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娜達被帶到沙灘附近的岩壁處。
以靈巧的腳步來到懸崖峭壁下方的岩場後，已經有兩道人影在那裏等待馳郎與娜達。
「啊，終於來了。」
「……已經快等不下去了。」
「蓮花、北鬥。」
娜達微微張大了眼睛。隻見應該在其他房間進行女孩眾會的兩人，各自穿著平常熟悉的旗袍與男生製服站在岩場上。
馳郎則是在她們身邊環顧著四周。
「咦～我還以為莉子也在，那家夥怎麽了？」
「她硬是將責任推到我頭上了啦！」
北鬥眼眶泛淚地抱怨著。
「她自己胡亂喝酒，喝醉了之後就把這台智慧型手機丟給我！如果不是〈凱揚〉以語音引導，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麽啊！」
「哎唷，那還真抱歉。」
馳郎笑著搔了搔臉頰。
摳著燒燙傷痕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莉子願意將事情交代給北鬥，就代表她很信任你吧。」
他接著有些高興地這麽說道。
北鬥的耳朵瞬間動了一下。
「……唔～這種說法太狡猾了啦。」
「嗯？」
馳郎露出狐疑的表情，北鬥則是輕輕歎了口氣以雙手抱胸。
「啊啊真是的！既然信任我的是莉子那就沒辦法了！可靠的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好了，現在到底要做什麽？」
「嗯嗯～基本上是幫忙支援。我們接下來要到那座島去，希望你在這段期間能夠待命。」
「哦？」
北鬥閉起一隻眼睛。
「雖然不知道你要怎麽到那座島去，但總不會是要我抱你過去吧？隻有你一個人也就算了，再加上蓮花與娜達的話會有點累人。」
聽到她的質問，馳郎露出淡淡的笑容。
「關於這點我已經有所準備了。馬上就要來囉。」
「馬上？」
「嗯。」
馳郎回頭看向海浪之間。
之後應該不到十秒鍾吧。
突然間，毫不間斷的黑暗浪潮出現了異變。
「——唔！」
娜達與蓮花最先察覺到，兩人隨即凝視著海麵上正確的地點。該處的海麵有如沸騰般冒出一大堆泡沫後出現漩渦，最後有個具體的物體撕裂波濤。
巨大金屬塊從海裏出現在馳郎等人的麵前。
「潛水艇……！？」
北鬥瞪大眼睛。
出現在馳郎他們麵前的，正是全長十公尺左右的小型潛水艇。
「……馳、馳郎，你……你竟然連這種東西……」
啞口無言的北鬥回過頭，隻見馳郎彷佛很困擾般曖昧地將視線移開。
「沒有啦，那好像是美軍用來做實驗的機體，之前莉子把它買下來進行修改。本來是〈凱揚〉有興趣，打算拿來做研究啦。」
「什、什麽叫做有興趣……」
『因為必須實地取得水中的資料。』
夾克以若無其事的機械語音回應北鬥。
馳郎接著開口表示：
「有關島嶼的地畫部分，北鬥在白天的時候已經幫忙確認過了吧？」
「啊……嗯嗯，我盡量和你們的遊艇錯開，從上空看過大部分的地方囉。」
因為這樣，北鬥與莉子才沒有和眾人一起行動。
當然，隻要使用白翁的網絡就可以運作監視衛星，但光學上依然有其限度，還是比不上北鬥實際飛到上空進行確認。
「不過，北鬥也說沒有發現什麽特別顯眼的物體。既然如此，就隻剩下海底了吧。於是我告訴〈凱揚〉，要它悄悄將潛水艇引導到這裏來。」
「…………」
北鬥一時無言以對。
光是潛水艇就已經超出一般人的常識了，居然還若無其事地說出無人導航係統，這完全超乎少女的想像。她雖然也是白鳳六家的一份子，但似乎是處於與白翁的資金與權力隔絕之處。
相對的，蓮花則是興致勃勃地看著潛水艇，然後說了句「哦——這就是能夠潛進海裏的機器嗎？」。就某種意義來說，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一麵也算是強力武器吧。
「哎呀，再怎麽說也算是收了手鞠學姊一千圓的工作啊。」
馳郎做出有如藉口般的發言。
娜達則是對著他露出了微笑。
「你看起來很高興嘛，馳郎。」
「咦，啊，有嗎？」
「嗯，你的眼睛閃閃發亮唷。對了對了，你也是男孩子嘛，所以會被這種裝置觸動心弦？」
「看、看起來是這樣嗎？」
「是啊。」
已經完全恢複平常態度的娜達笑著點了點頭。
「這樣也很好啊。你若是不高興的話，我也高興不起來。就算是工作，也不一定要苦哈哈地做吧？」
「嗯……是沒錯啦。」
少女的話讓馳郎露出靦腆的笑容。
他走到海岸邊，回過頭來說道：
「基本上是由〈凱揚〉自動操縱，最多可以坐三個人。按照剛才所說的，為了保瞼起見就請北鬥在這裏待命，然後由我和娜達還有……」
少年折著手指計算人數。
這時有人插話進來說道：
「……這樣的話，最後一個名額，就由我來坐進這艘狗屁鋼鐵臭船吧。」
緊貼在夜晚懸崖下方的海岸林裏，出現一道瘦削的人影。
「好痛好痛！等、等一下啊少影先生！不要拉我的耳朵！快被扯掉了，快被扯掉了啦！」
「那我就幫你扯下來，再讓它自己長出來就可以了。」
「長不出來啦！我又不像你一樣擁有蜥蜴般的體質！」
「少影……還有太乙……」
馳郎喃喃吐出了兩人的名字。
「啊，你們兩個跑到哪裏去閑晃了！」
蓮花雙手扠腰，生氣地鼓起臉頰。
「我也才剛從狗屁大小姐仔細將我埋起來的沙灘爬出來而已。因為聽到吵雜的聲音，所以走過來看一下。」
「既然順利會合，就別再追究了。」
「狗屁大小姐似乎有點太習慣人類的生活，已經分不清柔軟床鋪的舒適感與土壤裏麵的感覺了。」
他狠狠瞪了主人一眼，讓耳朵被揪著的太乙跌坐到岩石上。
「好痛！你、你太粗暴了！」
「這個太乙真人與鬼仙兵器（娜達）都是我們的監視對象。與其放著不管，倒不如各自監視一個人比較好吧。就由狗屁大小姐監視太乙，我來跟著鬼仙兵器就可以了。」
「咦咦！我也想要坐潛水艇耶！」
「雖然很遺憾，不過再怎麽說，我也已經宣誓要對狗屁大小姐盡忠了。這次受到這樣的對待，還要我和這個東西相處一整晚，我實在是敬謝不敏。」
「嗚……」
可能多少有點罪惡感吧，蓮花忸忸怩怩地閉上了嘴巴。
這時候——
「……我是無所謂啦，但是你可以下海嗎？」
馳郎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他曾聽過吸血鬼無法渡過流水這個傳說。
和太陽一樣，一般吸血鬼的弱點可能無法套用在鬼仙身上，但這名毒舌青年的話——
「當然是不行啦。請稍微用你那滿是破洞的腦袋學習一下好嚼？」
「啥？」
不清楚對方意思的馳郎隻能這麽反問。
相對的，毒舌鬼仙的回答則是既簡潔又完美。
「所以說，請用你那嚴重不足的智力
小心謹慎地行事，千萬不要讓我沉到那狗屁大海裏麵。」
他高傲地這麽要求之後，重新扣好長袍的領口。
*
淚滴型的機體立刻沉入海裏。
經過嚴格管理的艦內，不必像搭飛機時那樣捏住鼻子或閉上嘴巴來調節氣壓。
有變化的隻有映照在螢幕上的圖表與數字，設置在機體上的幾扇抗壓窗外完全是一片黑暗。
『停止注入壓艙水。潛水完成……請解開安全帶，在艦內稍作休息。』
機械語音的說明，讓坐在位子上的成員放鬆身體的力道。
「誇張的狗屁機關。」
少影輕輕歎了口氣。
可能是覺得難以呼吸吧，隻見他又在調整長袍的領口。
不過潛水艇內部倒是相當寬敞。馳郎與娜達、少影所坐的椅子後麵，還準備了耐衝擊玻璃製的時髦桌子，乍看之下還以為是飯店的房間呢。
為了對應急速的機動力，所有擺設全都固定住了，之所以和電影裏頭的潛水艇內部完全不同，應該是因為正如〈凱揚〉所說的，是做為實驗用的緣故吧。
「嗯，真的很有意思呢。原來海裏也是如此色彩繽紛啊。」
依然坐在椅子上的娜達，凝視著全黑的窗戶並且點著頭。
「你看得見外麵嗎？」
「嗯，這種程度的話還看得見唷。雖然不知道名字，但有不少魚類晚上也在遊動。不僅有各種不同的顏色，極具機能性的模樣也非常美麗。無法跟你分享我看見的景色真的很可惜。」
少女的聲音裏不自覺地帶有興奮的情感。
看來她打從見到潛水艇開始就相當興奮，隻是在蓮花和北鬥畫前壓抑住罷了。這個時候，馳郎才突然想起她們兩個人的年紀比娜達還要小。
