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這邊這邊——”
萊雅伸開兩隻手挑釁敵人。
在她眼前的是一隻巨大的灰熊。不過它各有三隻左右前臂，一共六隻。
而且每一隻前臂都仿佛是擁有意識的生物一般，連連襲來。
萊雅躲過了每一次進攻，有的時候是將將閃過，有的時候是用手裏的短劍擋住了。
無法幹掉獵物的虛獸發出了煩躁的咆哮聲，用力踢了一下地麵衝了過來。它大概想要用自己巨大的身體撞過來，讓獵物停止動作吧。
不過，萊雅在虛獸撞過來之前的瞬間躺倒，成功躲開了虛獸的攻擊。
虛獸因為慣性過大衝了出去，而它前麵是一片稍微開闊的空地——那裏站著另外兩個人。
“喂，塞拉，拜托了——”
萊雅的語氣很輕鬆，同時塞拉菲娜也取出了神珠，開始集中精力。
——下一個瞬間，虛獸誇張的摔倒了。
隻要變成這樣接下來就很簡單了。攻擊趴在地上的虛獸，比打稻草人還要簡單。
“《碧水長槍》！”
聖斯蒂芬喚出龍牙神器，刺穿了那個形似熊頭的腦袋。虛獸的整個身體痙攣了一下，便不再動了。
“好，大怪物擊倒！ 辛苦你們兩個了——”
萊雅一邊開朗的說著一邊走了過來。雖然她全身都是擦傷，不過似乎沒有什麽大傷口。
然後她望著虛獸的屍體，皺起了眉頭。
“……哇，真惡心——整個腦袋都掉下來了。”
“這就是龍牙神器的威力。”
連神也能殺死的傳說中的武器。其破壞力是無可比擬的。
“不過，它也有自己的意誌吧。它這麽努力發揮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說，它挺喜歡聖斯蒂芬的吧？”
“…………”
聖斯蒂芬望向了手中的槍。這種事情從來沒有考慮過。
這麽說來，如果要退出誓約團的話，這把槍也必須還給《支撐天空神姬》了吧。
——那樣會有些寂寞啊。
三個人正在調查發生迷宮結構變化的最下層到底是在第幾層。
探索非常順利。
特別是在戰鬥方麵，三個人的力量配合得很好。
雖然虛獸的出現及分布變得非常混亂，不過如果是小怪物，例如毒蟲群一類的就由塞拉菲娜用神術燒光，如果是這種像熊一樣的大型虛獸的話,就三人協作——具體戰術就是由萊雅來當誘餌，塞拉菲娜來封住對方的行動，聖斯蒂芬負責最後的致命一擊。
萊雅的運動能力簡直讓人瞠目結舌,塞拉菲娜神術的靈活性也讓聖斯蒂芬特別佩服。
剛剛讓那個像熊一樣的虛獸摔倒時，使用的是幻術。如果虛獸隻是依賴視覺行動，僅僅讓對方的視角傾斜九十度，就能讓其失去平衡。這跟強行製造力場，強製性的壓製住虛獸的行動比起來，不僅神珠的消耗要少得多，而且根據情況不同，有時這種方法要更有效果。
——不過，為了從這名少言寡語的神術師口中問出這些情報，即使有萊雅的翻譯也花了不少時間。
（……神術師嗎。）
這時聖斯蒂芬腦海中浮現出一名少女的臉龐。聽說她最近已經升到第三級了。
身為探索士，和她一起行動的時間非常非常少……將來，是不是還會有這種機會呢。
失蹤的探索士已經開始一點點回到地麵上了。據推測是因為多次迷宮結構的變動，使他們有了一條通往地麵上的路。
不過，聖斯蒂芬在找的人，還沒有任何聯係。
“那麽，到這一層就結束了吧。——嗯，也看了很多了。”
萊雅打開手裏的地圖說。
不過，地圖上的線條和文字都非常混亂，聖斯蒂芬完全搞不清楚，她從這麽亂的地圖上能讀出什麽情報。
“……那個，萊雅，解釋一下吧。”
塞拉菲娜看到聖斯蒂芬的表情,開出了救援船。
“好的好的。——那個，因為不斷發生結構變化，所以我一開始便放棄了繪製正確的地圖。我一邊記錄一些能夠成為線索的東西，一邊想要找出一下規律性。總之，這就是現在的結論。”
萊雅翻著手中的筆記繼續說道。
“這個現象發生在迷宮的——第一層至第三十層附近——將整個迷宮分成一個個小部分，然後再胡亂的重新排列起來。道路、房間、台階的位置都變得亂七八糟。”
“原因呢？”
“不知道。”
萊雅很爽快的回答了聖斯蒂芬的問題。
“不過，有幾個傾向。首先，變化程度是有聚集性的。你看，在這第三十層附近基本上就沒有什麽變化吧？變化最強烈的是上麵……大概第三、四層到第七層左右。”
“這樣啊。”
這件事已經跟誓約團本部進行了報告。現在應該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數重點調查那片區域。
“然後，從這裏開始便有了新的情況。現在，我們所在的是第三十層對吧。那麽，下麵一層是第三十一層。剛剛我稍微看了一下。”
聖斯蒂芬和塞拉菲娜也點了點頭。
第三十一層到三十五層的構造非常獨特。這之間既沒有地板也沒有天花板，隻矗立著一座貫穿了五層的圓柱形岩山。所以，不可能看錯。
“那麽，問題出現了。如果現在是第三十層，那麽從地麵上來到這裏的話要路過幾個台階呢？”
“不是三十個嗎？”
聖斯蒂芬皺著眉頭回答道。
從地麵上的入口處進入迷宮第一層，要通過一個台階，這樣的話第三十層應該……通過了三十個。
“從理論上來講應該是這樣的。不過，我數了一下，隻有二十九個。”
“沒注意到呢……”
塞拉菲娜小聲說道。
“也就是說，中間有一層消失了嗎？”
“是的。”
聽了聖斯蒂芬的問題，萊雅點了點頭。
“那麽，下一個問題便是《哪一層消失了呢》……最可疑的是變化最為激烈的第三層到第七層附近。有可能這一部分的某一層被完全隔離起來了。而且,沒有發現台階的級數有增加,所以應該是空間被扭曲了。”
“有可能……有失蹤者被關在裏麵。”
“…………”
失蹤者嗎。
“如果能夠發現隱藏台階、或者轉移裝置的話——”
“打穿地板吧。”
“…………啊？”
萊雅呆呆的張大了嘴巴。塞拉菲娜也眨了眨眼睛。
“這是最簡單又最有效率的好辦法吧。雖然沒有通往那裏的台階，可是想去的階層就擺在那裏。這樣的話就一定能到達。不可能無法到達那裏。與其花時間探索，這個辦法恐怕要更迅速。”
“等一下——”
“啊，神術以及攻擊係神遺物如果全部都盡可能利用起來的話，能開多大的洞，需要事前實驗一下。如果這些都不夠的話，就用人力敲碎地上的石頭，挖個洞——”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聖斯蒂芬你冷靜下來。你想要毀壞迷宮？”
“隻不過是在地板上挖個洞。而且我很冷靜。”
“……嗯，我明白了，你再更冷靜點。”
萊雅等了一會，才緩緩的繼續說道。
“首先，你這麽做不能保證能準確的到達下一層。這裏可是迷宮，也不知道空間到底是怎麽扭曲的。”
“…………”
“然後，假設你成功打了一個通往下一層的洞，可如果運氣不好的話，
砂土和岩石會從洞裏落下去，有可能將下一層的人活埋。最差的可能性，甚至會導致迷宮的整整一層都崩塌。”
“…………”
聖斯蒂芬的理性告訴自己，萊雅說的是對的。
“真意外啊，你會這樣不計後果——似乎很焦躁？”
“我看起來是那樣的嗎？”
萊雅和塞拉菲娜同時點了點頭。
“……我自己沒有意識到。不過，我知道我對自己的評價跟別人對我的評價，經常不太一致。”
“麵無表情的就失去冷靜，對心髒可不好呢……那麽，好，我有個提案。咱們暫且先回到上層，然後再仔細調查一下吧？”
“…………”
塞拉菲娜似乎也很讚成萊雅的意見。
“沒關係的。你妹妹也是很厲害的探索士吧？你不用擔心，她一定還活得好好的。”
“…………？”
聖斯蒂芬皺著眉頭望向萊雅。
“嗯？你妹妹的事情？我聽團長說的。”
“不是說這個。——我可沒說一句，《擔心妹妹》的事情呀。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這次換作萊雅緊鎖眉頭了。
“你難道是白癡？”
“……什麽意思？”
“不……沒，對不起。”
萊雅歎了口氣。看起來非常吃驚。
“那麽我的提案怎麽樣？我覺得應該再收集一些情報。”
“……好吧。”
“了解。那暫且折返吧。”
三人再次回到上行的台階處。
一路上基本沒有遇到什麽虛獸，很順利便來到了目的地所在的階層附近。
“……我覺得我沒有擔心。”
聖斯蒂芬一邊走一邊低聲說道。
萊雅望了過來。
“妹妹？難道說你一直在想剛剛的事情？”
“我曾經是有追求的目標的。我為了那個目的不停修煉，成為了探索士。可是——我曾經追求的目標,我曾經索求的東西,現在大多已經失去了意義。”
萊雅和塞拉菲娜都沒有說話。
“那個家夥——是我曾經想要追求的那些願望中，唯一僅剩的殘骸。”
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之後的那份悲傷和不甘。能夠和自己分享這一切的唯一的一名家人。
“我覺得我會在意那個家夥，是因為如果我連她也失去了，那我的過去便一點意義都沒有了。所以，擔心這個詞也許不太貼切。我隻是——為了我自己，才想要救她的。”
聖斯蒂芬有一半是在說給自己聽。感覺說出來之後，那種一直縈繞在心中朦朧不清的感情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所以——萊雅回答他的時候，聖斯蒂芬有一些意外。
“那就是《擔心》了。”
“…………”
“雖然有很多理由，不過想要幫助對方這一點沒有變化對吧？這種心情就叫做《擔心》。——無論動機和原因是什麽，《想要為了什麽人做什麽事》，這種想法就有它相應的價值，沒必要像這樣囉囉嗦嗦的煩惱。”
“……是這麽回事嗎？”
“就是這麽回事。因為是我說的所以沒錯。——不過，人家難得認真的說這麽精彩的話，你怎麽還是沒表情呀。你都沒什麽想法嗎？”
也不是沒有。隻不過不知道該如何表現出來。
所以，聖斯蒂芬問。
“你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是指？”
“製作地圖很開心嗎？”
“嗯……”
萊雅稍微考慮了一會，回答道。
“與其說開心……不如說我大概更喜歡留下什麽記錄。雖然每個人的記憶都非常厲害，不過如果記得你的人全都去世了，那一切不都全消失了嗎？我覺得這樣有些寂寞。雖然繪製迷宮的地圖是因為有需要，不過我也會寫一些故事和劇本。”
“塞拉菲娜也是如此嗎？”
“我、我、我是那個……被萊雅帶進來的……”
“這個孩子寫東西的時候就變得特別嘮叨，很有意思呢。”
萊雅搶著說道。
“迷宮的引導用書，裏麵的文章也都是塞拉寫的呢。最近也在寫一些戀愛小說。”
“萊、萊雅、那、那個……”
“沒關係的。等回到地麵上也給聖斯蒂芬一本吧。這本書在城鎮裏非常有人氣呢——”
突然萊雅停了下來。
開朗的少女臉上浮現出從未有過的認真神色。
“……開玩笑的吧，在想些什麽呀——”
萊雅望著迷宮的天花板嘟囔著。
“怎麽了？發生什麽——”
“聖斯蒂芬！到這邊來，趴下！”
在萊雅發出喊叫的下一個瞬間——隨著一聲巨大的聲響，整個迷宮開始震動起來，聖斯蒂芬被甩到了半空中。
***
——自己已經做好死亡的心理準備了。
耳中全是石頭落下的轟鳴聲，灰塵煙霧阻隔了視線。
本該是站在地上的，現在卻被扔到了空中，仿佛激流中搖擺的樹葉一般，不停顛簸。
——到底搖晃了多久呢。
當意識開始清醒的時候，周圍已是一片寂靜。
“疼，好疼……”
芙蘭卡一邊忍耐著全身的疼痛，一邊站了起來。
發生了什麽——她拚命整理著混亂的思維，漸漸想了起來。
突然間讓人無法站立的劇烈晃動襲擊了一行人。自己甚至沒有餘力去擔心其他人的安慰。
牆壁上都是裂紋，從天花板上落下的石頭就掉在眼前，在身體重重撞到地麵的時候——自己失去了意識。
看起來失去意識的時間非常短。到處都彌漫著淡淡的灰塵，視線很不清晰。
芙蘭卡先扶著牆站了起來，然後使用神術做出了光源。
然後她環顧四周——
“————”
頓時她驚訝的發不出聲音。
地上到處都是成年人身體大小的石塊，不知是不是從牆壁和天花板上落下的。如果被這種東西直接砸中的話，肯定馬上就喪命了吧。
“勇、勇紀！師傅！大家——”
“——芙蘭卡嗎？”
回應她的是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
“勇紀！太好了……那個，其他人呢？”
“不知道，應該就在附近吧——”
勇紀的話語含糊不清，大概他也不想說出其他可能行吧。芙蘭卡當然也不想說出那些不詳的預想。
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邊咳嗽著一邊慢慢站了起來。
芙蘭卡望了過去，頓時鬆了一口氣。
“小卡雅……受傷了嗎？”
“沒事的。艾德卡和塞利姆也在這邊。”
芙蘭卡和勇紀立刻跑過去確認。
兩個人都躺在大岩石和大岩石的縫隙裏。似乎他們以奇跡般的概率的免於被巨石擊中。“隻是昏過去了。真的太好了。——剩下的就是……”
“大叔和……緹娜了。”
勇紀淡淡的說道。
就在地震發生之前，兩個人確實是走在前麵的。因為芙蘭卡需要一邊觀察被毒蜂刺中的塞利姆的狀況一邊前進，所以緹娜便拿著照明的角燈走在前方。
芙蘭卡和勇紀將孩子們從抱出來放在地上，讓卡雅照顧著，然後兩個人開始探索周圍。
該說是幸運嗎——既沒看到兩人活著的身影，也沒發現兩人的屍體。
完全被壓在岩石下麵了嗎
，否則——
“……那邊，快看那邊。”
勇紀指著右手邊的方向，用很不開心的聲音說道。
那裏出現了一麵牆壁。地震發生之前確實是沒有的。
“這麽說來，震動發生之後我感覺到那陣令人厭煩的耳鳴和頭痛了……也就是說，地震和迷宮結構的變化是接連發生的，剛好師傅和小緹娜跟我們分開了吧？”
芙蘭卡為了尋求下一步的指示，望向勇紀。
“……首先，先把這些人送到地麵上。這件事優先處理。”
勇紀仿佛扼殺了自己全部的感情一般，麵無表情的回答道。
“要是磨磨蹭蹭的，再被卷入二次災害的話，大叔和緹娜也都不會原諒我們吧。總之，先離開這裏吧。快點。”
“好、好的。”
“我背著艾德卡走在前麵。塞利姆就交給芙蘭卡了。卡雅拿著芙蘭卡的東西和燈。——一定要跟上啊。”
他這句話包含著什麽意思呢——卡雅一瞬間臉上的表情都僵硬了，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一行人在非常難走的路上前進著。
來到這一層頂端的部分，石頭和岩石倒塌的痕跡已經不見了。那場地震是非常局部性的現象吧。
“……有出口嗎？”
芙蘭卡問過之後便後悔了。自己因為過於不安問出了這種毫無意義的話。這種事情勇紀也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是，勇紀卻回答了。
“尋找上行的台階。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確的話，應該是能找到的。”
“這、這樣啊。為什麽——”
你會知道呢，芙蘭卡想這麽問，卻在問到一半的時候閉上了嘴。因為她聽到勇紀在說話。
“……應該還能做得更好的。應該還會有更好的答案的。事情過後我總會這麽想。我到底要重複多少遍。我真是沒有一點進步。”
這些話語中包含著一股深深刺入內心的自責。
芙蘭卡不知該說些什麽。
安慰？
跟他說這不是你的錯？
——不，說這些話根本毫無幫助吧。
而且自己有資格說些什麽嗎？
最終，芙蘭卡選擇保持著沉默，並深深感歎著自己的無力，同時繼續前進著。
“啊——”
這時，卡雅小聲叫了起來。
一隻虛獸出現了，這種虛獸本應是生活在再往下十層左右地方的。
它的形態是地麵上的動物中所不存在的——如果硬要舉一個例子的話，那就有些像長著尖牙的兔子吧。
不過它的大小卻有小孩子一般，而且速度快到幾乎看不見。
“勇紀，我——”
用神術阻止它的腳步，就在芙蘭卡想這麽喊的瞬間——她發不出聲音來了。
嘩啦，隨著一聲輕輕地仿佛水袋破裂的聲音，虛獸失去了它原本的形狀倒在地上。
勇紀單手抱著艾德卡，另一隻手握著一把短劍。
從結果上來看，這明顯是勇紀幹的。他拔出了短劍將虛獸切碎了。而且，是切成了破裂四散的肉塊。
讓人吃驚的是，這一切都是在一眨眼的瞬間完成的。芙蘭卡不僅沒看到勇紀到底砍了幾刀，連他動了都沒看到。
而且，勇紀所用的短劍並非是戰鬥時的。而是非常低級的神遺物，是他平時采草藥，剝小型虛獸毛皮的時候使用的那一把。
