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走在天亮前的迷宮街上。


    修德奉他們說早上才要出發,這時間能夠搶在他們之前進入迷宮。


    芙蘭卡她——打算跟哥哥直接談判,請求同行。


    為了證明自己的力量,讓他們認同自己。


    不管是修德奉還是貝爾多魯,都是力量的信奉者,也是一流的探索士,現在的自己完全比不上。


    「我位於你無法挑戰的領域」,哥哥他這麽說。


    那我就要去挑戰,跟他們站在一樣的地方,對等地交談。


    ——此時,芙蘭卡的前方出現了數個人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芙蘭卡反射性地準備發動神術,但其中一個影子發出了熟悉的聲音。


    「你看,果然來了,跟我說的一樣吧?」


    那人是阿魯佛德,旁邊——還站著悠樹跟蒂娜。


    「大家為什麽……」


    「看來師父完全猜中你的行動了。」


    悠樹聳著肩說。


    「那個,芙蘭卡,汝不是想要做出魯莽的行動吧?」


    蒂娜露出不太高興又有點擔心的表情。


    「啊,那、那個,這個……」


    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讓芙蘭卡不知該如何反應,她的視線遊移不定。


    「……對不起。」


    「你原本打算怎麽做?跟修德奉他們提出同行的請求?還是打算偷偷跟在他們背後?這些都是大叔的猜想。」


    「嗯,兩邊都對。如果他們拒絕,我就打算跟在他們背後——」


    「以我身為師父的責任來說,我要阻止你。現在的你還沒有能夠跟在他們後麵的能力。」


    阿魯佛德歎著氣說道。


    「你父親的事情你打算用談判來解決,對吧?那麽今後還會有很多機會,要是你說立場不對等不行,那你變得更強就好了。你有那個天分。」


    「謝謝你,師父——但是我已經忍不下去了。」


    芙蘭卡臉上掛著微微的苦笑。


    「父親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既強大又溫柔,給了我很多的回憶,他因為要探索迷宮很常不在家,但是他一回家就會用那雙大手擁抱我,那時的我非常幸福。所以——」


    芙蘭卡知道自己的臉扭曲起來。


    「我無法原諒奪走這一切的人,無法忍受回憶遭到玷汙。既然已經知道事實,我無論如何都要馬上——」


    「你果然去請求了神姬幫忙。」


    悠樹小聲地說出這句話,芙蘭卡詫異地抬起頭看著他。


    「昨天你很奇怪地具有攻擊性……應該說是你的態度變成有所確信地在責怪人。基本上你的性格是遇到什麽問題也都不會率性地展開行動,而是在心中煩惱吧。」


    ——說中了。


    「你會那麽針對那家夥,一定是有得到相對的結論,而且是最近才得到。」


    「…………」


    「將神遺物供奉給神姬基本上是《誓約團》的工作,可是並沒有禁止其他人這麽做。不管是誰,隻要在聖殿獻上神遺物,就能得到報酬、銀幣,或者是與獻上的神遺物等價的奇跡——你要求了告訴我犯人是誰對吧?」


    「……正確來說是『請讓我看看父親死亡當時的情況』,那是在大前天,沒能觀賞到人偶劇並且跟蒂娜分開後。」


    芙蘭卡的父親是修德奉的槍術師父。


    雖說兩人變得疏遠,但還是有那一絲的期待,認為哥哥對父親的死亡會誠實的麵對自己,會用真誠的話語來對話。


    那時——修德奉肯定貝爾多魯是同伴,斷言父親的死是實力太弱導致,連那期待都遭到背叛。


    然後芙蘭卡將父親的遺物獻給《支天神姬》的聖殿,請求奇跡。


    或許這有些欠缺冷靜,然而一旦看過整件事的經過,也不能取消。在知道整件事的全貌後,一定要做個了斷。


    「你看見了什麽?」


    「……我不想著見的光景,雖然不是很令人意外。」


    「你現在不管做什麽,都不會有任何改變,沒有必要冒著風險得不到回報。」


    「——至少我自己能夠滿足。悠樹哥知道父親遭到殺害的人,抱著怎樣的心情嗎?」


    「…………」


    「對不起,請讓我通過。」


    悠樹歎了口氣,像放棄了似地讓開,


    在這裏分離的話,或許兩人緣分已盡——她有這種預感。


    這個人不會再更深入了,不知為何自己清楚這件事。


    安心下來的同時,產生了無法承受的寂寞感——但芙蘭卡還是繼續往前走。


    *  *  *


    「我盡到該盡的義務了,結果跟我預測的一樣。」


    悠樹自言自語道。麵對原本就清楚自己的行為有勇無謀且一切隻是自我滿足,卻仍依然要前往的人,沒人有辦法阻止。


    阿魯佛德留下「抱歉讓你難為」這句話之後就動身去追芙蘭卡了。他說要再試看看,一邊持續說服一邊跟在芙蘭卡身旁。


    「來,蒂娜,回——」


    「這個蠢貨喔喔喔喔!」


    蒂娜大叫的同時還踢了他的小腿。


    「很痛啊。」


    「蒂娜以為汝有什麽想法所以乖乖地看著——什麽叫『跟我預測的一樣』!主人沒有身為人的感情嗎!汝這個冷血漢!」


    「沒辦法啊,我也試著說服,可是芙蘭卡並沒有停下來。那我就沒有其它能做的事情了。」


    「……夠了,蒂娜看錯汝了。」


    蒂娜狠狠地瞪了悠樹一點,接著就轉身往前走。


    ——往迷宮的方向。


    「你打算去哪裏?」


    「蒂娜要去追芙蘭卡並阻止她,要是阻止不了,蒂娜要幫助她前往深層。」


    「你要講出你是神姬嗎?」


    「如果有必要,借神珠來引發一個奇跡她就會接受了吧。最糟的情況下,神力用完了蒂娜也能當盾牌,因為虛獸傷不了蒂娜。」


    「這違反了契約,我們不是約好你不能對外說你是神姬嗎。」


    「契約?」


    蒂娜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蒂娜不管那麽多了!——聽好,主人,蒂娜是神姬,為了繼續當個神姬而存在於此。神姬的存在意義就是守護城市與人們,若是連眼前的一僩人都無法幫助,要怎麽繼續使用神姬之名!要否定自我的話,還不如把住所跟三餐都舍棄掉!」


    一口氣說完後,蒂娜用力地喘著氣。


    「你這樣我會很困擾。」


    「……蒂娜不會帶給汝麻煩。」


    蒂娜的聲音多少平靜下來了,她繼續說道。


    「蒂娜感謝汝到目前為止給我的幫助,所以汝不用再——」


    「不是這樣。做生意有個叫做投資的概念,用多少錢要拿回更多錢,我還沒從你那邊拿回任何東西,神姬大人不會要做出賴帳的行為吧?」


    「那、那,那汝是要蒂娜怎麽辦……蒂娜現在沒有錢……」


    「所以現在你把契約解除我會很困擾,好,我不得不讓步。聽好了喔,是不得不。」


    「咦?——咦?」


    蒂娜眨了眨眼,一臉狐疑的樣子。


    「也就是說……汝要幫忙嗎?」


    「是為了提高利益所做的妥協,我剛好也想到了幫助芙蘭卡的方法。」


    「什麽嘛,汝果然有想出辦法嗎!」


    神姬頓時笑開懷。


    「不虧是主人!剛說汝冷血真是對不起!」


    沒錯,悠樹這麽想著,我並不是冷血。


    我隻是膽小,不利用某個理由的話,就無


    法踏進他人的領域。


    「那麽?方法是?快點告訴蒂娜。」


    悠樹對熱心地追問的蒂娜露出苦笑,開口說道。


    「芙蘭卡想讓修德奉承認自己的能力,但是,那家夥是第一級,芙蘭卡是第四級,說要幫忙的阿魯佛德大叔是第三級,我甚至隻有第九級。想要跟那個隊伍一樣潛入很深的地方獲得成果大概很困難——因此我們要利用弱者的特權,來耍些卑鄙的小手段。」