（……對娜達來說，這應該是首次的度假吧。）
事到如今，他才浮現這樣的想法。
並且擔心起自己有沒有讓少女享受到這次的假期了。
順帶一提，因為穿著睡袍實在不方便行動，所以在搭乘潛水艇時，娜達已經換上裏頭準備好的平常那套服裝。
每當她覺得感動時就會輕快跳動的白色帽子，看起來就像兔耳朵一樣。
馳郎忍不住露出微笑。
（問題是——）
他維持原來的姿勢，將視線往旁邊移動。
「…………」
視線前方的少影依然坐在位子上，默默地凝視著窗外。
仔細想想，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在蓮花不在的情況下與這個男人相處。平常都是沿襲這名鬼仙發揮毒舌功力然後遭到蓮花指責的模式。一旦跳脫這個模式，就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話了。
不過一直無視對方也滿勉強的，馳郎不停地偷瞄他。
「有什麽事嗎？」
少影忽然低聲說道。
「咦？你說我嗎？」
「一直被這麽沒禮貌地看著，再怎麽樣都會注意到吧。有什麽問題就趕快問一問吧。」
青年鬼仙以極為嚴厲的視線貫穿馳郎。
他的視線根本不像箭，簡直就是戰場上的長槍。而且上麵還塗滿了毒液。膽小一點的人，光是被他這樣一瞪可能就昏倒了吧。
「那個……」
馳郎稍微猶豫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
「隻是在想你為什麽會坐上這艘潛水艇。應該不是對寶藏有興趣吧？雖然是為了監視娜達才會留在這個國家，但你也知道事到如今她不可能逃走了吧。」
「狗屁大小姐就算了，不知道為什麽，我並不是那麽相信你。」
少影直接說出真心話。
一點都不相信你——這句話銳利的程度簡直可以媲美妖刀了。
少影說完後就乾脆地移開視線，百無聊賴地將手肘放到椅子上，用手撐住臉頰後接著表示：
「……士為知己者死，你聽過這句話嗎？」
「咦？」
和剛才的情況毫無關連的話題讓馳郎嚇了一跳。
「嗯、嗯嗯，有聽過。就是了不起的武士會為了埋解自己的人而死對吧。」
隻是不好意思說是從手鞠借給自己的漫畫裏看來的就是了。
「這個國家的『武士』和大陸的『士』，在意思上並不相同。」
如此解釋後，少影才又補足道：
「這句話還有後半句。」
「後半句？」
雖然不清楚青年的意圖，但少年也被引起興趣而露出狐疑的表情。
「——女為悅己者容。」
少影靜靜地這麽說道。
馳郎覺得他的聲音似乎深深地穿透潛水艇的地板與裝甲，往更深的海底沉去。
「大致上的意思是女性這種生物呢，會為了喜歡自己的人而打扮。即使是隔了這麽長的時間與距離，在現代這個狗屁邊境，應該也還是可以瞭解這種感覺吧。」
少影露出諷刺的笑容，凝視著少年。
這名一開口就隻會說些蕩吾穢語的鬼仙，很難得露出這種若有似無的真摯表情。
「你也能夠瞭解嗎？」
「……嗯、嗯。」
馳郎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雖然不清楚少影提出這個話題的理由，但不知為何就是會讓人想要思考這句話。
「嗯，稍微能夠瞭解。如果有會為了自己高興的人存在，隻要想到能讓那個人露出笑容，或許就會努力打扮自己吧。我雖然是男生，但也大概能夠瞭解。那種感覺非常可愛，而且也很惹人憐愛。」
「原來如此。」
少影點了點頭，接著提出了問題。
「那麽，你對今天的狗屁大小姐有什麽樣的想法？」
「啥？為什麽會扯到蓮花？」
馳郎呆呆地張大嘴巴。
短暫的沉默在潛水艇內擴散開來。西方人稱呼這種情形為「有天使經過」。
大致上是人類之間——鬼仙與人類就更不用說了——因為無法互相理解，以至於出現這種短暫又致命的沉默。
「馳郎。」
戴著白帽子的最終兵器打破這股沉默，迅速搶身進來。
「娜、娜達。」
「你們好像把我撇在一旁，自己在這邊討論奇怪的話題啊。」
「等、等等！為什麽剛才的話題會讓你散發這股黑到發亮的氣息！潛水艇內部都快要被你染成黑色了啦！」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清楚，總之好像就是聽見很不舒服的話題，所以整個人感到很焦躁！雖然知道這隻是自己的任性與胡鬧，但是我可不打算退讓唷！」
「啊啊。先不要管那個鬼仙兵器，我還想繼續問問你的狗屁意見呢。那麽——對於剛才的問題，你的答案是？」
不隻是娜達，連少影都緊抓著這個問題不放，少年則是被夾在中間。
「咦、咦，那個……兩、兩位？」
「怎麽樣？」
「怎麽樣？」
兩人散發出來的絕望性魄力，幾乎足以讓人斷言與鬼仙或〈鬼〉戰鬥還比較輕鬆。馳郎就像被巨大行星的引力撕裂的太空垃圾一樣，隻能畏畏縮縮地搖著頭。
就在這個時候——
『地圖的地點有反應了。』
機械音突然響起。
馳郎宛如得救了一般，站起來大叫：
「放到螢幕上來！」
『瞭解。』
聲納獲得的反應，以3d立體結構呈現在螢幕上。
結構的平麵立刻被點陣圖填滿，少年等人的眼前出現了媲美實物的cg。
那影像讓馳郎眨了眨眼睛
。
「鍾乳石洞？」
『是的，確實存在從海底部分通往剛才那座新島的鍾乳石洞，內側似乎也有空氣。要下去看看嗎？』
猶豫了一下之後，馳郎忽然往後麵看。
娜達和少影的眼睛都緊盯著這邊不放。要是在這裏考慮太久的話，很明顯又會回到剛才的問題上。
「好我們走吧立刻出發！難得都找到鍾乳石洞了！哎呀真是令人期待！」
戌見馳郎以故作開朗的態度如此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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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找到什麽了。」
北鬥放下莉子的智慧型手機，大大地吐出一口氣。
「通訊似乎要中斷一陣子，詳細的情形之後會再跟我們說。」
「……這樣啊。」
蓮花悄悄碰了一下懷裏。
她讓造型簡單且看起來相當堅固的手機露出一角後，又立刻把它收了回去。
北鬥沒有注憙到她的舉動，聳了聳肩表示：
「說起來呢，潛水艇再怎麽說也太誇張了一點吧。就算收了人家的一千圓，這也已經和保鏢工作完全無關了嘛。」
她隨即深深歎了口氣。
太乙輕輕坐在兩人之間的岩場上。可能是這個人的品德所致吧，那模樣不知為何看起來很像小狗。隻見他露出「我是對人畜都無害的鬼仙唷」一般的表情，頭上似乎還出現不停開合的狗耳朵幻影，這讓北鬥皺起眉頭。
就在這時，注視著島嶼方向的蓮花開口表示：
「所謂的一千圓，對馳郎來說並不是報酬，而是規則吧？」
「————唔。」
隨口的一句話讓北鬥回過頭去。
她認真地凝視著穿著旗袍的少女，然後反問：
「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嗯？因為強大的力量都需要製約吧。娜達被設置〈七鍵敕書〉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不管本人的意願如何，過於強大的『力量』就是會受到人格與環境的規範。」
「〈七鍵敕書〉也和馳郎的一千圓一樣？」
「是啊。當然，被他人設置與自己決定，有很大的不同。」
少女輕輕甩了甩手。
在這夜晚的海岸邊，她清澈的聲音一直傳遞到遠方。
「比如說鬼仙的長壽也是一樣。對於精神容器來說過於漫長的壽命，無論如何都會定義鬼仙的存在方式。因為肉體的壽命比精神還要長，若不先決定要以什麽樣的方式存在，最後就會變成連廢人都不是，隻是普通的物體而巳唷。在那邊的太乙光是年紀就比一般的鬼仙年長許多，不專注於求知欲的話就沒辦法打發那麽長的壽命了。」
「真是嚴厲的批評。」
太乙露出曖昧的笑容。
波浪不停拍打著海岸。