就連阿爾弗列德和聖斯蒂芬也做不到這種事吧。如此熟練的技術，她之前從未見過。
——不。
（見過一次……）
就在自己看到傳說中的虛龍，陷入絕望的時候。
那時，自己和哥哥被他救了。
“……前進吧。”
勇紀催促著，於是一行人開始繼續前進。
沉默了一會，芙蘭卡下定了決心。
現在不該是沉默不語的時候。現在也不是害怕傷害別人或受到傷害而躊躇不前的時候。雖然自己並不敢傲慢的認為理解他的一切，可是，現在的決定卻肯定沒有錯。
芙蘭卡深呼吸了兩三次。
（——好）
然後她加快了腳步，來到勇紀身旁。
“稍微、說些話，可以嗎？”
“……說什麽。現在不說不行嗎？”
“嗯，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因為對方並沒再說什麽拒絕的話，所以芙蘭卡便當他答應了，她開口說。
“之前，我聽小緹娜說過——勇紀，曾經，有一位非常親近的女性？她是什麽人！？”
芙蘭卡一口氣說完了這句話。
“…………”
勇紀微微瞪大了眼睛看了過來。
芙蘭卡覺得自己的心髒快炸開了，她等待著。憤怒、驚呆、還是說——
“——唔”
“…………？”
“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什麽呀！”
勇紀笑了。
他的表情接近苦笑，不過已經和剛剛的表情不同了，現在的勇紀確實是芙蘭卡熟悉的那個勇紀了。
“……不過，那個家夥真是嘴快呀。等回去之後要懲罰她不給她飯吃。”
“你，你不要太生小緹娜的氣……。那個、那個——”
“啊，是啊，以前確實有這麽一個人。——我、以前、不是什麽好人。”
勇紀望著遠方。
“不過要說的話，我應該是非常壞的家夥的走狗……聽從上層的命令，做了不少壞事。因為我小時候就是在那種環境裏長大的。從沒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抱有任何疑問。不過，有一次，因為一個契機，我注意到了。——我隻不過是一個道具。隻不過是被別人利用了，甚至談不上是個人。”
“那是……”
“我後悔了。”
勇紀用很平穩的聲音說道。
“我對於曾經的人生非常非常後悔。我心裏想，如果能夠重新來過的話，不管什麽代價我都願意付出。就在那時，我被那個女人撿到了。她是個奇怪的家夥。非常高傲，有著切實的理想，有時又很像小孩子，很任性。——那個家夥，教給了我作為人的生活方式。”
“那個人現在——”
“死了。”
這短短的一句話包含了無限的悲哀。
“因為我很感謝她，所以我跟她說，作為答謝我要保護你。可是我卻食言了。結果我還是讓她死掉了。”
“…………”
“所以，這次和緹娜、大叔走散，我稍微有些失落。如果我能趕到他們身邊，一定能保護他們，不過已經沒關係了。我已經恢複了。”
“……太好了。你的樣子稍微有些奇怪所以很擔心。”
“芙蘭卡，你——”
“什麽？”
“……不，算了。謝謝你了。”
勇紀臉上露出了平時那種開朗又無所畏懼的笑容。
芙蘭卡知道，自己的心思恐怕被他看透了。
因為她知道這個話題是勇紀心中的傷，不是可以輕易被他人提及的。
可是她為什麽要故意提起這個話題呢——她想引開勇紀的注意力，她覺得說不定勇紀會跟自己生氣。
因為勇紀他已經陷入了反省和自責，將自己困在自己內心無法脫身。所以，一定要把勇紀帶到《外麵》來。
芙蘭卡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接連的變異，是有什麽人故意瞄準了自己所在的團隊。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戰鬥——還沒結束。
無論勇紀是憤怒也好,生氣也好,如果
他能夠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外麵》這個世界的話，勇紀便能恢複過來。他必須恢複過來。
所以，芙蘭卡自己擔任了憤怒的目標。
就算勇紀生自己的氣，就算他討厭自己，那也比他一味的自責要好。
因為他是拯救了自己心靈、生命、和人生的恩人。自己不能總是害怕受傷而畏縮不前。
——芙蘭卡是這麽想的。
“有台階。”
聽到卡雅輕聲呼喊,芙蘭卡抬起了頭。
一路上找了那麽久都沒找到的上行台階，就在牆邊。
“果然有啊。”
勇紀回過頭望著芙蘭卡。
“走上去的話便是第四層，到這裏的話應該就沒關係了。誓約團應該已經開始調查了，隻要找到他們尋求幫助的話，他們一定會把你們帶到地麵上的。所以，抱歉了——”
“好的，接下來我一個人也可以了。所以孩子們就交給我吧。”
芙蘭卡努力笑了笑。
勇紀沒想到芙蘭卡理解得這麽快,很意外的眨了眨眼睛。
“你要去救小緹娜他們吧？我也要拜托你。她和師傅都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好，我會去做的。”
“我，我也去。”
卡雅戰戰兢兢的，來到勇紀身邊。然後低下了頭。
芙蘭卡並沒有吃驚。她應該也有《什麽東西》吧。
大概，他們所在的世界和自己居住的世界不太一樣，而自己並沒有涉足的資格。——至少現在是如此。
勇紀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
“芙蘭卡，我要跟你道謝。發自內心的。”
“誒、那個、不用謝……”
芙蘭卡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了，她目送著兩個人消失在黑暗中——然後深深的歎了口氣。
“那麽，我們必須要回到我們日常的生活中了。艾德卡君、塞利姆君，差不多也該起來了——”
這時芙蘭卡皺起了眉頭。
有幾隻虛獸在窺探著自己這邊。跟剛剛勇紀收拾掉的長牙兔是一個種類。
大概是棘手的人走掉以後想過來吃飯啦——還是說，它們想給同伴報仇呢。
“真不好意思。”
芙蘭卡一邊苦笑著一邊握緊了神珠。
“——不過,我可是不會輸的。”
大火燃起,一瞬間虛獸群便被火苗吞噬，化成焦炭。
不夠,卻有兩隻躲開了。大概因為過於疲勞導致神術微微失去了準頭。
“唔,這個——”
虛獸再次準備攻擊。來得及嗎——？
一瞬間，突然刮起了大風。
剛剛準備衝過來的兩隻虛獸，被吹到了半空中，掉到地上之後便不再動了。
芙蘭卡回頭望去，看到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手中拿著龍牙神器《碧水長槍》。他就是被稱為天才的年輕的第一級探索士，是芙蘭卡非常熟悉的人。
“……哥、哥。”
“受傷了嗎？”
聖斯蒂芬麵無表情的簡單問道。
“沒事。——嚇了我一跳。太偶然了。”
“…………”
“為什麽在這裏？在調查異變嗎？”
“……是啊。”
因為剛剛的地震導致聖斯蒂芬和自己的團隊走散了，所以他就一個人繼續往深處前進。
雖然周圍有不少強大的虛獸在徘徊，可是對芙蘭卡的哥哥來說，都算不上威脅吧。
以前，芙蘭卡覺得他麵無表情又很威嚴的這種感覺，很可怕。
現在——她已經不這麽覺得了。
“那個，不好意思耽誤你工作了……不過，你能幫我把這些孩子帶到出口嗎？”
“…………”
聖斯蒂芬沉默的抱起兩個孩子，這時芙蘭卡終於放下心來。
***
“……那個，勇紀老師。”
卡雅開口說道。
“你是、什麽時候、注意到的？”
“我開始懷疑你，是在一開始迷宮發生異變的時候。麵對神力劇烈的變動，你的症狀比芙蘭卡還要嚴重，跟緹娜的反應幾乎一樣。不可能有人類對神力如此敏感。”
“…………”
“讓我開始確信，是你在保護塞利姆，用手拍走毒蜂的時候。雖然毒蜂攻擊了你的手掌，可是卻沒能傷到你。”
卡雅瞪大了眼睛。
“這些你都看到了嗎……”
“可不要小看原劍使徒的眼力。然後便是芙蘭卡給你們講神姬故事的時候了，因為你問《那個時候<月>之神姬大人，什麽都沒說嗎?》。你會用《那個時候》這個詞，就證明你知道有其他月之神姬的存在。——因為沒那麽多時間所以我就直接問了。你是哪位神姬？”
“……我是《月》。”
卡雅將自己縮成一團回答道。
“——穆莉爾的後繼者嗎。”
勇紀壓抑著胸中湧起的傷感。現在應該考慮的不是這件事。
“你想把我和緹娜分開，然後，襲擊我們。對吧。”
“是的……”
卡雅心灰意冷的歎了口氣,然後繼續說.
“這是我的劍使徒——賈赫爾的計劃。賈赫爾，勇紀老師，你認識這個人吧？”
這個名字確實聽過。勇紀想了一會才想起來。
他曾經是聖斯蒂芬團隊的一員，有著淺黑色皮膚，使用大劍。
這樣的話很多事情就能說通了。原來自己這邊一直在被監視著。
“如果機會合適的話，就把賈赫爾轉移到這裏來。然後，將老師和、緹娜，一個一個——”
“打算把我們殺掉。所以說，他有龍牙神器嗎。——你還沒把賈赫爾轉移過來吧？”
卡雅點了點頭。
“那迷宮會變得這麽混亂，和剛剛的地震是因為什麽？”
“這個——我也不知道。也許是賈赫爾他使用了什麽神遺物。”
這名神姬所負責的隻有監視和轉移嗎。
如果考慮一下的話，《月》的陣營沒有誓約團。所以也沒有能夠使用的部下吧。
那麽，就必須盡快和緹娜他們匯合才行——
“那、那個……”
卡雅用非常膽怯的眼神望著勇紀。
“怎麽了？”
“我、我、會、會被、殺掉嗎？”
“啊？”
“賈赫爾跟我說，想殺、殺人的人，會被、被殺掉也是、理所當然的。我覺得——也是如此。”
“你想被殺掉嗎？”
神姬用力搖著腦袋。
“那我就不會殺你。而且，你自己也一直很迷茫吧。你會暴露，也是因為毒蜂襲擊塞利姆的時候，你保護了他。而且——剛剛發生地震的時候，你用神姬的力量保護了我們。”
“…………”
勇紀一行人沒有直接被大石頭砸中，絕對不是偶然。
恐怕緹娜也使用了奇跡吧，不過她那一點點少得可憐的神力無法完全阻止崩塌。
“我反而想向你道謝呢。”
卡雅的眼中緩緩的流下了淚水。
“我、我、其實、不想讓、任何人死……”
“是啊。”
勇紀點了點頭。
“你沒有把劍使徒轉移過來。而且還什麽都說了。也沒有想要逃跑的樣子。——也就是說，你不想繼續做這種事情了吧。啊，你還有神力嗎？”
“呃……？嗯，不太多了……”
“那麽，就幫個忙吧。必須帶著緹
娜他們離開這裏。你如果還有神力的話，就能夠進行轉移，或者破壞牆壁，到達他們那裏。”
勇紀向一條死胡同走去。卡雅則乖乖的跟在他身後。
“……那個。”
“什麽？”
“我可以、問身為劍使徒的、勇紀老師、一個問題嗎？”
“我是原劍使徒。——你問吧。”
“劍使徒一般應該是保護神姬的人吧？”
“是啊。”
“那麽，為什麽賈赫爾他不保護我呢？他都不聽我的話，性格又壞……考慮事情的方式也跟我合不來。”
勇紀稍微考慮了一會，向年幼的神姬提出了一個問題。
“你認為，劍使徒為什麽要保護神姬？不可能是無償服務吧？”
“呃……”
卡雅一臉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我從沒考慮過。這是天帝神大人所定下的原理，隻有這個可能性啊。”
“基本上來說，所有的劍使徒都很強。而且同時，都不正常。”
勇紀一邊回憶著自己的事情，一邊繼續說道。
“不正常指的是某些東西不足。缺少某些東西。我們非常強烈地渴望能填滿這些不足，我們都是在這種狀態下被召喚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而成為我們同伴的——便是能夠填補那些不足的神姬。”
“填補……？”
“作為回報，劍使徒會保護神姬。你應該也知道，《最適合的人會被選為劍使徒》吧？說的就是這麽回事。”
“我不太明白……”
“劍使徒每個人都有《想做的事》或者是《想得到的東西》。神姬會實現他們的願望。簡單的說就是這麽回事。——你也聽見我和芙蘭卡的對話了吧。我曾經被當作道具。不知道人類的生活方式，沒人教過我人類的感情。穆莉爾，上一代《戴月神姬》交給了我這一切。所以，我現在能夠生活在城鎮裏，活得像個人。”
“……我也能為賈赫爾做些什麽嗎？如果說他缺少什麽東西的話，那就是不聽我說話吧？”
“別人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那個家夥內心深處非常想要得到的東西，你有什麽線索嗎？”
卡雅歪著頭思考了一會。
“那個人……總說《想獲勝》。他說要《戰鬥然後取勝》。所以經常因為我沒有那種鬥誌，跟我生氣。”
“大概就是這個了吧。”
過去曾經失敗過，因此有著強烈的悔恨嗎？
為了一雪前恥，所以成了卡雅的劍使徒嗎？
可是，眼前的這位神姬，不管怎麽看都和鬥爭心，以及渴望勝利無緣。
是不是——弄錯了什麽呢？
“我對於這種事情，已經累了……”
卡雅歎了口氣，然後柔弱的笑了笑。
“……對不起，跟身為敵人的老師抱怨也沒什麽用呢。”
雖然外表看上去很年幼，可是她卻非常聰明又有責任感。
她在理解了自己身處的狀況，看清了暗淡的前景之後，仍然無法一個人逃跑。
勇紀有些為難的撓了撓頭。
“……總之，現在你想做什麽？”
“嗯？”
“如果有什麽事情進行的不順利的話，就先定下一個眼前的目標。這是教我經商的那位爺爺說的。”
“……可是，如果我這邊進行的很順利的話，身為敵人的老師應該會為難啊，沒關係嗎？告訴我這些。”
“聽到好事，見到明顯的善意不會立刻撲上來。你說不定特別適合經商呢。起碼比我家的那位更適合。”
勇紀苦笑了一下。
“——神姬也好敵人也好，你都是我的學生，我應該擔負起教育你的責任。這個理由可以嗎？”
“…………”
卡雅不知做出什麽表情才好，她呆呆地看著勇紀，過了一會突然低下了頭。
“我……想和賈赫爾再好好談一談。”
“我覺得這個選擇不壞。”
她說要《好好談一談》，是因為她自己也知道她沒有使出全力吧。隻要她有這個意識，說不定真能改變什麽。
“那麽，首先要找到緹娜他們，然後帶他們回家。你會幫我吧？”
《戴月神姬》用力的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
“……卡雅？”
勇紀皺起了眉頭。
她仿佛被突然凍住了一樣停止了動作。
“為什麽……？”
卡雅臉色蒼白的小聲說道。
“我沒聽說……我，什麽都沒做……”
“冷靜下來。發生什麽了？”
“……轉移。”
卡雅的視線終於回到了勇紀的臉上。
“賈赫爾已經到緹娜他們那裏了。”
***
“唔——”
緹娜一邊呻吟著一邊瞪視著擋在自己前麵的東西。
“太礙事了！不讓緹娜過去嗎！”
“……你就算生氣迷宮的牆壁也不會讓路的。”
背後傳來一個帶著苦笑的聲音。
“算了，等等吧。反正沒什麽能做的事。”
“嗯……是啊，沒辦法。阿爾弗列德，不用擔心的。主人他們一定會來的。”
緹娜非常確信這一點。
沒什麽能做的事，阿爾弗列德這句話說的非常對。
因為突然發生的地震和坍塌。神姬用自己的神力保護了團隊，所以現在僅剩的一點神力也用光了。
等到地震停止之後——便發現自己和勇紀他們分開了。從剛剛那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來判斷，似乎迷宮又再次重新排列了。
阿爾弗列德和緹娜兩個人已經完成了周邊區域的探索。……話雖這麽說，其實沒花多少時間。因為基本上沒什麽能調查的地方。
石壁上長滿了光蘚，就算不借助角燈中光石的照耀也能看清周圍的樣子。昏暗的光線照射出的是個五十米見方，被石壁所包圍著，很煞風景的房間。沒有門之類的。
也就是說被困在這裏了。不會受到虛獸的威脅這一點是唯一的好處。
不過——
（……地震前後，緹娜感覺到有數名神姬的力量相互幹涉。）
這一點，如果說擔心的話確實很擔心。可是現在神力也用光了，自己也無法移動，所以根本沒辦法追查到底是怎麽回事。
最後隻能在此等待救援。
“……不過，緹娜你非常相信勇紀呢。”
“嗯，主人值得緹娜如此信任。”
緹娜挺起了胸膛。
“……你不怕他嗎？”
“嗯？唔，是啊，緹娜算錯帳的時候，或者不小心弄壞商品的時候，可害怕了。然後那天的晚飯總是會少一個菜。那才叫恐怖。”
“原來如此。”
阿爾弗列德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不過，你的問題真奇怪啊。阿爾弗列德你怕主人嗎？”