    「小手段……是要怎麽做?」


    「利用你的力量讓芙蘭卡建功喔,神姬大人。」


    蒂娜用詫異的表情看著悠樹。


    *  *  *


    修德奉確認全員都準備完成後,點了點頭。


    「那麽就出發吧。」


    隊員一一下到迷宮中,前衛是修德奉、貝爾多魯、賈哈爾這三人,後衛有兩名神術師,共計五人。


    這次的探索有幾個目的。


    從目前有到達記錄的六十二層開始,再往下層前進,並製作地圖。


    確認貝爾多魯遇到的人型虛獸,可能的話加以討伐。


    還有最重大的目標——找到《白雪龍牙石》並想辦法攜出。


    再加上出發前夕追加的一個。


    昨天發現的那個石碑,要找尋跟它成對的東西。


    那塊石碑經由《空之誓約團》的人員調查,也認為它是轉移裝置的可能性很高。這種裝置大都是由複數裝置構成一組,能夠在各裝置間轉移。


    過去所發現的轉移裝置,全都是通往同階層內的隱藏房間或隱藏通路,近距離移動用的東西。然而,這次的石碑,不用說第三層了,迷宮上層部分也沒有發現到一樣的東西。


    如果這讓轉移到別的階層變得可行,那就是劃時代的發現。探索士能夠在一瞬間就從上層到下層,或者是從下層移動到上層,探索效率會大幅提高,這是該提高調查優先度的事項。


    就在這時,修德奉以一個手勢停住了隊伍的腳步。


    在從第一層要下到第二層的階梯前,有幾個很麵熟的人影擋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喔,早安啊修德奉。」


    「……這是怎麽回事,阿魯佛德,你想妨礙我們嗎?」


    看來他們在那等了一段時間了,迷宮的入口有複數個,但是從連結第一層與第二層的階梯隻有唯一一個,所有的隊伍都得通過這裏。


    「怎麽可能,我沒有蠢到要妨礙《誓約團》的探索——這孩子有話要跟你說,你能聽聽嗎?」


    「別開玩笑了!快點給我從那裏讓——」


    修德奉輕輕地舉起右手,示意貝爾多魯安靜。


    一名少女走到他麵前,正是芙蘭卡。


    「請讓我——讓我跟你們同行。」


    「理由是?」


    「為了……證明我的力量夠資格跟你說話。」


    「根本不值一談。」


    修德奉冷冷地回絕,芙蘭卡驚訝到屏住呼吸。


    「《誓約團》的任務是支援神姬大人,以及突破迷宮,開拓從這個閉鎖的世界通往新世界的道路,我們的力量是為此存在。區區自由探索士隻為了私人的目的是能夠證明什麽,別不自量力了。」


    「——嗚!這、這樣的話,我就逕行跟著你們到深層——」


    「抱歉抱歉,稍微讓我插個話。」


    突然有個悠閑的聲音打斷了芙蘭卡。


    「——喔,交涉剛好決裂啊。」


    像是要推開站在旁邊的貝爾多魯,兩個人影出現。


    迷宮街的廢物商和他的少女助手。


    「悠、悠樹哥?蒂娜也……」


    「有什麽事嗎?」


    修德奉一問,悠樹臉上就露出輕薄的笑容。


    「沒啦,昨天你們很完美的奪走我們的成果不是嗎?這還是讓我有點悔恨啊,所以我今天也想要努力看看,具體來說——芙蘭卡會找到另一個轉移裝置,比你們還快找到。」


    修德奉皺起眉頭。這家夥在說些什麽啊。


    「《誓約團》也進行了調查吧?那八成是連結深層跟第三層的轉移裝置,假如能夠發現並啟動它,那可說是一種革命性的創新,肯定會接受表揚呢。」


    「…………」


    「喏,修德奉少爺,你剛才有講吧?《誓約團》的力量是為了支援神姬和突破迷宮才存在,那你們如果在這麽重要的事項輸給芙蘭卡——那就是你的力量在芙蘭卡之下。」


    「不可能,芙蘭卡沒有到達深層的力量,加上隻不過是第九級的你,根本不足為懼。」


    「喔,你知道我的級數啊?」


    「……在高等課程中,你是有名的超級劣等生。」


    「那你不會逃跑吧,接受這個競賽嗎?」


    「沒有競賽這回事,我沒有權限限製探索士的探索,也沒有否定其成果的權利,假如真的有勝過我們的事實,我也隻會承認。」


    「有這句話就夠了,抱歉把你們攔下來。」


    悠樹說完就讓到一旁。


    「抱歉就算了嗎,喂,廢物商!」


    貝爾多魯很不高興地衝上前,抓住悠樹的肩膀。


    「你這家夥在不對的場合一直跑出來攪局,先前我就一直很注意你,你實在太讓我不爽。」


    「貝爾多魯,不要理他。」


    修德奉出麵製止,邁開腳步。


    「可是——」


    「這是命令。」


    「…………」


    貝爾多魯咋了咋舌,放開悠樹。


    一行人繼續朝通往下層的樓梯前進,看來有話想說的芙蘭卡映進修德奉的視野裏,但他故意當這件事不存在。


    這次的探索賭上了自己的一切,他沒有餘裕去思考別的事,


    「……喂,修德奉.」


    在走下階梯的途中,貝爾多魯來到他旁邊小聲說著。


    「我其實很感謝你啦,你讓我能加入你的隊伍,我的手也因此治好,還給了我洗刷汙名的機會。實際上比起我之前的隊伍那些廢物,你們的戰力強多了,可是啊——」


    聲音變得更低沉。


    「命令,你以為你是誰?不要做太多讓我不愉快的事情啊,跟我好好相處比較好,你應該有深切的體認吧?啊啊?」


    「……我之後會記得。」


    修德奉這樣回答。


    *  *  *


    等到看不見修德奉他們的身影,悠樹呼了口氣。


    「得到承諾了,那我們也出發吧。」


    「出、出發是?……首先悠樹哥你為什麽……」


    「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有很多原因啦。」


    悠樹給了兩人非常簡潔的答案,開始往前走。


    「我有勝算,所以才想要你們算我一份,路上我會說明。」


    「可是……很危險啊,對悠樹哥跟蒂娜來說。」


    「一個人就想跟在那些家夥身後的汝是在說什麽。」


    「就是說啊。」


    嗚,芙蘭卡無法回答。


    「那麽,你的勝算是?」


    阿魯佛德詢問悠樹。


    「我知道另一個轉移裝置在哪裏。」


    兩人一起瞪大眼睛。


    「這……真的嗎?不是,我不是在懷疑悠樹哥……」


    「波和斯爺爺留下來的文件中有類似的記述,那老頭不會把隨便聽來的情報小心保存,應該值得期待。隻是——要到該處需要經過複雜的步驟,放心,這個我們會處理,不過要麻煩你們當沿路上的護衛。」


    「可、可是……」


    芙蘭卡像在求助般地看向


    阿魯佛德。


    「如何啊,大叔,我覺得有試一試的價值。」


    「嗯……那就試看看吧?」


    「師父!?」


    芙蘭卡驚訝地大叫。


    問題的重點是芙蘭卡有沒有辦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實際上不管能不能打敗修德奉,至少要先讓她努力去完成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


    在那過程中有悠樹跟蒂娜這種「必須保護的對象」隨衍,能夠期待他們發揮讓芙蘭卡冷靜下來的效果,這可以抑製她任意的暴走。


    「那就這樣決定了,蒂娜也要跟我們去,所以我們不用急,到線索的附近我會通知,慢慢來吧。」


    時間稍微往前回溯一些。


    悠樹跟蒂娜走在天亮前的迷宮街上,先返回店裏一趟。


    「那麽要讓芙蘭卡建功要怎麽做啊,主人。」


    蒂娜雙眼發亮地問著。


    「你覺得要怎麽做才好?」


    「嗯?嗯……對了,《誓約團》誤以為蒂娜是虛獸,所以在找蒂娜不是?那蒂娜就穿上法袍遮著臉出現在他們麵前,接著芙蘭卡讓打倒蒂娜。」


    「這也太不自然,你的身體完全不會受傷,芙蘭卡要怎麽打倒你。」


    「這個……蒂娜可以裝死?」


    「要是他們檢查屍體你要怎麽辦?況且戰鬥能力很難作假,不管是神術還是劍術,隻要看過對方的訓練就能知道大概的能力,明明沒什麽的攻擊卻打倒了強力的虛獸,肯定會有人起疑心。」


    「那麽——潛入迷宮的深層如何?比他們的記錄還要更深的地方,當然蒂娜跟主人會提供協力。」


    「就算成功了你要怎麽證明?一流的探索士就算了,第三級、第四級、第九級,還有一個小女孩更新了記錄,這有說服力嗎?」


    「嗚……」


    蒂娜沉默下來。


    一回到店裏,悠樹就走向倉庫。他拿出幾個神遺物開始挑選。


    「……那要怎麽做才好呢?」


    往悠樹靠近的神姬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回答之前我要先問你,為什麽要那麽幫忙她?」


    悠樹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直接反問蒂娜。


    「蒂娜不是說過了嗎,因為蒂娜是神姬。城市裏的居民,特別是探索士,會希望他們的辛苦有回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對。」


