測都相當困難。
「不論如何，也沒辦法立刻采取行動吧。雖然你是腦袋裏沒有腦漿隻有大○的蠢貨，但身體無疑是脆弱又可悲的人類。白翁的後繼者動不動就倒下去，也會對我們的作業造成困擾。還是放棄千圓保鏢這種娛樂，一直躲在家裏直到變成癡呆老人為止，你覺得如何啊？」
「娛樂——！？」
少影的話讓馳郎低下頭去。
先不管像空氣般自然參雜在言詞中的汙言穢語，他的指責本身並沒有錯。既然蓮花與少影已經出麵解決事情，身為白翁的自己就該退居幕後才對。
但是，要如何接受這理所當然的道理呢？
看不下去的莉子，這時加了一句：
「哥哥，還是先讓身體的狀況穩定下來吧——」
「………………我知道了。」
光是點頭，就需要大量的精神力。
就算魯莽或是胡來也無所謂，如果可以衝出這裏的話，內心應該會輕鬆許多吧。
「不過，我還有事情要問。莉子聽過仁的事情了嗎？」
「大致上已經從蓮花水姐那裏聽到了。」
「這樣啊。」
馳郎將注意力放在慢慢增強的疼痛以及愈來愈模糊的意識上，看著自己的妹妹說道：
「仁身上穿著和〈凱揚〉十分相似，名為〈滋魯〉的大衣。」
「……嗯。」
「那是怎麽回事？」
「…………」
莉子也沉默了。
隔了一陣子，她才以寬鬆的白袍袖子遮住嘴角……
「大概……是來自於〈凱揚〉的定期備份。」
然後透露出這樣的內容。
「備份？」
「現在雖然利用雲端徹底進行同步與認證管理，但以前也經曆過無法這麽做的時代。那個時代……我想隻要回收伺服器就能強行奪走備份了。那個叫〈滋魯〉的，應該是從那裏完成獨自進化的類型吧。就我聽來，它的戰鬥力似乎進化得比〈凱揚〉還要強了。」
從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她自己應該也對這樣的答案感到半信半疑。
從她那番話判斷，似乎是覺得這應該是唯一的可能性，但是又不可能出現這種情形。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那，果然是白鳳六家的某個人做的羅？」
「嗯，除此以外就沒別人了。雖然人工智能〈凱揚〉從以前就用在白翁的資產運用上了，但也隻有極少數的白鳳六家成員知道這一點。」
「……這樣啊。」
馳郎以沉重的心情將這句話吞進肚子裏。
到了這個時候，要素竟然又增加了。
敵人不隻有鬼仙而已。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是早已預料到的事實——但現在連白鳳六家都牽扯進來了。
「那家夥說了『成為白翁的人本來應該是我才對』唷。」
「莉子才不知道有那種事呢！」
「我不是在懷疑你。說起來，硬是將我拱上白翁的位子，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
馳郎說完，便大力撫摸著莉子的馬尾。
「不過，仁的背後若是有白鳳六家的某個人存在的話……」
他的視野開始晃動。
好不容易維持住意識昀精神力，似乎在這個時候到達極限了。雖然沒有被直接擊中，但對手怎麽說也是等離子體投射炮。如果仁和〈滋魯〉再多成功入侵一門大炮，馳郎一定馬上就喪命了。
（使用了〈痛泣之河〉……好不容易才保住一命……）
喪失意識前的記憶又重新浮現。
那是之前〈凱揚〉為了抵禦娜達的火焰鬼寶，五火神焰扇與火尖槍，所創造出來的防禦性程式。噴灑冷凍瓦斯來阻斷高熱的特殊機能，在千鈞一發之際保護了少年的身體。
「對了……〈凱揚〉它……怎麽樣了……」
「還在調整中。要替換歪掉的框架並且確認出錯的程式，應該還得花上幾天吧。所以這段期間哥哥也好好地休息吧。」
「這樣啊。」
至此，馳郎便感覺到一股斷線般的感受。
「……〈凱揚〉那家夥平安無事嗎？」
丟出這句呢喃後，他就整個人倒向床上。
他的手腳都相當冰冷。明明還有燒傷的刺痛感，但疼痛以外的所有感覺卻像是被剪刀給剪斷了一樣。
殘留下來的些許聽覺，讓他聽見了某些對話。
「——那麽，馬上就要早上了。我也差不多該睡了。」
接著響起的那道聲音，混雜了聽起來睡意濃厚的嗬欠聲。
「啊，喂喂少影！你想把調查都丟給我嗎！？」
「狗屁大小姐不偶爾用一下腦子的話，裏頭的東西會愈來愈空洞唷。身為管家，守護主人的身心健康也是我的責任。反正……你也隻能到處奔走，然後用鼻了聞一聞而已吧。」
「為什麽要多說這些廢話！想被我揍扁嗎！？」
「……哈哈。」
跟平常沒有兩樣的對話，現在聽起來倒是令人覺得很舒服。
視野已經是一片黑暗。他沒有意識到閉上眼睛的過程，隻是單純地連維持視覺的體力都失去了。
馳郎露出淺淺的笑容。
（娜達……）
然後在心裏想著少女。
馳郎這時候才終於失去了意識。
4
馳郎昏倒，少影與蓮花移動到另一個房間後，少女才坐在桌子前麵。
螢幕上有幾處像是地圖與監視攝影機的影像正在閃爍。
她也用自己的方式在尋找娜達與仁。動員了黃阪市內所有的攝影機，正在盡可能地搜尋有沒有他們的住何消息。當然，其中也動用了警網，不過這是平常白翁獻出賄賂後所獲得的利益。
「……哥哥。」
途中，少女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
她的表情極為緊繃，嘴唇也時而噘起時而緊閉——最後像是終於受不了似的，有水滴滑了下來。
那是眼淚。
「莉子真的……」
少女用寬鬆的袖子擦拭眼淚之後，匆然轉身抬頭往房間深處看去。
莉子視野的彼端，可以見到有一個艙形容器從地板浮上來。
「——怎、怎麽啦，〈凱揚〉？」
少女這麽問道。
艙形容器裏浮現出一件傷痕累累的夾克。
剛才也有提到，〈凱揚〉的本體是在幾個伺服器間同步管理，配置在馳郎夾克上的隻不過是電腦終端。
不過，那是相當特別的終端。
決定采用穿在身上的電腦這種形式時，〈凱揚〉選擇的第一個晶片組——連製作者莉子都不知道選擇的理由——是已經跟不上時代的cpu群。
莉子當然使用了大量的最新型集積電路來加以輔助，也隨著提升性能而更換了零件，但隻有這成為核心的晶片組完全沒有更動。
真要說的話，那就像是〈凱揚〉原型的存在。
「嗯……修理的機材有什麽不足的嗎？」
『這方麵沒有問題。』
機械音如此宣告。
幸好剛才提到的晶片組在戰鬥中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因此基本上隻要取出這些核心部分，再更換備用零件就可以了。若隻是這樣的話，應該短時間就能完成作業，但〈凱揚〉的要求卻相當繁瑣，通常在形成最後的形熊前，都會經過數次檢查與備用品的替換。
莉子曾經形容過，那就好像是在找喜歡的服裝搭配一樣。
『您剛才哭了嗎？』
「嗯、嗯，啊……」
少女連忙遮住腫起來的眼睛。
最後才像是放棄掙紮般張開手指，吐出一口宛如易碎泡沫般的氣息。
「莉子真的老是在給哥哥添麻煩耶。」
『添麻煩的意思是？』
「哥哥根本沒有必要成為白翁。獲得這樣的金錢與權力後，哥哥的精神連一次都沒有放鬆過。如果不是和莉子在一起——他一定不會語帶保留，而是會強硬地拒絕接任唷。」
八年前。
那個事件發生時，莉子還未滿八歲。少年大叫著「怎麽可能繼承這樣的遺產」時，就被告知有名少女接下來會變成獨自一人，結果他就此沉默了下來。
「……莉子明明都是靠哥哥在保護啊。」
她還記得，沉默的少年當時因為極其煩惱而扭曲臉龐，並且用力敲著自己的頭——最後才僵硬地伸出滿是燒傷的手。
——『叫你莉子就可以了吧。』
——『咦？』
——『因為你是我妹妹啊。』
——那隻手。
——還有那聲音，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莉子的內心一直以來……
都把變成他妹妹的那一瞬間當成寶物一樣。
對失去前任白翁這名大恩人的莉子來說，那隻手不知道給了她多大的力量。哥哥（彌郞）一直堅持從事保鏢的工作，但他最初保護的人一定是自己。這對少女而言，一直是微小卻閃亮的驕傲。
