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實!阿升!」


    當我趕到時,地下道的入口已經被破壞到麵目全非。


    現場一片混亂。淚晶運輸用的列車全被掀翻了似地橫躺在一旁,有幾台甚至冒著火。一半以上的倉庫嚴重損毀,與倉庫連接的軌道則象是被擠扁似地扭曲。膝蓋差點軟了。


    「……穗實……?」


    「看清楚點,風峰。」


    莉諾一麵說,一麵指出某個方向。某間倉庫——兩個人影正藏身於鐵卷門的陰影中。目擊的瞬間,我的雙腳已經跑了起來。其中一人察覺到我們,另一個人也跟著看向這邊。那人影跑向我,緋紅的長發輕盈搖曳——


    「——橙矢!」


    少女衝進了我的懷中。我連忙踩穩腳步,低頭注視她的臉龐。


    「穗實,還好吧?」


    臉頰上沾著煤灰,穗實使勁點了點頭。


    注視著我的雙眼有點紅——大概不是煙霧的影響吧。


    「橙矢,你沒受傷嗎?」


    「那是我的台詞吧。」


    我苦笑著撫摸穗實的頭。阿升則慌忙地跟在穗實身後一同跑向我。


    「阿橙,沒事吧?」


    「嗯,我還好。阿升你們還好吧?四周都變成這樣了……」


    放眼望去,終點站可說是體無完膚。不用想也知道狀況並不尋常——而在現況下,可能的原因自然也隻剩一項。


    「八王寺同學,殘留體來過了?」


    莉諾望向損毀不堪的列車。阿升這才突然回想起什麽似地連忙回答。


    「就在剛才。警報一響,我也猜得出大概發生什麽事啦……先不講這個,這種事不重要,總之要是放著不管會出大事。」


    火勢在終點站內逐漸蔓延。我原以為阿升的意思是我們該盡早離開此處。但阿升的表情比想象中更凝重。


    「剛才的《長羽型》一直線往那一頭衝過去了。」


    那一頭——我望向淚晶運輸通道的深處,某種冰冷的感觸落入胸口。漆黑隧道的另一端,連接到我們的來時處——都心區。


    殘留體性情凶猛。一旦它脫離地底爬上地麵——


    「……非追到它不可!」


    「可、可是要怎麽追?」


    穗實慌張的理由我也心知肚明。四周隻剩下燃燒中的列車和扭曲的軌道——沒一個能正常運作。我不自覺地咬緊了牙根。


    「——說不定殘留體就看準了這點。」


    莉諾靜靜地低聲說道。她的視線直指向地下通道的深處——《長羽型》離開的方向。


    「如果隻是路過,沒有必要特地將列車連同倉庫一起破壞。如果是為了消除追兵的移動手段——這麽做就沒什麽好奇怪的。」


    「……因為它是《長羽型》?」


    越為強大的殘留體,思考能力也越發達,思考模式亦更加複雜。《長羽型》是殘留體之中的高等個體——逃脫時會想到要堵死通道,的確不值得訝異。


    「……已經沒有辦法追上了嗎?」


    「如果你問有或沒有……答案是有!」


    阿升的聲音自遠處傳來。我環顧四周,發現他正站在半毀的倉庫旁。來這看看——聽見他這麽大喊,我靠近一看,意想不到的玩意躍入眼簾。


    前麵一個輪子,後麵也裝著一個輪子——而且體積相當大。以黑為底色的外觀雖然沾上了煤灰而顯得肮髒,但並沒有明顯的傷痕或破損。


    第一眼的印象是摩托車,不過似乎不太一樣。


    「這是……越野車?」


    「是啊,探索純白花瞳用的。機種很舊了,大概是沒在用了就被擺在這邊。阿橙,這個你應該就有騎過吧?」


    純白花瞳內的探索行動有時相當耗費時日。塔內規模太廣,無法隻靠徒步移動,時常運用這類交通工作做為移動手段——換句話說。


    「……馬上就能發動?」


    「應該能。不過這動力已經用光了——」


    在阿升檢視車體狀況時,我跨上越野車的座位。雖然遭到棄置已久,但出廠至今曾讓無數人乘坐的座位,不可思議地令我有種熟悉感。


    「沒問題,這樣應該能發動……阿橙,接好!」


    阿升突然把某個玩意扔向我。我伸出雙手牢牢接下,在掌中撞出啪的一聲。再眼熟不過的卵狀球體發出嗡嗡聲響,將機械短臂前端的兩根手指張開為v字。啥?


