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請假沒來上學,我在星期二、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的放學後才得知這件事。用來發還考試卷的課隻上到中午,打算回去的我正在收拾行囊,結果手機開始震動。看完發現我收到一封簡訊,來自陌生位址。心想八成是垃圾郵件之類的,但我還是點開內容。


    「我是保健老師曲直瀨。」


    上頭除了這行主旨還有其他的文字。


    「放學後如果沒事,請到保健室一趟。麻煩你了。」


    文內寫了這些。不曉得有什麽事,但我不曾收到老師發的簡訊,可見事態非比尋常,我東西也不收了,直接朝保健室趕去。


    「是你啊。抱歉囉,把你叫過來。」


    一踏進保健室,曲直瀨老師就開口道,用手示意我坐到她桌子對麵去。那裏已經事先放了張椅子,桌上還擺了兩個馬克杯,裏頭疑似裝著咖啡。似乎要因應我來才準備的。


    「那個,請問有什麽事?」


    我沒有喝她請的咖啡,而是小心翼翼提問。曲直瀨老師則無預警地扔出一句話:


    「織田同學今天請假喔。」


    「咦,這樣啊?」


    除了給出上述反應,我隻能一麵想著「大概是旅行太累吧」。話雖如此,旅行的事不能告訴老師們,我可不能在這不打自招。


    不過,趁曲直瀨老師喝著咖啡,我仔細思考,又覺得邏輯上怪怪的。未來星期六出門旅行,應該星期日就回來了。緊接在後的星期一適逢節日,學校沒上課,休息時間可以說是滿充裕的。


    此外,照現在這樣回想,星期五晚上一過,我就沒再看見未來。是說星期一中午開始去廣美小姐的店打工,不會在宿舍用餐,基本上也沒什麽機會碰麵。


    「他好像不太舒服。」


    此時曲直瀨老師終於放下咖啡杯,同時道出這句話。


    「他沒發燒也沒感冒……這個嘛,該說是心病吧,好像有點憂鬱的樣子。」


    一連串言詞令我為之屏息。


    我怎麽會沒注意到這件事──是我過得太開心?還是跟三好之間的關係終於有機會正向發展,才盡量不去想未來的事?


    未來去旅行、且決定在旅途中坦言自身秘密,這件事他恐怕隻能找我商量,卻沒報告結果。這怎麽可能。然而事實上,未來旅行回來都沒跟我聯係,不僅如此,我在煙火晚會上發簡訊給他,他甚至沒回任何訊息。


    「我試著問他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但他什麽都沒說,我想你可能知道些什麽,才請你來一趟。」


    聽完曲直瀨老師的說明,我搖搖頭。


    「我……什麽都不知道。」


    曲直瀨老師靜靜地歎了口氣。


    「……這樣啊。好吧,畢竟是多愁善感的年紀,就別再深究了吧。」


    耳邊聽著這些字句,我相信他跟山城要之間一定出什麽狀況了。能想到的合理解釋就隻有這個,甚至讓未來沮喪到不想上學。


    「那個……我還有事,可以走了嗎?」


    連咖啡都沒喝,我邊起身邊朝曲直瀨老師說道。曲直瀨老師拿著咖啡杯點頭。


    「嗯。抱歉囉,讓你特地跑一趟。」


    「不會,沒關係。那我先告辭了。」


    離開保健室後,我的步伐下意識加快。明知再怎麽急也無法改變現狀,我依然感到心急。


    必須盡快與未來見麵。


    為什麽我都沒發現。沒察覺未來到今日仍不見蹤影。我一直避著未來,但這不代表我對他的關愛也一並逝去,結果卻是這樣。


    回到教室,內藤和高山還留在那,似乎在聊些什麽。高山發現我回來:


    「噢噢,鬆永!你聽我說!」


    他邊說邊靠近我,我卻當作沒看到,朝自己的座位前進。


    「抱歉。我在趕時間。」


    「哦?是、是喔。」


    從高山困惑的態度看來,我現在的表情可能很難看吧。但我連對此掛懷的從容都沒有。


    「有話下次再說。先走啦。」


    將發還的考卷和教科書胡亂塞進書包,我頭也不回地衝出教室。接著快步趕往宿舍。


    加快腳步走上通往宿舍的路,我感覺得到,體內的怒火陣陣翻騰。這股怒火究竟是衝誰來的,就連我都搞不清楚。


    是沒發現未來不對勁的自己?還是都不找我商量的未來?或者疑似對未來幹了什麽好事的山城要?