……一定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無法阻止少年那千圓保鏢的夢想。
『的確很像主人會做的事。』
〈凱揚〉忽然這麽說道。
「咦？」
『昨天，主人也很擔心我的安危。』
〈凱揚〉的證詞讓莉子露出了苦笑。
「說得也是。哥哥就是這樣，明明應該足你擔心他才對。」
『我也是這麽認為。雖然很符合主人的個性，不過我的任務原本就是要保護主人。怎麽可以變成他來擔心我呢？』
「……〈凱揚〉？」
機械音的聲調聽起來當然極為平板。
但是，莉子卻從聲音裏聽出其他的感情。不知是因為身為製作者，還是與〈凱揚〉有多年交情的緣故。
『莉子大小姐……』
那聲音繼續說道。
『我想拜托莉子大小姐以管理人權限做一件事情。』
「有事情要拜托我？」
〈凱揚〉還是第一次這麽說。
〈凱揚〉原本就擁
有大部分基本的權限。不用與自己商量，就能隨意增加新的機能，那不是這個人工智能一貫的做法嗎？
不對。
以前也曾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情。
就是〈凱揚〉強力主張要在馳郎的夾克上使用最初的晶片組時。
『想拜托您允許這邊的改造。』
一道新的影像隨著這句話浮現在艙形容器的表麵。
內容其實極為簡單。
「〈凱揚〉，這是！」
莉子劇烈晃動著馬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莉子大小姐表示不想給主人添麻煩。我也有同樣的想法，所以為此提出了必要的計劃。』
「可是，這樣一來哥哥也會——」
『主人一定能夠順利上手的。』
緊接著……
『——拜托了（please）。』
機械音簡短且清晰地再次如此宣告。
——那天晚上。
黃阪市動物園裏，過去發生了好幾件異常事態。
已經變成廢墟的園區，這時候幾乎被夷平了。
有誰想像得到，這個角落正進行著足以媲美現代戰場的熾熱鬥爭呢？像是有著人類外表的龍一般，超乎常識的異人們正拚盡自身的所有秘術互相對抗。
處於鬥爭中心的少女正是齊天大聖。
既背負著傳說的名號，又以超越名號的破壞力蹂躪了這座廢墟。
此時，這樣的破壞活動也已經結束。
每個人都像石像一樣僵住了。
他們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彷佛連思考能力都被奪走了一般。
隻有一個人例外。
「嗯、嗯～！？大家怎麽變得這麽尷尬！？還是說，隻有我一個人不懂得察言觀色！？」
一名年輕人左顧右盼地看著周圍，情緒十分高昂。
年輕人大約十七、八歲左右，有著一頭鮮紅色長發，眼睛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呈淺灰色——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這名穿著絕不適合夏天的長大衣的年輕人給奪走了。
灰岡仁。
他以簡單的一句話顛覆了所有的狀況。
——『其實呢～成為白翁的人本來應該是我才對！』
那是非常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一反驚人的內容，那種輕鬆的語氣，聽起來就像在表示「今天的晚餐本來應該是吃義大利麵」一樣。
兩者之間的落差過於巨大，現場沒有人可以忽視這樣的差距。
「喂喂，悟～我做了什麽糟糕的事情嗎！？」
年輕人才說完，他的臂彎裏立刻就有人抬起頭。
「……仁沒有做錯什麽事唷。」
「哦哦，不愧是我的好老婆！」
年輕人像是要炫耀似地抱緊懷裏的少女——也就是齊天大聖悟。
沒錯。
他剛才也這樣說過。
——『然後呢，這家夥……是我的新娘唷。』
他理所當然地摸著少女的臉，再由下往上舔著少女雪白的臉頰。少女露出恍惚的表情眯著眼睛，然後微微仰起喉嚨、發出黏膩的呻吟。而這樣的行為也讓事態顯得更加地詭異。
「…………」
馳郎一直凝視著那名年輕人。
滴答——某樣冰冷的東西落到少年的額頭上。
接著快速地發出啪答啪答的聲音，密密覆蓋住原本是動物園的園區。從剛才就開始下的雨，雨勢逐漸增強了。
「你說……她是你的新娘。」
馳郎一臉茫然地說著。
「仁！你到底在搞什麽！」
「哎呀，真是的。難得這麽多美女聚在一起，這種天氣真是太煞風景了。」
紅發年輕人無視少年的聲音，抬頭看著夜空如此說道。
「仁！」
「哈哈，別著急嘛！隔了這麽久才跟好友重逢不是嗎！？好好弭平雙方之間的摩擦，然後盡情談心才是樂趣所在吧！？」
「等、等一下！」
這時，突然從其他地方傳來聲音。
「別自顧自地在那裏聊天！什麽好友和新娘的，究竟是怎麽回事！」
出聲的人正是蓮花。
在先前的戰役裏支援娜達與馳郎的少女鬼仙，因為貴重的寶物彗星錘被擊碎，目前隻握住作為核心的黑玉耳環。
「……我也想知道。」
娜達也簡短地這麽表示。
戴著白色帽子的少女依然警戒地盯著悟看。
她在短短幾分鍾前將知名的齊天大聖逼入了絕境。如果不是年輕人從中作梗，娜達的不死屬性——讓所有鬼仙變回人類的『力量』，應該確實逮到了悟才對。
不過……
現在的娜達，小小的胸口卻因為湧上來的感覺而一片騷亂。
彷佛所有重要事物被全盤否定一般的預感與冷顫，一直盤據在她的心頭。
「…………」
馳郎的喉嚨像被塞住了一樣。
他昀舌頭似乎想發出什麽聲音，但沒能說出口，就立刻消失了。
「啊啊，我以前就住在小馳安身的孤兒院附近！」
年輕人聳了聳肩。
「仁……」
「嗯！？有關係嗎？應該沒有什麽好隱瞞的吧？」
穿著大衣的年輕人誇張地張開雙臂，高聲笑了起來。
那張笑臉看不出任何邪氣。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的確如他所說，看起來就像久違的好友重逢一樣。
「小馳總是那麽遲鈍！不論是去後山還是破舊的老屋探險，每次都是一開始就被拋下的那一個！我因為無聊，跑去玩亂按門鈴就跑的遊戲，結果也讓你代替我挨罵。」
年輕人高興地說著話的模樣實在太過於開朗，讓他看來像個依然帶有童稚之心的淘氣孩子。如果放著不管，他可能會拿過去的惡作劇當話題，聊上好幾個小時都無法結束。
但是……
馳郎臉上的表情卻不見一絲喜悅。
平常總是因為濫好人個性而被揶揄的少年，惟獨對眼前的年輕人完全沒有發揮這樣的特質，不僅嘴唇愈閉愈緊，甚至還狠狠瞪著對方。
「為什麽……成為白翁的人本來應該是你？」
馳郎最後像是擠出聲音般這麽表示。
這時周圍少女們的視線也互相交錯。因為少年的發言正是整件事的焦點。
白翁。
這個名稱代表著連結鬼仙與人類的巨大權力。
「哎呀，我以前也沒有提過啦！」
仁開朗地說完後，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不是有所謂的白鳳六家嗎？就是選出白翁候補的家族。我們家也算和他們有關係啦！」
「你也是……？」
『——灰岡這個姓呢，是白鳳六家排名第一，真朱的分家。』
夾克裏傳出的機械音提供了這樣的情報。
聲音是來自於〈凱揚〉。雖然在和悟的激戰中，夾克的一條機器手臂被扯下來，但是頭腦依然健在。
馳郎像是要反芻這句話般重新嘟噥了一遍。
「分家……」
「嗯，是就算被遺忘也一點都不奇怪的遠親，而且是完全不重要的家族啦。不過，好像還是獲得了白翁的恩澤。你記得嗎？我們家位於坡道上，房子還滿大間的，對吧。」
仁不停地用食指繞圈。
微微眯起來的眼睛，是在回想過去的情景嗎？
少年的腦海也浮現了幾個影像。
夏天的太陽。
極為清澈的天空。
鼻孔中久久無法散去的濃煙味。
——『燒得真旺耶。』
——『真是漂亮啊。』
依然緊貼在鼓膜上的殘響。
馳郎用力握緊拳頭。
「那根本不算答案。」
他冷冷地這麽回答。
這段期間內，雨勢愈變愈強。從地麵反彈上來的水滴又形成無數的水花，然後脆弱地消失不見。