    蒂娜先停了下來,然後又繼續說。


    「或許有點不同……蒂娜大概是不喜歡認識的人臉上出現陰影,或是表現出失望,不想看到他們受傷,芙蘭卡是——蒂娜的朋友。」


    「那你願意為她奮鬥吧?」


    蒂娜點點頭。


    「那我告訴你方法,隻要找到轉移裝置就好。」


    「第三層的那個?可是那個已經——」


    「已經在他們的控製下了,隻是我們知道轉移的石碑是兩個一組,兩個同時啟動的話就有活用的可能性,隻要找到任一方就是很大的功績,八成《空之誓約團》也在尋找——你不用找都知道剩下的一個在哪裏。」


    「啊……」


    「讓芙蘭卡他們找到另一個石碑就好,地點就說波利斯爺爺有留下線索之類,適當地捏造就行了,這麽一來修德奉就不能繼續無視了。」


    「這樣啊、好厲害,主人汝好厲害啊!——啊,不過……」


    少女端莊的臉龐蒙上陰影。沒錯,問題依然堆積如山。


    「蒂娜不知道自己誕生的房間是在哪個階層……」


    「不是像探索中一層一層數著往下走根本就沒辦法調查,不過有推測的方法——你在醒來後聽到探索士求救的聲音,接著以那個誠摯的祈禱為目標,甩神姬的奇跡之力做出空間跳躍,沒錯吧?」


    「嗯。」


    「那麽,你以前有說過要轉移必需要知道轉移目的地的方位跟距離,也就是你有『祈禱的聲音』這個記號,才有辦法判斷出該處的方位和距離。」


    「沒錯。」


    「你記得距離大概多遠嗎?」


    「嗯,大概這樣……」


    蒂娜往正上方指著天花板。


    「正上方,大約六十到七十梅特爾。」


    「迷宮在上層的部分都經過精密測量,根據那些測量,迷宮的地板到下一層的地板平均是十五梅特爾,套入這個數字,就能推測從你誕生的地方到貝爾多魯他們差點全滅的地方,大約離了四到五個階層。」


    喔喔,蒂娜發出歡呼,張大了雙眼。


    「加上阿魯佛德大叔說過,他們目擊『人型的新種類虛獸』——目擊到你是在六十層附近,也就是說,你誕生的房間大概在六十四或六十五階層左右,雖然這有個前提是中間沒有特別大或特別小的階層。」


    「好、好厲害啊,主人。」


    「隻不過是算術的問題。另外,你還不用佩服我,有個困難的問題還沒解決。」


    「啊,原來如此,就算知道地點在哪裏——」


    「對,沒有前往的方法,必須要想個辦法。」


    精銳探索士隊伍都會全滅的階層,比那還要更下麵才是蒂娜誕生的房間。用普通方法前進肯定無法抵達。


    「啊——我還是問一下好了,神力足夠的話能直接轉移到那裏嗎?」


    「……不行,沒有記號所以辦不到。」


    轉移需要知道目的地的方位與距離,之前救貝爾多魯的時候是靠他的祈禱,在這間店示範轉移的奇跡的時候,是以放在樹枝上的神珠內含的神力為記號。


    「祈禱是明確地向著神姬,所以蒂娜才能接收到。神珠是經過觀察,記住了它的神力特有的氣息,就算拿到遠處也能夠感應到。」


    也就是需要有某個人前往深層的「誕生之間」,並在那裏強烈地對蒂娜祈求;或是「誕生之間」裏麵放著蒂娜熟悉的神遺物,不然無法轉移過去。


    「那間房間的轉移裝置要是有啟動,或許我有感應到神力的可能性……但蒂娜在沒有讓它啟動的情況下就抵達了城市,因此這也無法當做記號。」


    「我想也是——那沒辦法了。」


    「啊,汝要放棄了嗎?主人!」


    「我沒要放棄,隻是得用不太想用的手段——來,你看這個。」


    悠樹從倉庫的貨物中拿出一個小箱子後,把它拿給蒂娜看。


    「那是——前幾天的神珠吧?之前有用來實驗蒂娜的力量。」


    「對,這是兩個之中是高級品的那一個,這間店裏唯一的一等——其實這個是芙蘭卡她父親的遺物。」


    這是還借款的時候典當的東西,沒有擺在店頭,一直都收藏著。因為價錢很高,芙蘭卡還沒有辦法買回去。


    悠樹把神珠從箱子裏拿出來,那是稍微有些扁平的球體,大小差不多姆指的一半。


    「這個能成為記號嗎?」


    「這個的話神力非常夠,即使離得非常遠應該也還是能感覺到。」


    「那麽我們就請人幫我們把這個運到『誕生之間』,這麽一來就能轉移到那裏了。」


    「是沒錯啦——幫忙運送是要找誰?」


    悠樹露出邪惡的笑容。


    「修德奉他們。」


    剛才在第一階層往下的階梯前,修德奉跟芙蘭卡在對話的時候,悠樹偷偷地把這顆神珠放進貝爾多魯腰際的小袋子。其實誰都可以,隻是他剛好站在麵前。


    這樣蒂娜就能追蹤他們的行動。


    途中他們發現了這顆神珠也沒問題,盡管是沒見過的東西,沒有笨蛋會在迷宮內把尚未使用的神珠丟棄。那又是高級品,更不可能丟掉了。會當作最後手段留存,或是為了賣掉而自己


    藏起來……不管是哪邊都得帶著走。


    之後就等待他們到達離地麵一千梅特爾——六四、六五階層左右。


    發現正中央長著大樹的奇妙房間,他們一定會確認這是做什麽的設施,正在走的是狹窄的通路還是有一定空間的房間,從神珠的移動方式就能夠判斷。


    然後——就用蒂娜的力量跳到該處。


    第三層的轉移裝置在蒂娜摸到前跟石頭沒兩樣,也沒有啟動。


    這麽說來下層的那個應該也一樣,修德奉他們沒有方法可以確認那不是大塊的石碑,而是轉移裝置。


    出現在那個地方的蒂娜啟動裝置,接著把自己傳送回到第三層,整個作戰就結束了。


    根據蒂娜觸摸石碑所讀取到的情報,轉移的效果範圍跟人數都能調整,把修德奉等人留在那裏,隻傳送悠樹這邊的人回來應該可行。


    現在第三層的石碑有《空之誓約團》的探索士們在負責警備,他們以及留在深層的修德奉等人,可以成為轉移的證人。


    話雖這麽說——不安要素依然存在。


    首先,若是修德奉他們沒有抵達目的地的那間房間,一切就無法實行。他們似乎準備得很萬全,這點就隻能祈禱了。


    其次是蒂娜的能力有其極限,已經讓她吃下店裏大量值錢的東西了,卻沒有累積多少神力。遠距離的轉移會消耗很多神力,為了以防萬一,以兩次也就是往返來作推算,無法四個人全員都轉移。


    這點靠隻轉移悠樹與蒂娜兩個人解決了,可能的話想讓芙蘭卡親自發現轉移裝置,不過探索成果是以隊伍為單位來記錄,這大概不成問題。


    悠樹跟蒂娜一失蹤,阿魯佛德應該會做出「迅速地返回地上呼叫救援隊來」的判斷。接著悠樹他們在第三層迎接救援隊,然後做出「迷宮裏的機關把找們送到不知道第六十幾階層,我們在那裏發現了另一個轉移裝置,所以回到了這裏」這樣的說明就行了。


    計劃是在沒有跟芙蘭卡他們說明的情況下進行。因為想說明的話,一定得觸碰到蒂娜的能力還有真實身分,悠樹想要避開這種情況。


    「請後退!」


    芙蘭卡大聲說道,同時虛獸——長牙兔子的身體就燃燒起來。


    阿魯佛德在前線揮劍阻止虛獸前進,芙蘭卡再趁隙用神術給虛獸最後一擊,這是他們的基本戰術。兩人的合作宛如行雲流水,呼吸配合得十分完美。


    對沒有跟別人協力戰鬥過的悠樹來說,這實在很令他佩服。


    到目前為止,悠樹跟蒂娜都沒有參加到戰鬥,由芙蘭卡跟阿魯佛德保護;硬要說的話,他們的工作是後方的警戒。


    現在是迷宮的第十五層。


    通過十層後,身邊的探索士就逐漸變少,虛獸的危險程度則成反比地上升——但這附近還算是遊刀有餘。


    一行人俐落地擊退數匹虛獸,繼續在迷宮裏前進。


    「……聽好了,你絕對不要衝到前線。」


    悠樹小聲地對著身旁的人說。


    「現在蒂娜體內有累積神力,所以也不完全是累贅了喔。神姬因為製約不能主動攻擊,不過我可以停住敵人的動作。」


    蒂娜不太甘願地這麽說。她的呼吸有些紊亂,但似乎還有餘裕,其他三個人都配合她的步調在前進,因此她才能夠追得上。


    「你有這個心很好,要是他們發現你不會受傷這件事會很麻煩,況且——可以嗎?在這種地方浪費神力,會離能召喚劍使徒越來越遠喔。」


    「我不是說了嗎,沒辦法幫助眼前的一個人算什麽神姬,芙蘭卡跟阿魯佛德都是好人,蒂娜喜歡他們。等到我的力量恢複,成功召喚劍使徒的那天,我想讓他們成為我的直屬探索士——啊,我希望主人也一起。」