“……不知道啊。”
他改變了自己的語氣。
“如果說那種麵對強大的力量以及偉大的才能時感覺到的敬畏，也可以稱作《害怕》的話，我也許是挺怕的。不過，使用力量的人不同，力量的表現方式也會有所不同。這樣的話——”
後半句幾乎已經變成了自言自語。
緹娜滿心疑惑的想，總是說些人家聽不懂的話——
然後緹娜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小心！後麵！”
同時阿爾弗列德也拔出了劍。接著響起了一聲、兩聲金屬碰撞的聲音
，鮮血飛濺。
“呀，你的反應真不錯呀。你叫什麽來著，阿爾——阿爾弗？”
一個扛著大劍的男人站在那裏。
“我叫阿爾弗列德。多謝你的誇獎。”
和他不慌不忙的回答相反，他的臉色可不太好。他的盔甲從肩膀處被整個切開，鮮血正在往外流。
“你曾經是聖斯蒂芬團隊的一員吧。前幾天虛龍事件之後便失蹤了，人們認為你應該已經死了。”
“啊，請叫我不死之身賈赫爾。”
賈赫爾遊刃有餘的笑了起來。
這張臉緹娜也記得。
不僅如此，緹娜還記得他二話不說上來就砍向自己。
“又是你！太卑鄙了！到底怎麽回事？難道說你得了不突然砍個什麽人就馬上會死的病嗎？”
“你這個病真是個嶄新的意見……不過，如果先發製人的話死亡的概率就會降低，這是事實。而且，我的目標不是那裏的阿爾弗先生。”
“……你叫賈赫爾吧。”
緹娜眯起了眼睛。
“你是轉移到這裏的吧。你是神姬的人嗎？”
“真是絕妙的回答。我是劍使徒。——既然說了這麽多，那我的目的你也知道了吧，《第六名》阿爾貝緹娜。”
賈赫爾緩緩的舉起了大劍。
這個感覺很熟悉。這是能夠切開《聖盾》的保護，甚至能殺死神姬的神遺物——龍牙神器。
“這是《紅炎大劍》。如果你不抵抗的話我就讓你沒有痛苦的死去。在你感覺到痛苦之前，它就能將你的骨頭全部燒盡——哦。”
賈赫爾輕鬆的彈開了從側麵刺過來的劍。
“對女孩子這麽粗暴真是讓人不喜歡。你沒什麽人氣吧。”
雖然話語很輕率，可阿爾弗列德臉上的表情卻毫不輕鬆。他肩上的傷似乎很深。
“這個男人的目標是緹娜！快退下，阿爾弗列德！”
緹娜叫道，連使用治愈術的神力都沒有，這讓緹娜很懊惱。
“想要女人的時候就使出全力追求她。人氣這種東西根本沒用。——對了，阿爾弗，你想跟我幹一架？剛剛因為你很礙事，所以砍了你。如果你乖乖呆著的話，我也是可以放過你的。”
“很不湊巧，我是個膽小的人。”
阿爾弗列德笑道。
“我很害怕，如果我現在在一旁看著，之後會被芙蘭卡和勇紀痛罵的。跟你的劍比起來，他們要可怕多了。”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那就讓你感覺到害怕之前就死吧。”
同時破風聲響起。
緹娜甚至看不到劍身的殘像。不過，阿爾弗列德卻彈開了這一劍，所以她才知道。
“看吧看吧，一點都不可怕吧。”
接連響起金屬的碰撞聲。
“————！”
阿爾弗列德根本無暇回話，忙於防守。
就算沒有傷口的影響，兩人的武器、腕力都不同。而且，劍術的純熟程度更是不一樣。
而且，賈赫爾在壓製住熟練的劍士阿爾弗列德的時候，恐怕還沒有使出他實力的數分之一吧。這一點緹娜也明白。
阿爾弗列德沒有接到橫著砍過來的大劍，失去了平衡。
賈赫爾毫不猶豫的想要從阿爾弗列德頭上砍下去。阿爾弗列德勉勉強強接住了。
兩人就維持著這個姿勢，賈赫爾首先開口。
“……總覺得，很沒意思呀。喂，你還有沒有藏著什麽絕招？不過，無論怎樣你最後都要被我殺死的，所以如果沒有的話也沒關係。”
雖然他看起來並沒有用什麽力量，可阿爾弗列德卻覺得手上的壓力倍增。
阿爾弗列德哼了一聲跪在了地上。
賈赫爾將兩人僵持的劍刃分開，將大劍輕輕舉了起來——
“那就永別了。”
賈赫爾從斜上方揮了下去。
龍牙神器的利刃輕鬆切開了盔甲，將阿爾弗列德從肩膀處切成了兩半——
——其實並沒有。
“你這——！”
緹娜自己衝了上來。
大劍砍到了闖入者身上，然後她和阿爾弗列德一起被帶飛了——不過兩人的身體都維持著原有的形狀。
“唔，嗬嗬，怎樣，緹娜打斷你了！”
緹娜慢慢站了起來。
她兩隻手腕都破了，流出了血。不過，她隻受了這點傷。
“那把大劍，從形狀上來看還是第一階段吧？這樣的話是無法突破《聖盾》的。”
“……真是魯莽的小姑娘。不過，我早就知道你是這種性格。”
“這不是性格。這是神姬的特質。——眼前有人將被殺死，緹娜怎麽可能見死不救！”
“哈，你這是演的什麽戲，《終焉之蛇》。”
“……什麽？”
緹娜皺起了眉頭。這個詞她聽都沒聽過。
“不知你是在裝傻，還是沒意識到……不過，算了，反正沒什麽關係。——那麽，你的護衛似乎睡了，你打算怎麽辦。從你自己衝過來這個舉動來看，你的神力應該也耗盡了吧？”
阿爾弗列德倒在地上。似乎——還有呼吸。緹娜鬆了口氣。
“對不起。主人馬上就會來了，你稍微休息一會吧。”
“你就這麽信任那個連劍使徒的不是的家夥嗎？”
“當然了。他對緹娜來說是比劍使徒還要重要的存在。”
緹娜挺著胸膛說道。
“…………”
賈赫爾不知是不是因此想起了什麽感慨之情，微微皺起了眉頭。
“——話雖如此，緹娜可不打算毫不抵抗的等死。如果緹娜不能為了活下去而拚盡全力的話，是配不上主人的。”
緹娜喘著粗氣，瞪著眼前的敵人。
“雖然神力用盡之後，緹娜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少女，不過緹娜會盡全力掙紮的。緹娜會掙紮到底的。來吧，賈赫爾！你來試著殺掉緹娜吧！”
“……真難辦呀。”
賈赫爾輕輕歎了口氣。
“不過，你比我那個完全沒有戰意的神姬強多了。”
“嗯？你會來這裏難道不是因為神姬的命令嗎？”
“具體情況很複雜。不過，我也沒必要跟馬上會死的家夥解釋。——簡單的說就是也有不需要相互信賴的神姬和劍使徒。你這麽理解就行了。”
“為什麽？”
緹娜歪著頭問。
“這樣太寂寞了。神姬也好劍使徒也好，在這個世界中都是非同尋常的存在。所以，才需要相互支持，相互彌補對方不足的地方呀。”
她似乎沒有拖延時間的想法。隻不過單純的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所以緹娜才沒有召喚劍使徒。因此緹娜在被主人撿到之前都是一個人。所以緹娜很明白——孤獨是很痛苦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誰也無法信任，和這個世界沒有交點，這讓人非常寂寞悲傷，讓人內心不安。”
“對劍使徒來說，還有個不得不完成的使命，這比安定下來更重要。”
“嗯，也就是說你並不否定孤獨是很痛苦的啦。”
“…………”
賈赫爾很不耐煩的咂了下舌頭。
然後他揮了一下手中的大劍。巨大的劍身改變了形狀，又大了一圈。
緹娜被其氣勢所壓迫，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你要是有時間說這些無聊的，還不如跟我求饒呢。你就這麽到死都相信勇紀.高見原嗎？——你也知道龍牙神器吧。有第一階段到第三階段的三個變化，威力越來越
高。現在就是能像切紙一樣將《聖盾》切碎的第二階段。做好心理準備吧。《第六名神姬》。”
“用不著你說。緹娜一定會堅持到主人趕來的。”
緹娜並不是不害怕。她背上都是冷汗，腳也在微微發抖。
可是，她死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你們神姬，將生死看得太簡單了。”
賈赫爾很不耐煩的歪了歪嘴唇。
“漂亮話呀理想呀什麽的我都聽夠了。和平主義和信賴關係也許確實很重要吧。可是，你們怎麽就是不明白，如果死了那一切就都沒意義了。”
“緹娜肯定是明白這一點才說的。”
“你根本就不明白。”
賈赫爾憤怒的叫了起來，緹娜微微瞪大了眼睛。
這聲音裏沒有一點他平時的那種玩世不恭的感覺。這個男人暴露出自己的真實感情了。
“——可即使如此，也隻能在當時貫徹自己的信念。緹娜是這麽想的。”
“…………”
賈赫爾沒有回答，他扛著大劍坐了下來。
然後他開口說。
“……我說了不像我自己的話呢。你的挑釁非常漂亮，小緹娜。也浪費了不少時間了，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緹娜沒想挑釁——”
緹娜在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動了起來。
她一邊向後退去，同時閉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然後發動了力量。
“————”
在賈赫爾眼前，出現了一道光亮，同時響起了爆炸聲，整個房間被照射的宛如白晝。
緹娜在對話的時候，吸收了腳下角燈光石中的神力。
——不過，這些神力也全部用完了。
光亮和聲音隻能暫時嚇住賈赫爾。恐怕過不了五秒，賈赫爾就要開始行動了吧。那之後要怎麽逃跑呢——
緹娜一邊盡全力和賈赫爾拉開距離一邊思考著，不過一瞬間她的計策都化為虛無了。
一股強大的衝擊波將地麵挖了個大洞，同時這股衝擊波伴隨著高熱迎麵飛來。
“哇——”
雖然緹娜幸免未被直接擊中，可因為腳下踩空還是重重的摔了一跤。
賈赫爾沒有等視覺和聽覺恢複，而是僅憑感覺揮起了《紅炎大劍》。
緹娜華麗的轉身——卻沒有成功，她非常難看的摔倒了，可還想奮力爬起來。
這時，巨大的劍刃橫在自己眼前。
“幹得不錯呀。”
賈赫爾一臉淒慘的笑容低頭看著緹娜。
沒地方跑了。就算站起來，不管自己采取什麽行動，都無法避免對方的大劍將自己的身體劈成兩半吧。
所以，緹娜抬頭望著賈赫爾，開口說。
“……緹娜要訂正一點，賈赫爾。”
“什麽？”
“你剛剛說《你就這麽到死都相信勇紀.高見原嗎？》。你聽好，並不是《到死》都相信，——神姬阿爾貝緹娜，《即使死了》也相信勇紀.高見原！”
緹娜一邊說著一邊用力蹬了一下地麵。即使隻有一點點，也要遠離死亡。為了能夠活著再次見到勇紀。
不過，賈赫爾的劍速比她的動作要快得多。
劍刃瞬間逼近了緹娜瘦小的身體，切開了《聖盾》的保護——
“哇啊！”
緹娜大叫著摔倒在冰冷的石頭地板上。她背後受了重重一擊，頓時嚇得停止了呼吸。
不過——
（還活著……？）
雖然受傷了，可是傷口很淺。
她顧不得疼急忙站了起來。
房間裏多了兩個人影。
站在緹娜和賈赫爾之間的人影，帶著潔白如雪的白色大刀，他開口說。
“迷路的孩子在這呀？我來接你了，緹娜。”
“……太慢了。”
緹娜開口說道，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已經滿是哭腔。
***
在賈赫爾的大劍碰到緹娜之前——《白雪大刀》便成功插了進來，彈開了對方。
卡雅的轉移勉強趕上了。
“——這不是《雪刃之王》嗎。”
賈赫爾有些裝腔作勢的聳了聳肩，然後將視線轉移到勇紀身邊的少女身上。
“然後我的主人《戴月神姬》大人。……不，如果你不幫我隻是在旁邊看著還好，沒想到，你居然背叛了我。”
“我、我、我一開始……就說不喜歡這樣……你的轉移是借助了《撒星神姬》大人的力量嗎？”
“是啊。”
“地震也是那個家夥幹的嗎？她的目的是判斷緹娜的戰鬥力以及確定她的位置吧。”
先把她逼入危險的境地，確認她能夠使用多大的神力，然後從使用的神力來判斷她所在的位置，為了將緹娜一個人孤立起來，改變了迷宮的結構。
“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就算有《聖盾》，如果被卷入崩塌中的話也會無法行動吧，所以她至少會為了逃跑而使用神力，這一點我們早就預測到了。不過，她似乎也沒有能夠進行轉移的神力，所以另一個目的便是通過崩塌來消耗她的神力。”
“改變迷宮結構的精確度似乎不太高呢。如果沒有將緹娜和我成功分開的話，你打算怎麽辦？”
“那樣的話就再重複一次。不過，可以讓卡雅吸引你的注意力把你引開，可以做不少小動作呢。可是，她居然會主動來阻止這次行動，我真是沒想到。我本來以為她隻會在一旁哭泣，發抖，不敢行動呢。所以，就讓《星》之神姬大人幫我了。”
“賈赫爾，你——跟我比起來，更聽她的話嗎？”
“如果有必要的話。為了勝利，我不管多肮髒的手段都會使出來，為此就算和任何人疏遠也在所不惜。”
“這樣戰鬥有什麽意義……”
卡雅閉上了眼睛。
然後，她仿佛為了給自己鼓起勇氣，抬起了頭，用強硬的視線望著自己劍使徒。
“放下劍，《月之劍使徒》。”
聽到這話，賈赫爾有些吃驚的挑起眉毛。
“哎呀哎呀，真有氣勢呀。你想通什麽了嗎？還是說《雪刃之王》跟你說什麽了？”
“我——”
“我先問你一下，你覺得輸了也沒關係嗎？即使輸了就意味著死亡？”
“怎、怎麽可能沒關係……”
“那樣的話，把劍收起來能改變什麽？神姬之間需要相互殘殺的這個現實還是無法改變。”
賈赫爾翹起嘴唇。可是，他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這件事深深刻在小卡雅你自己心中對吧？打倒敵人，必須一個人取得最後的勝利的這股意誌。這樣的話，為了勝利，為了殺死對方，選擇最合適的方法是理所當然的吧？——不然的話，可是會被殺死的呦？”
“可、可是……”
卡雅拚命想要傳達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不想認為，這些就是我活著的全部意義。”
“…………”
“我在城鎮裏生活、在訓練學校生活的這段時間，雖然也有很多很多讓我不喜歡的事情，可是……我很高興。即便是今天，在前輩的帶領下，和朋友們一起學習有關迷宮的知識我也很高興……我曾無數次想過，如果沒有今天的作戰計劃的話，如果我隻是普通的探索士的話，那該多好啊。——我的這種想法，錯了嗎？不想相互殘殺的神姬，就不應該存在嗎？”
賈赫爾沒有回答。卡雅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大家都沉默著。
打破了沉默的——是另一名神
姬。
“那個，也就是說，那個……卡雅是神姬？”
“你剛注意到嗎……”
勇紀歎了口氣。
“……是啊，我、我是《戴月神姬》。非常抱歉，我騙了你。”
卡雅衝著緹娜深深鞠了個躬。
“嗯？為什麽要道歉？緹娜也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呀。扯平了。”
緹娜一臉認真的說。
“你差點就被殺死了呀，這樣就好了嗎？”
“不是的，主人。想要殺死緹娜的不是卡雅，是那個男人。”
“是啊。神姬和劍使徒之間也不一定就關係很好。”
賈赫爾輕鬆的說道。
“我可不想因為小卡雅的和平主義送命。所以，你要是乖乖讓我殺死，我會很高興的。——《終焉之蛇》。”
緹娜皺起了眉頭。
“……剛剛我就在想了。你說的那個什麽什麽蛇是什麽？緹娜才不是——”
“你在哪裏聽說的？”
勇紀突然開口問道。
已經五年沒有聽到這個恐怖的詞語了。
“哎呀，《雪刃之王》你知道呀。”
“……這樣啊，《撒星神姬》，是那個家夥吧。你們組成了同盟啊。”
勇紀小聲嘟囔這，然後他繼續開口說。
“神姬有五人。第六名形似神姬卻神非神姬的是《終焉之蛇》。——她是這麽跟你說的吧？”
“等、等一下。那個《形似神非》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說她有著和神姬相同的力量，而且沒有那種無法攻擊他人的心理枷鎖。”
賈赫爾臉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也就是說——是可以使用奇跡之力殺人的神姬。為了終結一切而存在的，破壞者。這就是《終焉之蛇》阿爾貝緹娜。”
“咦……”
“…………”
三個人三種視線都聚集到緹娜身上。
不過，看起來最吃驚的似乎是緹娜本人。
“啊……緹娜不知道呀，這種事情——”
突然，賈赫爾往前邁了一步，然後揮出了如同暴風的一擊。
不過，他的劍身卻被勇紀接下來了。
“……你為什麽要妨礙我，《雪刃之王》?”