「就算你真的和白鳳六家有關係好了，那也跟本來應該會成為白翁這件事無關吧。」
「嗯嗯，就算是當家的，好像也不過是後繼者的候補而已。」
仁閉起一隻眼睛。
「但這其中又有很多原因。你知道的嘛，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沒有一兩個秘密也很無趣對吧？」
年輕人的口吻依然相當輕佻。
不過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讓人無法斷言他所說的都是謊話。
馳
郎以白翁的權力設置在這個城市裏的數個兵器——其中之一的五連等離子體投射炮，很簡單就被仁控製住了。
正確來說，是被他身上那件大衣——
「——你很在意〈滋魯〉嗎？」
仁才剛說完，就有一條機械手臂從大衣內側伸出來，機械音接著響起。
『主人，您要閑聊到什麽時候啊？』
「哎呀哎呀，你也再等一下嘛。而且我剛剛不是才說過嗎！？你是機器，可不可以更忠實地服從我的命令啊！」
「…………」
這種極不認真的對話，讓馳郎的臉色變得更加嚴峻。
那件大衣也擁有跟〈凱揚〉一樣的人工智慧。
原本是全世升隻有戌見馳郎才擁有的物品。
「嗯，這家夥應該是能讓你接受我原本也是白翁候補的證據吧？」
仁嗬嗬笑著，肩膀隨之抖動。
「由你當上白翁真是太好了。無處可用的金錢與地位隻會造成困擾對吧？不過，要是其他奇怪的家夥當上白翁的話，我也會很傷腦筋的。」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金錢與權力。
既然提出白鳳六家的名號，應該知道白翁那超乎常理的龐大資產，但是他卻視其如糞土。
麵對這真正能撼動整個世界的『力量』，年輕人可以說沒有任何的執著與欲望。那並不是單純的虛張聲勢或是無知，而是徹底理解其價值後，依舊隻將它當成附贈的玩具一樣。
（——好相像哦。）
娜達有了這樣的想法。
這名年輕人與馳郎在這方麵的處世態度，確實十分相似。
盡管相似，但也有不同之處。
簡直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明明比任何人都相像，卻絕對碰不到對方。不需要任何理由，娜達直覺感受到——少年與年輕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
緊接著……
「……這樣啊。」
馳郎歎了口氣。
那是帶著各種思緒，而且相當沉重的一聲歎息。雖然關於仁本身的事情有堆積成山的疑問，但目前還有更加重要的事。
那是得盡快加以確認的優先事項。
馳郎凝視對方，開口詢問：
「——那個女孩子是怎麽回事？」
「嗯，你說悟嗎？」
聽見馳郎的問題，滿臉笑容的仁立刻將臉頰貼到悟的金發上。
「我的新娘子很棒吧！既漂亮、又美得不可方物，而且麵容姣好——這些意思好像全郡一樣哦！哎呀，我們才認識幾天而已，所以除了外表以外，我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對我來說，這四天比一百年還要長。」
在仁懷裏的少女抬起頭來低聲呢喃。
「哦哦，這樣的夫妻之愛實在太美麗了！你們聽見了嗎！這是現代很稀有的純愛對吧！要是沒搞好的話，說不定會因為太過沉重而被禁播呢！」
「你為什麽會和齊天大聖在一起？」
馳郎沒理會年輕人特有的玩笑話，直截了當地提出質問。
仁很不服氣般皺起眉頭，並且聳了聳肩。
就像在表示「唉……你從以前就是這種個性」一樣。
「這個問題，就跟你為什麽會和鬼仙的最終兵器在一起一樣啊。」
「娜達是我的助手。」
「千圓保鏢的助手？」
「是啊。」
「哈哈，雖然有聽過傳聞，但沒想到你還在繼續那個工作啊。你這家夥真的很有毅力耶。」
年輕人嗬嗬笑著，將身體彎成了<字形。
馳郎沒理他，繼續說道：
「我回答了。現在輪到你了，仁。」
「因為我們稍微互相殘殺了一下。」
麵對這不容回避的提問，年輕人彷佛感到害羞似地點了點頭。
「互相殘殺？」
「……嗯。」
另一道甜膩的聲音回答了馳郎重複了一遍的問題。
「……嗯，那的確是很棒。仁的小刀真的狠狠地劃過了我的喉嚨。」
出聲的是悟。
少女一臉開心地撫摸著自己的喉嚨。隻見她數次愛憐地將摸完喉嚨的手指放到嘴唇上，然後吐出火熱的氣息。
馳郎感到一股寒意竄過自己的背脊。
（…………）
娜達也同樣僵住了。
他們確信，剛才的話既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在裝傻。
如果是這兩人的話，應該就是這樣的關係沒錯——方才的情況讓在場眾人這麽心想。他們相遇沒多久就互相殘殺，接著互稱伴侶，現在又和眾人對峙，他們就是能強迫他人接受這種不成說明的說明。
「我說，小馳啊。」
仁輕鬆地叫著馳郎。
「抱歉，可以把那個女孩子交給我嗎？」
不用想也知道他指的是誰。
大方伸出來的手，目標使是娜達的身影。
「因為悟想要她。」
「…………」
瞬間的沉默過後，馳郎如此回答：
「剛才也說過了，娜達是我的助手。」
少年的腰部微微下沉。
相對地腳跟則是輕輕抬起，為了隨時可以行動而移動重心。
「保鏢怎麽可能將助手交出去呢。」
「這樣啊。」
「嗯。」
繼續說下去也不會有交集了。
就算花再多時間進行對話，他也不會泄漏重要的情報吧。馳郎非常清楚，這個叫做仁的年輕人就是這樣的對手。
所以就算用強硬的手段也要問出來。
當他下定決心的那一刹那……
「——馳郎。」
小小的聲音震動了馳郎的鼓膜。
光是這樣，少年就察覺到了。
同一時間，他便跳了起來。
在〈凱揚〉的輔助機能配合下，奔馳的速度在零點幾秒內就到達最高速。以常人的反應速度來說，幾乎是看起來宛如忽然消失的神速。
就像發射出去的箭般往前奔馳的直線路徑上，有另一道嬌小的身影和馳郎重疊在一起。
「斬斷蒼天。焚落烈日吧，火尖槍！」
娜達從馳郎的陰影當中跳了出來。
巧妙地乘著少年的軌跡並且消除氣息，在最後一刻才跳向旁邊的少女，單手揮出燃燒著的火尖槍。這活用膝蓋柔軟性再加上完美※沉墜勁的一擊，就算用的不是鬼寶，應該也能劈裂鋼板。（編注：八極拳的基本功，指身體各部位在運勁時能垂直下沉且穩定，全身放鬆將力量放在腿上，形成似金字塔般穩固下盤。）
「要求啟動。攻擊性程式04——〈伏特〉！」
馳郎也配合她的動作，從夾克裏伸出機械手臂。
按照少年的意思，可以自由使出〈凱揚〉的攻擊性程式。完美地計算出娜達攻擊的時機，機械手臂也從正下方往上砍似地施放出電擊。
目標是齊天大聖·悟。
娜達采橫向，馳郎則是由縱向襲擊，就算注意到也很難完全對應。即使一方被擋下來，另一方也一定可以擊倒敵人。這是一起度過好幾次生死關頭的兩人才能辦到的團隊合作。
就算是鬼仙，甚至是齊天大聖，也不可能毫發無傷地躲過這次的攻擊。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這究竟是什麽樣的例外呢？
「——唉唷。」
聲音從後麵傳了過來。
馳郎與娜達並沒有匆略他的存在。相反的，他們是將仁視為現階段最大的不確定要素，直到最後一刻都
在確認，也就是認為仁應該反應不過來後才展開攻擊。
但這個前提卻遭到顛覆，年輕人的身體以極不自然的姿勢與速度展開行動。
仁就像是被操縱的人偶般，搶進馳郎麵前。
「嗚哈——」
他開口笑了起來。
歪著嘴唇的年輕人就像要擊潰馳郎的動作般，以絕佳的時機由大衣裏伸出新的機械手臂。
「要求啟動，攻擊性程式04改——〈閃電〉。」
隨著機械音響起，馳郎的身體被高熱與衝擊貫穿。
比〈凱揚〉多出一倍的電擊燒毀了少年的機械手臂與控製裝置，並且產生了逆流。經過絕緣處理的夾克已經將對主人的傷害減到最低，但還是無法防止燙傷與麻痹。
（——〈滋魯〉！）
馳郎的腦海裏閃過這個名字。