    總而言之,非得見到未來不可。一定要追問事情始末。


    因為我們是死黨。


    當對方痛苦要陪在他身邊、聽他傾訴煩惱吐苦水,這才叫死黨。


    我回宿舍打開寢室的門,隻把書包丟進房內,接著就直奔未來的房間。


    門敲了兩次,無人回應。


    「未來?」


    邊呼喚他的名字,我再次敲門試試。不過,還是沒反應。我猜未來可能睡著了,卻還是伸手敲門。


    也許該讓他靜一靜,才稱得上體貼吧。心裏是這樣想沒錯,但我已經停不下來了。彷佛要宣泄體內一湧而上的怒火,我繼續動手敲未來的房門。


    「未來!」


    連敲第幾次都不記得了。大概敲到第十幾次,門扉終於緊接著開啟。


    「……吵死了。幹麽。」


    穿著無袖背心和中性短褲的未來現身,隻消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麵色疲憊不堪。眼睛下麵有黑眼圈,總是整理得漂漂亮亮的頭發亂七八糟,諷刺的是,看起來比平常的未來還多幾分男人味。


    「你跟學校請假,我卻沒注意到。發生什麽事了?」


    我先朝不打算邀我進房的未來問話,接著未來低下頭,搔搔像稻草堆的頭發。


    「沒什麽啦。」


    他語氣不善地回應。


    「曲直瀨老師有稍微跟我提過,說你好像意誌消沉。」


    我特此說明,希望能逼未來吐實,未來則將臉轉開。


    「那個多嘴的老太婆……」


    未來用這種方式批評別人,我似乎是頭一次聽到,令我背脊發涼。他顯然不是平常的未來。


    「就讓我進你的房間嘛。」


    我這話一出,未來低垂的頭並未抬起,而是無力地搖搖頭。


    「抱歉,我現在不想跟人說話。」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也不好繼續勉強。要是對現在的未來那麽做,他可能會徹底關閉心房。


    「……好吧。不過,若是你不嫌棄,隨時都能來跟我談談。」


    聽完我的話,未來默默地關上門扉。我在門前呆站一陣子。僅僅是一扇門,卻在我跟未來間形成一道異常厚重的牆。


    「……未來。」


    當我回過神,發現自己隔著門呼喚未來的名字。門扉另一頭沒有任何反應,但我還是要說。


    「去年夏天,我們不是一起去遊泳嗎?當時未來曾經跟我提過,說你不會對我有所隱瞞。所以你現在不想說也沒關係,之後要告訴我喔。」


    就連未來有沒有聽到都是未知數。我深深地歎了口氣,最後道出這句話:


    「因為我們是死黨。」


    我補上這一句。一方麵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緊閉的門扉敞開──當下我剛說完話,正要從未來房前離去,時間配合得恰到好處。透過門縫,未來有些尷尬地看我。


    「……進來吧。」


    他開口道。順著他的指示,我第一次踏進未來的房間。跟以前一起住的時候差不多,是簡潔、沒什麽情調的房間。就跟平常去我房間沒兩樣,未來往自己的床坐去,用下顎指指空出來的椅子。


    「你可以坐那邊。」


    我不發一語地坐


    下並看向未來,未來的手在膝上交握,頭垂得低低的。手指會動得如此頻繁,肯定是在猶豫該說什麽吧。我沒有催他,坐等未來主動開口。


    「就結果而言……我被甩了。不過,我想你也隱約感覺到了吧。」


    「嗯。」


    「第一天上午很棒。我們去尾道,四處逛逛,玩得很開心。我當時心想,這樣看來,事情也許會進展順利……」


    「……嗯。」


    「我們旅館住同一間房。是雙人房。到了晚上,我在房內向她坦承一切,說出身體的事。當然,也告訴她心是男的。」


    話說到這,未來吐出苦澀的歎息。他抱住低垂的頭,身體微微顫抖,看到這樣的未來,我想他可能在哭泣。


    「若她隻是單純拒絕我,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所以自認有辦法自欺欺人,就算之後隻和她當朋友也好。但,事情卻不是這樣……那個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某種惡心物體。」


    我在聲音快出口的那一刻拚命忍住,緊緊地咬住牙關。


    原來是這樣。未來早就做好被甩的心理準備,卻沮喪到這種地步,我總算明白其中緣由。


    「她說她沒辦法接受,還說覺得惡心。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我想靠近她,她卻退開。已經被人當怪物了。很好笑吧?」


    「怎麽會……」


    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就算未來的身體是女人好了,有必要拒絕得這麽明顯嗎?再說你跟未來上一秒還是男女朋友吧。


    「事情就是這樣……後來,我真的……有點沮喪。明天、我會去上學的。總不能一直請假。」


    話說到這,未來的視線朝門扉掃去。那態度儼然就是「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我默默地起身,朝門口走去。


    「果然,找人傾訴會好過點。謝啦。」


    我開門並回頭張望,這話當然出自未來口中,臉上掛著明顯在逞強的笑容。


    「若你不嫌棄,隨時都可以找我訴苦。」


    眼見未來一臉落寞地頷首,我就此離開。


    後來我回到自己的寢室裏,一個勁地咒罵山城要。珍視之物遭人傷害,這股怒火竄遍全身。不費吹灰之力取得我用盡心力都無法擁有的東西,山城要卻毀了它,還將它舍棄。


    隔天,我向學校請假。


    「生日快樂。關於今天的約會,因為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學校那邊也請假沒去。放暑假再補償你,抱歉。」