不隻是沙灘，連這裏的岩石都被海浪侵蝕了。在幾百、幾千年的歲月當中，地形應該有了很大的變化吧。
「…………」
北鬥也瞭解，少女所說的就是這麽漫長的歲月。
實際年齡雖然與自己差不多，但在超越悠久時間的鬼仙社會裏成長的她，身上背負著難以估計的重擔。
「對那家夥來說，保鏢工作也是一樣吧。無止盡地幫助他人的話，身心絕對會撐不住。聽好囉？這是絕對的。和意誌堅不堅定與人性之類的無關。在永恒的時間麵前，再怎麽高昂的誌氣都會有消磨殆盡的一天，變成公式化的行為。不過，人類的話有可能先壽終正寢就是了，相對的，那家夥則是遭遇到白翁這樣的力量。」
蓮花用「遭遇到」來形容，就像馳郎遇見了什麽事故一樣。
無事可做的她，這時又旋轉食指攪動著夜晚的冷空氣。
「對了，應該可以說是王者的力量吧。在這樣的力量麵前，常識與人格都毫無意義。因為國王可以重新創造這些環境因素——他就是比環境還要高級的存在。什麽人的生命大於一切、人人生而平等之類的，不過是你們費盡心思，在這一百多年來才決定的常識吧？這樣宛如空殼的常識，在壓例性的力量之前隻會遭到粉碎。應該說，就是不斷累積這種力量，才會形成你們人類現在的常識吧？」
蓮花所說的絕對不隻是理論。
曆史確實是如此。國王的權利統治了大量的人民，讓他們開拓森林、辟田農耕，也就是創造新世界的曆史經過。
以鬼仙這種旁觀者的視點，當然會有這樣的看法吧。
常識與良知等等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
它們隻是國王們創造出世界後的副產物。在許多國家、組織以武器與書語溝通當中，偶然產生了幾種共識，於是就此確立下來罷了。實際上，還有許多地方連現伐的人道主義都不清楚呢。
「所以才需要其他的規範。應該說是馳郎為了完成自己生存方式的框架，也可以說是抑製他保持原狀的柵欄。所以那家夥才會用領收一千圓這種乍看之下根本不重要的小事，來切換自己內心的開關吧。但是，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無意識的行為就是了。」
「開關……」
北鬥茫然地嘟噥著。
少女提出的主張相當直率，直接滲透進她的內心。以某種意義來說，甚至比馳郎自己的說明更明確地表現出他這個人。
平常在學校裏見到的他，就是個有點脫線的爛好人少年。
一旦與事件有關，又會不惜發揮自己的頭腦與權力的白翁。
少女的話語，似乎弭平了北鬥心中實在無法將這兩個形象聯結起來的差異。
所以北鬥自然而然地開口詢問：
「……你為什麽這麽瞭解那個家夥？」
「這哪有什麽。隻要一直看著——」
她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
少女的臉紅到連在夜色當中也能看得出來，然後不停用力搖著頭。
「沒、沒有啦！不是那樣！我沒有一直看著那個家夥也沒有在意他的事情！」
她拚命說著藉口的模樣，明顯喪失了直到剛才為止還存在的冷靜與判斷力。
結果——
「噗！」
傳來了一聲竊笑。
聲音來自於悠哉地坐在兩個人中間的太乙。
「幹、幹嘛啊。」
「……沒有啦，隻是覺得看著你們這些人，真的一點都不會膩——」
太乙原本開朗地這麽說著，但他的臉忽然就陷了下去。
聽起來相當疼痛的聲音傳來，接著鬼仙的身體就滾落到岩石上。
雖然是蓮花用盡全力的一拳，但因為是沒有灌注氣就直接轟出去的單純攻擊，所以也算是手下留情了吧。
「——哼！」
少女以鼻子哼了一聲的模樣雖然惹人憐愛，但是渾身散發出來的修羅氣息卻讓人不太想靠近。
「啊哈哈哈……」
北鬥輕輕搔著臉頰。
「你也有意見嗎？」
「沒、沒有，完全沒有！」
「那就好。」
一肚子火還沒平息下來的蓮花，一邊吐出一大口氣一邊點頭，接著忽然狠狠瞪著某個地方。
「……是誰！？」
她以嚴厲的聲音質問對方的身分。
啪嚓——一道水聲傳來。
「————唔！」
北鬥拿起放在腳下的手電筒朝聲音來源照去，結果立刻瞪大眼睛。
對方馬上跳到岩場上，並且露出獠牙。
但是讓北鬥臉龐扭曲的不足對方的牙齒，而是難耐的腥臭與特徵太強烈的詭異容貌。
對方一跳就越過了十公尺以上的距離。
緊接著，
由上空揮落野獸般的爪子。
看見對方空無一物的臉……
「——人魚！」
北鬥這麽大叫。
*
強烈的燈光劃破了鍾乳石洞的黑暗。
凹凸不平的地麵在光線下現出身影，馳郎小心翼翼地踩著腳步往前走。
「當心腳下哦。」
他才剛這麽說，後麵就傳來了混雜著歎息的聲音。
「就像踩到嘔吐物一樣，感覺糟透了。」
「那你就別跟來啊。」
狠狠這麽回話後，馳郎就繼續往前邁進。
鍾乳石洞的人口處有能夠讓潛水艇靠岸的寬廣空間，因此馳郎等人便在那裏走出潛水艇並且進入鍾乳石洞內部。
少影雖然表示不喜歡海水，但隻要不遊泳的話似乎還能忍受。盡管他一直很厭惡地皺著眉頭，但馳郎卻毫不理會地往洞窟前進。
（那個入口也……真的隻是偶然嗎……？）
雖然很可疑，但這時候考慮太多也沒有用。
愈往前走就可以聽見定期傳來小小的聲音。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是從鍾乳石滴下來的水聲。
混雜了幾個人的腳步聲之後，洞窟內就像開著不應該出現於此的音樂會一樣。從聲音逐漸遠去的情況來判斷，這個鍾乳石洞應該相當深邃。
「嗯——按照地圖來看……應該是這邊吧？」
馳郎根據留在白翁地圖上的記述來決定方向。
如果鍾乳石洞入口處的符號是起點的話，另一個符號應該就是終點了吧。不論在那裏等待他們的是寶物還是惡作劇，應該都嗬以得到某個答案才對。
〈凱揚〉雖然也幫忙記錄了洞窟內部的地圖，但在這麽厚的岩層阻礙下，也很難活用gps或者與外部進行通訊。
『一般的行動沒有問題，但需要大量處理資料時，估計會有二十三%到三十七%的處理能力低落。請多加注意。』
「我知道了。」
馳郎對機械音點了點頭，繼續往前邁進。
雖然沒有經過整備的地麵給人帶來加倍的疲勞，但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麽辛苦。少年甚至覺得這樣反而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馳郎看起來果然很高興。」
娜達對著他的背影這麽說道。
從旁邊探出頭來的白帽少女，帶著滿臉笑容往上看著少年。
「跟保鏢比起來，你可能更適合做一個冒險家唷？嗯……就是之前電視上說的，叫寶藏什麽的……」
「寶藏獵人？」
「對，就是那個。」
少年對啪嘰一聲彈了一下響指的娜達露出淡淡的苦笑。
「我覺得保鏢是我的天職唷。」
馳郎一邊走在鍾乳石洞的黑暗當中，一邊眯起眼睛。
有如要挖掘隱藏在心底的過去般，他稍微放慢了腳步。在水聲與腳步聲層層重疊當中，少年除了深入鍾乳石洞以外，也朝著自己的心底深處潛去。
開始的時刻。
他的思緒回到在失火的百貨公司中和前任白翁賭上所有財產的過去。
「不過，被那個大叔所救，並且因為一千圓的打賭而獲得白翁的身分之後，我心裏就一直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不對勁的感覺？」
「嗯。」
馳郎搔著頭，凝視著鍾乳石洞的天花板。
「所以現在有種一直找不到的暑假作粱，好不容易被我挖出來了的感覺。明明暑假才剛開始而已。」
少年的苦笑愈來愈明顯，接著用力踩了一下腳底的岩石。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三人就像被黑暗與水聲吸進去一樣，不停地走著。
「……哦哦，原來如此。」
少女將手指放在下巴處，頻頻點頭。
「我一直覺得你是被動型的人。這次雖然是手鞠小姐的委托，但你的態度這麽積極，還真讓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她直接快步走到馳郎前麵，即使洞窟的地麵凹凸不平，還是流暢地轉過身子。