    「阿升,這是涅斯提,不是安全帽啦!」


    「廢話。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把那家夥塞進中央的凹槽。應該有個凹洞吧?那裏就是動力源,用係列的初期機型應該能代替。」


    「……凹洞?」


    我按照阿升的指示,將涅斯提填入看起來像個凹槽的位置……完全契合。卵狀的球體發出藍色光芒——突然間,車體開始搖晃。喂喂!


    「故、故障了……?」


    「隻是引擎發動而已啦。阿橙你對機械也太不行了吧。」


    聽他這麽一說,我試著轉動油門——轟隆一聲響遍四周。這次該不會真的故障了——才這麽想,不妙的預感便從背後傳來。親身體驗過的感覺。


    通往研究所的入口處。自遭到破壞的洞口中——殘留體緩緩走出。


    兩隻,而且頭上羽毛不算小。


    「……專挑這種時候!」


    怨雷自然衝出口,我正打算跳下越野車時——宛若製止我的行動似的,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越野車前方。她的背影在周遭火勢的照耀下,仿佛閃爍著紅色的光芒。紅色的——特例調查局的製服。


    「去吧,風峰。」


    說完,莉諾舉起了驅動槍,若無其事般擋在我和殘留體之間。在我開口之前,莉諾的側臉稍稍偏向我。


    「我不是《長羽型》的對手。」


    「這兩隻也是殘留體啊……!」


    「我不是說過了?我至少能幫忙拖延時間。」


    對人方便,但無力對抗殘留體——莉諾的思考升華的特性。


    「那個——就交給我處理。」


    莉諾奔向殘留體,結束了我們之間的交談。這一瞬間我想製止她——但我搖了搖頭,緊握眼前的把手。力道輕盈的衝擊傳上背部。


    「……穗實?」


    扭頭一看,穗實的雙腕已經緊緊圈住我的軀幹。臉靠了上來。


    意誌與覺悟嶄露無遺——心意已決的表情。


    「我也要去!」


    「不可以!留在這裏比較安全——」


    「我再也不要隻能等你回來!」


    宛若當頭棒喝的衝擊。不願意讓她到危險的地方——因為太危險了。這是我的想法。但如果穗實的想法與我不同呢?


    也許我能帶她一起去——同時也守護她的安全。


    「——我知道了。」


    我重新緊緊握住越野車的把手。


    「抓緊了!」


    穗實的觸感貼上背部,我將油門踩到底。


    鏘、鏘——宛若玻璃碎裂般的聲響,從越來越遠的後方屢次傳來。


    沉重的排氣聲轟隆作響。


    我緊握著把手,奔馳在軌道旁的空間。


    「橙矢!追得上嗎?」


    穗實拉高音量。風聲十分刺耳,吼得再大聲聽起來也很模糊。


    「應該可以!用這速度應該很快就能追到!」


    『阿橙,聽得見嗎?』


    突然,聲音自身旁響起。把手差點就滑出掌中。車輪猛烈一震。背後傳來吃了一驚似的尖叫。穗實,抱歉!


    「……等等,好像是阿升的聲音……」


    『不好意思啦,好像嚇到你們了。』


    這次我聽清楚了。聲音來源很近——感覺似乎來自填在車體中央的卵形機械,涅斯提。我大聲回應:


    「阿升?是阿升在講話嗎?」


    『是啊。無庸置疑就是我本人沒錯。我現在是用手機和涅斯提通話。』


    涅斯提居然能取代手機的功能。是很厲害沒錯啦……


    『你們那邊怎麽樣了?找到《長羽型》了嗎?』


    「還沒找到!你們呢?」


    『現在莉諾正好把兩隻殘留體一起塞進牢籠裏了。說不定之後要出發去打倒樓上的殘留體。』


    看來是一切順利。我不由得鬆了口氣。一句「稍等一下」從涅斯提傳出後,之後便是一陣雜音——沒過多久又恢複為阿升的聲音。


    『——妤啦,找到你們了。剛才我透過涅斯提鎖定了你們的位置。看起來已經前進好一段距離了……阿橙,你該不會是個速度狂?』


    「事態緊急啦!話說回來涅斯提還真萬能……」


    『那可是我的心血結晶。閑話就先放一邊,你們沿這條路走下去好一段路都不會有分岔。按照現在的速度,不管那殘留體跑得多快,一定會在某處追上——』


    「看到了!」


    我打斷阿升的台詞,視線緊捉遠方的「生物」。


    漸漸地,黑點越來越大。巨大的淚晶之羽。宛若人形的——《長羽型》。


    它四肢伏地向前奔跑。那具巨大的身軀以驚人的力量疾馳,我們越靠近,它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響,震動甚至使車輪不規律地彈跳。