    「說的我好像是附屬品……對了,有形的謝禮我會收下,但是我希望你放我一馬,別理我就好。」


    總之得讓這個計劃成功,從五聖教會那邊拿到賞金才行。光是讓蒂娜吃掉的絏迸撕,就是一筆龐大的支出。


    又前進了一會後,阿魯佛德轉過頭來。


    「還沒到嗎?一直繼續前進就好嗎?」


    「嗯,總之先前進到第二十五層,不過——」


    悠樹瞄了一眼蒂娜的情況,差不多該休息一下了。


    而且能不能抵達目的地是要看修德奉他們,悠樹這邊並沒有急忙趕路的必要。


    「好,那我們休息一下吧。」


    阿魯佛德一下指示,蒂娜馬上兢地坐下。苦笑著的阿魯佛德把水果乾拿給她,酸味跟甜味有回複疲勞的效果。


    「——蒂娜你不要緊吧。」


    芙蘭卡來到蒂娜的身邊,阿魯佛德就不用說了,她也還沒露出疲態。


    「蒂娜是自己要跟的,汝不用在意。」


    「是這樣嗎。」


    芙蘭卡歎了一口氣。


    「我是不是很任性,因為自己的事情把大家都拖下水……」


    「很任性沒錯。」


    悠樹很幹脆地肯定。


    「自私地要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完成,這不是任性是什麽。與其要在那邊後悔或迷惘,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去做。」


    「說的……對。」


    「隻是,大家都是自己想要這樣做,才跟你一起來到這裏。你別忘了這點,當然,我也是。」


    芙蘭卡驚訝地抬起頭來,不久悠樹聽到她用非常小的聲音說:


    「……謝謝。」


    悠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做了跟平常風格不合的事。或許是受到蒂娜的氣質影響吧。


    ——順便雞婆一下好了,差不多該讓她吐出積蓄在心裏的東西了。


    「結果殺了你父親的人到底是誰?修德奉嗎?」


    悠樹問完,芙蘭卡微微地瞪大眼睛——然後緩緩地開始說:


    「……我剛成為探索士不久,跟同業的人開始有了接觸之後,我聽到一個傳言。『《空之誓約團》有個人把他殺了龍牙神器持有者這件事拿來炫耀』,當然,這隻是個沒有任何證據的謠言。」


    悠樹知道芙蘭卡的父親就是前任《碧水長槍》的持有者。


    「父親是在第五十二層過世,當時他是五、六人隊伍的隊長,在那之中看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人是貝爾多魯,還有我哥哥修德奉這兩個人——啊,你知道他是我哥哥嗎?」


    「大叔有跟我說過,你們是同母異父對吧?」


    「是的,我母親原本是克羅傑家的幫傭,又是前任當家的妾,前任當家在哥哥出生的時候年紀已經相當大,不久就過世了。哥哥由克羅傑家負責養育,母親卻被趕出了家門,這時曾經擔任過克羅傑家武術指導的父親伸出援手,在一番波折後生下了我。」


    「以前你跟修德奉感情很好?」


    芙蘭卡輕輕地笑著並黠頭。


    「父親偶爾會把他帶來我們家,讓母親跟他見麵,我也很常跟他一起玩。雖然他不太會迎合別人,可是那時候的他很溫柔。」


    那個男人陪年幼的妹妹玩耍這種景象,這實在令人無法想像。大概是因為隻知道現在那個跟戴著鐵麵具沒兩樣的表情吧。


    「其實哥哥從以前就是那樣,所以光從外表看不出他內心在想什麽。其實他是喜怒哀樂都俱備的性情中人。」


    一瞬間,芙蘭卡露出懷念的眼神,但表情又馬上有了改變。


    「回到正題,炫耀『殺了我父親』的人物,不用調查也能得知。據說不論時間跟場合,隻要喝了酒,那個人馬上會開始講這段故事。以哥哥的性格來說,他不會到處去大肆宣揚這種事情,那就隻剩一個人了。


    悠樹抬頭仰望。阿魯佛德跟蒂娜


    八成也在聽著,卻沒有加入對話,似乎是把傾聽者的角色交給自己了。


    「……所以你想靠神姬的奇跡之力來得到確實的證據?」


    一問芙蘭卡就搖頭否定。


    「不,並不是這樣,我聽到這個傳言是距今兩年前——嗯,戲劇或故事不是常在說,『複仇不會解決任何問題』、『死去的人並不希望你這麽做』之類的。」


    悠樹稍微皺起眉頭,他覺得這是庸俗又空虛的場麵話。


    看見這樣的反應,芙蘭卡笑了出來。


    「悠樹哥你討厭這些話吧,我有點能理解你的感受。人的感情並不是可以那麽簡單地就割舍拋棄的東西。不過——」


    芙蘭卡說。


    「我想試著相信這些場麵話。」


    「…………」


    「那當然很痛苦,我會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也無法就直接接受現實。就算這樣我還是想努力看看,不去憎恨別人——比起回想過去,更要把目光看向現在的幸福。」


    悠樹無言地催促她繼續說。


    「這件事肯定沒有錯,悠樹哥幫助我,波利斯先生照顧我,阿魯佛德師父教導我……你知道嗎?痛苦跟悲傷並不是消失了,但我依然覺得很幸福。」


    芙蘭卡的嘴唇微微上揚。


    「隻是我跟哥哥變得疏遠,在訓練學校擦身而過的時候也很尷尬。我也在想要怎麽辦才好——就在某一天,我在悠樹哥的店恰巧碰到哥哥,他帶來的同伴裏有個人叫做貝爾多魯。」


    ——啊,這麽一來,全說得通了。


    炫耀殺了自己父親的男人,原本是父親徒弟的溫柔哥哥,兩個人居然和諧地組隊,確實會令人產生動搖。


    「或許有必須放下個人感情來達成的住務,但是哥哥是自己請求要他當同伴,我完全無法理解哥哥在想什麽。當我跑去質問他,卻得到『父親會死掉是實力太弱』這樣的回答——我為了想知道真相而跑去找神姬大人,就是在得到這個回答之後。」


    「……在那裏你看到了些什麽?」


    芙蘭卡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吐掉,接著她凝視著悠樹。


    「第五十二階層。隊伍分成兩隊,父親他們是三個人在探索,才剛前進了一會就遭到虛獸的突襲,父親為了保護同伴而受傷。在受重傷的情況下,父親還是打倒了虛獸——父親所保護的同伴卻拿劍刺向父親。」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像在嘲笑般地嘴裏念個不停,又繼續刺了父親好多刀,然後非常高興地大笑,他一定很討厭我父親吧。味道、聲音、肌膚的觸感都沒有,隻不過是視覺上的情景——我還是變得很想吐。」


    「那家夥是……?」


    「貝爾多魯,完全跟猜想的一樣,毫無任何意外。」


    芙蘭卡的聲音已經恢複平靜。


    「但是,我並不是想知道早就猜到的犯人,我是想知道哥哥那時候是在做什麽。哥哥他——」


    芙蘭卡像是拋棄掉了內心的某個東西似地露出笑容。


    「什麽都沒做,就隻是在旁邊看。他明明就在現場,手上也有武器,卻完全沒有想要阻止,連一根指頭都沒有動,就隻是看著貝爾多魯刺殺父親。」


    *  *  *


    「嘿咻。」


    在輕快的喊聲下,四個狗頭飛舞在空中,由毛皮所覆蓋的四個身體也噴著血倒下。


    「——真是的,都好弱啊。」


    賈哈爾把大劍扛在肩上,覺得很無趣地哼了一聲。


    第四十層附近的虛獸強度,即使數量有點多他也能一個人解決,不虧是用超群的實力進入《誓約團》的人。


    「……別太囂張啊,小鬼。」


    貝爾多魯咋了一下舌,他剛遭遇隊伍幾乎全滅這種悲慘經驗,賈哈爾經常嘲笑他是敗犬,兩人的關係非常地糟。


    然而,貝爾多魯的實力也不弱。破壞力跟攻擊範圍雖然輸賈哈爾一截,然而他能自由自在地操控彎月刀來把獵物逼入絕境,是種逼迫對方的劍技。


    他的問題在於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利用或犧牲他人的行動,欠缺身為隊長該有的資質,他的隊伍會在深層失敗,他應該要負很大的責任,修德奉如此推測。