    三好那邊則發了這封簡訊過去。


    可能是課隻排到上午的關係,曲直瀨老師約十點左右來到我的房間,對我例行性問診、幫我量體溫。


    「沒發燒,看樣子感冒情況不是很嚴重。」


    得到這種診斷結果讓我有些焦急。


    「好吧,隻是發還考卷用不著大費周章蹺課,身體不舒服應該是真的。好好睡一覺吧。」


    結果就像這樣,順利蒙混過關。


    「是。」


    我用虛弱的聲音回應,接著鑽進被窩,目送曲直瀨老師離開寢室。之後我暫時潛伏了一段時間。請假的事也許會讓未來起疑,但我跟未來讀不同班,搞不好他沒發現。不管怎樣,現在必須采取行動。


    曲直瀨老師差不多離開宿舍了,我算準時機起身,加緊腳步換裝。外頭似乎滿熱的,但我還是穿了灰色連帽上衣。隻要把帽子戴上,就算被人撞見,也不會在第一時間認出是我。


    換裝完成,我靜靜地開門。想也知道,眼下宿舍內無人走動。我安安靜靜地關上房門並將門鎖上,壓低腳步聲前往宿舍玄關,把鞋子穿上。之後悄悄穿過學校旁邊的小路,朝公車站邁進。


    雖然戴著帽子,被人看到還是會當場完蛋。明明沒盡全力奔跑,心跳卻如擂鼓。我死命按捺焦慮的心,步伐盡量加快。隻要走到坡道上,就不怕被校方人員發現,接下來的路都用跑的。


    跑完搭上公車。


    一切順利。


    我邊想邊用手機確認安藝女子學院的校內行事曆。還真方便。有了網路,就能像這樣查其他學校的行事曆。明天是九十九學院的休業式,安藝女子學院則設在今天。所以非挑今天不可。就算違背跟三好的約定也在所不惜。


    我搭公車到紙屋町的公車轉運站,接著就按地圖走。由於日照強烈,光站著等紅綠燈也汗流浹背。


    半路上我去便利商店買一瓶寶特瓶裝的果汁,邊喝邊走個十幾分鍾,安藝女子學院的校門便映入眼簾。我拿出手機確認時間,時間將近中午十二點,照理說休業式也差不多快結束了。


    被人看到恐怕會誤認我是可疑人物。我躲到離校門有一小段距離的自動販賣機後方,等那些學生出校門。等了一陣子,疑似放學用的鍾聲響起,從校門前方的校舍傳出。


    嘴裏含著瓶裝果汁,我稍微冷靜下來。心想我在做什麽啊。做這種事又能怎樣?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就算不明白,看未來那副模樣,我還是當場做出決定。


    決定去見山城要。


    然而不巧的是,我沒有山城要的聯絡方式。話雖如此,又不能去問未來,若我詢問山城要的聯絡方式,未來會立刻質問我要幹麽吧。


    我要去見她,請她重新考慮──這種話怎麽說得出口。未來肯定會叫我別多管閑事吧,這我早就料到了。


    不曉得在原地等了多久。瓶裝果汁已經空空如也,即便如此,學生仍遲遲沒有放學跡象。難道說這邊跟我們的學校不一樣,課要上到下午,上完才開休業典禮嗎?如果真是那樣,就得在這多待幾個小時。我已經站在陰影處了,但氣溫感覺仍逼近三十五度,要是拖太久,我可能會昏倒在這。


    該怎麽辦?才想到這,我就看見女學生三人組穿過校門,踏上歸途。我鬆了口氣,將寶特瓶扔進自動販賣機旁邊的垃圾桶,再另外買了一罐果汁。總而言之,課似乎上到上午沒錯,問題在於山城要什麽時候才會出來。唯獨這點我實在算不準。


    快點出來。


    我邊想邊拉開罐裝果汁的拉環。


    喉嚨受碳酸刺激,總覺得這樣好像跟蹤狂,連我自己都感到汗顏。我到底想做什麽?那樣不是很好嗎。山城要拒絕跟未來交往,曾幾何時我一心期盼,至少讓未來不屬於任何人,這個願望將能實現。


    然而,看未來受到傷害變得一蹶不振,我就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這樣的念頭油然而生。我喜歡開開心心談論山城要的未來。那些話讓我火大煩躁,不過,有未來的笑容相伴,我可以忍。


    又多了一個、兩個,女學生陸續放學回家。我看著手機假裝在等某人,藉此當掩護查看校門。


    隻見山城要獨自一人颯爽地出了校門,事情就發生在我抵達安藝女子學院門前、約莫經過一個半小時左右的時候。四周還有其他女學生,但我毫不在意,將剛才喝的罐裝果汁扔掉,邁步靠近山城要。