白色帽子一邊留下晃動的殘像，一邊往燈光邊緣所照耀出來的黑暗前進，這時少女又笑著說道：
「我終於知道了。嗯——換句話說，你想跟身為前任白翁的那個男人多談些話。」
「…………」
少年像被說中心事般地眨了眨眼睛。
短短幾秒鍾後，他就哈哈笑了起來。
「是嗎？或許吧。」
「一定是這樣啦。」
娜達也很高興地笑著。
感覺剛才那段對話，就像給了一直以來無法解開的謎題一點小小的提示一樣。
「嗯。那樣的話，這或許是個寶貴的機會……」
馳郎的表情產生些許變化。
就在這時候……
「——兩位狗屁家夥，還留有聽得懂人話的腦漿嗎？」
少影插嘴這麽說道。
隔了數步之遙追著兩人的青年鬼仙，迅速用手指著洞窟的前進方向。
「那邊的深處籠罩著奇妙的氣唷。」
「深處？」
馳郎原本打算將光線移過去，不過少影卻伸出手製止了。
「讓我測試看看吧。」
種子從鬼仙的手指上滾落。
它立刻長出綠芽並且伸出了長長的蔓藤，迅速往洞窟深處爬去。
「那是？」
「五嶽三山的植物。混雜我的不死屬性之後，就會產生一些特異的反應。」
鬼仙緩緩動著手指。
少影的手指上麵也纏著蔓藤的一端，光是靠他的一根手指就能讓蔓藤的動作產生精妙的變化，似乎還能回傳外部的反應。
（就像機械手臂一樣嗎……？）
馳郎感覺到那類似自己所使用的〈凱揚〉機械手臂，於是為了讓他集中精神而安靜下來。或許對於跟科學可說是完全相反的鬼仙術式來說，這份感想不太不適切，但這就是少年最直率的感覺。
實際上，少影也立刻進入根本無法注意其他事物的集中狀態當中。
（這是……）
馳郎心裏想著。
如果能變成這樣，自己是不是就能更加靈活地操縱〈凱揚〉了呢？
他可以堅持自己的生存方式嗎？
『——主人。』
「啊，怎麽了？」
回答機械音的聲音也極其細微。
但是，他身上的夾克卻帶著異於平常的緊張感做出這樣的報告：
『附近發現了較新的足跡。這幾天裏，應該有人來到這座洞窟裏麵。』
「什麽——！」
在馳郎推量這句話的意思之前——
少影的表情已經產生了扭曲。
「這是——？」
「少影？」
可能是判斷事情非同小可吧，娜達窺看少影的側臉，發現他已經緊閉起嘴唇。
「從該死的對麵……進逼過來了。」
「從對麵過來！？」
下一秒——
奇怪的影子反而順著少影的蔓藤出現在眾人的麵前。
3
就在人魚的爪子即將落上北鬥肩膀的瞬間。
風產生了震動。
類似華麗鼓聲的聲響，帶著與美感完全相反的猛烈衝擊將人魚的身體彈飛了。
「空之三式——三鼓。」
北鬥這麽嘟噥著。
她的額頭出現了兩根半透明的
角。
如果說大陸上有鬼仙的話，那麽大和的土地上就有〈鬼〉存在。操縱風產生衝擊的術式，是空家變生屬性的基本力量。
「到底是在搞什麽？沒想到在地麵上也會遭受襲擊。」
北鬥輕輕按住因為氣流而晃動的學生帽，這麽說道。
剛才被彈飛的人魚劇烈撞上岩石之後，翻了個斤鬥倒在地上抽搐。少女為了想從它空無一物的臉上讀取一些情報，而在它的旁邊蹲下。
她隨即微微地皺起眉頭。
「這是……」
「等等！又過來了！」
蓮花發出了警告。
正如她所說的，又有更多的人魚出現了。
隻見海岸邊有更多的黑影緩緩扭動著身軀。確認它們全都朝著這邊散發強烈的敵意後，少女不禁嘖一聲地咂了一下舌頭。
「啊啊真是的！」
蓮花纖細的身體跳了起來。
膝蓋根本沒有屈伸，她的身體直接憑空滑動了十公尺左右。
從不自然的滯空狀態使出來的是漂亮的旋風腿。強力的武技將兩隻人魚的上半身踢飛了出去。在落上岩石的瞬間，再以身體動作擋開撲上前來的人魚爪牙，一方麵以掌打迎擊，一方麵深入敵人懷中使出肘擊——也就是以馬步頂肘刺入敵人懷中。
人魚的腹部受到這幾乎等同於炸彈的直擊後就炸了開來。
八極拳。
其代表性人物就是被稱為神槍的大陸拳士，在眾多武術當中是特別重視爆發力的一種。雖然不知道她的授業師父是什麽人，但可以說是相當適合這名怪力少女的武術。
「嗚咿啊啊！」
剛剛被打飛的太乙發出了簡短的悲鳴。
腿軟了的他，以手撐著身體從數隻人魚身邊往後退。上半身被蓮花踢走的人魚也加入陣容，讓畫麵看起來有如被好幾隻貓追著的老鼠一樣。
（……啊，真不想救他。）
蓮花的腦海裏閃過這個老實的想法。
這時，那些人魚的身體全都斜向裂開了。
「空之七式——七鐮刀。」
隻有這道嚴肅的聲音夾雜在海潮聲中響起。
〈鬼〉的風刃將無臉人魚一起斬裂了。
「唉、唉呀，真是感謝……」
太乙雖然表達了謝意，但是北鬥根本沒有好好聽他說話。
「果然——」
麵對不斷崩壞的眾多人魚殘骸，她像瞭解了什麽事情一樣地點著頭，然後從口袋裏拿出智慧型手機，手指滑動了一下後貼在耳朵上。
她的側臉立刻露出苦澀的表情。
「不行，還是打不通。」
「……北鬥？」
蓮花歪著頭，北鬥則是站起身子簡短地說道：
「我知道這些人魚的真麵目了。」
「真麵目？」
「……哦哦。」
癱坐在地上的太乙，再次像覺得很有趣地仰起頭。
雖然不知道一般的死亡恐懼會對鬼仙產生多大的影響，但是對這名青年鬼仙來說似乎隻能以「好了傷疤忘了痛」來形容。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他以幾乎要舔起嘴唇般的好奇表情這麽詢問。
「等等。」
不過，蓮花隨即加以製止。
「咦？」
「你還在那裏吧。」
少女瞪著少影剛才出現的海岸林。
像是不清楚有人魚襲擊般微微晃動的蒼鬱樹林。
從對海風相當有抵抗力的鬆樹之間——
「……嗯嗯。」
可以聽見一道沙啞的聲音乘著夜晚的冷空氣傳來。
符合那個聲音的陰沉身影，緊接著在月光下現身。
「果然……被你……發現了嗎……」
即使在夜間也能清楚看見的黑眼圈，讓蓮花與北鬥這兩名少女瞪大了眼睛。
隻有太乙像是很高興般她露出微笑。
蓮花的嘴唇動了起來。
「你是別墅的管理員木崎……！」
正如她所說的。
出現在三人麵前的是擔任別墅管理員，名叫木崎的那名年輕人。
*
從洞窟深處出現的物體讓馳郎腳步一個踉嗆。
「這、這是什麽！」
他硬是將從喉嚨湧起的苦澀物體吞了回去。
那個東西有如內髒一樣。
大概跟人類一樣大的紅色發光物體。
不停跳動的超巨大肉塊。
「……心、髒……？」
「看起來像是心髒沒錯。沾滿狗屁海水之後變得跟狗屎一樣髒。」
少影一邊回收蔓藤一邊繃起臉來。從他的審美觀來看，那似乎也是不太能接受的類型。
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況，才會產生如此奇怪的物體呢？
馳郎不敢隨便接近，隻能大口吞著口水，結果——
「就是它……」
娜達發出細微的呻吟。
她的手緩緩朝著紅色心髒伸去。
「對我發出傾訴聲的就是它……」
「對娜達？」
馳郎也知道少女的共鳴能力。既然如此，這東西也跟鬼仙有關囉？
白翁遺留下來，與鬼仙有關的物品？
「這到底是……」
馳郎一臉茫然地凝視著眼前那顆心髒。
由不知名塗鴉開始的冒險，以發現意想不到的寶物告終。正當他帶著戰栗的心情，想要重新檢視這究竟代表什麽意義而窺看那顆心髒時——
異變發生了。
心髒突然張開了眼睛。
「什麽——！」
那幅驚人的光景讓馳郎不由得屏住呼吸。
從恐怖紅黑色黏膜上裂開的異形眼睛，讓少年陷入有如胃部被貼著冰冷鐵塊一樣的恐懼當中。
【……結束。】
感覺好像能聽見聲音。
「什麽？」
他皺起眉頭。
如果是娜達也就算了，怎麽可能連自己都能聽見聲音呢？
【……還……還沒有……結束……！】
隨著這道叫聲——
從巨大心髒上麵竄出了紅黑色的觸手。
「——嗚！」
「馳郎！」
娜達從旁邊伸出手直接將少年推開。即使是這名鬼仙兵器，在這個時候也沒辦法做更多的抵抗，馳郎眼睜睜地看著她纖細的腰部被觸手纏住。
「咕……！」
即使身體撞上岩石，馳郎還是想立刻站起來。下一瞬間，又有變化出現了。
整座鍾乳石洞開始震動。
『主人。』
「等一下再說！先救娜達！」
少年無視機械音直接就想衝出去，但異變不隻是這樣而已。
彷佛要背叛一切般，從洞窟深處傳出了新的巨大聲響。
「這、這實在是太糟糕了！這種情況！」
少影臉色大變，跳了起來！