使大劍的人不滿的說。
“你相信那些話嗎？”
“有關《第六名》的那些說法，我覺得是有道理的。不過，無論小緹娜的本來麵目是什麽，隻要把她殺了，也就沒有後患了。我也能得到報酬。”
“…………”
“她神力耗盡的現在可是個好機會呢。就算有龍牙神器，如果將來有一天被她攻擊，我們肯定全死定了。”
隻要擁有神力，神姬能夠自由的操縱天氣和災難。這是人類神術士遠遠做不到的奇跡之力。
沒有了《無法傷害他人》的這層製約，就算是擁有龍牙神器的劍使徒，也不可能獨自一人打倒對方。
“不是的！緹娜不是那種存在！主人，相信緹娜，緹娜是——”
“我知道。”
勇紀平穩的回答道，他然後再次麵向賈赫爾。
“《撒星神姬》所說的有一半是對的。《終焉之蛇》確實曾經存在過。她曾經瘋狂的，殺了很多人，然後——毀滅了。《撒星神姬》曾經親眼看到過那個存在，所以她應該親身體會到《終焉之蛇》的威脅了。不過——”
勇紀的視線再次轉移到少女身上。
“說這個緹娜是繼承了那個的，第二名《終焉之蛇》，這是誤解。”
“你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我自己也曾經見《終焉之蛇》。”
“…………”
賈赫爾皺起了眉頭，揮下了《紅炎大劍》。看起來他根本不想聽人說話。
“《終焉之蛇》並隻不過是單純的《可以攻擊他人》，而是非常喜歡攻擊人。她懷著無法克製的破壞衝動和殺人衝動，並覺得釋放這些衝動非常舒服。可這家夥並不是這樣的。我一直在她身邊看著，並沒有感覺到這些征兆。”
“誰會信你呀。”
賈赫爾立刻說。
“不，先不管我信不信。為什麽會出現六名神姬？神姬一直都是五名。一直如此。那麽，那最後多出來的這一個人肯定不同尋常，會這麽想很自然吧？”
“……你再仔細想一想。之前神姬一直是五人，出現第六名神姬這是第一次。恐怕這是每一位神姬以及五聖教會共同的認識吧。不過，我剛剛也說了，我和《撒星神姬》過去曾經見過《終焉之蛇》。”
“……咦？”
卡雅歪了一下頭。
“這樣的話，就……當時擁有神姬之力的，應該隻有五個人吧？”
“是的。——那麽《終焉之蛇》在哪？”
全員都閉上了嘴，等著勇紀繼續說。
“回答很簡單。《終焉之蛇》就混在神姬之中。不，更準確的說。”
勇紀慢慢地，卻又十分清晰的說道。
“《終焉之蛇》就是在神姬中出現的。”
胸中湧起了一股苦澀。不過，必須在這裏讓一切結束。
“《終焉之蛇》並不是打一出生起就是這種存在。而是曾經的神姬，慢慢地變成了《終焉之蛇》。她的外表，以及基本的人格並不會改變——不過，隻有她的嗜好發生了變化。她會意識到自己就是《蛇》，並覺得殺掉別人，破壞什麽是非常快樂非常快樂的事情，無法抑製。”
所有的感情都會轉化為殺人衝動及破壞衝動。並不是憤怒和憎恨，就連愛情和慈悲也是如此。這一點勇紀非常清楚。
神姬的性格會原原本本的留下，可是神姬本人卻變成了其他存在。這是多麽恐怖，多麽令人不快的事情，隻有在一旁親眼見過的人才能理解吧。
“主人，那個，難道說……”
緹娜猶猶豫豫的開口說道。
啊，是啊——勇紀心想。不管平時看起來多麽輕浮，她也不是白癡，也不是沒感覺。
“是啊，緹娜。她就是我的神姬。最後她請求我殺死她。——《月》的兩個人是《殺死神姬的劍使徒》，這件事你也聽說過吧。”
然後，勇紀從神姬們的競爭中退下來，被老商人撿到，開始生活在城鎮裏。
他平淡的繼續說道。
“在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撒星神姬》眼中看來，新出現的第六名神姬，確實非常可疑吧。”
“……嗯，那麽你想說的就是這麽回事吧。現在，神姬有五名，加上《終焉之蛇》一共是六名。不過，誰是《終焉之蛇》，這一點還不清楚。”
是的，勇紀點了點頭。
“恐怕《終焉之蛇》的出現，也是和這個世界的真理聯係在一起的。神姬死了，經過不確定的數年時間之後下一名神姬便會出現，這一點你們都知道吧？上一任《戴月神姬》穆莉爾變成了最初的《終焉之蛇》。這樣，穆莉爾便不再是神姬了，因此數年之後，卡雅出生了。穆莉爾死後數年，緹娜又出生了。”
緹娜一臉困惑的掰著手指數著。
“唔……之前一直維持著五名神姬的狀態吧。那麽，今後將會一直保持五人加一人的狀態嗎？”
“大概是的。剛剛我也說了，《終焉之蛇》是從神姬變化而來的。也就是說，從上一任宿主死亡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會隨機進入到某人的身體中去。現在，不知是誰在養著《蛇》。順便說一下，我不知道其他神姬知道些什麽。——我要說的隻有這些。”
一時之間沒有任何人開口。
“——原來如此。”
第一個說話的是賈赫爾。
“也許講得通。不過，這基本上都是你自己的推測吧？沒有證據。”
“……是啊。”
“這樣的話，我也沒有理由相信你吧？還是像小艾爾所說的，小緹娜有可能是《蛇》。”
“…………”
雖然已經預測到了，可事態還是向著自己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下去了。
“可、可是，賈赫爾，這樣的話，艾爾芙莉蒂所說的話也沒有任何證據呀……”
“是的，這我打一開始就知道了。——如果兩邊都沒有證據的話，那怎麽做能得到更多好處呢？”
賈赫爾很高興的笑了笑。
“就算勇紀所說的是真的，小緹娜成為《終焉之蛇》的可能性也不會消失。也許《終焉之蛇》隻是沉睡在她體內。那麽這個孩子如果不是《蛇》的話就是神姬，是競爭對手。無論如何，隻要幹掉她，就是為《撒星神姬》做了事。”
“…………”
“最後再順便說些雜事吧，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很喜歡戰鬥，很想跟你打一架。——結果，讓我們能夠不戰鬥的理由，根本就一個也沒有嘛？對吧，《雪刃之王》。”
“……也許吧。”
果然變成這樣了嗎，勇紀心想。
“我的方式更簡單。如果你不肯放過緹娜的話——我就在這殺了你。”
“主人……”
“住、住手，為什麽……”
卡雅結結巴巴的開口，然後她抬起了頭，眼裏充滿了眼淚。
“為什麽你不聽我的話呢！你就那麽喜歡相互殘殺嗎！你腦子有問題嗎！”
“……你真是個想法天真的神姬呀。你根本不明白什麽是死。”
賈赫爾淡淡的笑了笑。
“那、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我又沒死過……”
“這就是劍使徒和神姬的區別了。——對吧，《雪刃之王》，你應該明白吧？自己生命的重量和別人的生命相比完全不同。”
兩名神姬吃驚的望了過來。
勇紀輕聲歎了口氣。
“啊，這個不是神姬最初就知道的知識呢。穆莉爾那個家夥當初也很吃驚吧。我也沒必要騙你們，不過我確實不太想說這些。——卡雅，我跟你說過劍使徒都缺少些什麽吧？”
“是，是的。”
“準確的說應該是這樣的。——擁有劍使徒資格的條件便是缺失，也就是心懷極大地喪失感，在失意之時喪命的人類。《怎麽能就這麽死掉！》，心中充滿這種意識的人，通過召喚被喚醒，被神姬所驅使。”
“誒——”
卡雅頓時啞口無言。
緹娜代替她開口說道。
“那、那麽主人也——？”
“死過一次。”
心中滿懷著《好想生而為人》這種意識，身為《道具》被同伴們處決了。
以前自己曾對緹娜說《現在的我已經不滿足被選為劍使徒的條件了》。也就是說，這是因為現在的勇紀還活著。
召喚劍使徒這種行為，神姬一生隻能進行一次。是反魂之法。
“然後，侍奉神姬之後，相應的也就有了彌補前生悔恨的機會。”
他會被召喚到讓他這麽做的神姬身邊。
是的，就像勇紀的願望《生而為人》實現了一樣。
“賈赫爾表現出了對勝利異常的執著呢。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曆了怎樣的前世，不過你一定對於輸掉然後死了這件事難以釋懷吧。”
“是的。”
賈赫爾點了點頭。
“我本來是傭兵。而且還小有名氣呢。——不過，在一場戰鬥中我犯了錯誤，被對方占壓倒性數量的軍隊打敗了。並不是說以多取勝不好。不管使用什麽手段，隻要最後贏了就是強大。所以，我無法原諒自己的失敗。就是這麽回事——”
賈赫爾舉起了大劍。
“我想取勝。無論如何都想取勝。我想一直勝下去。”
“…………”
“這份強烈到讓人發狂的意念你應該明白吧？——《紅炎大劍》，第三階段，解放！”
大劍再次變換了形態。雖然從大小上反而稍微縮小了一點。跟第一階段的形狀非常相近，非常簡單。
不過——現在劍身周圍包裹著厚厚的一層紅蓮神力。
“……緹娜，把阿爾弗列德大叔拽走，你們倆退到牆邊。”
勇紀衝著緹娜說完，輕輕呼了口氣。
“很久沒做了呢。——《白雪大刀》第三階段，解放！”
“住手——！”
卡雅的聲音消失在暴雪和火焰之中。
龍牙神器的第三階段——充分發揮了其壓倒性破壞力的最終形態。
雖然卡雅從賈赫爾口中聽說過，可是親眼見到這還是第一次。
所以，卡雅也知道他們是真的認真起來了，已經沒有辦法阻止他們了。
（可是……）
就算自己不願意退後，可事已至此已經不會造成任何改變了。
卡雅不希望賈赫爾和勇紀受傷。也不希望他們傷害對方。她不想看到戰鬥流血的場麵。
在迷宮崩塌之時保護整個團隊，然後和勇紀二人轉移到這裏，耗費了不少神力。
可是，她還剩下一點點神力。用這些神力能做什麽呢？
這時——龍牙神器衝撞的餘波飛了過來。
“呀——”
卡雅瘦小的身體被掀飛。
“——”
背後被什麽人接住了。是緹娜抱住了卡雅的身體。
“嗯，劍使徒之間的戰鬥真是厲害呀。——啊，主人是原劍使徒呢。”
“你怎麽能這麽悠閑——！緹娜，你不阻止他們嗎……！”
這時卡雅閉上了嘴。
她發現緹娜的側臉非常蒼白，同時用力攥緊了拳頭。
“……緹娜根本不想和卡雅還有那個叫賈赫爾德男人敵對。”
她死死盯著勇紀的一舉一動。
“可是——身為神姬，我們的立場並不是站在火中讓燃燒的火焰集中在自己身上。緹娜很軟弱，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而主人為了保護這樣的緹娜在拚命。”
“…………”
“如果他覺得這對緹娜來說是必須的話，那緹娜就會全部接受。因為這是緹娜的義務和責任。”
“責、任——”
“緹娜相信主人會來救自己，主人就真的來了。所以，這一次，緹娜也要相信主人。緹娜隻要等著主人回來就好了。啊，不過——”
緹娜笑了起來。
“相信別人居然這麽……讓人害怕。這種感情緹娜第一次知道呢。”
“……”
卡雅什麽都沒有說。
和保護自己的人之間的關係，身為神姬的覺悟，她都和自己不同吧。
——啊，我是殘次品。
卡雅這麽想。
自己不相信劍使徒，也得不到劍使徒的信賴，毫無力量，也沒有覺悟和決心，真是淒慘的廢物。
眼前的現實，以及自己，這一切——不如全部毀壞，讓這一切全部消失吧。
卡雅心中湧出了這種感情。
***
兩人的戰鬥已經超過了四十個回合。
一般來說，纖細的刀身速度更快，而大劍則力量更大。
不過，在武器的性能以及使用武器的人的技術都超越常識的戰鬥中，這種常理都講不通。
“——哈！”
本來應該砍下去的厚重鐵塊，卻以更快的速度
萊雅伸開兩隻手挑釁敵人。
在她眼前的是一隻巨大的灰熊。不過它各有三隻左右前臂，一共六隻。
而且每一隻前臂都仿佛是擁有意識的生物一般，連連襲來。
萊雅躲過了每一次進攻，有的時候是將將閃過，有的時候是用手裏的短劍擋住了。
無法幹掉獵物的虛獸發出了煩躁的咆哮聲，用力踢了一下地麵衝了過來。它大概想要用自己巨大的身體撞過來，讓獵物停止動作吧。
不過，萊雅在虛獸撞過來之前的瞬間躺倒，成功躲開了虛獸的攻擊。
虛獸因為慣性過大衝了出去，而它前麵是一片稍微開闊的空地——那裏站著另外兩個人。
“喂，塞拉，拜托了——”
萊雅的語氣很輕鬆，同時塞拉菲娜也取出了神珠，開始集中精力。
——下一個瞬間，虛獸誇張的摔倒了。
隻要變成這樣接下來就很簡單了。攻擊趴在地上的虛獸，比打稻草人還要簡單。
“《碧水長槍》！”
聖斯蒂芬喚出龍牙神器，刺穿了那個形似熊頭的腦袋。虛獸的整個身體痙攣了一下，便不再動了。
“好，大怪物擊倒！ 辛苦你們兩個了——”
萊雅一邊開朗的說著一邊走了過來。雖然她全身都是擦傷，不過似乎沒有什麽大傷口。
然後她望著虛獸的屍體，皺起了眉頭。
“……哇，真惡心——整個腦袋都掉下來了。”
“這就是龍牙神器的威力。”
連神也能殺死的傳說中的武器。其破壞力是無可比擬的。
“不過，它也有自己的意誌吧。它這麽努力發揮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說，它挺喜歡聖斯蒂芬的吧？”
“…………”
聖斯蒂芬望向了手中的槍。這種事情從來沒有考慮過。
這麽說來，如果要退出誓約團的話，這把槍也必須還給《支撐天空神姬》了吧。
——那樣會有些寂寞啊。
三個人正在調查發生迷宮結構變化的最下層到底是在第幾層。
探索非常順利。
特別是在戰鬥方麵，三個人的力量配合得很好。
雖然虛獸的出現及分布變得非常混亂，不過如果是小怪物，例如毒蟲群一類的就由塞拉菲娜用神術燒光，如果是這種像熊一樣的大型虛獸的話,就三人協作——具體戰術就是由萊雅來當誘餌，塞拉菲娜來封住對方的行動，聖斯蒂芬負責最後的致命一擊。
萊雅的運動能力簡直讓人瞠目結舌,塞拉菲娜神術的靈活性也讓聖斯蒂芬特別佩服。
剛剛讓那個像熊一樣的虛獸摔倒時，使用的是幻術。如果虛獸隻是依賴視覺行動，僅僅讓對方的視角傾斜九十度，就能讓其失去平衡。這跟強行製造力場，強製性的壓製住虛獸的行動比起來，不僅神珠的消耗要少得多，而且根據情況不同，有時這種方法要更有效果。
——不過，為了從這名少言寡語的神術師口中問出這些情報，即使有萊雅的翻譯也花了不少時間。
（……神術師嗎。）
這時聖斯蒂芬腦海中浮現出一名少女的臉龐。聽說她最近已經升到第三級了。
身為探索士，和她一起行動的時間非常非常少……將來，是不是還會有這種機會呢。
失蹤的探索士已經開始一點點回到地麵上了。據推測是因為多次迷宮結構的變動，使他們有了一條通往地麵上的路。
不過，聖斯蒂芬在找的人，還沒有任何聯係。
“那麽，到這一層就結束了吧。——嗯，也看了很多了。”
萊雅打開手裏的地圖說。
不過，地圖上的線條和文字都非常混亂，聖斯蒂芬完全搞不清楚，她從這麽亂的地圖上能讀出什麽情報。
“……那個，萊雅，解釋一下吧。”
塞拉菲娜看到聖斯蒂芬的表情,開出了救援船。
“好的好的。——那個，因為不斷發生結構變化，所以我一開始便放棄了繪製正確的地圖。我一邊記錄一些能夠成為線索的東西，一邊想要找出一下規律性。總之，這就是現在的結論。”
萊雅翻著手中的筆記繼續說道。
“這個現象發生在迷宮的——第一層至第三十層附近——將整個迷宮分成一個個小部分，然後再胡亂的重新排列起來。道路、房間、台階的位置都變得亂七八糟。”