光看戰鬥能力，仁身上的大衣還贏過〈凱揚〉。馳郎隻是將人工肌肉結構拿來當作輔肋，年輕人則是更加積極——在使用分配的比例上，他甚至能說是彷佛將主導權交給了機械手臂。
即使如此，這種反應速度實在太過異常。
就算是由機械主導，做出這樣的動作應該還是逃不過肌肉斷裂的命運。
「——嗚！」
可是……
娜達並不是會被一兩件異常事態打敗的角色。
「風之疾輪，火之業輪，雙輪並行奔走蒼穹，風火輪！」
單手揮出去的火尖槍維持原樣，少女的腳跟則是出現了飛行的鬼寶。
勁的運用與平衡依然不變，少女的身體匆然被往斜上方拾去。結果原本朝向齊天大聖的長槍軌跡有了很大的變化，像是要砍斷年輕人一條手臂似的，從他的背後襲擊過去。
這種技巧不是靠經驗或者訓練就能使出來的。
而是隻能憑藉著天生的戰鬥天分凝聚而成的狂暴攻擊。
但是……
但是……
年輕人——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對這記攻擊有了反應。
「悟！」
「……嗯。」
機械手臂再次從大衣裏伸出來。
它抓住身在附近的悟後，竟然就把她抱了起來，調整成和年輕人背靠著背的姿勢。被舉到背後的悟，嘴裏瞬時迸出尖銳的口訣：
「順吾之意吧，如意金箍棒！」
如意棒與火尖槍劇烈碰撞後產生刺耳的聲音。
以極為強硬的方法搶入仁與娜達之間的悟，擋下了火尖槍瞬間的攻擊。如意棒雖然曾經受到娜達的〈渾沌回歸〉而萎縮，但可能是沒有完全消滅吧，在填充了悟的氣之後就複活了。
在背靠背的情況下，兩個人的身體開始回轉。
「真是有趣啊，悟！」
「……嗯！」
互相點頭的少女與年輕人，簡直就像是暴風一樣。
在猛烈速度回轉下又有新的機械手臂伸出來，而少女也很開心般揮下手中的如意棒。
目標是娜達。
「——娜達！」
「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阻止它吧，陰陽劍！」
少女左右兩側出現了浮遊的雙劍。
那是甚至能抵擋戰斧巡弋飛彈直擊的守護寶劍。不過，可能是因為突然發動而無法發揮本來的『力量』，也或者是始祖鬼寶如意棒擁有抑製同為鬼寶的『力量』，隻見雙劍一下子就被彈開了。
少女大叫了起來。
「陰陽·萬刃，斬斷一切吧，乾坤圈！」
『要求啟動，攻擊性程式03改——〈長劍〉。』
「哈哈哈哈哈哈——唔！」
機械手臂再度以劍刀擋住了從少女上空降落下來的鬼寶戰輪。
光看硬度的話，乾坤圈的威力就算將機械手臂砍成兩半也不足為奇，但可能是因為精確計算過的角度與時機吧，少女的鬼寶同樣遭到了無效化。
（不對——！）
娜達否定了這個答案。
光是這樣，不可能擋得下乾坤圈的攻擊。
就算年輕人身上的〈滋魯〉被調整為戰鬥用，還是無法擋下被製造成鬼仙最終兵器的娜達所使出的鬼寶才對。
「哈哈，發現了嗎！？」
年輕人笑了笑，身體隨著側翻浮上空中。
他的手一邊斬裂雨滴，一邊抓出一把新的刀刃。那不是小刀，而是造型更加修長巨大，且畫出優美弧形的——日本刀。
二刀流！
「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雙刃一邊斬裂雨滴，一邊由上往下揮落。
此時爆出尖銳的聲音。
原來是火尖槍與二刀流的刀刃互撞的聲音。聽見這道聲響，娜達總算了解究竟是哪裏不對勁了。
「如意棒……！」
「哦，猜對了！」
仁再次露出滿臉笑容。
「沒錯，這也是悟分給我的如意棒。不過我無法改變形狀，而且也需要悟定期注入氣才行。」
能擋下乾坤圈的理由至此就相當清楚了。既然同樣是鬼寶，自然無法輕易破壞。
「…………嗚!」
少女的身體整個往前傾倒。
一根細長的棒子瞬間攻擊她的腹部，然後又收了回去。
攻擊者是悟。
當仁由上空發動攻擊來吸引娜達注意時，從背後跳下來的悟，從下方揮動手上的如意棒。與各自淩厲的攻勢和想法相較，這是連娜達的感覺都能瞞混過去的恐怖團隊合作。
（這、這是……）
除了劇痛，還有另一種感情進入娜達的身體裏麵。
那是連她自己都無法掌握的，極為奇異的感情。
這兩個人——各自分開時，似乎就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存在。
這兩個人——各自分開時，似乎就變成自己贏不了的對象。
（為什麽……？）
思考的速度慢到讓人心慌。加上這是在戰鬥當中絕對不能發生的事情，也讓思緒變得更加錯綜複雜。明明知道這一點，但娜達卻無法停止自己的思緒。
（……這兩個人……）
兩個人過於快樂的模樣，深深烙印在她的眼裏。
（……這兩個人……和我們……）
「——娜達！」
從電擊的麻痹中恢複過來的少年抱住娜達的肩膀。
刹那間……
「喂喂，不要礙事啊，小馳！」
仁的二刀流往少年頭上攻了過來。
『自動啟動，攻擊性程式03——〈屠夫〉。』
〈凱揚〉的機械手臂好不容易才擋下對方的刀刃。
〈凱揚〉的特殊鍛造刀刃，直接被由如意棒改變形狀後變成的刀刃砍進一半，不過這樣已經爭取到足夠讓少年和少女一起脫身的時間了。
這時候，另一個人……
「——吞食黑曜後將其壓扁吧，彗星錘！」
彗星錘的一擊牽製了準備有所行動的悟。
造成遭到轟炸般的光景後，穿著旗袍的少女並沒有繼續追擊，隻是揮出巨大的流星錘。
飛出去的不是黑球，而是鎖鏈。
鎖鏈纏住少年的手臂，把他和娜達的身體一起拖了過去。
「笨蛋！」
憤怒的聲音敲打少年的鼓膜。
「……蓮花。」
「為什麽擅自行動！應該說到底在搞什麽啊，你不是認識那個家夥嗎！不隻身上穿著跟你很像的奇怪服裝，還說齊天大聖是他的新娘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身穿旗袍的少女氣憤地重新擺好彗星錘。
一個弄不好，那個超級重的黑球似乎就要往這邊落下來了。
「等、等等，我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這樣啊！」
「哼。既然這樣，就拿出幹勁來啊。都被揍成這樣了，也不用跟對方客氣了吧。」
蓮花用力轉動肩膀。
這邊倒是幹勁十足——或許該說，那雙眼睛裏頭的光芒已經跟殺意沒有兩樣了。
回想起來，事情的發端其實是這名少女背負了中華街吸血鬼事件的嫌疑。齊天大聖這個傳說的名號與她的實力，似乎都無法粉碎少女的鬥誌。
「你也不要因為紮實地挨了一記就掛掉了啊。」
蓮花看著在馳郎保護下的娜達。
遭到鬼寶沉重的一擊後，所受的不隻有物理的衝擊而已。維持鬼仙身分的靈質也受到嚴重的傷害，不要說是卓越的回複能力了，就連基礎代謝與自律神經都被徹底擾亂。再加上是如意金箍棒這種知名始祖鬼寶的一擊——就算娜達是鬼仙兵器也不可能毫發無傷。
少女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會以刺激性的言語來提振娜達的士氣。
就這樣……
「……是啊，你說得沒錯。」
娜達也搖丁搖頭。
她認為，就是因為對上了這樣的怪物，要是在這時候示弱的話，會被對方一口氣擊潰。
光是要抬起身體，就好像拖著一塊岩石一樣。
過於沉重的身軀，讓娜達覺得全身肌肉都被換成了鉛塊。如意棒那一擊如果再深一點的話，她一定當場就昏倒了。
（……如果能夠使用九龍的話——）
她猛然想起了自己擁有的最強大鬼寶。
九龍神火罩。
但是，就連解放狀態的娜達都無法自由使用的始祖鬼寶，現在果然還是毫無動靜。如果是之前像隼人那樣的〈鬼〉也就算了，它可能是判斷同為鬼仙兵器的齊天大聖不是敵人吧。
「娜達……」
這時傳來另一道呼喊聲。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會因為少年的聲音感到安心的事實，讓娜達露出微笑。
「抱歉，讓你卷進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件當中。」
「別這麽說。這大概……原本就是我的問題唷。」