但是，根本就來不及。
漆黑的濁流瞬間由洞窟深處翻卷而至。就像巨人的嗬欠一樣，毫不猶豫地吞沒了馳郎他們的身體。
來勢洶洶的水柱將一切從鍾乳石洞推了出去。
娜達被帶到沙灘附近的岩壁處。
以靈巧的腳步來到懸崖峭壁下方的岩場後，已經有兩道人影在那裏等待馳郎與娜達。
「啊，終於來了。」
「……已經快等不下去了。」
「蓮花、北鬥。」
娜達微微張大了眼睛。隻見應該在其他房間進行女孩眾會的兩人，各自穿著平常熟悉的旗袍與男生製服站在岩場上。
馳郎則是在她們身邊環顧著四周。
「咦～我還以為莉子也在，那家夥怎麽了？」
「她硬是將責任推到我頭上了啦！」
北鬥眼眶泛淚地抱怨著。
「她自己胡亂喝酒，喝醉了之後就把這台智慧型手機丟給我！如果不是〈凱揚〉以語音引導，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麽啊！」
「哎唷，那還真抱歉。」
馳郎笑著搔了搔臉頰。
摳著燒燙傷痕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莉子願意將事情交代給北鬥，就代表她很信任你吧。」
他接著有些高興地這麽說道。
北鬥的耳朵瞬間動了一下。
「……唔～這種說法太狡猾了啦。」
「嗯？」
馳郎露出狐疑的表情，北鬥則是輕輕歎了口氣以雙手抱胸。
「啊啊真是的！既然信任我的是莉子那就沒辦法了！可靠的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好了，現在到底要做什麽？」
「嗯嗯～基本上是幫忙支援。我們接下來要到那座島去，希望你在這段期間能夠待命。」
「哦？」
北鬥閉起一隻眼睛。
「雖然不知道你要怎麽到那座島去，但總不會是要我抱你過去吧？隻有你一個人也就算了，再加上蓮花與娜達的話會有點累人。」
聽到她的質問，馳郎露出淡淡的笑容。
「關於這點我已經有所準備了。馬上就要來囉。」
「馬上？」
「嗯。」
馳郎回頭看向海浪之間。
之後應該不到十秒鍾吧。
突然間，毫不間斷的黑暗浪潮出現了異變。
「——唔！」
娜達與蓮花最先察覺到，兩人隨即凝視著海麵上正確的地點。該處的海麵有如沸騰般冒出一大堆泡沫後出現漩渦，最後有個具體的物體撕裂波濤。
巨大金屬塊從海裏出現在馳郎等人的麵前。
「潛水艇……！？」
北鬥瞪大眼睛。
出現在馳郎他們麵前的，正是全長十公尺左右的小型潛水艇。
「……馳、馳郎，你……你竟然連這種東西……」
啞口無言的北鬥回過頭，隻見馳郎彷佛很困擾般曖昧地將視線移開。
「沒有啦，那好像是美軍用來做實驗的機體，之前莉子把它買下來進行修改。本來是〈凱揚〉有興趣，打算拿來做研究啦。」
「什、什麽叫做有興趣……」
『因為必須實地取得水中的資料。』
夾克以若無其事的機械語音回應北鬥。
馳郎接著開口表示：
「有關島嶼的地畫部分，北鬥在白天的時候已經幫忙確認過了吧？」
「啊……嗯嗯，我盡量和你們的遊艇錯開，從上空看過大部分的地方囉。」
因為這樣，北鬥與莉子才沒有和眾人一起行動。
當然，隻要使用白翁的網絡就可以運作監視衛星，但光學上依然有其限度，還是比不上北鬥實際飛到上空進行確認。
「不過，北鬥也說沒有發現什麽特別顯眼的物體。既然如此，就隻剩下海底了吧。於是我告訴〈凱揚〉，要它悄悄將潛水艇引導到這裏來。」
「…………」
北鬥一時無言以對。
光是潛水艇就已經超出一般人的常識了，居然還若無其事地說出無人導航係統，這完全超乎少女的想像。她雖然也是白鳳六家的一份子，但似乎是處於與白翁的資金與權力隔絕之處。
相對的，蓮花則是興致勃勃地看著潛水艇，然後說了句「哦——這就是能夠潛進海裏的機器嗎？」。就某種意義來說，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一麵也算是強力武器吧。
「哎呀，再怎麽說也算是收了手鞠學姊一千圓的工作啊。」
馳郎做出有如藉口般的發言。
娜達則是對著他露出了微笑。
「你看起來很高興嘛，馳郎。」
「咦，啊，有嗎？」
「嗯，你的眼睛閃閃發亮唷。對了對了，你也是男孩子嘛，所以會被這種裝置觸動心弦？」
「看、看起來是這樣嗎？」
「是啊。」
已經完全恢複平常態度的娜達笑著點了點頭。
「這樣也很好啊。你若是不高興的話，我也高興不起來。就算是工作，也不一定要苦哈哈地做吧？」
「嗯……是沒錯啦。」
少女的話讓馳郎露出靦腆的笑容。
他走到海岸邊，回過頭來說道：
「基本上是由〈凱揚〉自動操縱，最多可以坐三個人。按照剛才所說的，為了保瞼起見就請北鬥在這裏待命，然後由我和娜達還有……」
少年折著手指計算人數。
這時有人插話進來說道：
「……這樣的話，最後一個名額，就由我來坐進這艘狗屁鋼鐵臭船吧。」
緊貼在夜晚懸崖下方的海岸林裏，出現一道瘦削的人影。
「好痛好痛！等、等一下啊少影先生！不要拉我的耳朵！快被扯掉了，快被扯掉了啦！」
「那我就幫你扯下來，再讓它自己長出來就可以了。」
「長不出來啦！我又不像你一樣擁有蜥蜴般的體質！」
「少影……還有太乙……」
馳郎喃喃吐出了兩人的名字。
「啊，你們兩個跑到哪裏去閑晃了！」
蓮花雙手扠腰，生氣地鼓起臉頰。
「我也才剛從狗屁大小姐仔細將我埋起來的沙灘爬出來而已。因為聽到吵雜的聲音，所以走過來看一下。」
「既然順利會合，就別再追究了。」
「狗屁大小姐似乎有點太習慣人類的生活，已經分不清柔軟床鋪的舒適感與土壤裏麵的感覺了。」
他狠狠瞪了主人一眼，讓耳朵被揪著的太乙跌坐到岩石上。
「好痛！你、你太粗暴了！」
「這個太乙真人與鬼仙兵器（娜達）都是我們的監視對象。與其放著不管，倒不如各自監視一個人比較好吧。就由狗屁大小姐監視太乙，我來跟著鬼仙兵器就可以了。」
「咦咦！我也想要坐潛水艇耶！」
「雖然很遺憾，不過再怎麽說，我也已經宣誓要對狗屁大小姐盡忠了。這次受到這樣的對待，還要我和這個東西相處一整晚，我實在是敬謝不敏。」
「嗚……」
可能多少有點罪惡感吧，蓮花忸忸怩怩地閉上了嘴巴。
這時候——
「……我是無所謂啦，但是你可以下海嗎？」
馳郎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他曾聽過吸血鬼無法渡過流水這個傳說。
和太陽一樣，一般吸血鬼的弱點可能無法套用在鬼仙身上，但這名毒舌青年的話——
「當然是不行啦。請稍微用你那滿是破洞的腦袋學習一下好嚼？」
「啥？」
不清楚對方意思的馳郎隻能這麽反問。
相對的，毒舌鬼仙的回答則是既簡潔又完美。
「所以說，請用你那嚴重不足的智力
小心謹慎地行事，千萬不要讓我沉到那狗屁大海裏麵。」
他高傲地這麽要求之後，重新扣好長袍的領口。
*
淚滴型的機體立刻沉入海裏。
經過嚴格管理的艦內，不必像搭飛機時那樣捏住鼻子或閉上嘴巴來調節氣壓。
有變化的隻有映照在螢幕上的圖表與數字，設置在機體上的幾扇抗壓窗外完全是一片黑暗。
『停止注入壓艙水。潛水完成……請解開安全帶，在艦內稍作休息。』
機械語音的說明，讓坐在位子上的成員放鬆身體的力道。
「誇張的狗屁機關。」
少影輕輕歎了口氣。
可能是覺得難以呼吸吧，隻見他又在調整長袍的領口。
不過潛水艇內部倒是相當寬敞。馳郎與娜達、少影所坐的椅子後麵，還準備了耐衝擊玻璃製的時髦桌子，乍看之下還以為是飯店的房間呢。
為了對應急速的機動力，所有擺設全都固定住了，之所以和電影裏頭的潛水艇內部完全不同，應該是因為正如〈凱揚〉所說的，是做為實驗用的緣故吧。
「嗯，真的很有意思呢。原來海裏也是如此色彩繽紛啊。」
依然坐在椅子上的娜達，凝視著全黑的窗戶並且點著頭。
「你看得見外麵嗎？」
「嗯，這種程度的話還看得見唷。雖然不知道名字，但有不少魚類晚上也在遊動。不僅有各種不同的顏色，極具機能性的模樣也非常美麗。無法跟你分享我看見的景色真的很可惜。」
少女的聲音裏不自覺地帶有興奮的情感。