“原因呢？”
“不知道。”
萊雅很爽快的回答了聖斯蒂芬的問題。
“不過，有幾個傾向。首先，變化程度是有聚集性的。你看，在這第三十層附近基本上就沒有什麽變化吧？變化最強烈的是上麵……大概第三、四層到第七層左右。”
“這樣啊。”
這件事已經跟誓約團本部進行了報告。現在應該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數重點調查那片區域。
“然後，從這裏開始便有了新的情況。現在，我們所在的是第三十層對吧。那麽，下麵一層是第三十一層。剛剛我稍微看了一下。”
聖斯蒂芬和塞拉菲娜也點了點頭。
第三十一層到三十五層的構造非常獨特。這之間既沒有地板也沒有天花板，隻矗立著一座貫穿了五層的圓柱形岩山。所以，不可能看錯。
“那麽，問題出現了。如果現在是第三十層，那麽從地麵上來到這裏的話要路過幾個台階呢？”
“不是三十個嗎？”
聖斯蒂芬皺著眉頭回答道。
從地麵上的入口處進入迷宮第一層，要通過一個台階，這樣的話第三十層應該……通過了三十個。
“從理論上來講應該是這樣的。不過，我數了一下，隻有二十九個。”
“沒注意到呢……”
塞拉菲娜小聲說道。
“也就是說，中間有一層消失了嗎？”
“是的。”
聽了聖斯蒂芬的問題，萊雅點了點頭。
“那麽，下一個問題便是《哪一層消失了呢》……最可疑的是變化最為激烈的第三層到第七層附近。有可能這一部分的某一層被完全隔離起來了。而且,沒有發現台階的級數有增加,所以應該是空間被扭曲了。”
“有可能……有失蹤者被關在裏麵。”
“…………”
失蹤者嗎。
“如果能夠發現隱藏台階、或者轉移裝置的話——”
“打穿地板吧。”
“…………啊？”
萊雅呆呆的張大了嘴巴。塞拉菲娜也眨了眨眼睛。
“這是最簡單又最有效率的好辦法吧。雖然沒有通往那裏的台階，可是想去的階層就擺在那裏。這樣的話就一定能到達。不可能無法到達那裏。與其花時間探索，這個辦法恐怕要更迅速。”
“等一下——”
“啊，神術以及攻擊係神遺物如果全部都盡可能利用起來的話，能開多大的洞，需要事前實驗一下。如果這些都不夠的話，就用人力敲碎地上的石頭，挖個洞——”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聖斯蒂芬你冷靜下來。你想要毀壞迷宮？”
“隻不過是在地板上挖個洞。而且我很冷靜。”
“……嗯，我明白了，你再更冷靜點。”
萊雅等了一會，才緩緩的繼續說道。
“首先，你這麽做不能保證能準確的到達下一層。這裏可是迷宮，也不知道空間到底是怎麽扭曲的。”
“…………”
“然後，假設你成功打了一個通往下一層的洞，可如果運氣不好的話，
砂土和岩石會從洞裏落下去，有可能將下一層的人活埋。最差的可能性，甚至會導致迷宮的整整一層都崩塌。”
“…………”
聖斯蒂芬的理性告訴自己，萊雅說的是對的。
“真意外啊，你會這樣不計後果——似乎很焦躁？”
“我看起來是那樣的嗎？”
萊雅和塞拉菲娜同時點了點頭。
“……我自己沒有意識到。不過，我知道我對自己的評價跟別人對我的評價，經常不太一致。”
“麵無表情的就失去冷靜，對心髒可不好呢……那麽，好，我有個提案。咱們暫且先回到上層，然後再仔細調查一下吧？”
“…………”
塞拉菲娜似乎也很讚成萊雅的意見。
“沒關係的。你妹妹也是很厲害的探索士吧？你不用擔心，她一定還活得好好的。”
“…………？”
聖斯蒂芬皺著眉頭望向萊雅。
“嗯？你妹妹的事情？我聽團長說的。”
“不是說這個。——我可沒說一句，《擔心妹妹》的事情呀。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這次換作萊雅緊鎖眉頭了。
“你難道是白癡？”
“……什麽意思？”
“不……沒，對不起。”
萊雅歎了口氣。看起來非常吃驚。
“那麽我的提案怎麽樣？我覺得應該再收集一些情報。”
“……好吧。”
“了解。那暫且折返吧。”
三人再次回到上行的台階處。
一路上基本沒有遇到什麽虛獸，很順利便來到了目的地所在的階層附近。
“……我覺得我沒有擔心。”
聖斯蒂芬一邊走一邊低聲說道。
萊雅望了過來。
“妹妹？難道說你一直在想剛剛的事情？”
“我曾經是有追求的目標的。我為了那個目的不停修煉，成為了探索士。可是——我曾經追求的目標,我曾經索求的東西,現在大多已經失去了意義。”
萊雅和塞拉菲娜都沒有說話。
“那個家夥——是我曾經想要追求的那些願望中，唯一僅剩的殘骸。”
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之後的那份悲傷和不甘。能夠和自己分享這一切的唯一的一名家人。
“我覺得我會在意那個家夥，是因為如果我連她也失去了，那我的過去便一點意義都沒有了。所以，擔心這個詞也許不太貼切。我隻是——為了我自己，才想要救她的。”
聖斯蒂芬有一半是在說給自己聽。感覺說出來之後，那種一直縈繞在心中朦朧不清的感情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所以——萊雅回答他的時候，聖斯蒂芬有一些意外。
“那就是《擔心》了。”
“…………”
“雖然有很多理由，不過想要幫助對方這一點沒有變化對吧？這種心情就叫做《擔心》。——無論動機和原因是什麽，《想要為了什麽人做什麽事》，這種想法就有它相應的價值，沒必要像這樣囉囉嗦嗦的煩惱。”
“……是這麽回事嗎？”
“就是這麽回事。因為是我說的所以沒錯。——不過，人家難得認真的說這麽精彩的話，你怎麽還是沒表情呀。你都沒什麽想法嗎？”
也不是沒有。隻不過不知道該如何表現出來。
所以，聖斯蒂芬問。
“你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是指？”
“製作地圖很開心嗎？”
“嗯……”
萊雅稍微考慮了一會，回答道。
“與其說開心……不如說我大概更喜歡留下什麽記錄。雖然每個人的記憶都非常厲害，不過如果記得你的人全都去世了，那一切不都全消失了嗎？我覺得這樣有些寂寞。雖然繪製迷宮的地圖是因為有需要，不過我也會寫一些故事和劇本。”
“塞拉菲娜也是如此嗎？”
“我、我、我是那個……被萊雅帶進來的……”
“這個孩子寫東西的時候就變得特別嘮叨，很有意思呢。”
萊雅搶著說道。
“迷宮的引導用書，裏麵的文章也都是塞拉寫的呢。最近也在寫一些戀愛小說。”
“萊、萊雅、那、那個……”
“沒關係的。等回到地麵上也給聖斯蒂芬一本吧。這本書在城鎮裏非常有人氣呢——”
突然萊雅停了下來。
開朗的少女臉上浮現出從未有過的認真神色。
“……開玩笑的吧，在想些什麽呀——”
萊雅望著迷宮的天花板嘟囔著。
“怎麽了？發生什麽——”
“聖斯蒂芬！到這邊來，趴下！”
在萊雅發出喊叫的下一個瞬間——隨著一聲巨大的聲響，整個迷宮開始震動起來，聖斯蒂芬被甩到了半空中。
***
——自己已經做好死亡的心理準備了。
耳中全是石頭落下的轟鳴聲，灰塵煙霧阻隔了視線。
本該是站在地上的，現在卻被扔到了空中，仿佛激流中搖擺的樹葉一般，不停顛簸。
——到底搖晃了多久呢。
當意識開始清醒的時候，周圍已是一片寂靜。
“疼，好疼……”
芙蘭卡一邊忍耐著全身的疼痛，一邊站了起來。
發生了什麽——她拚命整理著混亂的思維，漸漸想了起來。
突然間讓人無法站立的劇烈晃動襲擊了一行人。自己甚至沒有餘力去擔心其他人的安慰。
牆壁上都是裂紋，從天花板上落下的石頭就掉在眼前，在身體重重撞到地麵的時候——自己失去了意識。
看起來失去意識的時間非常短。到處都彌漫著淡淡的灰塵，視線很不清晰。
芙蘭卡先扶著牆站了起來，然後使用神術做出了光源。
然後她環顧四周——
“————”
頓時她驚訝的發不出聲音。
地上到處都是成年人身體大小的石塊，不知是不是從牆壁和天花板上落下的。如果被這種東西直接砸中的話，肯定馬上就喪命了吧。
“勇、勇紀！師傅！大家——”
“——芙蘭卡嗎？”
回應她的是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
“勇紀！太好了……那個，其他人呢？”
“不知道，應該就在附近吧——”
勇紀的話語含糊不清，大概他也不想說出其他可能行吧。芙蘭卡當然也不想說出那些不詳的預想。
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邊咳嗽著一邊慢慢站了起來。
芙蘭卡望了過去，頓時鬆了一口氣。
“小卡雅……受傷了嗎？”
“沒事的。艾德卡和塞利姆也在這邊。”
芙蘭卡和勇紀立刻跑過去確認。
兩個人都躺在大岩石和大岩石的縫隙裏。似乎他們以奇跡般的概率的免於被巨石擊中。“隻是昏過去了。真的太好了。——剩下的就是……”
“大叔和……緹娜了。”
勇紀淡淡的說道。
就在地震發生之前，兩個人確實是走在前麵的。因為芙蘭卡需要一邊觀察被毒蜂刺中的塞利姆的狀況一邊前進，所以緹娜便拿著照明的角燈走在前方。
芙蘭卡和勇紀將孩子們從抱出來放在地上，讓卡雅照顧著，然後兩個人開始探索周圍。
該說是幸運嗎——既沒看到兩人活著的身影，也沒發現兩人的屍體。
完全被壓在岩石下麵了嗎
，否則——
“……那邊，快看那邊。”
勇紀指著右手邊的方向，用很不開心的聲音說道。
那裏出現了一麵牆壁。地震發生之前確實是沒有的。
“這麽說來，震動發生之後我感覺到那陣令人厭煩的耳鳴和頭痛了……也就是說，地震和迷宮結構的變化是接連發生的，剛好師傅和小緹娜跟我們分開了吧？”
芙蘭卡為了尋求下一步的指示，望向勇紀。
“……首先，先把這些人送到地麵上。這件事優先處理。”
勇紀仿佛扼殺了自己全部的感情一般，麵無表情的回答道。
“要是磨磨蹭蹭的，再被卷入二次災害的話，大叔和緹娜也都不會原諒我們吧。總之，先離開這裏吧。快點。”
“好、好的。”
“我背著艾德卡走在前麵。塞利姆就交給芙蘭卡了。卡雅拿著芙蘭卡的東西和燈。——一定要跟上啊。”
他這句話包含著什麽意思呢——卡雅一瞬間臉上的表情都僵硬了，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一行人在非常難走的路上前進著。
來到這一層頂端的部分，石頭和岩石倒塌的痕跡已經不見了。那場地震是非常局部性的現象吧。
“……有出口嗎？”
芙蘭卡問過之後便後悔了。自己因為過於不安問出了這種毫無意義的話。這種事情勇紀也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是，勇紀卻回答了。
“尋找上行的台階。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確的話，應該是能找到的。”
“這、這樣啊。為什麽——”
你會知道呢，芙蘭卡想這麽問，卻在問到一半的時候閉上了嘴。因為她聽到勇紀在說話。
“……應該還能做得更好的。應該還會有更好的答案的。事情過後我總會這麽想。我到底要重複多少遍。我真是沒有一點進步。”
這些話語中包含著一股深深刺入內心的自責。
芙蘭卡不知該說些什麽。
安慰？
跟他說這不是你的錯？
——不，說這些話根本毫無幫助吧。
而且自己有資格說些什麽嗎？
最終，芙蘭卡選擇保持著沉默，並深深感歎著自己的無力，同時繼續前進著。
“啊——”
這時，卡雅小聲叫了起來。
一隻虛獸出現了，這種虛獸本應是生活在再往下十層左右地方的。
它的形態是地麵上的動物中所不存在的——如果硬要舉一個例子的話，那就有些像長著尖牙的兔子吧。
不過它的大小卻有小孩子一般，而且速度快到幾乎看不見。
“勇紀，我——”
用神術阻止它的腳步，就在芙蘭卡想這麽喊的瞬間——她發不出聲音來了。
嘩啦，隨著一聲輕輕地仿佛水袋破裂的聲音，虛獸失去了它原本的形狀倒在地上。
勇紀單手抱著艾德卡，另一隻手握著一把短劍。
從結果上來看，這明顯是勇紀幹的。他拔出了短劍將虛獸切碎了。而且，是切成了破裂四散的肉塊。
讓人吃驚的是，這一切都是在一眨眼的瞬間完成的。芙蘭卡不僅沒看到勇紀到底砍了幾刀，連他動了都沒看到。
而且，勇紀所用的短劍並非是戰鬥時的。而是非常低級的神遺物，是他平時采草藥，剝小型虛獸毛皮的時候使用的那一把。
就連阿爾弗列德和聖斯蒂芬也做不到這種事吧。如此熟練的技術，她之前從未見過。
——不。
（見過一次……）
就在自己看到傳說中的虛龍，陷入絕望的時候。
那時，自己和哥哥被他救了。
“……前進吧。”
勇紀催促著，於是一行人開始繼續前進。
沉默了一會，芙蘭卡下定了決心。
現在不該是沉默不語的時候。現在也不是害怕傷害別人或受到傷害而躊躇不前的時候。雖然自己並不敢傲慢的認為理解他的一切，可是，現在的決定卻肯定沒有錯。
芙蘭卡深呼吸了兩三次。
（——好）
然後她加快了腳步，來到勇紀身旁。
“稍微、說些話，可以嗎？”
“……說什麽。現在不說不行嗎？”
“嗯，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因為對方並沒再說什麽拒絕的話，所以芙蘭卡便當他答應了，她開口說。
“之前，我聽小緹娜說過——勇紀，曾經，有一位非常親近的女性？她是什麽人！？”
芙蘭卡一口氣說完了這句話。
“…………”
勇紀微微瞪大了眼睛看了過來。
芙蘭卡覺得自己的心髒快炸開了，她等待著。憤怒、驚呆、還是說——
“——唔”
“…………？”
“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什麽呀！”
勇紀笑了。
他的表情接近苦笑，不過已經和剛剛的表情不同了，現在的勇紀確實是芙蘭卡熟悉的那個勇紀了。
“……不過，那個家夥真是嘴快呀。等回去之後要懲罰她不給她飯吃。”
“你，你不要太生小緹娜的氣……。那個、那個——”
“啊，是啊，以前確實有這麽一個人。——我、以前、不是什麽好人。”
勇紀望著遠方。
“不過要說的話，我應該是非常壞的家夥的走狗……聽從上層的命令，做了不少壞事。因為我小時候就是在那種環境裏長大的。從沒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抱有任何疑問。不過，有一次，因為一個契機，我注意到了。——我隻不過是一個道具。隻不過是被別人利用了，甚至談不上是個人。”
“那是……”
“我後悔了。”
勇紀用很平穩的聲音說道。
“我對於曾經的人生非常非常後悔。我心裏想，如果能夠重新來過的話，不管什麽代價我都願意付出。就在那時，我被那個女人撿到了。她是個奇怪的家夥。非常高傲，有著切實的理想，有時又很像小孩子，很任性。——那個家夥，教給了我作為人的生活方式。”
“那個人現在——”
“死了。”
這短短的一句話包含了無限的悲哀。
“因為我很感謝她，所以我跟她說，作為答謝我要保護你。可是我卻食言了。結果我還是讓她死掉了。”