對馳郎搖了搖頭，娜達想起了在衝進這座廢棄動物園前，與其分別的鬼仙——太乙真人。
——『啊。我可以在這裏等就好嗎？』
——『沒有啦。你也知道，我就算跟去也沒辦法增加戰力吧？我會在這半天裏先解除你〈七鍵敕書〉的封印，更何況根據剛才的卦象，我今天好像不適合到有很多動物的地方去。』
嘴裏雖然這麽說，但事態的發端應該和那個男人有關。
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關連，又是什麽樣的糾纏，才會將眼前的兩個人帶到這個地方來呢？
尤其是那個年輕人。
這個名為灰岡仁的男性，說成為白翁的人本來應該是他，又誇口說齊天大聖是他老婆。
（……哪些事情是在太乙的算計之中呢？）
不清楚。
渾沌的事態讓娜達做不出任何推測。
但她還是盡最大的可能保持冷靜，並悄悄對少年表示：
「馳郎……」
「嗯。」
少年微微點了點頭，靜靜地握住了她的手。
此時，少年的體溫比任何事物都要讓人安心。
「我們先撤退再——」
娜達的話才說到這裏。
「——錯了，真可惜呢。已經結束了。」
有如被仁的聲音呼喚過來般，一道巨大的陰影朝著這邊轉動麗來。
「什麽——！」
馳郎屏住了呼吸。
那是體積與一名高大男子相當的金屬球體。也就是少年自己先前叫出來的五連等離子體投射炮。
仁摸了一下其中之一的表麵。
從大衣袖子裏伸出的纜線與球體連接，接著傳出了機械音。
『入侵完成，構造分析結束，四門在連線前緊急停止，僅獲得一門的限定控製權。』
「不會吧——」
少年的臉瞬間變得鐵青。
感覺就像血管被灑了乾冰一樣。正因為知道機械音所指的是什麽意思，少年才會產生這樣的恐懼。
球體從纜線連結起來的部分開了口。
「哈，這玩具真的很不錯。小馳一直都是這樣，盡管遲鈍，卻依然能確實完成工作！」
仁笑了起來。
他就這樣嗤笑著。
嘲笑著馳郎。
分解的金屬球體開始纏到他手上——成為炮門，低沉的啟動聲與新的機械音隨即響起。
『要求啟動，〈武器庫〉連結序列閉鎖與同期序列結束。開始形成單獨炮門構造。特殊攻擊性程式02改——〈弗栗多罕〉限定啟動。』
「娜達！蓮花！」
少年回過身，為了和兩人一起逃走而握住她們的手。
「喂，你做什麽！」
「馳郎！」
「——快一點！」
少年灌注在聲音裏的意誌，讓兩人無法輕易地抵抗。
兩人也立刻開始準備逃離。廢墟幾乎被夷為平地，但他們還是朝著殘留下來的樹木與建築物附近逃去。三個人幾乎沒有浪費任何時間。隻要有鬼仙能夠飛越數十公尺的腳力，很輕易就能從人類的視野消失了。
但是——
巨大炮門依然準確地對準了以如此速度移動的對手。
就算是人工智慧，也蕪法預測出鬼仙由靜的瞬間轉為動的回避行動才對。這樣一來，便是操縱炮門的仁自身擁有的能力了。他之前也稍微展露過那異常的反應速度。
「那麽……」
年輕人的嘴角出現不輸給數萬度等離子炮彈的猙獰殘忍笑容。
「那麽！就讓現場變得更幹淨一點吧！」
隨著這聲咆哮……
閃光——就這樣吞沒了一切。
2
高熱掃過了廢棄動物園園區的地表。
尖端科技的結晶被壓縮成可以稱為炮彈的程度，讓極為限定的範圍內像是受到天神怒氣般的蹂躪。原本應該是由五門炮門連結起來發射炮彈，但即使仁隻獲得一門的控製權，還是足以破壞廢棄的動物園園區。
在恰巧變大的雨勢幫助之下，卷起來的粉塵得花上數十秒的時間才塵埃落定。
「……哦哦，比想像中還厲害嘛。」
廢棄動物園裏響徹著這道輕鬆的聲音。
不對，就連廢棄動物園這樣的稱呼也不適合這裏了。
等離子炮彈經過的部分，地麵已經被異常的高溫刨開，表麵更是變成了玻璃狀。每當降下的雨滴落，就會發出咻咻聲並且冒出蒸汽。被限製住發射範圍的等離子，已經設計成大概在一百公尺左右就會自然散發，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黃阪市不知道有多少地方會被這次的攻擊給吞沒。
低頭一看，光是輻射熱就已經讓臉上的毫毛燒焦了。
「嗯——本來還以為無論怎樣應該都不會死才對……以為會像漫畫那樣，倒在地上然後被土蓋起來。」
仁輕輕把手放在額頭上並且眯起眼睛。
悟驚訝地從他懷裏拾起頭來。
「……有人那樣還不會死嗎？」
「不不不！小馳打不死的程度連我都不敢輕匆唷！？他可是在死了好幾百個人的火災裏，和我一起存活下來的幸存者呢！」
「…………」
少女微微噘起嘴唇。
接著靈巧地從年輕人的懷裏鑽出來。
「悟！？」
悟沒理會年輕人的呼喚，直接跳到被等離子刨開的地點。
「喂喂，悟！」
「別擔心。」
明明還有數百度的熱量殘留在現場，戴著項圈的少女卻像沒事般地點了點頭。
不要說本人了，就連她身上的哥德風服裝也完全沒有起火燃燒的樣子。她舉起雪白無瑕的手，再隨意插進依然發出咻咻聲的地麵，結果瞬間就連手肘都陷到地下去了。
「唔哦！？」
「…………」
經過幾秒鍾後，悟把手抽出來，然後麵無表情地轉過身。
「應該還活著。」
「咦？」
金發少女麵對不停眨著眼睛的年輕人，繼續說道：
「因為我和姊姊連結在一起。而且在光線擊中前，我看見樹在動。」
「樹？那附近有樹嗎？」
原本位在前麵的樹林，現在已經被等離子掃倒了。不過話說回來，最後娜達他們確實衝到那附近沒錯。
少女咚一聲踢了一下地麵。
她的身體飄起，再度回到年輕人身邊。
「……經過剛才的調查，發現有從土壤內側往上掘的痕跡……我知道那種逃亡的方式。」
「哦，是鬼仙嗎？還是熟人？」
「之前的戰鬥裏，好像有說過是〈園丁〉之類的……」
可能除此以外的事情就不記得了吧，隻見她話說到一半就模糊地中斷了。
「嗯，活著就好。我還在擔心做得太過火了呢！那我們去找找看吧！啊，在那之前先去填飽肚子吧？大展身手後肚子應該也餓了吧！？」
仁說完就轉過身子。
他正準備昂首闊步往前走去時，又匆然停下腳步。
少女雪白的捐尖抓住他大衣的袖子。
「——哦，怎麽了，悟？」
「…………」
戴著項圈的少女依然低著頭。
「怎麽啦？」
年輕人再次這麽問道，他想用拳頭把悟的頭夾起來轉動時，大叫了一聲「好燙！」就把手抽開。她身上殘留的熱量，是人類依然無法承受的溫度。
少女往上看著年輕人，輕聲嘟噥道：
「……因為仁的說法聽起來，好像他比我還重要一樣。」
「沒有啦，怎麽可能呢！」
仁連忙上下揮舞著雙手。
「我和小馳的確是有段孽緣，但男生和女生不一樣吧！如果將愛情和友情混為一談，這樣到處都做不成生意了吧！？啊，不對，反而可以做這種生意哦！」
他不停地變換表情，狼狽地這麽回答，但是說的話根本無法成為藉口。
『我認為能不能做生意不適合拿來做為基準。』
最後甚至被大衣的機械音吐槽了。
隔了幾秒鍾之後……
「……他認識仁的時間比我還長。」
悟才丟出這句呢喃。
年輕人也像是在考慮什麽股，摸著下巴沉默了一陣子。
然後他有所動作——這次是將手縮進耐熱大衣的袖子後，才以手掌輕輕摸少女的頭。
「時間今後再填補就可以啦！？重新抓住那侗姊姊，痛扁一下小馳，冉順便抓幾個人來填飽你的肚了就可以了吧。別看我這樣，你的老公可是很會殺人的唷！？」
那是誠實、真摯，但是卻毫無倫理觀念的內容。
不過……
「……嗯！」
少女就像聽見最棒的告白一樣，眼睛開始閃閃發光並且點了點頭。
看見她的表情之後，仁也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那麽，我們重新展開行動吧。首先是抓住逃走的小馳和姊姊，然後再排除似乎會造成阻礙的鬼仙大小姐。膽敢防礙我們的話，管他是中華街的長老還是什麽五嶽三山的鬼仙，甚至是白鳳六家都一起把他們幹掉吧！』
年輕人開朗地如此宣布。
然後踩著似乎要開始哼歌的輕快腳步。少女也追上前去，用比少年小得多的步伐拚命跟在他旁邊。
就像要大聲宣揚「猛烈的雨勢反而是在為我們祝福」一般。
他們隨著雨聲的節奏踩著腳步。
宛如跳著可愛的華爾滋，兩個人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初夏的暗夜當中。