看來她打從見到潛水艇開始就相當興奮，隻是在蓮花和北鬥畫前壓抑住罷了。這個時候，馳郎才突然想起她們兩個人的年紀比娜達還要小。
（……對娜達來說，這應該是首次的度假吧。）
事到如今，他才浮現這樣的想法。
並且擔心起自己有沒有讓少女享受到這次的假期了。
順帶一提，因為穿著睡袍實在不方便行動，所以在搭乘潛水艇時，娜達已經換上裏頭準備好的平常那套服裝。
每當她覺得感動時就會輕快跳動的白色帽子，看起來就像兔耳朵一樣。
馳郎忍不住露出微笑。
（問題是——）
他維持原來的姿勢，將視線往旁邊移動。
「…………」
視線前方的少影依然坐在位子上，默默地凝視著窗外。
仔細想想，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在蓮花不在的情況下與這個男人相處。平常都是沿襲這名鬼仙發揮毒舌功力然後遭到蓮花指責的模式。一旦跳脫這個模式，就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話了。
不過一直無視對方也滿勉強的，馳郎不停地偷瞄他。
「有什麽事嗎？」
少影忽然低聲說道。
「咦？你說我嗎？」
「一直被這麽沒禮貌地看著，再怎麽樣都會注意到吧。有什麽問題就趕快問一問吧。」
青年鬼仙以極為嚴厲的視線貫穿馳郎。
他的視線根本不像箭，簡直就是戰場上的長槍。而且上麵還塗滿了毒液。膽小一點的人，光是被他這樣一瞪可能就昏倒了吧。
「那個……」
馳郎稍微猶豫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
「隻是在想你為什麽會坐上這艘潛水艇。應該不是對寶藏有興趣吧？雖然是為了監視娜達才會留在這個國家，但你也知道事到如今她不可能逃走了吧。」
「狗屁大小姐就算了，不知道為什麽，我並不是那麽相信你。」
少影直接說出真心話。
一點都不相信你——這句話銳利的程度簡直可以媲美妖刀了。
少影說完後就乾脆地移開視線，百無聊賴地將手肘放到椅子上，用手撐住臉頰後接著表示：
「……士為知己者死，你聽過這句話嗎？」
「咦？」
和剛才的情況毫無關連的話題讓馳郎嚇了一跳。
「嗯、嗯嗯，有聽過。就是了不起的武士會為了埋解自己的人而死對吧。」
隻是不好意思說是從手鞠借給自己的漫畫裏看來的就是了。
「這個國家的『武士』和大陸的『士』，在意思上並不相同。」
如此解釋後，少影才又補足道：
「這句話還有後半句。」
「後半句？」
雖然不清楚青年的意圖，但少年也被引起興趣而露出狐疑的表情。
「——女為悅己者容。」
少影靜靜地這麽說道。
馳郎覺得他的聲音似乎深深地穿透潛水艇的地板與裝甲，往更深的海底沉去。
「大致上的意思是女性這種生物呢，會為了喜歡自己的人而打扮。即使是隔了這麽長的時間與距離，在現代這個狗屁邊境，應該也還是可以瞭解這種感覺吧。」
少影露出諷刺的笑容，凝視著少年。
這名一開口就隻會說些蕩吾穢語的鬼仙，很難得露出這種若有似無的真摯表情。
「你也能夠瞭解嗎？」
「……嗯、嗯。」
馳郎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雖然不清楚少影提出這個話題的理由，但不知為何就是會讓人想要思考這句話。
「嗯，稍微能夠瞭解。如果有會為了自己高興的人存在，隻要想到能讓那個人露出笑容，或許就會努力打扮自己吧。我雖然是男生，但也大概能夠瞭解。那種感覺非常可愛，而且也很惹人憐愛。」
「原來如此。」
少影點了點頭，接著提出了問題。
「那麽，你對今天的狗屁大小姐有什麽樣的想法？」
「啥？為什麽會扯到蓮花？」
馳郎呆呆地張大嘴巴。
短暫的沉默在潛水艇內擴散開來。西方人稱呼這種情形為「有天使經過」。
大致上是人類之間——鬼仙與人類就更不用說了——因為無法互相理解，以至於出現這種短暫又致命的沉默。
「馳郎。」
戴著白帽子的最終兵器打破這股沉默，迅速搶身進來。
「娜、娜達。」
「你們好像把我撇在一旁，自己在這邊討論奇怪的話題啊。」
「等、等等！為什麽剛才的話題會讓你散發這股黑到發亮的氣息！潛水艇內部都快要被你染成黑色了啦！」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清楚，總之好像就是聽見很不舒服的話題，所以整個人感到很焦躁！雖然知道這隻是自己的任性與胡鬧，但是我可不打算退讓唷！」
「啊啊。先不要管那個鬼仙兵器，我還想繼續問問你的狗屁意見呢。那麽——對於剛才的問題，你的答案是？」
不隻是娜達，連少影都緊抓著這個問題不放，少年則是被夾在中間。
「咦、咦，那個……兩、兩位？」
「怎麽樣？」
「怎麽樣？」
兩人散發出來的絕望性魄力，幾乎足以讓人斷言與鬼仙或〈鬼〉戰鬥還比較輕鬆。馳郎就像被巨大行星的引力撕裂的太空垃圾一樣，隻能畏畏縮縮地搖著頭。
就在這個時候——
『地圖的地點有反應了。』
機械音突然響起。
馳郎宛如得救了一般，站起來大叫：
「放到螢幕上來！」
『瞭解。』
聲納獲得的反應，以3d立體結構呈現在螢幕上。
結構的平麵立刻被點陣圖填滿，少年等人的眼前出現了媲美實物的cg。
那影像讓馳郎眨了眨眼睛
。
「鍾乳石洞？」
『是的，確實存在從海底部分通往剛才那座新島的鍾乳石洞，內側似乎也有空氣。要下去看看嗎？』
猶豫了一下之後，馳郎忽然往後麵看。
娜達和少影的眼睛都緊盯著這邊不放。要是在這裏考慮太久的話，很明顯又會回到剛才的問題上。
「好我們走吧立刻出發！難得都找到鍾乳石洞了！哎呀真是令人期待！」
戌見馳郎以故作開朗的態度如此宣布。
2
「……好像找到什麽了。」
北鬥放下莉子的智慧型手機，大大地吐出一口氣。
「通訊似乎要中斷一陣子，詳細的情形之後會再跟我們說。」
「……這樣啊。」
蓮花悄悄碰了一下懷裏。
她讓造型簡單且看起來相當堅固的手機露出一角後，又立刻把它收了回去。
北鬥沒有注憙到她的舉動，聳了聳肩表示：
「說起來呢，潛水艇再怎麽說也太誇張了一點吧。就算收了人家的一千圓，這也已經和保鏢工作完全無關了嘛。」
她隨即深深歎了口氣。
太乙輕輕坐在兩人之間的岩場上。可能是這個人的品德所致吧，那模樣不知為何看起來很像小狗。隻見他露出「我是對人畜都無害的鬼仙唷」一般的表情，頭上似乎還出現不停開合的狗耳朵幻影，這讓北鬥皺起眉頭。
就在這時，注視著島嶼方向的蓮花開口表示：
「所謂的一千圓，對馳郎來說並不是報酬，而是規則吧？」
「————唔。」
隨口的一句話讓北鬥回過頭去。
她認真地凝視著穿著旗袍的少女，然後反問：
「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嗯？因為強大的力量都需要製約吧。娜達被設置〈七鍵敕書〉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不管本人的意願如何，過於強大的『力量』就是會受到人格與環境的規範。」
「〈七鍵敕書〉也和馳郎的一千圓一樣？」
「是啊。當然，被他人設置與自己決定，有很大的不同。」
少女輕輕甩了甩手。
在這夜晚的海岸邊，她清澈的聲音一直傳遞到遠方。
「比如說鬼仙的長壽也是一樣。對於精神容器來說過於漫長的壽命，無論如何都會定義鬼仙的存在方式。因為肉體的壽命比精神還要長，若不先決定要以什麽樣的方式存在，最後就會變成連廢人都不是，隻是普通的物體而巳唷。在那邊的太乙光是年紀就比一般的鬼仙年長許多，不專注於求知欲的話就沒辦法打發那麽長的壽命了。」
「真是嚴厲的批評。」
太乙露出曖昧的笑容。
波浪不停拍打著海岸。
不隻是沙灘，連這裏的岩石都被海浪侵蝕了。在幾百、幾千年的歲月當中，地形應該有了很大的變化吧。
「…………」
北鬥也瞭解，少女所說的就是這麽漫長的歲月。
實際年齡雖然與自己差不多，但在超越悠久時間的鬼仙社會裏成長的她，身上背負著難以估計的重擔。