“…………”
“所以，這次和緹娜、大叔走散，我稍微有些失落。如果我能趕到他們身邊，一定能保護他們，不過已經沒關係了。我已經恢複了。”
“……太好了。你的樣子稍微有些奇怪所以很擔心。”
“芙蘭卡，你——”
“什麽？”
“……不，算了。謝謝你了。”
勇紀臉上露出了平時那種開朗又無所畏懼的笑容。
芙蘭卡知道，自己的心思恐怕被他看透了。
因為她知道這個話題是勇紀心中的傷，不是可以輕易被他人提及的。
可是她為什麽要故意提起這個話題呢——她想引開勇紀的注意力，她覺得說不定勇紀會跟自己生氣。
因為勇紀他已經陷入了反省和自責，將自己困在自己內心無法脫身。所以，一定要把勇紀帶到《外麵》來。
芙蘭卡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接連的變異，是有什麽人故意瞄準了自己所在的團隊。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戰鬥——還沒結束。
無論勇紀是憤怒也好,生氣也好,如果
他能夠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外麵》這個世界的話，勇紀便能恢複過來。他必須恢複過來。
所以，芙蘭卡自己擔任了憤怒的目標。
就算勇紀生自己的氣，就算他討厭自己，那也比他一味的自責要好。
因為他是拯救了自己心靈、生命、和人生的恩人。自己不能總是害怕受傷而畏縮不前。
——芙蘭卡是這麽想的。
“有台階。”
聽到卡雅輕聲呼喊,芙蘭卡抬起了頭。
一路上找了那麽久都沒找到的上行台階，就在牆邊。
“果然有啊。”
勇紀回過頭望著芙蘭卡。
“走上去的話便是第四層，到這裏的話應該就沒關係了。誓約團應該已經開始調查了，隻要找到他們尋求幫助的話，他們一定會把你們帶到地麵上的。所以，抱歉了——”
“好的，接下來我一個人也可以了。所以孩子們就交給我吧。”
芙蘭卡努力笑了笑。
勇紀沒想到芙蘭卡理解得這麽快,很意外的眨了眨眼睛。
“你要去救小緹娜他們吧？我也要拜托你。她和師傅都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好，我會去做的。”
“我，我也去。”
卡雅戰戰兢兢的，來到勇紀身邊。然後低下了頭。
芙蘭卡並沒有吃驚。她應該也有《什麽東西》吧。
大概，他們所在的世界和自己居住的世界不太一樣，而自己並沒有涉足的資格。——至少現在是如此。
勇紀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
“芙蘭卡，我要跟你道謝。發自內心的。”
“誒、那個、不用謝……”
芙蘭卡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了，她目送著兩個人消失在黑暗中——然後深深的歎了口氣。
“那麽，我們必須要回到我們日常的生活中了。艾德卡君、塞利姆君，差不多也該起來了——”
這時芙蘭卡皺起了眉頭。
有幾隻虛獸在窺探著自己這邊。跟剛剛勇紀收拾掉的長牙兔是一個種類。
大概是棘手的人走掉以後想過來吃飯啦——還是說，它們想給同伴報仇呢。
“真不好意思。”
芙蘭卡一邊苦笑著一邊握緊了神珠。
“——不過,我可是不會輸的。”
大火燃起,一瞬間虛獸群便被火苗吞噬，化成焦炭。
不夠,卻有兩隻躲開了。大概因為過於疲勞導致神術微微失去了準頭。
“唔,這個——”
虛獸再次準備攻擊。來得及嗎——？
一瞬間，突然刮起了大風。
剛剛準備衝過來的兩隻虛獸，被吹到了半空中，掉到地上之後便不再動了。
芙蘭卡回頭望去，看到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手中拿著龍牙神器《碧水長槍》。他就是被稱為天才的年輕的第一級探索士，是芙蘭卡非常熟悉的人。
“……哥、哥。”
“受傷了嗎？”
聖斯蒂芬麵無表情的簡單問道。
“沒事。——嚇了我一跳。太偶然了。”
“…………”
“為什麽在這裏？在調查異變嗎？”
“……是啊。”
因為剛剛的地震導致聖斯蒂芬和自己的團隊走散了，所以他就一個人繼續往深處前進。
雖然周圍有不少強大的虛獸在徘徊，可是對芙蘭卡的哥哥來說，都算不上威脅吧。
以前，芙蘭卡覺得他麵無表情又很威嚴的這種感覺，很可怕。
現在——她已經不這麽覺得了。
“那個，不好意思耽誤你工作了……不過，你能幫我把這些孩子帶到出口嗎？”
“…………”
聖斯蒂芬沉默的抱起兩個孩子，這時芙蘭卡終於放下心來。
***
“……那個，勇紀老師。”
卡雅開口說道。
“你是、什麽時候、注意到的？”
“我開始懷疑你，是在一開始迷宮發生異變的時候。麵對神力劇烈的變動，你的症狀比芙蘭卡還要嚴重，跟緹娜的反應幾乎一樣。不可能有人類對神力如此敏感。”
“…………”
“讓我開始確信，是你在保護塞利姆，用手拍走毒蜂的時候。雖然毒蜂攻擊了你的手掌，可是卻沒能傷到你。”
卡雅瞪大了眼睛。
“這些你都看到了嗎……”
“可不要小看原劍使徒的眼力。然後便是芙蘭卡給你們講神姬故事的時候了，因為你問《那個時候<月>之神姬大人，什麽都沒說嗎?》。你會用《那個時候》這個詞，就證明你知道有其他月之神姬的存在。——因為沒那麽多時間所以我就直接問了。你是哪位神姬？”
“……我是《月》。”
卡雅將自己縮成一團回答道。
“——穆莉爾的後繼者嗎。”
勇紀壓抑著胸中湧起的傷感。現在應該考慮的不是這件事。
“你想把我和緹娜分開，然後，襲擊我們。對吧。”
“是的……”
卡雅心灰意冷的歎了口氣,然後繼續說.
“這是我的劍使徒——賈赫爾的計劃。賈赫爾，勇紀老師，你認識這個人吧？”
這個名字確實聽過。勇紀想了一會才想起來。
他曾經是聖斯蒂芬團隊的一員，有著淺黑色皮膚，使用大劍。
這樣的話很多事情就能說通了。原來自己這邊一直在被監視著。
“如果機會合適的話，就把賈赫爾轉移到這裏來。然後，將老師和、緹娜，一個一個——”
“打算把我們殺掉。所以說，他有龍牙神器嗎。——你還沒把賈赫爾轉移過來吧？”
卡雅點了點頭。
“那迷宮會變得這麽混亂，和剛剛的地震是因為什麽？”
“這個——我也不知道。也許是賈赫爾他使用了什麽神遺物。”
這名神姬所負責的隻有監視和轉移嗎。
如果考慮一下的話，《月》的陣營沒有誓約團。所以也沒有能夠使用的部下吧。
那麽，就必須盡快和緹娜他們匯合才行——
“那、那個……”
卡雅用非常膽怯的眼神望著勇紀。
“怎麽了？”
“我、我、會、會被、殺掉嗎？”
“啊？”
“賈赫爾跟我說，想殺、殺人的人，會被、被殺掉也是、理所當然的。我覺得——也是如此。”
“你想被殺掉嗎？”
神姬用力搖著腦袋。
“那我就不會殺你。而且，你自己也一直很迷茫吧。你會暴露，也是因為毒蜂襲擊塞利姆的時候，你保護了他。而且——剛剛發生地震的時候，你用神姬的力量保護了我們。”
“…………”
勇紀一行人沒有直接被大石頭砸中，絕對不是偶然。
恐怕緹娜也使用了奇跡吧，不過她那一點點少得可憐的神力無法完全阻止崩塌。
“我反而想向你道謝呢。”
卡雅的眼中緩緩的流下了淚水。
“我、我、其實、不想讓、任何人死……”
“是啊。”
勇紀點了點頭。
“你沒有把劍使徒轉移過來。而且還什麽都說了。也沒有想要逃跑的樣子。——也就是說，你不想繼續做這種事情了吧。啊，你還有神力嗎？”
“呃……？嗯，不太多了……”
“那麽，就幫個忙吧。必須帶著緹
娜他們離開這裏。你如果還有神力的話，就能夠進行轉移，或者破壞牆壁，到達他們那裏。”
勇紀向一條死胡同走去。卡雅則乖乖的跟在他身後。
“……那個。”
“什麽？”
“我可以、問身為劍使徒的、勇紀老師、一個問題嗎？”
“我是原劍使徒。——你問吧。”
“劍使徒一般應該是保護神姬的人吧？”
“是啊。”
“那麽，為什麽賈赫爾他不保護我呢？他都不聽我的話，性格又壞……考慮事情的方式也跟我合不來。”
勇紀稍微考慮了一會，向年幼的神姬提出了一個問題。
“你認為，劍使徒為什麽要保護神姬？不可能是無償服務吧？”
“呃……”
卡雅一臉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我從沒考慮過。這是天帝神大人所定下的原理，隻有這個可能性啊。”
“基本上來說，所有的劍使徒都很強。而且同時，都不正常。”
勇紀一邊回憶著自己的事情，一邊繼續說道。
“不正常指的是某些東西不足。缺少某些東西。我們非常強烈地渴望能填滿這些不足，我們都是在這種狀態下被召喚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而成為我們同伴的——便是能夠填補那些不足的神姬。”
“填補……？”
“作為回報，劍使徒會保護神姬。你應該也知道，《最適合的人會被選為劍使徒》吧？說的就是這麽回事。”
“我不太明白……”
“劍使徒每個人都有《想做的事》或者是《想得到的東西》。神姬會實現他們的願望。簡單的說就是這麽回事。——你也聽見我和芙蘭卡的對話了吧。我曾經被當作道具。不知道人類的生活方式，沒人教過我人類的感情。穆莉爾，上一代《戴月神姬》交給了我這一切。所以，我現在能夠生活在城鎮裏，活得像個人。”
“……我也能為賈赫爾做些什麽嗎？如果說他缺少什麽東西的話，那就是不聽我說話吧？”
“別人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那個家夥內心深處非常想要得到的東西，你有什麽線索嗎？”
卡雅歪著頭思考了一會。
“那個人……總說《想獲勝》。他說要《戰鬥然後取勝》。所以經常因為我沒有那種鬥誌，跟我生氣。”
“大概就是這個了吧。”
過去曾經失敗過，因此有著強烈的悔恨嗎？
為了一雪前恥，所以成了卡雅的劍使徒嗎？
可是，眼前的這位神姬，不管怎麽看都和鬥爭心，以及渴望勝利無緣。
是不是——弄錯了什麽呢？
“我對於這種事情，已經累了……”
卡雅歎了口氣，然後柔弱的笑了笑。
“……對不起，跟身為敵人的老師抱怨也沒什麽用呢。”
雖然外表看上去很年幼，可是她卻非常聰明又有責任感。
她在理解了自己身處的狀況，看清了暗淡的前景之後，仍然無法一個人逃跑。
勇紀有些為難的撓了撓頭。
“……總之，現在你想做什麽？”
“嗯？”
“如果有什麽事情進行的不順利的話，就先定下一個眼前的目標。這是教我經商的那位爺爺說的。”
“……可是，如果我這邊進行的很順利的話，身為敵人的老師應該會為難啊，沒關係嗎？告訴我這些。”
“聽到好事，見到明顯的善意不會立刻撲上來。你說不定特別適合經商呢。起碼比我家的那位更適合。”
勇紀苦笑了一下。
“——神姬也好敵人也好，你都是我的學生，我應該擔負起教育你的責任。這個理由可以嗎？”
“…………”
卡雅不知做出什麽表情才好，她呆呆地看著勇紀，過了一會突然低下了頭。
“我……想和賈赫爾再好好談一談。”
“我覺得這個選擇不壞。”
她說要《好好談一談》，是因為她自己也知道她沒有使出全力吧。隻要她有這個意識，說不定真能改變什麽。
“那麽，首先要找到緹娜他們，然後帶他們回家。你會幫我吧？”
《戴月神姬》用力的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
“……卡雅？”
勇紀皺起了眉頭。
她仿佛被突然凍住了一樣停止了動作。
“為什麽……？”
卡雅臉色蒼白的小聲說道。
“我沒聽說……我，什麽都沒做……”
“冷靜下來。發生什麽了？”
“……轉移。”
卡雅的視線終於回到了勇紀的臉上。
“賈赫爾已經到緹娜他們那裏了。”
***
“唔——”
緹娜一邊呻吟著一邊瞪視著擋在自己前麵的東西。
“太礙事了！不讓緹娜過去嗎！”
“……你就算生氣迷宮的牆壁也不會讓路的。”
背後傳來一個帶著苦笑的聲音。
“算了，等等吧。反正沒什麽能做的事。”
“嗯……是啊，沒辦法。阿爾弗列德，不用擔心的。主人他們一定會來的。”
緹娜非常確信這一點。
沒什麽能做的事，阿爾弗列德這句話說的非常對。
因為突然發生的地震和坍塌。神姬用自己的神力保護了團隊，所以現在僅剩的一點神力也用光了。
等到地震停止之後——便發現自己和勇紀他們分開了。從剛剛那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來判斷，似乎迷宮又再次重新排列了。
阿爾弗列德和緹娜兩個人已經完成了周邊區域的探索。……話雖這麽說，其實沒花多少時間。因為基本上沒什麽能調查的地方。
石壁上長滿了光蘚，就算不借助角燈中光石的照耀也能看清周圍的樣子。昏暗的光線照射出的是個五十米見方，被石壁所包圍著，很煞風景的房間。沒有門之類的。
也就是說被困在這裏了。不會受到虛獸的威脅這一點是唯一的好處。
不過——
（……地震前後，緹娜感覺到有數名神姬的力量相互幹涉。）
這一點，如果說擔心的話確實很擔心。可是現在神力也用光了，自己也無法移動，所以根本沒辦法追查到底是怎麽回事。
最後隻能在此等待救援。
“……不過，緹娜你非常相信勇紀呢。”
“嗯，主人值得緹娜如此信任。”
緹娜挺起了胸膛。
“……你不怕他嗎？”
“嗯？唔，是啊，緹娜算錯帳的時候，或者不小心弄壞商品的時候，可害怕了。然後那天的晚飯總是會少一個菜。那才叫恐怖。”
“原來如此。”
阿爾弗列德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不過，你的問題真奇怪啊。阿爾弗列德你怕主人嗎？”
“……不知道啊。”
他改變了自己的語氣。
“如果說那種麵對強大的力量以及偉大的才能時感覺到的敬畏，也可以稱作《害怕》的話，我也許是挺怕的。不過，使用力量的人不同，力量的表現方式也會有所不同。這樣的話——”
後半句幾乎已經變成了自言自語。
緹娜滿心疑惑的想，總是說些人家聽不懂的話——
然後緹娜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小心！後麵！”
同時阿爾弗列德也拔出了劍。接著響起了一聲、兩聲金屬碰撞的聲音
，鮮血飛濺。
“呀，你的反應真不錯呀。你叫什麽來著，阿爾——阿爾弗？”
一個扛著大劍的男人站在那裏。
“我叫阿爾弗列德。多謝你的誇獎。”
和他不慌不忙的回答相反，他的臉色可不太好。他的盔甲從肩膀處被整個切開，鮮血正在往外流。
“你曾經是聖斯蒂芬團隊的一員吧。前幾天虛龍事件之後便失蹤了，人們認為你應該已經死了。”
“啊，請叫我不死之身賈赫爾。”
賈赫爾遊刃有餘的笑了起來。
這張臉緹娜也記得。
不僅如此，緹娜還記得他二話不說上來就砍向自己。
“又是你！太卑鄙了！到底怎麽回事？難道說你得了不突然砍個什麽人就馬上會死的病嗎？”