    她走路時微低著頭,遲遲沒有發現我。


    「山城學姊。」


    我出聲叫她,對方則吃驚地抬頭,腳步停頓。


    似乎沒看出我是誰,山城要愣了一下,最後她微微傾首,撩起長長的黑發。


    「……四郎、同學?」


    我稍微點了個頭,算是回應。


    「有什麽事嗎……?」


    嘴上這麽問我,山城要並沒有朝這靠近的意思。不該在這的人現身此地,這件事也許令她心生警戒也說不定。


    「我想跟山城學姊談談,才過來這邊。」


    是假笑也無妨,笑臉迎人多少能降低她的心防吧,但我就是擠不出半絲笑意。


    我隻能擺出嚴肅的表情,朝山城要開口。


    「那個、一下下就好,方便借點時


    間嗎?」


    聽我說完,山城要沒有立即回答,就隻是一直望著我。可能在猜測我的用意。


    「……隻要一下子的話,我是無所謂。」


    她答完又覺得站著說話不方便,山城要便帶我去稍微走幾步路就能抵達的咖啡廳。我們找靠牆邊有大片玻璃窗的位子坐下,兩人先點了咖啡,接著山城要就狀似慵懶地歎了口氣,嘴裏吐出話語:


    「要談未來同學的事吧?」


    「……對。」


    我頷首道,說完就陷入沉默。見是見了,卻難以啟齒。我究竟想跟這個女人說什麽?


    「你知情嗎?關於未來同學身體的事。」


    結果在我開口前,山城要就先問我。


    「我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既然這樣,你還不懂嗎?」


    山城要話說到這,用譴責的目光看向我。


    「你說我不懂,指的是哪部分?」


    明明不是故意的,語尾卻不自覺透露出敵意。


    你這態度是怎樣──該念頭不由自主浮現,擋也擋不住。好歹該表示一點歉意吧?都把未來傷得那麽深了。


    「我曾經愛過未來同學。但那是因為,我認為未來同學是男性。若他不是,我們就沒辦法繼續交往吧?」


    山城要說得理直氣壯,這點一樣令我惱怒。


    「未來是男的。」


    我拚命隱忍,努力不讓自己發出怒吼,並朝她宣示:


    「又沒關係。隻是身體方麵的問題。比起我,未來更有男子氣概。」


    「隻是身體方麵的問題?別說得這麽容易。」


    麵對我的主張,山城要如此反駁。


    我當下就想回嗆她,但店員剛好送咖啡過來,我隻好閉上張到一半的嘴。


    「……四郎同學,你有女朋友吧?」


    將咖啡杯拿到嘴邊,同時山城要這麽說。


    「假如那個女孩某天向你坦承她是男的,你會怎麽做?就算這樣我也愛她,你有把握自己能說出這種話嗎?」


    這問題讓我一時間無法作答。雖然試著想像,卻沒有真實感。假如三好是男兒身,我敢說自己還會愛著三好嗎?基本上我連發自內心喜歡三好都談不上,想像這種事根本毫無意義。


    「就算你問我,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見我隻能支吾其詞,山城要得意地望著我,喝起她的咖啡。咕嘟一聲,喉頭傳出聲響。


    「被他欺騙──其實我並沒有這種感覺。也不生未來同學的氣。一方麵知道他是逼不得已才隱瞞不提,也覺得他一路走來肯定吃了不少苦頭。可是他突然對我說這種話,隻會讓人困擾吧。」


    山城要將咖啡杯靜靜地放回杯墊上,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她再次開口:


    「我沒辦法接受。就隻是這樣罷了。」


    山城要這句話說得毅然決然,讓我下意識起身。椅腳與地麵摩擦,發出的聲響出乎意料地大。山城要不為所動,隻是略為睜大雙眼,不發一語地望著我。


    「你怎麽可以說這種話……!」


    眼看山城要不打算辯駁,我繼續發難:


    「你不知道未來有多喜歡你。他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向你坦承肉體缺陷,你有想過嗎?還有,單純隻是拒絕他就算了,竟然說他惡心……你知不知道,未來因此傷得多深?」


    山城要依舊望著我,再次喝起咖啡。


    你說話啊。我在心裏暗道這句,微微屈膝、半彎著腰俯瞰山城要。山城要就像在吊我胃口、在玩弄我,沒有回話的意思。


    這個賤貨。


    我在心裏臭罵她。一方麵又想,乾脆直接對她說出來好了。不料──


    「吶,四郎同學。」


    才剛要開口,山城要就叫了我的名字,還補上一句:


    「你喜歡未來同學嗎?」


    剎那間,我的目光從山城要身上別開。一笑置之就好了,下一刻這念頭閃過,但為時已晚。山城要盯著我,那神情彷佛看穿一切。


    插圖012


    這陣沉默持續好長一段時間。我雙唇發顫,在想必須拿些話回她,卻找不到合適的字句。


    「我又……沒……」


    無力地坐回椅子上,我隻能如此嘟囔。心髒跳得飛快。竟然被這種女人……被這種女人看透──


    「四郎同學說了,『隻是身體方麵的問題』。如果真如我的猜想,你不也一樣,沒把未來同學當真正的男人看待?」


    「不……不是你說的、那樣……」


    別再說了──腦裏這麽想,我死命逞強,苦笑著搖頭。山城要則悠悠哉哉地喝著咖啡,那遊刃有餘的態度令人不悅。


    「四郎同學,我和未來同學在一起的時候,看你表現出來的樣子,似乎完全不感興趣。明明如此,卻特地跑來這種地方,說你想和我談,令人納悶。不過,在聽說你知道未來同學身體上的秘密後,我總算明白了。」