    「我們是要邊找那個石碑邊前進嗎?」


    賈哈爾問修德奉。


    「不,那個之後再開始,先一鼓作氣盡可能往下爬。」


    到第五十層左右為止部有不少人探索過,《誓約團》也保有縝密的地圖。修德奉整個看過了一次,另一個轉移裝置如果跟第三層的相同形狀,報告中並沒有提到有類似的東西。


    所以在這附近浪費時間並沒有意義,要慎重調查等抵達地圖不齊全的深度再開始就好。而且想探索深層最好保留體力跟道具,因此現在要以前進為優先。


    勇往直前是克羅傑家的家訓,男性從一生出來的瞬間就接受到這種教導,進入嚴格的競爭中,即使是身為麽子又是妾生的修德奉也不例外。


    沒錯,什麽都無須懼怕,隻要變得更強,隻要往前邁進。


    「請讓我——讓我跟你們同行。」


    這時腦裏突然閃過同母異父的妹妹的身影。


    ——太可笑了,那不是勇氣,而是有勇無謀。


    廢物商說要比我們先找到轉移的石碑——他真的認為有可能嗎?那支隊伍連要抵達第三十層都很難吧,根本無須在意。


    「嘖,又跑出來了。」


    貝爾多魯不吐不快似地說。


    雙頭的巨蛇長著八隻像昆蟲的細長節足,這就是這隻虛獸的長相。數量似乎不少,在這附近已經整群出現好幾次。


    修德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讓《碧水長槍》出現在手上。


    他能感受神器的意誌流進他的心中。好好駕馭我,屠殺敵人吧。


    在短促呼氣的同時,使出突刺,刹那間就進行了六次攻擊。


    《碧水長槍》就像對方是柔軟的黏土般貫穿了虛獸的鱗片,不一會兒,眼前的蛇已經看不出原形了。


    第四十層或第五十層強度的虛獸已經不是對手。


    他甚至有自己無人能敵的感覺。


    同伴們速度比修德奉慢一些,各自解決了自己負責的虛獸。


    「好,那前進吧。速度要加快了喔。」


    修德奉邊踏出步伐邊小聲地說。


    ——我變強了。


    沒錯,比起過去——比起那個時候,我變得強多了。


    *  *  *


    迷宮的第三十一層到三十五層構造有些特殊。


    貫穿這五層巨大的圓柱狀岩山屹立在中央。


    抵達第三十一層的探索士們必須爬下這個幾乎垂直的岩壁,大約要爬七十五梅特爾。


    「……你還好吧?」


    芙蘭卡用關心的眼神看著蒂娜。


    「沒,沒事,蒂娜還…還能繼續。這……種,程度、的……峭壁,根本、不算什麽!」


    蒂娜痛苦地喘著氣,依然在逞強。盡管路上有頻繁地在休息,不過她差不多到極限了。


    「能夠組隊來到這裏已經稱得上是中等程度的探索士,對門外漢實在太辛苦了。」


    「大叔你別擔心,要是她撐不下去我就把她綁在背上爬下去。」


    「悠樹哥你那樣做不要緊嗎?你自己不會累嗎……?」


    「到這邊為止都受到你們的保護,沒受什麽傷,體力也還有餘裕。我為了采藥草也得爬山壁,這種事情我不會輸給專業探索士,況且路線不是已經固定了嗎?」


    靠長年累積的探索成果,要怎麽前往岩山的下方——也就是通往第三十六層的階梯,已經有了固


    定的路線。隻要沿著代替標誌兼扶手的鎖鏈往下爬,就能比較輕鬆地爬下山。


    光看一眼會覺得險峻到無法征服,但其實整個是呈現階梯狀,還有能夠休息的岩棚,並不是需要超人般身體能力的地形。


    「……我覺得放棄也是勇氣。」


    「離目標地點很近了,再陪我們一下吧。」


    悠樹這樣回答阿魯佛德。


    這並不是謊言。蒂娜剛才告知,修德奉他們以超猛烈的速度通過了第五十階層的後半,剩下就是時間的問題了。


    「是這樣嗎?那蒂娜就拜托悠樹你了。頻率雖然不高,可是這邊依然會出現虛獸,不要掉以輕心。」


    阿魯佛德語畢,一行人就開始往下爬。


    「……汝不是說要背蒂娜嗎,主人。」


    「我是說你撐不下去的時候,看起來你還有餘力啊。」


    「真是不溫柔——好吧。」


    蒂娜露出不滿的表情,腳還是踏上了山崖的道路。


    以難度來說,五層中一開始的第一層沒甚麽大不了,最大的難關是第三層,必須手腳並用在完全垂直的崖壁上爬上爬下,據說熟練的探索士偶爾也會出事。


    這對蒂娜來說應該完全沒辦法,悠樹原本打算等到了那裏就把她背起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蒂娜邊哭邊發抖。


    「別說第三層了,才第蘭步你就投降了,也太快了吧。」


    「因、因,因為為,好好好高,好高啊……」


    「五層的高度當然很高,這跟普通的山不同,是垂直的,所以看起來很有魄力。」


    不過明明摔下去也不會受傷,還是會怕高的地方啊。


    「往、往往、往下,看、看,地…地、地麵,好遠……」


    「看了才會害怕,別去看地麵啦。」


    「……悠樹哥你好厲害,居然聽得懂她在說什麽。」


    芙蘭卡感到很佩服。


    結果悠樹向阿魯佛德借了細繩,把蒂娜綁在背上,繼續往下爬。


    「到、到了下麵汝要告訴蒂娜喔,主人。」


    「好好,你別在背上亂動喔。」


    「別擔心,蒂娜有好好地閉上眼睛——沒錯,隻要遮蔽視覺,不管是什麽地獄景象都無法讓蒂娜害怕,哈哈哈,再來隻要欺騙自己的感覺就完美了。來,蒂娜啊,在腦裏描繪吧,這裏是平地,這裏是平地,平地平地平地平地平地平地……」


    轉移注意力的方法是個人的自由。


    當注意到的時候,芙蘭卡正用羨慕的眼神看著緊抓在悠樹背上的蒂娜。


    「芙蘭卡不怕高的地方嗎?」


    「啊,是的,真可惜。」


    「可惜?」


    「咦,啊,不是啦……這裏我來過好多次了,所以完全不會在意。」


    確實,她的腳步踏得很穩。一般來說,神術師不需要那麽多的體力,看來她的運動能力十分優秀。


    剛才訴說父親死亡景象那個情緒不穩的樣子,也已經不見了。現在是跟平常一樣,認真又有些內向的少女。


    然而這並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假如得到跟修德奉還有貝爾多魯對等地麵對麵的機會-+—芙蘭卡會怎麽做,她要怎麽跟自己的內心妥協呢。


    (不——我還是不要涉入太深比較好。)


    悠樹告訴自己,現況他都已經有些太深入了。


    不要忘記,別搞錯了,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這時,蒂娜從後麵拉了他的頭發。


    「怎麽了?離地麵還很遠喔。」


    「主人……《誓約團》停止移動了。」


    蒂娜在他耳邊這麽說,悠樹的表情認真了起來。


    「距離呢?」


    「從這裏往下大約五百梅特爾,八成是第六十四階層。」


    *  *  *


    虛獸的大小跟凶猛程度幾乎跟迷宮的深度成正比。


    從第三十層的後半左右,就會開始出現比人還巨大的虛獸。到了第四十層、第五十層,出現需要抬頭仰望的虛獸一點都不稀奇。


    到了這種程度,《誓約團》的精銳本來也會很難應付——


    「喝!」


    長槍的一擊在三眼蜥蜴的頭部開了個大洞,龐大的身體失去力氣,慢慢地倒在地上。


    「喔,修德奉你真厲害,一個人解決三隻啊。」


    賈哈爾開心地吹著口哨。


    龍牙神器的破壞力遠超過其他的神遺物。像這種蜥蜴一樣裝甲很硬的虛獸,讓神術師負責支援,再由修德奉一個人來應付,效率最好。


    貝爾多魯不高興的態度和賈哈爾形成對比,原因是修德奉展現了雙方力量的差距。他自己的隊伍到達的第六十層,以及到目前為止的紀錄第六十二層,修德奉的隊伍都已經超越,現在站在通往第六十三層的樓梯前。