*
——感覺就像是被無數的針刺中一樣。
而且是身體的每個地方。
從背部到指尖，全都感覺到尖銳的疼痛。所有的感覺都被疼痛覆蓋過去，並且執拗地刺激著自己的身體。
不對。
連這些疼痛感都逐漸遠去了。
讓自己還保留著意識的痛覺，漸漸愈離愈遠。
那是非常甜美的誘惑。
隻要隨波逐流，就能逃離劇烈的疼痛。不需要任何人承認或是電子簽名，隻要自己放棄這份痛楚就可以了。這是既簡單又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腦袋裏卻有某件事拖住自己。
——『啊，那我們來打賭吧？』
——『既然你手上有一千圓，那就賭那個吧。它是你所有的財產，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某個人的聲音。某個時候的聲音。
焚燒肌膚的熱氣。
火焰。
濃煙。
以及到處都呈現對比的——藍與紅。
——『因為得救的就隻有你們而已啊。』
心髒怦通一聲開始劇烈地跳動。
於自己心底的最深處，那陣最起始的聲音讓身體產生震動。若要對抗疼痛，那聲音實在過於微小，但是又絕對無法忽視。
此外，幾乎在同一時間，於身體以外，也有事態正在進行當中。
從少年身上的夾克傳出了細微的電子音。
『——主人的生命反應微弱，認定為緊急事態，開始轉換模式。』
少年的意識無法確認聲音的內容。
不過身體確實在意識之外聽著這句話。
『轉換模式失敗，控製程式以及人工肌肉結構發生致命錯誤。』
那是聽起來相當悲傷的聲音。
『判斷為使用〈痛泣之河〉以及防護等離子所造成的破損。外骨骼裝甲中度破損、兩條機械手臂嚴重破損、紅外線掃描器以及夜視鏡等掃描器類九成無法使用、攻擊性程式八成無法使用、無法連結〈武器庫〉。』
『能源急遽減弱，切換為緊急用電池，破損部分閉鎖。以主人的生命為優先，開始切除外骨骼裝甲以及基幹框架的熔接部分。』
可以聽見火花彈出來的啪嘰啪嘰聲。
還有融化的金屬互相摩擦，卻還是強硬地移動，而無法移動的部分則主動切離的聲音。
『切除結束——〈凱揚〉——自律模式啟動。』
感覺某樣東西從自己身上被剝除了。
某樣緩緩從自己身邊站起來的，擁有四隻腳的物體。
（……是什麽呢？）
思緒無法好好地運作。但還是能感覺到——「為了這個東西的存在，自己不能夠放棄身上痛楚」的意念。
氣息朝著某個方向而去。
「——哈。之前就覺得像隻臭狗一樣了，結果真的是這樣。那件衣服真的像隻臭狗呢。不過，我認為不會選主人的狗根本不是什麽忠犬，而是笨狗唷。」
一道新的聲音響起。
雖然似曾相識，卻無法好好思考。現在的自己是隻能讓感覺流過的物體。
似乎有個噶巴很壞的人靠近了。
『敬告接近者，請立刻停下腳步。』
「搞
什麽，要我停下腳步？啊啊，燕雀焉知鴻鵠之誌。怎麽說我也是救了他的人，連這樣的判斷都做不出來嗎？快壞掉的臭笨狗。果然主人沒用，隨從也不會優秀到哪兒去——等等。這樣的話，跟在狗屁大小姐身邊的我好像也被罵進去了，還是先把這句話收回來吧。」
新出現的人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位在自己附近的氣息，就算這樣也沒有絲毫動搖。還是凜然地站在那裏，完全不打算移動。甚至會讓人覺得，跟這個比起來，岩石或者山脈可能還急躁多了。
「啊啊真是夠了。明明是機械，記憶力還這麽差。不對，可能就是機械才這麽差吧。我從以前就對這種機械的東西很頭痛了，固執到這種程度的話，黃巾力士還好說話多了。好啦，知道了啦。沒辦法，我就再說一次吧。」
對方像是放棄掙紮般，再次宣告：
「我這個少影呢，是要救你那個狗屁沒用狗屁低級的狗屁主人啦。」
3
「——我——說——啊！」
到底是經過多久的時間，才又聽見下一道聲音呢？
少年實在不知道。
對他來說，時間隻是痛楚刻劃在自己身上的次數。他拚命忍受疼痛的浪潮，等到稍微輕鬆一點時，才終於意識到這道聲音——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這家夥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醒！」
那是自己聽過的聲音。
思考能力已經恢複到能做出這種判斷的程度了。
相對的，另一道聲音則像是要反駁對方似地狠狠表示：
「我不是說過了！人類的身體不像鬼仙那麽隨便！別以為我們也是隻要吸些氣就能沒事了好嗎！」
「隨、隨便！？鬼仙之所以能維持不死屬性，就是研究了人類的所有構造，並且改良到極限的結果唷！」
「改良完之後就放著不管了不是嗎！」
「才不是放著不管，是要修行唷！我、我還沒有那麽老就是了！」
兩名少女就這樣吵吵鬧鬧地對峙著。
彼此互瞪了一會兒後，其中一方很快就低下頭來。
「因為……！」
聲音在發抖。
光是聽到那顫抖的聲音，幾乎就要讓他的胸口整個阻塞住了。
「因為莉子……要是哥哥……」
（莉……子……？）
那聲音——敲開了意識的大門。
「嗚……」
身體開始震動。
有溫熱的物體從喉嚨深處湧上來。那物體不停地增加壓力，少年的意識也跟著浮現到現實世界來。
「咕哈！」
他吐出這樣的聲音。
身體產生痙攣，然後是不停的咳嗽。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黑暗的視野開始有光線射入，接著他看見了模糊的輪廓。
疼痛與其他的感覺也跟著複蘇。
這是一間綠色的房間。
大量的觀葉植物充斥在寬廣的房間裏，呈現出類似熱帶雨林的景象。植物的縫隙間誇張地擠滿了各種機材，將房間變成了不知道是研究室還是什麽的地點。
「這是……」
少年茫然地嘟噥著。
從床上抬起來的身體異常沉重。此時腦袋還是宛如籠罩在霧裏頭一樣，但在思考之前，話語已經從嘴唇滑了出來。
「……莉子，這是你的房間嗎？」
「哥哥！」
眼裏噙著大量淚水的白袍少女立刻撲到床邊來。
那是一名年約十五、六歲，以紅色緞帶將一頭亮色頭發綁成馬尾的少女。她的身材非常嬌小，更顯得身上的白袍十分寬大。但是，這種不平衡的感覺卻不可思議地相當適合少女。
——她的名字是戌見莉子。
少女是馳郎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同時也是白翁財產的管理人。
（……為什麽莉子會……）
他拚命想把分散的思考連結起來。
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她似乎正壓抑著想立刻抱住馳郎的心情。馳郎這時才注意到自己上半身沒有穿衣服，而且還塗滿了果凍狀的物體。
「哦哇！」
他想要遮住胸口，隨即感受到一股麻麻的刺痛感。
「啊，還不能動唷！覆蓋材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安定下來！」
「覆蓋……材？」
「你受了很嚴重的燒傷。」
就在這時候，穿著旗袍的少女——蓮花從旁邊探出頭來。
她一如往常驕傲地將視線移往別處，但不知為何卻以手指玩著發尾。看起來像是非常焦躁，同時又感到安心的樣子。
「哦、哦哦。所以才幫我塗藥？」
「嗯。」
莉子點了點頭。
「因為蓮花小姐把你帶來這，所以我趕緊把上個月才剛實用化成功的試用品拿來使用。」
「等等，我是白老鼠嗎！」
「這、這是已經確認過安全性的產品啦！」
背地裏以白翁財產經營的公司裏頭，也包含了幾間藥廠。雖然沒有詾問詳細的情形，但是為了導入最新的技術，似乎也有許多由莉子直接營運的公司。
塗在馳郎身上的藥應該也是這樣的技術之一吧。
（燒傷……因為仁的那個……）
慢慢地，記憶開始連結起來了。
記憶與思緒取回了本來的機能。
同一時間，最重要的事情也在馳郎的腦海裏複蘇。
「娜達呢！？」
「啊……」
「…………」