    「……真夠麻煩的!」


    『體型很大嗎?畢竟追在後頭總是不利……隻能想點辦法讓它先停下來。阿橙,別被對方發現了!』


    阿升的忠告才剛傳進耳朵,下一個瞬間——


    猛衝狂奔的《長羽型》——它並未停下腳步,隻將頭部轉向我們。《長羽型》的臉部覆蓋著一片如同麵具般的白色物體。那模樣隻能用詭異一詞來形容,穗實的尖叫聲自背後傳來,而我未能及時反應。


    《長羽型》使勁踢起後腳——軌道碎片之類的物體朝我們飛來。


    「——!」


    我猛然轉動把手令車體朝側邊一滑——金屬片擦過耳邊:心髒仿彿瞬間縮小,抬起臉,無數瓦礫已經鋪天蓋地朝我們飛來。


    就算被打中也還能再生——這想法才浮現,我立刻回想起背後傳來的暖意。


    「混帳東西——!」


    我小幅度轉動把手,車體舞蹈宛若蛇行一般。飛石擦過車頭護板,金屬片攫向肩膀,鐵塊朝著頭——的一旁飛過。


    『——阿橙,前麵有分岔,左邊一直線,右邊死路!』


    雖然聽見,但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能回答一聲「了解」。


    分歧點逼近——《長羽型》高高跳起。重心偏移,巨大的身軀朝向——右邊。我再踩油門,追向右手邊的岔路。


    死路——阿升的情報正確無誤。


    《長羽型》似乎迷惘地放緩了四肢的動作——事到如今終於察覺此路不通,《長羽型》突然間轉身麵對追在後頭的我,那模樣宛若正在思考什麽似的。我的右手鬆開把手,摸向腰間的槍套,緊握住槍套內的槍把,將槍身向前突刺般舉起了槍。


    《長羽型》緩緩地停下了腳步——咚!


    朝正上方——跳躍?


    我隻用視線追尋敵人的身影。《長羽型》拔地而起,帶著一躍衝天的力道——就這麽撞破了通道的頂部。自破洞中,來自地表的光芒——外加無數的瓦礫傾落而下。


    「……!?」


    我全力踩下剎車,同時將槍口對準正上方。在傾軋聲中,大大小小的岩盤石塊如雨而下——我將之放入準星,扣下扳機。


    花瓣自槍口飄散……花雨席卷一切。


    與我先前使用的純白花瓣不同——每一枚花瓣都是被賦予了光熱的熱能團塊。壓倒性的火力徹底吞噬墜落的岩盤,在一瞬之間將之焚化為灰燼。即使如此——


    匡當!我沒注意到一開始就滾落在地麵上的岩石。


    車輪浮起。車體發出哀號般的傾軋聲,把手也脫離我的掌握——車身打滾般翻轉。


    「呃——!」


    被甩入半空中之前,我連忙抱住背後的少女。滯空……衝擊。景色打轉了好幾次又好幾次,在平衡感與痛覺消失殆盡之前,我的身體終於停了下來。


    意識首先取回的觸感,是懷中渾身僵硬的少女的體溫。


    「……穗、實……」


    「嗯……?橙矢……?」


    穗實雙眼圓睜。她直盯著我瞧,雖然那對眼眶的下方逐漸滲出水滴,我卻沒有餘力能摸摸她的頭,隻能先擺出苦笑。


    「別擔心……再生已經開始了。」


    『——喂!阿橙……怎麽了!喂——!』


    阿升的聲音自遠處傳來。在穗實擔憂的視線下,我搖搖晃晃地撐起上半身,環視四周——冒出黑煙的越野車橫躺在遠處。


    踩著蹣跚的步伐靠近越野車,車體中央的涅斯提仍然閃爍著藍光。


    「阿升……聽得見嗎?」


    『——呼,想嚇死我啊,剛才超大聲的!』


    涅斯提傳出阿升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不好意思,越野車好像被我弄壞了。」


    『這種事無關緊要啦。穗實也沒事吧?翻車了?』


    「嗯。《長羽型》撞破天花板跳出去了。」


    短促的驚呼聲。看來阿升也被嚇到了。


    「你說天花板——喂!這下糟了!上麵就是我們的學園!」


    「……什麽?」


    反射性地仰望頭頂。從這裏隻看得見藍色天空——但我似乎隱隱約約聽見,尖叫般的聲


    音自遠方一陣又一陣不停傳來。胸中的溫度驟然降低。


    有許多的學生在那裏——翼也在。


    「——在上麵。」


    一定要想辦法上去。但是放眼四周找不到梯子類的通道。視野內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通道頂部的大洞直通向天空——但我沒辦法觸及。