“你這個病真是個嶄新的意見……不過，如果先發製人的話死亡的概率就會降低，這是事實。而且，我的目標不是那裏的阿爾弗先生。”
“……你叫賈赫爾吧。”
緹娜眯起了眼睛。
“你是轉移到這裏的吧。你是神姬的人嗎？”
“真是絕妙的回答。我是劍使徒。——既然說了這麽多，那我的目的你也知道了吧，《第六名》阿爾貝緹娜。”
賈赫爾緩緩的舉起了大劍。
這個感覺很熟悉。這是能夠切開《聖盾》的保護，甚至能殺死神姬的神遺物——龍牙神器。
“這是《紅炎大劍》。如果你不抵抗的話我就讓你沒有痛苦的死去。在你感覺到痛苦之前，它就能將你的骨頭全部燒盡——哦。”
賈赫爾輕鬆的彈開了從側麵刺過來的劍。
“對女孩子這麽粗暴真是讓人不喜歡。你沒什麽人氣吧。”
雖然話語很輕率，可阿爾弗列德臉上的表情卻毫不輕鬆。他肩上的傷似乎很深。
“這個男人的目標是緹娜！快退下，阿爾弗列德！”
緹娜叫道，連使用治愈術的神力都沒有，這讓緹娜很懊惱。
“想要女人的時候就使出全力追求她。人氣這種東西根本沒用。——對了，阿爾弗，你想跟我幹一架？剛剛因為你很礙事，所以砍了你。如果你乖乖呆著的話，我也是可以放過你的。”
“很不湊巧，我是個膽小的人。”
阿爾弗列德笑道。
“我很害怕，如果我現在在一旁看著，之後會被芙蘭卡和勇紀痛罵的。跟你的劍比起來，他們要可怕多了。”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那就讓你感覺到害怕之前就死吧。”
同時破風聲響起。
緹娜甚至看不到劍身的殘像。不過，阿爾弗列德卻彈開了這一劍，所以她才知道。
“看吧看吧，一點都不可怕吧。”
接連響起金屬的碰撞聲。
“————！”
阿爾弗列德根本無暇回話，忙於防守。
就算沒有傷口的影響，兩人的武器、腕力都不同。而且，劍術的純熟程度更是不一樣。
而且，賈赫爾在壓製住熟練的劍士阿爾弗列德的時候，恐怕還沒有使出他實力的數分之一吧。這一點緹娜也明白。
阿爾弗列德沒有接到橫著砍過來的大劍，失去了平衡。
賈赫爾毫不猶豫的想要從阿爾弗列德頭上砍下去。阿爾弗列德勉勉強強接住了。
兩人就維持著這個姿勢，賈赫爾首先開口。
“……總覺得，很沒意思呀。喂，你還有沒有藏著什麽絕招？不過，無論怎樣你最後都要被我殺死的，所以如果沒有的話也沒關係。”
雖然他看起來並沒有用什麽力量，可阿爾弗列德卻覺得手上的壓力倍增。
阿爾弗列德哼了一聲跪在了地上。
賈赫爾將兩人僵持的劍刃分開，將大劍輕輕舉了起來——
“那就永別了。”
賈赫爾從斜上方揮了下去。
龍牙神器的利刃輕鬆切開了盔甲，將阿爾弗列德從肩膀處切成了兩半——
——其實並沒有。
“你這——！”
緹娜自己衝了上來。
大劍砍到了闖入者身上，然後她和阿爾弗列德一起被帶飛了——不過兩人的身體都維持著原有的形狀。
“唔，嗬嗬，怎樣，緹娜打斷你了！”
緹娜慢慢站了起來。
她兩隻手腕都破了，流出了血。不過，她隻受了這點傷。
“那把大劍，從形狀上來看還是第一階段吧？這樣的話是無法突破《聖盾》的。”
“……真是魯莽的小姑娘。不過，我早就知道你是這種性格。”
“這不是性格。這是神姬的特質。——眼前有人將被殺死，緹娜怎麽可能見死不救！”
“哈，你這是演的什麽戲，《終焉之蛇》。”
“……什麽？”
緹娜皺起了眉頭。這個詞她聽都沒聽過。
“不知你是在裝傻，還是沒意識到……不過，算了，反正沒什麽關係。——那麽，你的護衛似乎睡了，你打算怎麽辦。從你自己衝過來這個舉動來看，你的神力應該也耗盡了吧？”
阿爾弗列德倒在地上。似乎——還有呼吸。緹娜鬆了口氣。
“對不起。主人馬上就會來了，你稍微休息一會吧。”
“你就這麽信任那個連劍使徒的不是的家夥嗎？”
“當然了。他對緹娜來說是比劍使徒還要重要的存在。”
緹娜挺著胸膛說道。
“…………”
賈赫爾不知是不是因此想起了什麽感慨之情，微微皺起了眉頭。
“——話雖如此，緹娜可不打算毫不抵抗的等死。如果緹娜不能為了活下去而拚盡全力的話，是配不上主人的。”
緹娜喘著粗氣，瞪著眼前的敵人。
“雖然神力用盡之後，緹娜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少女，不過緹娜會盡全力掙紮的。緹娜會掙紮到底的。來吧，賈赫爾！你來試著殺掉緹娜吧！”
“……真難辦呀。”
賈赫爾輕輕歎了口氣。
“不過，你比我那個完全沒有戰意的神姬強多了。”
“嗯？你會來這裏難道不是因為神姬的命令嗎？”
“具體情況很複雜。不過，我也沒必要跟馬上會死的家夥解釋。——簡單的說就是也有不需要相互信賴的神姬和劍使徒。你這麽理解就行了。”
“為什麽？”
緹娜歪著頭問。
“這樣太寂寞了。神姬也好劍使徒也好，在這個世界中都是非同尋常的存在。所以，才需要相互支持，相互彌補對方不足的地方呀。”
她似乎沒有拖延時間的想法。隻不過單純的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所以緹娜才沒有召喚劍使徒。因此緹娜在被主人撿到之前都是一個人。所以緹娜很明白——孤獨是很痛苦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誰也無法信任，和這個世界沒有交點，這讓人非常寂寞悲傷，讓人內心不安。”
“對劍使徒來說，還有個不得不完成的使命，這比安定下來更重要。”
“嗯，也就是說你並不否定孤獨是很痛苦的啦。”
“…………”
賈赫爾很不耐煩的咂了下舌頭。
然後他揮了一下手中的大劍。巨大的劍身改變了形狀，又大了一圈。
緹娜被其氣勢所壓迫，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你要是有時間說這些無聊的，還不如跟我求饒呢。你就這麽到死都相信勇紀.高見原嗎？——你也知道龍牙神器吧。有第一階段到第三階段的三個變化，威力越來越
高。現在就是能像切紙一樣將《聖盾》切碎的第二階段。做好心理準備吧。《第六名神姬》。”
“用不著你說。緹娜一定會堅持到主人趕來的。”
緹娜並不是不害怕。她背上都是冷汗，腳也在微微發抖。
可是，她死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你們神姬，將生死看得太簡單了。”
賈赫爾很不耐煩的歪了歪嘴唇。
“漂亮話呀理想呀什麽的我都聽夠了。和平主義和信賴關係也許確實很重要吧。可是，你們怎麽就是不明白，如果死了那一切就都沒意義了。”
“緹娜肯定是明白這一點才說的。”
“你根本就不明白。”
賈赫爾憤怒的叫了起來，緹娜微微瞪大了眼睛。
這聲音裏沒有一點他平時的那種玩世不恭的感覺。這個男人暴露出自己的真實感情了。
“——可即使如此，也隻能在當時貫徹自己的信念。緹娜是這麽想的。”
“…………”
賈赫爾沒有回答，他扛著大劍坐了下來。
然後他開口說。
“……我說了不像我自己的話呢。你的挑釁非常漂亮，小緹娜。也浪費了不少時間了，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緹娜沒想挑釁——”
緹娜在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動了起來。
她一邊向後退去，同時閉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然後發動了力量。
“————”
在賈赫爾眼前，出現了一道光亮，同時響起了爆炸聲，整個房間被照射的宛如白晝。
緹娜在對話的時候，吸收了腳下角燈光石中的神力。
——不過，這些神力也全部用完了。
光亮和聲音隻能暫時嚇住賈赫爾。恐怕過不了五秒，賈赫爾就要開始行動了吧。那之後要怎麽逃跑呢——
緹娜一邊盡全力和賈赫爾拉開距離一邊思考著，不過一瞬間她的計策都化為虛無了。
一股強大的衝擊波將地麵挖了個大洞，同時這股衝擊波伴隨著高熱迎麵飛來。
“哇——”
雖然緹娜幸免未被直接擊中，可因為腳下踩空還是重重的摔了一跤。
賈赫爾沒有等視覺和聽覺恢複，而是僅憑感覺揮起了《紅炎大劍》。
緹娜華麗的轉身——卻沒有成功，她非常難看的摔倒了，可還想奮力爬起來。
這時，巨大的劍刃橫在自己眼前。
“幹得不錯呀。”
賈赫爾一臉淒慘的笑容低頭看著緹娜。
沒地方跑了。就算站起來，不管自己采取什麽行動，都無法避免對方的大劍將自己的身體劈成兩半吧。
所以，緹娜抬頭望著賈赫爾，開口說。
“……緹娜要訂正一點，賈赫爾。”
“什麽？”
“你剛剛說《你就這麽到死都相信勇紀.高見原嗎？》。你聽好，並不是《到死》都相信，——神姬阿爾貝緹娜，《即使死了》也相信勇紀.高見原！”
緹娜一邊說著一邊用力蹬了一下地麵。即使隻有一點點，也要遠離死亡。為了能夠活著再次見到勇紀。
不過，賈赫爾的劍速比她的動作要快得多。
劍刃瞬間逼近了緹娜瘦小的身體，切開了《聖盾》的保護——
“哇啊！”
緹娜大叫著摔倒在冰冷的石頭地板上。她背後受了重重一擊，頓時嚇得停止了呼吸。
不過——
（還活著……？）
雖然受傷了，可是傷口很淺。
她顧不得疼急忙站了起來。
房間裏多了兩個人影。
站在緹娜和賈赫爾之間的人影，帶著潔白如雪的白色大刀，他開口說。
“迷路的孩子在這呀？我來接你了，緹娜。”
“……太慢了。”
緹娜開口說道，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已經滿是哭腔。
***
在賈赫爾的大劍碰到緹娜之前——《白雪大刀》便成功插了進來，彈開了對方。
卡雅的轉移勉強趕上了。
“——這不是《雪刃之王》嗎。”
賈赫爾有些裝腔作勢的聳了聳肩，然後將視線轉移到勇紀身邊的少女身上。
“然後我的主人《戴月神姬》大人。……不，如果你不幫我隻是在旁邊看著還好，沒想到，你居然背叛了我。”
“我、我、我一開始……就說不喜歡這樣……你的轉移是借助了《撒星神姬》大人的力量嗎？”
“是啊。”
“地震也是那個家夥幹的嗎？她的目的是判斷緹娜的戰鬥力以及確定她的位置吧。”
先把她逼入危險的境地，確認她能夠使用多大的神力，然後從使用的神力來判斷她所在的位置，為了將緹娜一個人孤立起來，改變了迷宮的結構。
“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就算有《聖盾》，如果被卷入崩塌中的話也會無法行動吧，所以她至少會為了逃跑而使用神力，這一點我們早就預測到了。不過，她似乎也沒有能夠進行轉移的神力，所以另一個目的便是通過崩塌來消耗她的神力。”
“改變迷宮結構的精確度似乎不太高呢。如果沒有將緹娜和我成功分開的話，你打算怎麽辦？”
“那樣的話就再重複一次。不過，可以讓卡雅吸引你的注意力把你引開，可以做不少小動作呢。可是，她居然會主動來阻止這次行動，我真是沒想到。我本來以為她隻會在一旁哭泣，發抖，不敢行動呢。所以，就讓《星》之神姬大人幫我了。”
“賈赫爾，你——跟我比起來，更聽她的話嗎？”
“如果有必要的話。為了勝利，我不管多肮髒的手段都會使出來，為此就算和任何人疏遠也在所不惜。”
“這樣戰鬥有什麽意義……”
卡雅閉上了眼睛。
然後，她仿佛為了給自己鼓起勇氣，抬起了頭，用強硬的視線望著自己劍使徒。
“放下劍，《月之劍使徒》。”
聽到這話，賈赫爾有些吃驚的挑起眉毛。
“哎呀哎呀，真有氣勢呀。你想通什麽了嗎？還是說《雪刃之王》跟你說什麽了？”
“我——”
“我先問你一下，你覺得輸了也沒關係嗎？即使輸了就意味著死亡？”
“怎、怎麽可能沒關係……”
“那樣的話，把劍收起來能改變什麽？神姬之間需要相互殘殺的這個現實還是無法改變。”
賈赫爾翹起嘴唇。可是，他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這件事深深刻在小卡雅你自己心中對吧？打倒敵人，必須一個人取得最後的勝利的這股意誌。這樣的話，為了勝利，為了殺死對方，選擇最合適的方法是理所當然的吧？——不然的話，可是會被殺死的呦？”
“可、可是……”
卡雅拚命想要傳達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不想認為，這些就是我活著的全部意義。”
“…………”
“我在城鎮裏生活、在訓練學校生活的這段時間，雖然也有很多很多讓我不喜歡的事情，可是……我很高興。即便是今天，在前輩的帶領下，和朋友們一起學習有關迷宮的知識我也很高興……我曾無數次想過，如果沒有今天的作戰計劃的話，如果我隻是普通的探索士的話，那該多好啊。——我的這種想法，錯了嗎？不想相互殘殺的神姬，就不應該存在嗎？”
賈赫爾沒有回答。卡雅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大家都沉默著。
打破了沉默的——是另一名神
姬。
“那個，也就是說，那個……卡雅是神姬？”
“你剛注意到嗎……”
勇紀歎了口氣。
“……是啊，我、我是《戴月神姬》。非常抱歉，我騙了你。”
卡雅衝著緹娜深深鞠了個躬。
“嗯？為什麽要道歉？緹娜也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呀。扯平了。”
緹娜一臉認真的說。
“你差點就被殺死了呀，這樣就好了嗎？”
“不是的，主人。想要殺死緹娜的不是卡雅，是那個男人。”
“是啊。神姬和劍使徒之間也不一定就關係很好。”
賈赫爾輕鬆的說道。
“我可不想因為小卡雅的和平主義送命。所以，你要是乖乖讓我殺死，我會很高興的。——《終焉之蛇》。”
緹娜皺起了眉頭。
“……剛剛我就在想了。你說的那個什麽什麽蛇是什麽？緹娜才不是——”
“你在哪裏聽說的？”
勇紀突然開口問道。
已經五年沒有聽到這個恐怖的詞語了。
“哎呀，《雪刃之王》你知道呀。”
“……這樣啊，《撒星神姬》，是那個家夥吧。你們組成了同盟啊。”
勇紀小聲嘟囔這，然後他繼續開口說。
“神姬有五人。第六名形似神姬卻神非神姬的是《終焉之蛇》。——她是這麽跟你說的吧？”
“等、等一下。那個《形似神非》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說她有著和神姬相同的力量，而且沒有那種無法攻擊他人的心理枷鎖。”
賈赫爾臉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也就是說——是可以使用奇跡之力殺人的神姬。為了終結一切而存在的，破壞者。這就是《終焉之蛇》阿爾貝緹娜。”
“咦……”
“…………”
三個人三種視線都聚集到緹娜身上。
不過，看起來最吃驚的似乎是緹娜本人。
“啊……緹娜不知道呀，這種事情——”
突然，賈赫爾往前邁了一步，然後揮出了如同暴風的一擊。
不過，他的劍身卻被勇紀接下來了。
“……你為什麽要妨礙我，《雪刃之王》?”