    話說到這,山城要啜了一口咖啡,先將咖啡咽下,接著緩緩開口。


    「我認為,你可能喜歡著未來同學。」


    「就跟你說事情不是這樣!」


    我的手掌大力拍向桌麵,伴隨餐具的摩擦聲,我那連一口都還沒喝過的咖啡溢出杯子。站在店麵後方的店員發現事情不對勁,立刻靠了過來。


    「抱歉驚擾到,我們沒事。」


    山城要立刻回應店員,店員有些狐疑地看著我們,但還是默默走開。


    「無論如何,我沒辦法跟未來同學繼續交往下去。」


    山城要留下這句話起身。


    「咖啡錢我出。」


    她拿著消費明細前去結帳,我則一直盯著她看。整個人大受打擊。最不想讓對方得知的人竟然發現了。


    山城要從店內離去。


    我趕緊起身,上前追她。


    她的身影正要從店門前消失,我從她背後抓住她的手,山城要則帶著充滿敵意的目光回頭看我。


    「……還有什麽事?」


    「別說些自以為很懂的話就想逃走!」


    當我大叫,山城要隨即甩開我的手,邊摸她的手邊發出歎息。


    「別那麽大聲。被人看到很丟臉。」


    「你再考慮看看……拜托了!我不希望再看到未來擺出那種表情!你傷了人,怎麽還能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見我懇求,又一次,山城要深深地歎了口氣。


    「那你又知道我沒受傷了?」


    這話來得突然,讓我盯著山城要看。她眼裏似乎泛著水光。


    「你喜歡未來同學,才看不清。說真的我也想跟未來同學在一起,卻辦不到,不管用什麽方法。」


    山城要留下這句話離去,而我已無力再追上去。


    踩著不穩的步伐,我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


    「這算什麽……」


    走著走著,我喃喃自語,一次又一次。


    我好懊惱,那感覺不斷湧現。


    到頭來,我做的一切都淪為空談。無法讓未來跟山城要破鏡重圓,隻是被她看出內心所想,又慌又氣,難堪地回以謾罵罷了。


    事情不該變成這樣。真希望重新來過。我是認真的。


    希望他變回原本的未來。


    雖然不甘心,但光憑我的力量無法替未來找回歡笑。


    所以,我才來見山城要。


    不搭公車也不搭電車,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用走的。


    大概繞了不少遠路,當我回到宿舍,天已經黑了。


    一回到房間,我立刻倒在床上,閉上雙眼。意識朦朧之際,我發現


    手機響了幾次,卻選擇沉入夢鄉。


    接下來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吵鬧的敲門聲喚醒我。


    一方麵可能是睡傻的關係,我沒有多想,直接把門打開。神情難看的未來就站在門前。


    「……什麽事?你怎麽了?」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未來用力推我的肩膀,強行進入房間。


    「搞什麽……!?」


    此話一出,未來便一拳揍上我的臉頰。麵對這出乎意料的暴力行為,我一陣踉蹌,當場跪倒。朦朧的意識因疼痛醒轉,我這才知道出了什麽事。抬頭一看,未來正氣喘籲籲地狠瞪我。


    「你竟敢擅自插手……」


    我下意識皺起臉龐。是山城要。那個女人肯定去跟未來告狀了,說我跑去找她理論。我無言以對,未來揪住我的上衣領子往上提,硬逼我站起。


    「你說話啊。」


    音量並不大,卻比我聽過、未來說過的任何一句話都要來得憤怒。


    「……抱歉。」


    我隻能低下頭,對著他道歉。擅自插手是不爭的事實,隻不過,萬萬沒想到山城要會跑去跟未來告狀。


    「要學姊,她哭了……」


    耳邊聽著未來顫抖的聲音,我的心好冷,原來他生氣的理由是這個。都被傷成那樣了,你還在替那種女人擔心。


    「你說她在哭,為什麽……?」


    被我一問,未來咂舌並低下頭。


    「她也受到傷害,卻被人說錯的都是她……」


    「她傷了未來是事實啊。」


    「就算是這樣好了,又沒人拜托你想辦法解決!她還問說是不是我去拜托你的!我不想被人當成會幹那種娘炮舉動的家夥!」


    你很娘啊。被甩就心灰意冷,還跟學校請假。也是啦,包括身體的事,你有不少難處,但你不乾不脆是事實吧?