「對那家夥來說，保鏢工作也是一樣吧。無止盡地幫助他人的話，身心絕對會撐不住。聽好囉？這是絕對的。和意誌堅不堅定與人性之類的無關。在永恒的時間麵前，再怎麽高昂的誌氣都會有消磨殆盡的一天，變成公式化的行為。不過，人類的話有可能先壽終正寢就是了，相對的，那家夥則是遭遇到白翁這樣的力量。」
蓮花用「遭遇到」來形容，就像馳郎遇見了什麽事故一樣。
無事可做的她，這時又旋轉食指攪動著夜晚的冷空氣。
「對了，應該可以說是王者的力量吧。在這樣的力量麵前，常識與人格都毫無意義。因為國王可以重新創造這些環境因素——他就是比環境還要高級的存在。什麽人的生命大於一切、人人生而平等之類的，不過是你們費盡心思，在這一百多年來才決定的常識吧？這樣宛如空殼的常識，在壓例性的力量之前隻會遭到粉碎。應該說，就是不斷累積這種力量，才會形成你們人類現在的常識吧？」
蓮花所說的絕對不隻是理論。
曆史確實是如此。國王的權利統治了大量的人民，讓他們開拓森林、辟田農耕，也就是創造新世界的曆史經過。
以鬼仙這種旁觀者的視點，當然會有這樣的看法吧。
常識與良知等等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
它們隻是國王們創造出世界後的副產物。在許多國家、組織以武器與書語溝通當中，偶然產生了幾種共識，於是就此確立下來罷了。實際上，還有許多地方連現伐的人道主義都不清楚呢。
「所以才需要其他的規範。應該說是馳郎為了完成自己生存方式的框架，也可以說是抑製他保持原狀的柵欄。所以那家夥才會用領收一千圓這種乍看之下根本不重要的小事，來切換自己內心的開關吧。但是，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無意識的行為就是了。」
「開關……」
北鬥茫然地嘟噥著。
少女提出的主張相當直率，直接滲透進她的內心。以某種意義來說，甚至比馳郎自己的說明更明確地表現出他這個人。
平常在學校裏見到的他，就是個有點脫線的爛好人少年。
一旦與事件有關，又會不惜發揮自己的頭腦與權力的白翁。
少女的話語，似乎弭平了北鬥心中實在無法將這兩個形象聯結起來的差異。
所以北鬥自然而然地開口詢問：
「……你為什麽這麽瞭解那個家夥？」
「這哪有什麽。隻要一直看著——」
她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
少女的臉紅到連在夜色當中也能看得出來，然後不停用力搖著頭。
「沒、沒有啦！不是那樣！我沒有一直看著那個家夥也沒有在意他的事情！」
她拚命說著藉口的模樣，明顯喪失了直到剛才為止還存在的冷靜與判斷力。
結果——
「噗！」
傳來了一聲竊笑。
聲音來自於悠哉地坐在兩個人中間的太乙。
「幹、幹嘛啊。」
「……沒有啦，隻是覺得看著你們這些人，真的一點都不會膩——」
太乙原本開朗地這麽說著，但他的臉忽然就陷了下去。
聽起來相當疼痛的聲音傳來，接著鬼仙的身體就滾落到岩石上。
雖然是蓮花用盡全力的一拳，但因為是沒有灌注氣就直接轟出去的單純攻擊，所以也算是手下留情了吧。
「——哼！」
少女以鼻子哼了一聲的模樣雖然惹人憐愛，但是渾身散發出來的修羅氣息卻讓人不太想靠近。
「啊哈哈哈……」
北鬥輕輕搔著臉頰。
「你也有意見嗎？」
「沒、沒有，完全沒有！」
「那就好。」
一肚子火還沒平息下來的蓮花，一邊吐出一大口氣一邊點頭，接著忽然狠狠瞪著某個地方。
「……是誰！？」
她以嚴厲的聲音質問對方的身分。
啪嚓——一道水聲傳來。
「————唔！」
北鬥拿起放在腳下的手電筒朝聲音來源照去，結果立刻瞪大眼睛。
對方馬上跳到岩場上，並且露出獠牙。
但是讓北鬥臉龐扭曲的不足對方的牙齒，而是難耐的腥臭與特徵太強烈的詭異容貌。
對方一跳就越過了十公尺以上的距離。
緊接著，
由上空揮落野獸般的爪子。
看見對方空無一物的臉……
「——人魚！」
北鬥這麽大叫。
*
強烈的燈光劃破了鍾乳石洞的黑暗。
凹凸不平的地麵在光線下現出身影，馳郎小心翼翼地踩著腳步往前走。
「當心腳下哦。」
他才剛這麽說，後麵就傳來了混雜著歎息的聲音。
「就像踩到嘔吐物一樣，感覺糟透了。」
「那你就別跟來啊。」
狠狠這麽回話後，馳郎就繼續往前邁進。
鍾乳石洞的人口處有能夠讓潛水艇靠岸的寬廣空間，因此馳郎等人便在那裏走出潛水艇並且進入鍾乳石洞內部。
少影雖然表示不喜歡海水，但隻要不遊泳的話似乎還能忍受。盡管他一直很厭惡地皺著眉頭，但馳郎卻毫不理會地往洞窟前進。
（那個入口也……真的隻是偶然嗎……？）
雖然很可疑，但這時候考慮太多也沒有用。
愈往前走就可以聽見定期傳來小小的聲音。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是從鍾乳石滴下來的水聲。
混雜了幾個人的腳步聲之後，洞窟內就像開著不應該出現於此的音樂會一樣。從聲音逐漸遠去的情況來判斷，這個鍾乳石洞應該相當深邃。
「嗯——按照地圖來看……應該是這邊吧？」
馳郎根據留在白翁地圖上的記述來決定方向。
如果鍾乳石洞入口處的符號是起點的話，另一個符號應該就是終點了吧。不論在那裏等待他們的是寶物還是惡作劇，應該都嗬以得到某個答案才對。
〈凱揚〉雖然也幫忙記錄了洞窟內部的地圖，但在這麽厚的岩層阻礙下，也很難活用gps或者與外部進行通訊。
『一般的行動沒有問題，但需要大量處理資料時，估計會有二十三%到三十七%的處理能力低落。請多加注意。』
「我知道了。」
馳郎對機械音點了點頭，繼續往前邁進。
雖然沒有經過整備的地麵給人帶來加倍的疲勞，但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麽辛苦。少年甚至覺得這樣反而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馳郎看起來果然很高興。」
娜達對著他的背影這麽說道。
從旁邊探出頭來的白帽少女，帶著滿臉笑容往上看著少年。
「跟保鏢比起來，你可能更適合做一個冒險家唷？嗯……就是之前電視上說的，叫寶藏什麽的……」
「寶藏獵人？」
「對，就是那個。」
少年對啪嘰一聲彈了一下響指的娜達露出淡淡的苦笑。
「我覺得保鏢是我的天職唷。」
馳郎一邊走在鍾乳石洞的黑暗當中，一邊眯起眼睛。
有如要挖掘隱藏在心底的過去般，他稍微放慢了腳步。在水聲與腳步聲層層重疊當中，少年除了深入鍾乳石洞以外，也朝著自己的心底深處潛去。
開始的時刻。
他的思緒回到在失火的百貨公司中和前任白翁賭上所有財產的過去。
「不過，被那個大叔所救，並且因為一千圓的打賭而獲得白翁的身分之後，我心裏就一直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不對勁的感覺？」
「嗯。」
馳郎搔著頭，凝視著鍾乳石洞的天花板。
「所以現在有種一直找不到的暑假作粱，好不容易被我挖出來了的感覺。明明暑假才剛開始而已。」
少年的苦笑愈來愈明顯，接著用力踩了一下腳底的岩石。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三人就像被黑暗與水聲吸進去一樣，不停地走著。
「……哦哦，原來如此。」
少女將手指放在下巴處，頻頻點頭。
「我一直覺得你是被動型的人。這次雖然是手鞠小姐的委托，但你的態度這麽積極，還真讓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她直接快步走到馳郎前麵，即使洞窟的地麵凹凸不平，還是流暢地轉過身子。
白色帽子一邊留下晃動的殘像，一邊往燈光邊緣所照耀出來的黑暗前進，這時少女又笑著說道：
「我終於知道了。嗯——換句話說，你想跟身為前任白翁的那個男人多談些話。」
「…………」
少年像被說中心事般地眨了眨眼睛。
短短幾秒鍾後，他就哈哈笑了起來。
「是嗎？或許吧。」