莉子與蓮花各自含糊其辭起來。
無法接受這種答案的馳郎硬是想從床上撐起身子。對少年來說，這是絕對無法忽視的一件事。就算是在他體內宛如巨鍾一樣晃蕩的劇痛，也無法成為阻止他的枷鎖。
結果……
「——沒能找到那個鬼仙兵器唷。」
一名原本消失在植物之間的高大青年現身了。
他並沒有躲起來。隻是因為氣息完全與觀葉植物融合在一起，馳郎才無法發現他的存在。
那是個相當高的男性。
身上穿著藍到近乎病態的長袍。
以左手包住右手拳頭的動作，是被稱為拱手的中國式禮節。
「————！」
少年瞪大眼睛。
「你那愚鈍的表情是怎麽回事。應該要對我多表達一些感謝之意吧，俗界的異人連對恩人的禮儀都不懂嗎？還是幹脆讓你被燒光，連無聊的魂魄都消失比較好呢？」
「少影——！」
站在那裏的，是兩個月前的事件中和蓮花聯手與少年戰鬥的——能夠操縱植物的鬼仙。
「為什麽你會……」
「他原本就準備要回來了。之所以雇用你，也是因為這家夥遲到了老半天的緣故。」
聽完蓮花的說明後，少影靜靜點了點頭。
「是呀，我也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狗屁大小姐焦得像她最喜歡的烤青蛙一樣。什麽時候連自己與喜歡的食物都搞不清楚了？」
「都是因為少影不在的期間發生事故，我隻能四處奔波才會變成這樣吧。」
「我應該告誡過大小姐不要輕率采取行動吧。就算是中華街的長老這件事，隻要好好說明大概也隻會被軟禁而已。但是無法忍耐的急躁個性，說起來就是狗屁大小姐眾多的缺點之一吧。」
說話的內容就不用提了，冰冷的口吻更增加了嚴厲的程度。
再怎麽說他也算是隨從，但態度卻一如往常，完全讓人感覺不出主從間的關係。
少年看著
他們兩人，開口表示：
「是你……救了我？」
「嗯嗯，就像這樣。」
少影動了動手指，附近的觀葉植物隨即輕輕動了起來。
有如含羞草般縮起來的枝葉包裹住一團土壤後，直接就潛進底下的土裏了。
「幸好那裏原本是動物園，所以有不少樹木。在保護了你們之後，就直接帶往地底下了。隻是那個鬼仙兵器——娜達之後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不過我還是有確認過，應該沒有被那個齊天大聖他們抓住啦。」
「沒有被抓住……」
聽到這裏，馳郎忍不住放鬆了肩膀的力道。
緊繃到極限的精神鬆懈下來，原本的疲勞開始襲上心頭。但他還是沒有倒下，緊握住床單抬起頭來。
「你……少影知道那個齊天大聖的事情嗎？」
「…………」
少影微微皺眉。
他稍微瞄了旁邊一眼，隻見蓮花迅速噘起嘴唇。
「已經扯上關係了，也沒辦法了吧。」
「那麽，為了讓狗屁大小姐與馳郎先生那塞滿狗屁稻草的雞腦也能夠了解，我就簡短地說明一下吧。」
少影行了個禮，繼續說下去。
「我原本是為了決定如何處置那個鬼仙兵器而回到大陸去。由於五嶽三山內有交流的二嶽三山都必須派出代表，因此會議也拖得相當長。我還一度以為自己的腳生根了而焦急不已呢。」
「你說的處置……是要不要讓娜達回去嗎？」
幾個月來，這件事成了馳郎心裏最擔心的事情。
就連白鳳六家裏也出現了將娜達還回去比較好的意見。
馳郎吞了一大口口水。
「嗯嗯。」
少影給了肯定的回應之後才叉宣告：
「以結論來說，那個鬼仙兵器——娜達的管理責任就交給身為白翁的你，至於我們則是先負責監視。雖然有『在我和蓮花小姐的監視下』這樣的條件，但沒有馬上歸還或者廢棄鬼仙兵器的必要。」
「……啊。」
發出聲音的不是馳郎，而是在附近聽著的莉子。
她輕撫著胸口，大大地吐了一口氣。對於這個妹妹而言，娜達的問題也是一直卡在她心裏頭的刺。
馳郎也在胸口握緊拳頭。
接著，他像是感觸良多似地歎了口氣。娜達現在如果在旁邊的話，馳郎不知道會怎麽跟她分享這份喜悅。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
「高層們雖然已是行將就木，依然有不準小狗隨地亂小便這種程度的權威。不過，還是有一名不服這個決定的鬼仙私自下山了。」
少影很明顯地繃著一張臉。
「他的名字叫太乙真人。」
「太乙……？」
聽見馳郎的反問，少影簡短地回答：
「就是他將名為娜達的人類少女改造為鬼仙兵器的唷。」
「————唔！」
這句話讓少年握住的床單出現了皺紋。
「在這邊的世界，他也算是個名人。在兩次的大戰裏都立下了許多功績，可以說是相當優秀。不過其他人實在很難理解他的想法，就算是五嶽三山之外被敬而遠之的鬼仙裏，他也是特別奇怪的一個。然後最糟糕的是，那個鬼仙還將自己管理下的秘寶給帶來了。」
「你說秘寶，那麽那個就是……」
「齊天大聖。在娜達之後被製造出來的另一個狗屁鬼仙兵器。」
「……悟。」
馳郎想起那名戴著項圈的少女。
第一次遇見和解放狀態的娜達正麵衝突還能戰成平手的敵人。
她就是那個知名的齊天大聖。
「不知道那個狗屁鬼仙兵器，為什麽會和叫灰岡仁的男人在一起作亂就是了。原本就不食人間煙火的太乙，從來沒聽過他和外界的人類育什麽交情，而且這樣的行動實在太超乎常軌了……可能是齊天大聖因為某種理由而失控，然後被那個叫仁的給撿走了吧。」
煩惱了好一會兒後，少影才有些沒自信地補上了這番話。
雖然他們不可能知道，但這和娜達從太乙那裏聽來的內容一樣。
馳郎這時輕輕皺起眉毛。
「但是，那個悟身上沒有像〈七鍵敕書〉那樣的控製裝置嗎？」
「以從前聽過的傳聞來說，應該是有才對啊。」
要是真如傳言，孫悟空頭上應該有被稱為緊箍兒的封印。
那是為了封印齊天大聖暴虐的行為，由佛祖所賜與的秘寶。當然現實也不一定會模仿故事，但娜達身上既然有〈七鍵敕書〉，悟身上應該也會有同樣類型的控製裝置才對。
（到底是怎麽回事……）
忍耐著以刺痛來訴說存在感的痛覺，少年就這樣陷入沉思當中。
實在搞不懂。
一切都像是在五裏霧當中一樣。
被丟進過於巨大的漩渦當中，自己與娜達都無法脫身。那麽至少想要知道漩渦的全貌，可是現在卻連推測都相當困難。
「不論如何，也沒辦法立刻采取行動吧。雖然你是腦袋裏沒有腦漿隻有大○的蠢貨，但身體無疑是脆弱又可悲的人類。白翁的後繼者動不動就倒下去，也會對我們的作業造成困擾。還是放棄千圓保鏢這種娛樂，一直躲在家裏直到變成癡呆老人為止，你覺得如何啊？」
「娛樂——！？」
少影的話讓馳郎低下頭去。
先不管像空氣般自然參雜在言詞中的汙言穢語，他的指責本身並沒有錯。既然蓮花與少影已經出麵解決事情，身為白翁的自己就該退居幕後才對。
但是，要如何接受這理所當然的道理呢？
看不下去的莉子，這時加了一句：
「哥哥，還是先讓身體的狀況穩定下來吧——」
「………………我知道了。」
光是點頭，就需要大量的精神力。
就算魯莽或是胡來也無所謂，如果可以衝出這裏的話，內心應該會輕鬆許多吧。
「不過，我還有事情要問。莉子聽過仁的事情了嗎？」
「大致上已經從蓮花水姐那裏聽到了。」
「這樣啊。」
馳郎將注意力放在慢慢增強的疼痛以及愈來愈模糊的意識上，看著自己的妹妹說道：
「仁身上穿著和〈凱揚〉十分相似，名為〈滋魯〉的大衣。」
「……嗯。」
「那是怎麽回事？」
「…………」
莉子也沉默了。
隔了一陣子，她才以寬鬆的白袍袖子遮住嘴角……
「大概……是來自於〈凱揚〉的定期備份。」
然後透露出這樣的內容。
「備份？」
「現在雖然利用雲端徹底進行同步與認證管理，但以前也經曆過無法這麽做的時代。那個時代……我想隻要回收伺服器就能強行奪走備份了。那個叫〈滋魯〉的，應該是從那裏完成獨自進化的類型吧。就我聽來，它的戰鬥力似乎進化得比〈凱揚〉還要強了。」
從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她自己應該也對這樣的答案感到半信半疑。
從她那番話判斷，似乎是覺得這應該是唯一的可能性，但是又不可能出現這種情形。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那，果然是白鳳六家的某個人做的羅？」