    修德奉心中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概,不要跟他人比較,重要的是能夠多逼近自己的極限。


    ——這樣教他的是擔任他槍術師父的那個男人。


    「有感覺到龍牙石的氣息嗎?」


    修德奉對貝爾多魯發問。


    「……不清楚呢,路上確實都沒看到啦。」


    「真是不可靠,你可是唯一的目擊者呢,你的眼睛真的可信嗎?」


    賈哈爾搶著插話。


    「龍牙石跑去哪裏去問龍牙石啊,我怎麽會知道它移動去哪。」


    「那不要緊—快繼續前進吧。」


    修德奉向其他四人說完,就往階梯走去。


    但是——他到了下一個階層後停下了腳步,臉部表情也有些許變化。


    「這裏是怎樣……」


    背後傳來貝爾多魯的自言自語。


    奇妙的光景出現在眾人眼前。


    走下階梯後,前方是個廣大的房間,氣氛明顯跟其他階層的複雜迷宮不同,是一處不可思議的空間。


    地板和牆壁都叢生著光苔,沒有光石也能夠確保視野,其他的植物也都很茂盛,擾蓋住整個牆壁和地板,而且沒看到半隻虛獸。


    「……大家不要離得太遠。」


    修德奉邊要大家提高警戒,邊走向房間的正中央。


    該處生長著一棵大樹,粗大的樹根深入地麵。明明生長在地下深處,樹幹卻像是得到陽光充分的滋潤般粗壯,樹枝奮力向外延伸,上頭還有翠綠的樹葉。


    樹幹在大約成人腹部的高度有個很大的樹洞,小心翼翼地窺視後——發覺裏麵沒有任何東西。


    「喂,修德奉,你看那裏。」


    其中一名神術師指向牆壁旁。


    那裏有塊很寬的大石頭,形狀讓人聯想到石碑——沒錯,這跟那個第三層的轉移裝置非常相似。


    修德奉靠近石頭,輕輕地用手觸摸。


    ——冰冷又堅硬,摸起來純粹就是石頭的觸感,沒有感覺到像那塊石碑一樣有奇怪的振動以及不自然的溫暖。


    「不會動嗎?」


    賈哈爾問道。


    「嗯,看來是搞錯了——不過這房間有調查的必要。在牆壁旁邊搭好據點以後,我們要展開探索。」


    修德奉下了這個指示。


    *  *  *


    「——他們抵達目的地的那個房間了是嗎,比我想的還快呢。」


    悠樹邊低聲說,邊慎重地走下山路。


    原本預測他們的抵達時間會跟自己爬下這座岩山相同,看來他們比想像中還要優秀。


    「該怎麽辦呢?主人。」


    「總之先集中精神在山路上,大概往下


    走一層左右會有可以休息的地方,我們就從那裏跳到第六十四層,先暗示大叔他們要他們回到地上去好了——」


    突然間,悠樹發現,蒂娜的臉從肩膀上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


    「怎麽了?」


    「主人之前有來過這個階層嗎?汝對此地非常了解呢。」


    「…………」


    「所謂的第九級探索士,以能力來說,不是應該在更上麵的地方活動嗎?」


    「這個階層的事情是我聽說的。」


    唔——蒂娜發出不太能接受的抗議聲,又繼續說道。


    「其實蒂娜思考了很多迷宮的事情,裏麵有讓蒂娜覺得很在意的地方——蒂娜在沒有休息的情況下拚命地跑,接著用盡力氣昏厥過去,主人在這時撿到了蒂娜,沒錯吧?」


    「沒錯。」


    「蒂娜不記得自己爬了幾個階層——以前跟主人一起潛入迷宮的時候,蒂娜在第三層體力就耗盡,隻好休息了。所以就算把體力用到極限,到倒下去為止,也頂多是六到七層左右。貝爾多魯的所在地是第六十階層,假設從那裏開始往上爬七層後蒂娜倒下——這麽一來,主人到底隻身一人潛入到了第幾階層?」


    「…………啊——那是因為——」


    悠樹正要開口——在那瞬間先響起了別的聲音。


    「左方警戒!虛獸!共有三匹!」


    阿魯佛德在發出警告的同時拔出劍砍了過去,其中一匹失去了頭部往下墜落。


    鳥型的虛獸,翼長大約三梅特爾,腳上有著銳利的鉤爪,鳥嘴裏看得見無數的細小牙齒。


    盡管能夠站的地方很狹小,阿魯佛德的判斷卻相當迅速。


    「沒有空換地點了,芙蘭卡,把它們打下來!」


    「是!」


    芙蘭卡一手握著支撐用的鎖鏈,另一隻手拿出了兩顆神珠。


    空中隨即出現兩顆火球,各自往虛獸襲去。


    一個命中了身體,虛獸在火焰的包圍中墜落。


    另一個沒打到身體的中心,而是命中翅膀,虛獸失去平衡——往悠樹的方向飛了過去。


    「——喝!」


    悠樹踢了山壁一腳,奮力躍起抓住頭上的岩石。蒂娜在他背上發出抗議的悲鳴,但悠樹完全無視,接著他把身體也挺上去,整個人跳到小塊的岩石上。


    虛獸擦過他的腳邊撞上了岩壁,千鈞一發。


    「太、太好了——對不起,都是我沒打中!」


    芙蘭卡這麽說,阿魯佛德也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此時出現了兩個意料之外的情形。


    首先是用來當做扶手,纏繞在牆麵上的鎖鏈,因為虛獸的撞擊而斷裂了。


    緊接著,因為翅膀燃燒和撞擊頭部而痛苦不堪的虛獸,瘋狂地踹了岩壁一腳。


    岩山產生搖晃——芙蘭卡一腳踩空。


    悠樹反射性地伸手,那雖然是超越常人的反應速度,但還是來不及。既沒抓到芙蘭卡,自己也失去了平衡。


    ——掉下去一定沒命。


    悠樹在刹那間做出判斷,他在半空中挺超身體,並命令背上的神姬。


    「蒂娜,讓三個人都跳過去!」


    瞬間,周圍的景色全都扭曲了。


    *  *  *


    要讓人生過得有意義有兩個秘訣。


    首先要徹底享受喜歡的東西。接下來,要徹底排除討厭的東西。


    ——這是《空之誓約團》,第一級探索士中的戰士,貝爾多魯的信條。


    他喜歡人類的肉被割開噴血的景象。


    然後討厭實力高強的優秀人類,以及正當地生活的人類。


    所以殺人對他來說可以有一舉兩得的快樂。


    目標在前方三十梅特爾左右,樣子跟在城市裏沒兩樣毫無緊張感,還沒有注意到這邊。


    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貝爾多魯心想。


    ——沒錯,要殺掉囂張又自以為是隊長的修德奉·克羅傑,這是很好的機會。


    貝爾多魯在他十五歲進入《空之誓約團》起就知道他,當時他隻是強到不符合他的年齡,以探索士來說隻是個平凡又沒經驗的小鬼。


    結果在不知不覺問他變成第一級探索士,又是隊伍的隊長。


    這種事能夠允許嗎?——嗯,我怎麽可能會允許。


    話雖這麽說,克羅傑家掌握著權力,直接對他們的公子出手,風險實在太高。


    同時兼具粗暴和心機重的貝爾多魯從沒忘記要保身,就算要下手也必須非常慎重。要是忍耐不住,那就把賈啥爾當作代替來大卸八塊,他原本是這麽想的——


    (怎麽可以放過這個好機會。)


    他的內心正在奸笑。


    當探索房間毫無成果地結束,大家稍歇片刻的時候,不知為何修德奉一個人悄悄地離開據點,走向無人的通道。


    第六十四層因為不明原因沒有任何一隻虛獸,全部麵積的三分之二是那個大房間,剩下的是圍住這個房間的通道,構造算是比較單純。因為有很多自行生長的植物,有很多地方可以躲藏,要進行跟蹤可說輕而易舉。