    我很想這麽說。


    「……抱歉。」


    但這種話當然說不出口。擅自行動把事情搞成這樣的人是我,這點毋庸置疑。無論我的出發點是什麽,都已經覆水難收了。


    「這算什麽……可惡!」


    未來用力將我推開,我搖搖晃晃地後退,跌坐在自己的床上。


    「不過,我以為她會重新考慮。想說她突然聽說這種事,可能腦袋一時間轉不過來,也許隻是這樣。」


    「真是那樣,我也不會這麽沮喪了……」


    未來自暴自棄地說完就動手搔頭,我隻能望著他。總覺得,我擅自行動反而害未來傷得更深,然而不知為什麽,我並沒有下跪道歉的意思。嘴巴上說抱歉,內心深處卻有種看開的感覺。


    「擅自行動是我不好,但那個人說話未免太毒了吧。有些話不能講啊,就是這點讓我無法原諒。」


    也許是太激動的關係,未來仍舊粗喘著氣,我則對他如此述說。


    「……理由真的是這樣?」


    最後,未來終於低著頭問出這句。


    「什麽意思?」


    經我反問,未來聲音顫抖著開口。並非氣到發抖,看起來很像在懼怕什麽。


    「你是不是把我當女人看……隻是因為對我有意思,才為我做那麽多……這是要學姊跟我說的。」


    山城要為什麽對未來講這些,我不懂。她想讓未來更痛苦?還是想報複我?或者山城要是比預料中還要爛的爛女人?還是那個女人有什麽企圖,才幹這種事?瞬間,各種思緒掠過腦海。


    「……是這樣嗎?」


    我一直保持沉默,未來又問我第二次。


    我可以否認。對此嗤之以鼻,說「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嘛」,這點能耐還是有的。然而,我自認再也瞞不下去。既然未來已經開始感到疑惑,想必今後我將無法再對未來隱瞞自己的心情。


    即便那未必會成真,至今為止,仍有兩個人看透我的心。其一是三並先生,老爸的舊識;至於另一人──用不著多說,就是山城要。


    「……算是吧。」


    我低下頭,對未來這麽說。


    「我想,我是喜歡未來的。」


    未來彷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飛,踩著不穩的步伐,朝背後的牆靠去。


    「是嗎……原來是這樣。」


    接著他從牆邊滑落,無力地癱坐在地,說完就輕輕地笑了出來。


    「……抱歉。」


    跟山城要接觸的事遭人痛批,當下並沒有發自內心感到抱歉,這次那份心情卻老老實實地脫口而出。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未來問我,我則偏過頭。


    「不曉得……當我發現,事情就已經變成那樣了。」


    當我說完,未來便輕喃一句「是嗎」,之後發出苦澀的歎息。


    「老實說,其實我也隱約有那種感覺……」


    「……真的、嗎?」


    「我又不是笨蛋。我們老是溺在一起,既然身體的秘密被你知道,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認為這種事可能會發生。可是,我告訴自己要有信心,相信事情不會變成那樣,就算你現在喜歡我,以後還是有機會改變。因為我感覺到了,你是認真想成為我的死黨……」


    宛如筋疲力竭的旅人,未來說話時整個人垂頭喪氣。


    「抱歉……」


    我又說出那個字眼。


    「沒關係,已經夠了……真的好討厭……我不想活了。都怪我的身體生成這樣,才會一而再再而三……」


    未來口中念念有詞,從上衣袖口外探的手臂被指甲狠抓。眼看指甲快把他的肌膚抓到出血,我隨即起身。


    「別這樣……!」


    我跑向未來,試圖抓住他的手,未來卻把我的手揮開。


    「別碰我!」


    我按住被人揮開的手愣在原地,未來則徑自起身、身形搖晃。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有錯嘛……一直以來對你強人所難……」