使大劍的人不滿的說。
“你相信那些話嗎？”
“有關《第六名》的那些說法，我覺得是有道理的。不過，無論小緹娜的本來麵目是什麽，隻要把她殺了，也就沒有後患了。我也能得到報酬。”
“…………”
“她神力耗盡的現在可是個好機會呢。就算有龍牙神器，如果將來有一天被她攻擊，我們肯定全死定了。”
隻要擁有神力，神姬能夠自由的操縱天氣和災難。這是人類神術士遠遠做不到的奇跡之力。
沒有了《無法傷害他人》的這層製約，就算是擁有龍牙神器的劍使徒，也不可能獨自一人打倒對方。
“不是的！緹娜不是那種存在！主人，相信緹娜，緹娜是——”
“我知道。”
勇紀平穩的回答道，他然後再次麵向賈赫爾。
“《撒星神姬》所說的有一半是對的。《終焉之蛇》確實曾經存在過。她曾經瘋狂的，殺了很多人，然後——毀滅了。《撒星神姬》曾經親眼看到過那個存在，所以她應該親身體會到《終焉之蛇》的威脅了。不過——”
勇紀的視線再次轉移到少女身上。
“說這個緹娜是繼承了那個的，第二名《終焉之蛇》，這是誤解。”
“你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我自己也曾經見《終焉之蛇》。”
“…………”
賈赫爾皺起了眉頭，揮下了《紅炎大劍》。看起來他根本不想聽人說話。
“《終焉之蛇》並隻不過是單純的《可以攻擊他人》，而是非常喜歡攻擊人。她懷著無法克製的破壞衝動和殺人衝動，並覺得釋放這些衝動非常舒服。可這家夥並不是這樣的。我一直在她身邊看著，並沒有感覺到這些征兆。”
“誰會信你呀。”
賈赫爾立刻說。
“不，先不管我信不信。為什麽會出現六名神姬？神姬一直都是五名。一直如此。那麽，那最後多出來的這一個人肯定不同尋常，會這麽想很自然吧？”
“……你再仔細想一想。之前神姬一直是五人，出現第六名神姬這是第一次。恐怕這是每一位神姬以及五聖教會共同的認識吧。不過，我剛剛也說了，我和《撒星神姬》過去曾經見過《終焉之蛇》。”
“……咦？”
卡雅歪了一下頭。
“這樣的話，就……當時擁有神姬之力的，應該隻有五個人吧？”
“是的。——那麽《終焉之蛇》在哪？”
全員都閉上了嘴，等著勇紀繼續說。
“回答很簡單。《終焉之蛇》就混在神姬之中。不，更準確的說。”
勇紀慢慢地，卻又十分清晰的說道。
“《終焉之蛇》就是在神姬中出現的。”
胸中湧起了一股苦澀。不過，必須在這裏讓一切結束。
“《終焉之蛇》並不是打一出生起就是這種存在。而是曾經的神姬，慢慢地變成了《終焉之蛇》。她的外表，以及基本的人格並不會改變——不過，隻有她的嗜好發生了變化。她會意識到自己就是《蛇》，並覺得殺掉別人，破壞什麽是非常快樂非常快樂的事情，無法抑製。”
所有的感情都會轉化為殺人衝動及破壞衝動。並不是憤怒和憎恨，就連愛情和慈悲也是如此。這一點勇紀非常清楚。
神姬的性格會原原本本的留下，可是神姬本人卻變成了其他存在。這是多麽恐怖，多麽令人不快的事情，隻有在一旁親眼見過的人才能理解吧。
“主人，那個，難道說……”
緹娜猶猶豫豫的開口說道。
啊，是啊——勇紀心想。不管平時看起來多麽輕浮，她也不是白癡，也不是沒感覺。
“是啊，緹娜。她就是我的神姬。最後她請求我殺死她。——《月》的兩個人是《殺死神姬的劍使徒》，這件事你也聽說過吧。”
然後，勇紀從神姬們的競爭中退下來，被老商人撿到，開始生活在城鎮裏。
他平淡的繼續說道。
“在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撒星神姬》眼中看來，新出現的第六名神姬，確實非常可疑吧。”
“……嗯，那麽你想說的就是這麽回事吧。現在，神姬有五名，加上《終焉之蛇》一共是六名。不過，誰是《終焉之蛇》，這一點還不清楚。”
是的，勇紀點了點頭。
“恐怕《終焉之蛇》的出現，也是和這個世界的真理聯係在一起的。神姬死了，經過不確定的數年時間之後下一名神姬便會出現，這一點你們都知道吧？上一任《戴月神姬》穆莉爾變成了最初的《終焉之蛇》。這樣，穆莉爾便不再是神姬了，因此數年之後，卡雅出生了。穆莉爾死後數年，緹娜又出生了。”
緹娜一臉困惑的掰著手指數著。
“唔……之前一直維持著五名神姬的狀態吧。那麽，今後將會一直保持五人加一人的狀態嗎？”
“大概是的。剛剛我也說了，《終焉之蛇》是從神姬變化而來的。也就是說，從上一任宿主死亡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會隨機進入到某人的身體中去。現在，不知是誰在養著《蛇》。順便說一下，我不知道其他神姬知道些什麽。——我要說的隻有這些。”
一時之間沒有任何人開口。
“——原來如此。”
第一個說話的是賈赫爾。
“也許講得通。不過，這基本上都是你自己的推測吧？沒有證據。”
“……是啊。”
“這樣的話，我也沒有理由相信你吧？還是像小艾爾所說的，小緹娜有可能是《蛇》。”
“…………”
雖然已經預測到了，可事態還是向著自己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下去了。
“可、可是，賈赫爾，這樣的話，艾爾芙莉蒂所說的話也沒有任何證據呀……”
“是的，這我打一開始就知道了。——如果兩邊都沒有證據的話，那怎麽做能得到更多好處呢？”
賈赫爾很高興的笑了笑。
“就算勇紀所說的是真的，小緹娜成為《終焉之蛇》的可能性也不會消失。也許《終焉之蛇》隻是沉睡在她體內。那麽這個孩子如果不是《蛇》的話就是神姬，是競爭對手。無論如何，隻要幹掉她，就是為《撒星神姬》做了事。”
“…………”
“最後再順便說些雜事吧，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很喜歡戰鬥，很想跟你打一架。——結果，讓我們能夠不戰鬥的理由，根本就一個也沒有嘛？對吧，《雪刃之王》。”
“……也許吧。”
果然變成這樣了嗎，勇紀心想。
“我的方式更簡單。如果你不肯放過緹娜的話——我就在這殺了你。”
“主人……”
“住、住手，為什麽……”
卡雅結結巴巴的開口，然後她抬起了頭，眼裏充滿了眼淚。
“為什麽你不聽我的話呢！你就那麽喜歡相互殘殺嗎！你腦子有問題嗎！”
“……你真是個想法天真的神姬呀。你根本不明白什麽是死。”
賈赫爾淡淡的笑了笑。
“那、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我又沒死過……”
“這就是劍使徒和神姬的區別了。——對吧，《雪刃之王》，你應該明白吧？自己生命的重量和別人的生命相比完全不同。”
兩名神姬吃驚的望了過來。
勇紀輕聲歎了口氣。
“啊，這個不是神姬最初就知道的知識呢。穆莉爾那個家夥當初也很吃驚吧。我也沒必要騙你們，不過我確實不太想說這些。——卡雅，我跟你說過劍使徒都缺少些什麽吧？”
“是，是的。”
“準確的說應該是這樣的。——擁有劍使徒資格的條件便是缺失，也就是心懷極大地喪失感，在失意之時喪命的人類。《怎麽能就這麽死掉！》，心中充滿這種意識的人，通過召喚被喚醒，被神姬所驅使。”
“誒——”
卡雅頓時啞口無言。
緹娜代替她開口說道。
“那、那麽主人也——？”
“死過一次。”
心中滿懷著《好想生而為人》這種意識，身為《道具》被同伴們處決了。
以前自己曾對緹娜說《現在的我已經不滿足被選為劍使徒的條件了》。也就是說，這是因為現在的勇紀還活著。
召喚劍使徒這種行為，神姬一生隻能進行一次。是反魂之法。
“然後，侍奉神姬之後，相應的也就有了彌補前生悔恨的機會。”
他會被召喚到讓他這麽做的神姬身邊。
是的，就像勇紀的願望《生而為人》實現了一樣。
“賈赫爾表現出了對勝利異常的執著呢。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曆了怎樣的前世，不過你一定對於輸掉然後死了這件事難以釋懷吧。”
“是的。”
賈赫爾點了點頭。
“我本來是傭兵。而且還小有名氣呢。——不過，在一場戰鬥中我犯了錯誤，被對方占壓倒性數量的軍隊打敗了。並不是說以多取勝不好。不管使用什麽手段，隻要最後贏了就是強大。所以，我無法原諒自己的失敗。就是這麽回事——”
賈赫爾舉起了大劍。
“我想取勝。無論如何都想取勝。我想一直勝下去。”
“…………”
“這份強烈到讓人發狂的意念你應該明白吧？——《紅炎大劍》，第三階段，解放！”
大劍再次變換了形態。雖然從大小上反而稍微縮小了一點。跟第一階段的形狀非常相近，非常簡單。
不過——現在劍身周圍包裹著厚厚的一層紅蓮神力。
“……緹娜，把阿爾弗列德大叔拽走，你們倆退到牆邊。”
勇紀衝著緹娜說完，輕輕呼了口氣。
“很久沒做了呢。——《白雪大刀》第三階段，解放！”
“住手——！”
卡雅的聲音消失在暴雪和火焰之中。
龍牙神器的第三階段——充分發揮了其壓倒性破壞力的最終形態。
雖然卡雅從賈赫爾口中聽說過，可是親眼見到這還是第一次。
所以，卡雅也知道他們是真的認真起來了，已經沒有辦法阻止他們了。
（可是……）
就算自己不願意退後，可事已至此已經不會造成任何改變了。
卡雅不希望賈赫爾和勇紀受傷。也不希望他們傷害對方。她不想看到戰鬥流血的場麵。
在迷宮崩塌之時保護整個團隊，然後和勇紀二人轉移到這裏，耗費了不少神力。
可是，她還剩下一點點神力。用這些神力能做什麽呢？
這時——龍牙神器衝撞的餘波飛了過來。
“呀——”
卡雅瘦小的身體被掀飛。
“——”
背後被什麽人接住了。是緹娜抱住了卡雅的身體。
“嗯，劍使徒之間的戰鬥真是厲害呀。——啊，主人是原劍使徒呢。”
“你怎麽能這麽悠閑——！緹娜，你不阻止他們嗎……！”
這時卡雅閉上了嘴。
她發現緹娜的側臉非常蒼白，同時用力攥緊了拳頭。
“……緹娜根本不想和卡雅還有那個叫賈赫爾德男人敵對。”
她死死盯著勇紀的一舉一動。
“可是——身為神姬，我們的立場並不是站在火中讓燃燒的火焰集中在自己身上。緹娜很軟弱，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而主人為了保護這樣的緹娜在拚命。”
“…………”
“如果他覺得這對緹娜來說是必須的話，那緹娜就會全部接受。因為這是緹娜的義務和責任。”
“責、任——”
“緹娜相信主人會來救自己，主人就真的來了。所以，這一次，緹娜也要相信主人。緹娜隻要等著主人回來就好了。啊，不過——”
緹娜笑了起來。
“相信別人居然這麽……讓人害怕。這種感情緹娜第一次知道呢。”
“……”
卡雅什麽都沒有說。
和保護自己的人之間的關係，身為神姬的覺悟，她都和自己不同吧。
——啊，我是殘次品。
卡雅這麽想。
自己不相信劍使徒，也得不到劍使徒的信賴，毫無力量，也沒有覺悟和決心，真是淒慘的廢物。
眼前的現實，以及自己，這一切——不如全部毀壞，讓這一切全部消失吧。
卡雅心中湧出了這種感情。
***
兩人的戰鬥已經超過了四十個回合。
一般來說，纖細的刀身速度更快，而大劍則力量更大。
不過，在武器的性能以及使用武器的人的技術都超越常識的戰鬥中，這種常理都講不通。
“——哈！”
本來應該砍下去的厚重鐵塊，卻以更快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