    在適當的場所偷偷靠近他,從背後砍斷他的手腳,拿他自己的手腕塞住嘴巴讓他無法出聲後,再慢慢地把他解體。


    想像他臨死的表情,胸中就充滿喜悅,腦中隻想著耍殺了他。


    但是,貝爾多魯這時突然產生疑問。


    看起來不像是要去上廁所,他到底是要去哪裏呢。


    ——啊,不管啦。


    思考將死之人的目的根本沒有意義。


    已經離據點夠遠了,發生些許吵鬧也沒人會注意到吧。


    貝爾多魯舔了舔自己的嘴巴,緩緩地拔出彎月刀,試著縮減兩人的距離。


    這時——


    「哥哥,危險!」


    背後傳來這樣的聲音。


    *  *  *


    從山路上踩空,感覺到對死亡的恐懼,到這裏都還記得很清楚。


    下一瞬間還在想視野中的景色怎麽扭曲了……人就已經在這裏了。


    腳下傳來的是實實在在的地麵觸感。


    然後眼前看到的是,有個男人拔出刀偷偷靠近修德奉的背後。


    當一回神,旱就不自覺地發出警告的聲音。


    修德奉,還有貝爾多魯的視線都往這邊看過來。


    「……我記得你叫做芙蘭卡,是修德奉的妹妹對吧。」


    貝爾多魯懷疑地皺起眉頭。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那裏的?喂。」


    這大概是稱為轉移的現象,雖然沒有證據,應該是有某種理由才會從那座岩山跳來這個階層。


    ——不對,現在不是思考這種事的時候。


    「你剛才——想從背後襲擊那個人對吧?」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貝爾多魯裝做甚麽都不知道地聳了聳肩。


    「別裝傻!那你那把刀是——」


    「我們的隊長自己一個人跑出來,我覺得他需要有護衛,在迷宮裏不放鬆對虛獸的警戒是理所當然,我可不像修德奉有可以隨時收起來的便利武器。」


    「——!」


    芙蘭卡一下子無法反駁,隻好看向哥哥。


    「……你來做什麽?」


    修德奉麵無表情地問,他問的對象不是貝爾多魯,而是芙蘭卡。


    「轉移的陷阱之類……不對,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拔刀要對哥哥——」


    「他本人說是護衛。」


    芙蘭卡看著冷淡的修德奉,再也無法壓抑住怒氣。


    「為什麽你要保護那個人!他把我的,我的父親……」


    芙蘭卡的情緒過於激動,連話都沒辦法說完整。看見她的樣子,貝爾多魯露出奸笑。


    「啊——啊——啊——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家夥的女兒呢。」


    「……你就是那樣笑著殺了我的父親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啊,我有一件事可以告訴你,不管在什麽情況下,『活著的探索士』都優先於『死掉的探索士』,我可以把神遺物拿回去獻給神姬,所以我現在比你那死掉的父親還有價值——你也把那沒有價值的家夥給忘了如何?」


    「——!」


    一瞬間,憤怒讓她忘我了,反射性地拿出神珠要發動攻擊神術。


    ——可是芙蘭卡中途就停止了動作。


    因為修德奉的《碧水長槍》指著自己的喉嚨。


    「哥……哥?」


    芙蘭卡瞪大眼睛呆站在原處。


    比起修德奉阻止她施展神術,哥哥拿槍對著她這件事給她更大的衝擊。


    他那隻是笨拙的溫柔,他會站在我這邊,或許芙蘭卡的心底某處還相信著這些,但現在全都粉碎了。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不是說了迷宮裏力量就是一切,而你的力量能夠貫徹自己的主張嗎?」


    「…………」


    「我沒什麽好跟你談的,快離開。」


    「……我不要。」


    芙蘭卡知道自己的眼眶泛著淚水,她依然瞪著修德奉。


    「哥哥不是也很尊敬我父親嗎!為什麽現在——」


    長槍像要打斷芙蘭卡的話似地快速刺了過來,她不自覺地閉上眼睛。


    他應該會手下留情,或者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刺中的意圖,隻是要恐嚇我。芙蘭卡這麽想著。


    然而——不管是哪一種,槍尖都沒有碰到芙蘭卡的肌膚。


    「——已經夠了吧,修德奉少爺。」


    悠樹從旁邊抓住了長槍的柄。


    *  *  *


    從山崖上掉下來後,蒂娜讓三個人都跳到第六十四層。


    隻是沒有正確地指定地點的餘裕,背著蒂娜的悠樹與芙蘭卡出現的地方有一段距離,結果花了一些時間才會合。


    「你是在生什麽氣,對方很弱的話,根本不需要這樣欺負人吧。一流的探索士大人隻會欺負弱者嗎?」


    原本以為隻會得到無視的結果,沒想到修德奉居然瞪向悠樹。


    「你呢,廢物商。中途闖入別人的戰鬥,你有強到可以讓自己說的話有份量嗎?」


    悠樹皺起眉頭,因為覺得他這反應不像是原本冷淡的那個男人,而是變得很頑固。


    「——好吧,你可以試看看。」


    「…………」


    聽見悠樹的這句話,對方的殺氣開始高漲。接著——


    「汝不用擔心了,那位叫修德奉的人。」


    有個出乎意料之外的聲音從中插話。蒂娜慢慢地走向兩人,用天真無邪的表情繼續說。


    「主人跟蒂娜都站在芙蘭卡這一邊,所以——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都會保護芙蘭卡,汝不用那麽緊張。」


    無法形容的沉默支配了整個現場。


    「……喂,你在說什麽啊?」


    「主人才是到底在說什麽?」


    蒂娜有些生氣地看著悠樹。


    「該不會汝沒察覺吧?我們根本沒有爭執的必要。這位叫修德奉的人為什麽無法對那邊的卑劣探索士出手,還有實力高強的芙蘭卡之父親為什麽會乖乖任人宰割,隻要思考一下馬上就會知道了啊,答案就在眼前。」


    眼前?悠樹一皺起眉頭,蒂娜就歎了口氣。


    「剛才的那些舉動,從主人眼裏看起來像修德奉攻擊了芙蘭卡嗎?蒂娜反倒是感覺他在保護妹妹。」


    「保護……從誰手上?」


    「從那個男的。」


    蒂娜用不友善的視線看向貝爾多魯。


    「啊啊?這小鬼是怎樣。」


    「………喔,原來是這樣啊。」


    悠樹終於理解了蒂娜在說什麽。


    不管有什麽理由,隻要芙蘭卡一出手,不對,隻要有想要出手的舉動,對這家夥來說就有攻擊的理由,所以修德奉才會趕緊阻止她。


    「那麽不就很簡單了嗎?為什麽沒人製裁這個男人。」


    想要不使用物理手段限製別人的行動,那隻要采取心理的方式就好,簡單地說,掌握對方的弱點來要脅。


    「啊啊——例如隻要這樣說就好。『我要是出了什麽事,或是你有任何不利我的舉動,我就會殺了你最重要的人。要是把我關進牢裏或者我遭到處刑,我的手下就會去殺了那個人,不笛要花多少年,一定會殺了那個人』。」


    悠樹的話讓貝爾多魯咋舌。


    不一定要實際構築起這樣的狀態。這家夥可能真的會去做——隻要讓人這樣想,這就非常有效果,就算九成九都是謊言或吹噓,剩下的一分可能性隻要關係到最重要的人的性命,要人願意去賭實在很困難。


    「嗯,這男人不是飼養著大量叫做『老鼠』的手下嗎?要掌握他們全員的動向很困難。另一方麵,因為沒有防止的手段,即使告知那個遭到鎖定的人,也隻是讓那個人陷入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恐怖裏。」


    然後修德奉跟芙蘭卡的父親共同的「最重要的人」——


    悠樹他們的視線其中在一個人的身上。


    「咦……?」


    芙蘭卡發出驚訝的聲音。


    「該不會,是我——?」


    「…………」


    修德奉沉默不語。


    芙蘭卡的父親遭遇不測是三年前,那時他還是十四或十五歲。


    即使已經是《誓約團》的一員,在沒有其他目擊者的狀況下要告發自己的前輩,還要證明其有罪,加上要完美地保護妹妹讓她不會遭到毒手——這真的有可能辦到嗎。


    「喂喂,不要說這種沒有證據的話,我跟修德奉彼此有著很深的信賴關係——修德奉啊,你知道背叛我的信賴會有什麽後果吧?」


    貝爾多魯把拔出劍鞘的彎月刀扛在肩上,臉上掛著笑容。


    修德奉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開口說。


    「……你說的事情並沒有根據,況且這事情跟你們無關吧。」


    「哥哥!」


    「這種講法不好吧。先不提蒂娜跟主人,這隻會讓汝跟芙蘭卡傷心不是?」


    修德奉很難得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蒂娜卻一點都不在意,繼續說道。


    「因此,蒂娜即使知道這很雞婆還是要說出來。修德奉,我知道汝為何會強烈地追求成果跟實績,第一點,供奉神遺物做出貢獻就能獲得神姬所賜予的奇跡,汝要借用神姬的力量,來追求自己需要的情報。」