    「沒那回──」


    沒那回事。我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未來打斷。


    「沒關係!是我不好!都怪我有這種身體!真是、夠了!」


    他大吼大叫,突然將身上那件衣服脫掉。衣服下方套著用來束縛胸前起伏的內衣。連這件內衣都被未來胡亂脫除,白皙肌膚在我眼前一覽無遺。


    「快住手……你突然發什麽神……!」


    我向後退,未來抓住我的手,當場將我按倒。他的胸像在誇耀那份柔軟,隨之蕩漾。


    「來吧,四郎?我們來做吧?搞不好我自認是男的隻是一時錯亂,跟你做了或許連心都會改變喔。」


    未來壓在我身上,一抹淡笑浮現,開始說這種話。


    「你、在胡說什麽……我講真的、快住手……」


    然而,和這些話背道而馳,我的身體甚至連點抵抗的動作都沒有。腦裏想著「我不要」。我所追尋的不是這個。眼下未來已經失去理智,我明明是這樣想的,身體卻沒有付諸行動。


    我的身體打算接納未來。


    我的身體渴求未來。


    目光來到未來的胸口上。這部分恐怕是他最不樂見、代表女人味的象徵,諷刺的是,它們非常美麗。一想到這,我的雙手下意識抱緊未來。


    接著就將未來拉到自己身邊,未來則發出細微的喘息。


    他在我懷裏顫抖著,背上起了雞皮疙瘩,用摸的就知道了。即便如此,未來依然沒有掙脫我的束縛。


    插圖013


    現在也許可以。


    該念頭閃過腦海。


    做吧。


    我這麽想。


    未來現在很脆弱。很混亂。自暴自棄。快趁機行事。要


    怎麽做,這點小事我還知道。雖然沒做過,但至少看過那類影片。我可以。做吧。


    我的身體開始向我下令。我輕撫未來的背,未來受到驚嚇,身體愈發顫抖,但他依然沒有拒絕我。


    ──不知為何,給人一種無比悲哀的感受。


    「我一直……在忍耐。」


    當我回過神,話已然脫口。


    「自從我開始對未來有那種想法……就一直……忍著……」


    我繼續說下去,未來依舊沒有回應的意思。


    殘留的些許理智讓我能夠開口。身體要我對未來出手,但我身上僅存的微渺意誌在千鈞一發之際阻止我的身體。


    此時此刻,我總算明白了。


    對未來的愛戀──出自我的心。


    我的身體渴求未來。不過,那終歸隻是生理上的欲望。未來擁有女人的身體,而我身為男人的軀殼出於本能渴求它,如此罷了。


    然而,我現在懷抱的情感卻不一樣。


    我不想讓未來受更多傷害。


    擅自行動已經傷了他,我懷藏已久的感情又造成傷害,都這樣了,怎麽還能對未來出手?假使在這一秒,世上所有人都容許我做麽做,我的心也無法認可那種行為。


    「所以,要我忍耐,我還是忍得住……之後也不會改變,直到永遠。」


    我朝上推開未來,對他這麽說。


    「我會遵守約定。雖然喜歡未來……我還是要當未來的死黨。」


    當我的手從未來身上離開後,未來愣愣地望著我,望了一會兒。最後他終於起身,開始穿起剛才脫掉的上衣。


    「……抱歉。」


    他背對著我輕喃。


    「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


    「……是啊。」


    我做出回應。之後我跟他就再沒交談了。未來不吭一聲地離開房間,我也默默目送他。未來的身影一消失,我當場虛脫跪倒。


    這下八成是完蛋了。


    已經沒辦法像之前那樣,若無其事與未來接觸。雖然說要當他的死黨,未來卻知道我抱持什麽樣的情感,未來也一樣,肯定無法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與我相處如故吧。


    強烈的失落感來襲。


    不過,一方麵又覺得這樣也好。


    我搬去住單人房,出發點就是跟未來保持距離。


    這樣就好。這下我跟三好的關係就能正常發展。對未來表明心意後,除了強烈的失落感,同時又萌生一種卸下肩頭重擔的安適心情。


    隔天,三好跑來教室裏找我。休業典禮結束,我正在跟雀躍的同學們談論暑假計畫,這時三好突然現身。


    「喂,你女朋友來了,鬆永。」


    聽到高山的話,我轉頭朝背後看去,隻見三好待在教室門口前,孤零零地杵著。雖然我們的關係已對外昭告,但三好像這樣在校內跟我接觸可是一大罕事。


    「……怎麽了?」


    我邊靠近她邊問道,三好則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


    「可不可以,借點時間?」


    她說話時微微地歪著頭。


    「嗯。怎麽了?」


    「在這,不方便講。跟我來。」


    三好說完就抓住我的手。抓得很用力,指甲陷進我的手肉裏。高山等人的調侃聲從背後傳來,我被三好牽著走。


    我們來到和田曾把我叫過去的地點──還未啟用的四樓教室前方,和田本人也在那。


    「那個,怎麽了?」


    一頭霧水的我交替望著她們,一麵提出疑問。三好低著頭、不發一語,看三好這樣,和田發出歎息。


    「就跟你說過了吧。隻有沙耶一個人,絕對不敢問。」


    「……嗯。」


    看完兩人的一舉一動,我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鬆永。」


    被點名的我朝和田看去,和田則擺出前所未見的冷酷表情,直盯著我瞧。


    「有件事想問你。」


    「什、什麽事?」


    察覺事情非同小可,我不由得渾身僵硬。


    「你昨天去哪了?」


    一聽到這問題,我便為之屏息,但仍故作鎮定。


    「去哪……就身體不舒服,向學校請假……」


    聽完我的說詞,和田卻一臉火大地搖搖頭。


    「……你跑去跟別的女人見麵吧?」


    和田怎麽知道這件事──感到疑惑之餘,我轉頭望著三好。照這樣子看來,三好八成也知道了。三好沒有看我,頭一直垂得低低的。


    「是小梵。」


    不顧陷入混亂的我,和田繼續說下去。


    「昨天聽說她上完課有回老家一趟。前陣子不是為了我們借浴衣嗎?那些好像要趕快還回去。」


    「……嗯。」


    「結果她說,當時有看到你,跟一個陌生女子在咖啡廳前麵起口角。」


    糟了──這字眼率先浮現。


    我確定出學校沒被人看到,卻沒把這層可能性考量進去,還被認識我的人目睹一切。


    「……一開始,她隻有私底下跟我說,還問我鬆永是不是在跟沙耶交往。我說對,小梵就告訴我了。至於談話內容不清楚,她說很像情侶吵架,是這樣嗎?」


    「不,那個……」


    被人逼問這種事始料未及,我的視線飄忽不定,不斷思考該怎麽解釋才好。該說實話嗎?把未來的事說出來。不過,未來沒有對外公開山城要這號人物。再說未來被甩,卻是我跑去找山城要,按常理說不通。就算我說此行是想讓他們破鏡重圓,事到如今才拿來當隱瞞行蹤的理由,也難以說服對方吧。