「嗯，除此以外就沒別人了。雖然人工智能〈凱揚〉從以前就用在白翁的資產運用上了，但也隻有極少數的白鳳六家成員知道這一點。」
「……這樣啊。」
馳郎以沉重的心情將這句話吞進肚子裏。
到了這個時候，要素竟然又增加了。
敵人不隻有鬼仙而已。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是早已預料到的事實——但現在連白鳳六家都牽扯進來了。
「那家夥說了『成為白翁的人本來應該是我才對』唷。」
「莉子才不知道有那種事呢！」
「我不是在懷疑你。說起來，硬是將我拱上白翁的位子，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
馳郎說完，便大力撫摸著莉子的馬尾。
「不過，仁的背後若是有白鳳六家的某個人存在的話……」
他的視野開始晃動。
好不容易維持住意識昀精神力，似乎在這個時候到達極限了。雖然沒有被直接擊中，但對手怎麽說也是等離子體投射炮。如果仁和〈滋魯〉再多成功入侵一門大炮，馳郎一定馬上就喪命了。
（使用了〈痛泣之河〉……好不容易才保住一命……）
喪失意識前的記憶又重新浮現。
那是之前〈凱揚〉為了抵禦娜達的火焰鬼寶，五火神焰扇與火尖槍，所創造出來的防禦性程式。噴灑冷凍瓦斯來阻斷高熱的特殊機能，在千鈞一發之際保護了少年的身體。
「對了……〈凱揚〉它……怎麽樣了……」
「還在調整中。要替換歪掉的框架並且確認出錯的程式，應該還得花上幾天吧。所以這段期間哥哥也好好地休息吧。」
「這樣啊。」
至此，馳郎便感覺到一股斷線般的感受。
「……〈凱揚〉那家夥平安無事嗎？」
丟出這句呢喃後，他就整個人倒向床上。
他的手腳都相當冰冷。明明還有燒傷的刺痛感，但疼痛以外的所有感覺卻像是被剪刀給剪斷了一樣。
殘留下來的些許聽覺，讓他聽見了某些對話。
「——那麽，馬上就要早上了。我也差不多該睡了。」
接著響起的那道聲音，混雜了聽起來睡意濃厚的嗬欠聲。
「啊，喂喂少影！你想把調查都丟給我嗎！？」
「狗屁大小姐不偶爾用一下腦子的話，裏頭的東西會愈來愈空洞唷。身為管家，守護主人的身心健康也是我的責任。反正……你也隻能到處奔走，然後用鼻了聞一聞而已吧。」
「為什麽要多說這些廢話！想被我揍扁嗎！？」
「……哈哈。」
跟平常沒有兩樣的對話，現在聽起來倒是令人覺得很舒服。
視野已經是一片黑暗。他沒有意識到閉上眼睛的過程，隻是單純地連維持視覺的體力都失去了。
馳郎露出淺淺的笑容。
（娜達……）
然後在心裏想著少女。
馳郎這時候才終於失去了意識。
4
馳郎昏倒，少影與蓮花移動到另一個房間後，少女才坐在桌子前麵。
螢幕上有幾處像是地圖與監視攝影機的影像正在閃爍。
她也用自己的方式在尋找娜達與仁。動員了黃阪市內所有的攝影機，正在盡可能地搜尋有沒有他們的住何消息。當然，其中也動用了警網，不過這是平常白翁獻出賄賂後所獲得的利益。
「……哥哥。」
途中，少女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
她的表情極為緊繃，嘴唇也時而噘起時而緊閉——最後像是終於受不了似的，有水滴滑了下來。
那是眼淚。
「莉子真的……」
少女用寬鬆的袖子擦拭眼淚之後，匆然轉身抬頭往房間深處看去。
莉子視野的彼端，可以見到有一個艙形容器從地板浮上來。
「——怎、怎麽啦，〈凱揚〉？」
少女這麽問道。
艙形容器裏浮現出一件傷痕累累的夾克。
剛才也有提到，〈凱揚〉的本體是在幾個伺服器間同步管理，配置在馳郎夾克上的隻不過是電腦終端。
不過，那是相當特別的終端。
決定采用穿在身上的電腦這種形式時，〈凱揚〉選擇的第一個晶片組——連製作者莉子都不知道選擇的理由——是已經跟不上時代的cpu群。
莉子當然使用了大量的最新型集積電路來加以輔助，也隨著提升性能而更換了零件，但隻有這成為核心的晶片組完全沒有更動。
真要說的話，那就像是〈凱揚〉原型的存在。
「嗯……修理的機材有什麽不足的嗎？」
『這方麵沒有問題。』
機械音如此宣告。
幸好剛才提到的晶片組在戰鬥中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因此基本上隻要取出這些核心部分，再更換備用零件就可以了。若隻是這樣的話，應該短時間就能完成作業，但〈凱揚〉的要求卻相當繁瑣，通常在形成最後的形熊前，都會經過數次檢查與備用品的替換。
莉子曾經形容過，那就好像是在找喜歡的服裝搭配一樣。
『您剛才哭了嗎？』
「嗯、嗯，啊……」
少女連忙遮住腫起來的眼睛。
最後才像是放棄掙紮般張開手指，吐出一口宛如易碎泡沫般的氣息。
「莉子真的老是在給哥哥添麻煩耶。」
『添麻煩的意思是？』
「哥哥根本沒有必要成為白翁。獲得這樣的金錢與權力後，哥哥的精神連一次都沒有放鬆過。如果不是和莉子在一起——他一定不會語帶保留，而是會強硬地拒絕接任唷。」
八年前。
那個事件發生時，莉子還未滿八歲。少年大叫著「怎麽可能繼承這樣的遺產」時，就被告知有名少女接下來會變成獨自一人，結果他就此沉默了下來。
「……莉子明明都是靠哥哥在保護啊。」
她還記得，沉默的少年當時因為極其煩惱而扭曲臉龐，並且用力敲著自己的頭——最後才僵硬地伸出滿是燒傷的手。
——『叫你莉子就可以了吧。』
——『咦？』
——『因為你是我妹妹啊。』
——那隻手。
——還有那聲音，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莉子的內心一直以來……
都把變成他妹妹的那一瞬間當成寶物一樣。
對失去前任白翁這名大恩人的莉子來說，那隻手不知道給了她多大的力量。哥哥（彌郞）一直堅持從事保鏢的工作，但他最初保護的人一定是自己。這對少女而言，一直是微小卻閃亮的驕傲。
……一定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無法阻止少年那千圓保鏢的夢想。
『的確很像主人會做的事。』
〈凱揚〉忽然這麽說道。
「咦？」
『昨天，主人也很擔心我的安危。』
〈凱揚〉的證詞讓莉子露出了苦笑。
「說得也是。哥哥就是這樣，明明應該足你擔心他才對。」
『我也是這麽認為。雖然很符合主人的個性，不過我的任務原本就是要保護主人。怎麽可以變成他來擔心我呢？』
「……〈凱揚〉？」
機械音的聲調聽起來當然極為平板。
但是，莉子卻從聲音裏聽出其他的感情。不知是因為身為製作者，還是與〈凱揚〉有多年交情的緣故。
『莉子大小姐……』
那聲音繼續說道。
『我想拜托莉子大小姐以管理人權限做一件事情。』
「有事情要拜托我？」
〈凱揚〉還是第一次這麽說。
〈凱揚〉原本就擁
有大部分基本的權限。不用與自己商量，就能隨意增加新的機能，那不是這個人工智能一貫的做法嗎？
不對。
以前也曾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情。
就是〈凱揚〉強力主張要在馳郎的夾克上使用最初的晶片組時。
『想拜托您允許這邊的改造。』
一道新的影像隨著這句話浮現在艙形容器的表麵。
內容其實極為簡單。
「〈凱揚〉，這是！」
莉子劇烈晃動著馬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莉子大小姐表示不想給主人添麻煩。我也有同樣的想法，所以為此提出了必要的計劃。』
「可是，這樣一來哥哥也會——」
『主人一定能夠順利上手的。』
緊接著……
『——拜托了（please）。』
機械音簡短且清晰地再次如此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