    芙蘭卡是想知道父親臨死前的光景。


    那麽修德奉想得到的情報是——


    「貝爾多魯跟『老鼠』之間的連係,對吧。」


    蒂娜點頭同意悠樹說的話。


    「這樣的話就能夠說明很多事了,接著是他要累積實績的第二個理由。在《誓約團》裏的地位越高,越能夠指揮更多的人員——這兩點加起來就能夠掌握貝爾多魯旗下的所有『老鼠』,並一網打盡以斷絕後顧之憂。」


    貝爾多魯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修德奉仍然握著槍,沒有承認但也不否認。


    「至於修德奉會熱衷地追求力量的理由也很單純——修德奉打算把那個男的帶到迷宮,用自己的手來製裁他。」


    *  *  *


    那時候的事,我到現在都


    還記得很清楚。


    師父保護受到虛獸奇襲的貝爾多魯而受了傷。戰鬥一結束,貝爾多魯就往師父走去,原本以為他是要照料師父,沒想到——


    『我啊,一直覺得你很礙眼啊!』


    貝爾多魯把慣用的彎月刀刺向師父。


    『團裏都很器重你,你嘴巴又很羅嗦。』


    他一連刺了好幾次。


    『啊,你要抵抗嗎?好啊,隻是如果我沒有回到地上,那我的同伴就會去殺掉你的女兒,她叫芙蘭卡是吧?今年十二、三歲嗎?是很可愛的年紀呢——其實我本來就打算在這次的探索殺了你,所以我早就做好準備了。』


    師父的手無力地落到地上,修德奉絕望地看著整個過程。


    當時我十五歲,實力別說師父了,連跟貝爾多魯比都還差得遠了。


    就算這樣,師父隻要說了『救救我』,我還是會挺身而戰吧。雖然貝爾多魯八成會宰了我,我依然會跟貝爾多魯拚命吧。


    可是,師父卻沒有那麽說,隻在遭到刺殺的同時看向修德奉,小聲地說出『你別出手』而已。


    貝爾多魯刺下最後一刀後,用沾滿師父鮮血的臉對著修德奉笑。


    『他就是太弱才會死對吧?你也是這麽想吧?』


    連克羅傑家的公子都殺掉的話,事情會鬧得很大,所以貝爾多魯打算用恐懼來讓我閉嘴,現在的我很清楚這件事。或許還有個意圖要讓我覺得自己是共犯,從心理的角度來讓我就範。


    實際上那時的我真的很害怕,居然有把他人的死亡看得這麽簡單的人,讓我害怕到不行。


    回到地上以後,我告訴了師父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妹妹——師父的死訊。


    她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不久後才終於開口說話。


    『為什麽?』


    為什麽,父親死了呢?


    為什麽,哥哥沒有救父親呢?


    為什麽,哥哥見死不救呢?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罪惡感導致的幻聽。芙蘭卡並沒有說出這種責問他的話,就算心裏明白,那個聲音還是一直在他耳邊響起。


    從這時開始,同母異父的妹妹就成為我自身的罪惡與弱小的象征,每次看到都會讓我想起這件事,所以,我無法靠近妹妹,並跟妹妹保持距離。


    我想要報仇,認為非報仇不可。


    『太弱才會死』——這也是真實的一麵。


    所以我要把這句話奉還給他,我這麽發誓。


    為此我不斷鍛鏈自己,就算練到手破皮流血,我依然緊握長槍,即使皮膚再生變成以前的兩倍厚度,我還是繼續揮舞著長槍讓其再度破皮滲出血來。


    為了讓貝爾多魯嚐嚐跟師父一樣的後果,為了用這雙手給他敗北感和淒慘的終點。


    我也非常清楚這是自私的複仇心理,或許有更早就能逮捕貝爾多魯,讓貝爾多魯贖罪的方法,有人的命運也會因此改變也說不定。


    就算如此——我還是想用自己的手殺了那家夥。


    修德奉把朝自己而來的銀色軌跡用長槍彈開。


    「原來如此,你還真把我看扁了,我還在想你怎麽一個人亂晃——是想要引誘我上當啊。」


    揮出第一刀的貝爾多魯重新拿著彎月刀擺出架式,修德奉也把重心往下移。


    「哥哥……這是真的嗎?你打算殺了他嗎?」


    芙蘭卡的聲音失去冷靜。


    「那樣——不行!那樣不就跟殺了父親的那個人一樣了嗎!」


    「那又怎樣?」


    說出這句話的修德奉沒有把視線從貝爾多魯身上移開,妹妹啞口無言了。


    「我早就有覺悟了,我決定即使背負染血的罪名我也要這樣做。你呢?你打算怎麽製裁這個男人?」


    「我……要讓他在地上接受審判……」


    「誰負責把他帶到法庭上,還有你要怎麽讓他認罪?」


    「…………」


    芙蘭卡無言以對。


    「你不允許他殺了你的父親,可是又不打算弄髒自己的手,要如何起訴他你也沒有想過。結果你沒有任何的決心跟覺悟,隻是在耍任性——那你就安靜地在那邊看吧!」


    修德奉把長槍高速刺向弑師仇人。


    *  *  *


    (——可惡!)


    貝爾多魯的臉色很難看。


    好不容易接下第一擊,但後麵的連續攻擊讓他隻能後退。


    他太小看修德奉了,覺悟和實力兩方麵都是。


    廢物商他們跟芙蘭卡並不構成威脅,等到殺了修德奉後,再殺人滅口就好。原本他是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才跟修德奉展開死鬥——沒想到修德奉的力量出乎他意料之外,打得他節節敗退。


    (要是我也有龍牙神器!)


    貝爾多魯咬著牙,集中精神在防禦上。對,這不是我們力量上的差別,而是武器的差別,一定是這樣。


    話雖如此,現在的情況太糟糕也是事實,要想個辦法趁隙撤退——


    「——住手!哥哥!」


    這時芙蘭卡再度出聲。


    「羅嗦!不要妨礙我!法律跟道德這麽重要嗎!?」


    修德奉的攻擊完全沒有鬆懈,他用尖銳的槍尖阻止想要繞到旁邊的貝爾多魯。


    「這種家夥根本沒有接受公平審判的價值——」


    「不是這件事!」


    芙蘭卡發出怒吼。


    「我——不要哥哥因為這種人變成殺人凶手!」


    「——!」


    修德奉露出了非常微小的破綻。


    在這瞬間貝爾多魯展開行動,目標並不是正麵的敵人——而是右手邊。


    「咦——」


    瞪著大眼整個人愣住的芙蘭卡就站在那裏。


    不需要有要抓人質這種半吊子的想法,隻要割開肚子讓她受到瀕臨死亡的重傷,修德奉的動作一定會停下來。到時候再看要不要砍回去,這樣做最起碼能確保逃亡的時間。


    (不管怎樣,你還是個關心妹妹的天真小子啊。)


    兄妹兩個都一樣傻,貝爾多魯內心邊嘲笑邊揮出彎月刀,想像著切開肉的手感跟修德奉那詫異的臉。然而——


    伴隨著鏗一聲的金屬撞擊聲,刀在芙蘭卡的身體前停止了。


    「……你的思考真卑鄙啊。」


    廢物商說道。


    「嘛,能夠猜到的我也沒資格說則人呢。」


    悠樹在那一瞬間衝到兩個人中間,拔出芙蘭卡腰間的短劍擋住彎月刀的刀身下部,撿回一命的芙蘭卡臉色蒼自地跌坐在地。


    貝爾多魯也是經驗老道的戰士,在驚訝之前身體就先有了反應。


    先稍微退後把刀提起,從悠樹的斜上方以超快的速度砍下。


    不,隻是看起來想砍下,瞬間,刀身的軌跡有了變化。


    柔軟地使用肩、手肘、手腕的關節讓刀法有了千變萬化,這正是貝爾多魯的特技,在第一次看到就能夠閃過的人,第一級探索士中恐怕也找不著。


    悠樹果然也無法反應,刀尖像蛇一樣往他的脖子伸過去。


    隻要殺了這家夥,就會有能逃跑的路線。


    貝爾多魯確信能看見悠樹噴血倒地。


    ——在那瞬間,一陣風劃過他的手腕,從手肘開始握著彎月刀的手整個飛到半空中,撞到石壁後才落下。


    *  *  *


    「……啊?」


    貝爾多魯的表情看來還尚未理解狀況,他把視線移到剩半截的右手臂。


    芙蘭卡和修德奉也都愣住了。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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