    「不是那樣的,雖然不是……」


    我答得支支吾吾,和田則看向三好。


    「我本來還在猶豫該不該告訴沙耶……一問才知道你原本要跟沙耶約會。竟然不惜推掉約會也要去見她,那個女人是你的誰?」


    「不,其實是……那個、該怎麽說才好……」


    「哦──跑去見她的事你不否認?這表示你對沙耶說謊吧。」


    「啊……不是……」


    和田接著逼問,我不由得退縮。怕我逃走,和田用力抓住我的手。


    「你能給出合理解釋?你知道沙耶因此受到傷害嗎?」


    這話讓我朝三好望去,三好仍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她好像在哭。


    「那個人,該不會是、鬆永同學以前跟我說過的人……?」


    頭沒有抬起,三好用細小的聲音說著。剎那間,我沒聽出「那個人」指的是誰,不過──


    「……沙耶告訴我了。聽說你還喜歡著別的女人。」


    聽到和田補上這句,我才恍然大悟。


    「那、那是誤會,可是……!」


    我立刻回應。不是那樣。這怎麽可能。區區一個山城要,我根本不當一回事。


    可是一想到去找山城要的動機出在未來身上,就無法全盤否認。我的確為了心愛的女人去見山城要,甚至還對三好爽約。


    「可是什麽?」


    和田朝我狠瞪。我則低下頭。


    「可是,被人誤會也是沒辦法的事……抱歉。」


    我隻能給出這種答案。那一刻,我確實背叛了三好,這是鐵錚錚的事實。若三好因此受傷,我能做的就隻有為此道歉。


    喀的一聲,一記聲響透過骨頭傳來。


    回過神發現自己連站都站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會兒後,臉頰上產生鈍痛感,見眼前的和田已經揮出拳頭,我才知道自己被打了。


    諷刺的是,被打的就是昨晚未來打過的地方。


    「香織!別這樣!」


    三好看起來很慌張,她過去按住和田的手。


    「沒關係。反正我之前已經跟鬆永說過了。敢把沙耶弄哭就開扁。」


    和田說完就放開緊握的拳頭,接著甩甩手。我仍維持跌坐在地的姿勢,抬頭仰望和田跟三好。三好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我,裏頭蘊含的情緒就像在說「求你說些什麽吧」。


    好奇怪啊,我心想。老是被人笑,說我不懂他人的心情,沒想到碰上這種狀況,我倒開始能體察人心了。


    可是,就算我明白三好的心情,還是無法說出能讓她接受的藉口。我發過誓,不能在這說起未來的事。這麽做可能會連未來的秘密都被迫攤在陽光下,隻要有那麽一點可能性,我就不能說。


    「……抱歉。」


    我邊起身邊對三好開口。


    三好看似怯弱地顫了一下,和田發現此事又掄起拳頭。


    「香織!」


    由於三好出聲製止,和田高舉的拳這才無力垂下。


    「……真沒想到你笨成這樣。」


    丟下這句話,和田別過臉不再看我,開始朝樓梯走去。


    「我們走,沙耶。」


    三好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我不敢看她的臉,隻能一直盯著她腳上的室內鞋。


    「……對不起喏。」


    這句話自三好口中逸出。


    「看來跟我,還是不行……」


    聽她這麽說,我抬起臉試圖否認,但這時三好已經轉身背對我了。三好逐漸遠去,我隻能目送她。多虧三好,我似乎能忘掉未來。還差一點點就能忘掉。昨晚跟未來發生衝突後,未來離我更遙遠了。所以我想今後會跟三好走得更順利。


    但我沒那個權力告知三好,因為我背叛三好,還傷了她。


    我背叛未來、傷害未來,連三好都無法幸免。


    身體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我靠到走廊的牆壁上。沒來由地,些許笑意湧現。也隻能笑了。


    沒想到才過了一天左右,我竟然失去那麽多、一無所有。


    壓抑愛戀之情持續和未來交好、為了舍棄那份愛意持續和三好交往,這些關係在眨眼間消逝。


    走廊上一片寂靜。


    然而我體內卻有又大又吵的聲音響個不停。那是我一路走來很寶貝、小心翼翼日積月累的結晶,它們逐漸崩毀發出聲響,一定是的。


    我下意識摀住耳朵。可是那些聲響來自體內深處,就算我摀住耳朵、大聲喊叫,它們也不會停歇。


    我的心正在毀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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