「一定是這樣啦。」
娜達也很高興地笑著。
感覺剛才那段對話，就像給了一直以來無法解開的謎題一點小小的提示一樣。
「嗯。那樣的話，這或許是個寶貴的機會……」
馳郎的表情產生些許變化。
就在這時候……
「——兩位狗屁家夥，還留有聽得懂人話的腦漿嗎？」
少影插嘴這麽說道。
隔了數步之遙追著兩人的青年鬼仙，迅速用手指著洞窟的前進方向。
「那邊的深處籠罩著奇妙的氣唷。」
「深處？」
馳郎原本打算將光線移過去，不過少影卻伸出手製止了。
「讓我測試看看吧。」
種子從鬼仙的手指上滾落。
它立刻長出綠芽並且伸出了長長的蔓藤，迅速往洞窟深處爬去。
「那是？」
「五嶽三山的植物。混雜我的不死屬性之後，就會產生一些特異的反應。」
鬼仙緩緩動著手指。
少影的手指上麵也纏著蔓藤的一端，光是靠他的一根手指就能讓蔓藤的動作產生精妙的變化，似乎還能回傳外部的反應。
（就像機械手臂一樣嗎……？）
馳郎感覺到那類似自己所使用的〈凱揚〉機械手臂，於是為了讓他集中精神而安靜下來。或許對於跟科學可說是完全相反的鬼仙術式來說，這份感想不太不適切，但這就是少年最直率的感覺。
實際上，少影也立刻進入根本無法注意其他事物的集中狀態當中。
（這是……）
馳郎心裏想著。
如果能變成這樣，自己是不是就能更加靈活地操縱〈凱揚〉了呢？
他可以堅持自己的生存方式嗎？
『——主人。』
「啊，怎麽了？」
回答機械音的聲音也極其細微。
但是，他身上的夾克卻帶著異於平常的緊張感做出這樣的報告：
『附近發現了較新的足跡。這幾天裏，應該有人來到這座洞窟裏麵。』
「什麽——！」
在馳郎推量這句話的意思之前——
少影的表情已經產生了扭曲。
「這是——？」
「少影？」
可能是判斷事情非同小可吧，娜達窺看少影的側臉，發現他已經緊閉起嘴唇。
「從該死的對麵……進逼過來了。」
「從對麵過來！？」
下一秒——
奇怪的影子反而順著少影的蔓藤出現在眾人的麵前。
3
就在人魚的爪子即將落上北鬥肩膀的瞬間。
風產生了震動。
類似華麗鼓聲的聲響，帶著與美感完全相反的猛烈衝擊將人魚的身體彈飛了。
「空之三式——三鼓。」
北鬥這麽嘟噥著。
她的額頭出現了兩根半透明的
角。
如果說大陸上有鬼仙的話，那麽大和的土地上就有〈鬼〉存在。操縱風產生衝擊的術式，是空家變生屬性的基本力量。
「到底是在搞什麽？沒想到在地麵上也會遭受襲擊。」
北鬥輕輕按住因為氣流而晃動的學生帽，這麽說道。
剛才被彈飛的人魚劇烈撞上岩石之後，翻了個斤鬥倒在地上抽搐。少女為了想從它空無一物的臉上讀取一些情報，而在它的旁邊蹲下。
她隨即微微地皺起眉頭。
「這是……」
「等等！又過來了！」
蓮花發出了警告。
正如她所說的，又有更多的人魚出現了。
隻見海岸邊有更多的黑影緩緩扭動著身軀。確認它們全都朝著這邊散發強烈的敵意後，少女不禁嘖一聲地咂了一下舌頭。
「啊啊真是的！」
蓮花纖細的身體跳了起來。
膝蓋根本沒有屈伸，她的身體直接憑空滑動了十公尺左右。
從不自然的滯空狀態使出來的是漂亮的旋風腿。強力的武技將兩隻人魚的上半身踢飛了出去。在落上岩石的瞬間，再以身體動作擋開撲上前來的人魚爪牙，一方麵以掌打迎擊，一方麵深入敵人懷中使出肘擊——也就是以馬步頂肘刺入敵人懷中。
人魚的腹部受到這幾乎等同於炸彈的直擊後就炸了開來。
八極拳。
其代表性人物就是被稱為神槍的大陸拳士，在眾多武術當中是特別重視爆發力的一種。雖然不知道她的授業師父是什麽人，但可以說是相當適合這名怪力少女的武術。
「嗚咿啊啊！」
剛剛被打飛的太乙發出了簡短的悲鳴。
腿軟了的他，以手撐著身體從數隻人魚身邊往後退。上半身被蓮花踢走的人魚也加入陣容，讓畫麵看起來有如被好幾隻貓追著的老鼠一樣。
（……啊，真不想救他。）
蓮花的腦海裏閃過這個老實的想法。
這時，那些人魚的身體全都斜向裂開了。
「空之七式——七鐮刀。」
隻有這道嚴肅的聲音夾雜在海潮聲中響起。
〈鬼〉的風刃將無臉人魚一起斬裂了。
「唉、唉呀，真是感謝……」
太乙雖然表達了謝意，但是北鬥根本沒有好好聽他說話。
「果然——」
麵對不斷崩壞的眾多人魚殘骸，她像瞭解了什麽事情一樣地點著頭，然後從口袋裏拿出智慧型手機，手指滑動了一下後貼在耳朵上。
她的側臉立刻露出苦澀的表情。
「不行，還是打不通。」
「……北鬥？」
蓮花歪著頭，北鬥則是站起身子簡短地說道：
「我知道這些人魚的真麵目了。」
「真麵目？」
「……哦哦。」
癱坐在地上的太乙，再次像覺得很有趣地仰起頭。
雖然不知道一般的死亡恐懼會對鬼仙產生多大的影響，但是對這名青年鬼仙來說似乎隻能以「好了傷疤忘了痛」來形容。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他以幾乎要舔起嘴唇般的好奇表情這麽詢問。
「等等。」
不過，蓮花隨即加以製止。
「咦？」
「你還在那裏吧。」
少女瞪著少影剛才出現的海岸林。
像是不清楚有人魚襲擊般微微晃動的蒼鬱樹林。
從對海風相當有抵抗力的鬆樹之間——
「……嗯嗯。」
可以聽見一道沙啞的聲音乘著夜晚的冷空氣傳來。
符合那個聲音的陰沉身影，緊接著在月光下現身。
「果然……被你……發現了嗎……」
即使在夜間也能清楚看見的黑眼圈，讓蓮花與北鬥這兩名少女瞪大了眼睛。
隻有太乙像是很高興般她露出微笑。
蓮花的嘴唇動了起來。
「你是別墅的管理員木崎……！」
正如她所說的。
出現在三人麵前的是擔任別墅管理員，名叫木崎的那名年輕人。
*
從洞窟深處出現的物體讓馳郎腳步一個踉嗆。
「這、這是什麽！」
他硬是將從喉嚨湧起的苦澀物體吞了回去。
那個東西有如內髒一樣。
大概跟人類一樣大的紅色發光物體。
不停跳動的超巨大肉塊。
「……心、髒……？」
「看起來像是心髒沒錯。沾滿狗屁海水之後變得跟狗屎一樣髒。」
少影一邊回收蔓藤一邊繃起臉來。從他的審美觀來看，那似乎也是不太能接受的類型。
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況，才會產生如此奇怪的物體呢？
馳郎不敢隨便接近，隻能大口吞著口水，結果——
「就是它……」
娜達發出細微的呻吟。
她的手緩緩朝著紅色心髒伸去。
「對我發出傾訴聲的就是它……」
「對娜達？」
馳郎也知道少女的共鳴能力。既然如此，這東西也跟鬼仙有關囉？
白翁遺留下來，與鬼仙有關的物品？
「這到底是……」
馳郎一臉茫然地凝視著眼前那顆心髒。
由不知名塗鴉開始的冒險，以發現意想不到的寶物告終。正當他帶著戰栗的心情，想要重新檢視這究竟代表什麽意義而窺看那顆心髒時——
異變發生了。
心髒突然張開了眼睛。
「什麽——！」
那幅驚人的光景讓馳郎不由得屏住呼吸。
從恐怖紅黑色黏膜上裂開的異形眼睛，讓少年陷入有如胃部被貼著冰冷鐵塊一樣的恐懼當中。
【……結束。】
感覺好像能聽見聲音。
「什麽？」
他皺起眉頭。
如果是娜達也就算了，怎麽可能連自己都能聽見聲音呢？
【……還……還沒有……結束……！】
隨著這道叫聲——
從巨大心髒上麵竄出了紅黑色的觸手。
「——嗚！」
「馳郎！」
娜達從旁邊伸出手直接將少年推開。即使是這名鬼仙兵器，在這個時候也沒辦法做更多的抵抗，馳郎眼睜睜地看著她纖細的腰部被觸手纏住。
「咕……！」
即使身體撞上岩石，馳郎還是想立刻站起來。下一瞬間，又有變化出現了。
整座鍾乳石洞開始震動。
『主人。』
「等一下再說！先救娜達！」
少年無視機械音直接就想衝出去，但異變不隻是這樣而已。
彷佛要背叛一切般，從洞窟深處傳出了新的巨大聲響。
「這、這實在是太糟糕了！這種情況！」
少影臉色大變，跳了起來！
但是，根本就來不及。
漆黑的濁流瞬間由洞窟深處翻卷而至。就像巨人的嗬欠一樣，毫不猶豫地吞沒了馳郎他們的身體。
來勢洶洶的水柱將一切從鍾乳石洞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