    那麽遙遠——但就在眼前。翼就在那裏但我無能為力。


    「要怎麽樣才能……」


    「應該沒問題喔。」


    橙矢——呼喚聲傳來。回頭一看,穗實溫柔微笑。


    她走向我,在我身旁抬頭仰望通道頂部,仰望洞口中的天空。


    「不對,我一定會送橙矢上去……我一定也能幫上橙矢的忙。」


    對我展露的笑容,似乎格外開朗。


    「所以……可以看著我嗎?」


    「……穗實?」


    我的疑問沒有得到回答。穗實緊緊握住我的手指。一語不發地闔上眼皮。那頭緋紅的長發仿佛受風吹拂般搖曳。推開那片緋紅——


    淚色的光芒宛如羽毛般輕盈伸展。


    來自天空的陽光灑落在宛若羽毛狀的光上,閃閃發亮。羽毛灑落光點,光量越來越強——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


    穗實向著天空伸出手。自她的指尖——淚色的光芒一鼓作氣竄出。


    光芒向天空延伸,逐漸描繪出美麗的螺旋線。一圈又一圈流暢地回旋——最後抵達通道頂部的大洞邊緣。光芒連結了地底與地麵。


    那是在陽光下燦然發光的——直通地麵的螺旋階梯。


    「嗯……好像還不錯?」


    穗實神情滿足地點頭。長羽般伸展的光已經從她的頭部消失。


    我愣了好一會,才開口問穗實。


    「穗實,這個是……?」


    「嗯!是我第一次的思考升華喔


    !」


    笑容在穗實臉上綻放。對了。我回想起來。過去她身為《長羽型》 時擁有的淚晶之羽仍有一小部分殘留在穗實的頭部。和我的再生一樣,和殘留體的力量相似——不靠驅動槍施展思考升華的異能。


    這對穗實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我一直很在意。


    然而穗實呼喚我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喜悅。


    「橙矢,我一直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殘留體還是人類……但是,我覺得現在能辦到這件事,真是太好了。」


    從她的笑容,我明白這是穗實的真心話。


    「……這樣啊。」


    我伸手胡亂搔了搔穗實的頭發,穗實仿佛覺得很癢似地。接著,她象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跑向橫躺在一旁的越野車。傳來一陣東翻西找的聲音。


    「嗯……把小涅一起帶去就夠了……?」


    接著她將涅斯提抱在懷中,快步跑回我身旁。


    「這樣就夠了?走吧?」


    對我伸出了手。纖細但意誌堅定的手。


    隻以上頭很危險為由,推開這隻手——未免也太失禮了。


    「……謝謝你,穗實。」


    在一句話中盡可能填滿了感謝。


    我牽起穗實的手——步上光之階梯。


    穿過大洞之後,就是校舍的正前方。


    也許是因為地盤崩塌的影響,腳邊的地麵龜裂為蜘蛛巢的模樣。模樣十分駭人,甚至令人不由得懷疑建築物會不會因此倒塌。宛若要打消我的疑問般,斷斷續續的慘叫、怒吼、尖叫等各式各樣的吶喊聲,與學生四處奔逃的景象一同竄入我的意識。


    這一刻,出拳擊碎校舍牆壁的《長羽型》也同時映入眼簾。


    『————』


    《長羽型》在揮出手腕之後,緩慢地將頭部轉向正下方。沒有眼睛等五官,如同麵具般的臉部朝向——跌坐在它腳邊,神情呆滯的女學生。


    緩緩地。巨大的手臂緩緩舉起……挾帶風聲俯衝而下。


    「——消失吧!」


    在那之前,我已衝進學生的前方,扣下驅動槍的扳機。


    幾乎朝著正上方的槍口噴出白光。灼目的閃光——花雨吞噬《長羽型》的手腕,在一瞬之間將之化作純白的水蒸氣。令人難以呼吸的熱風掃過我前額的瀏海。


    『——!————!』


    拋下近似於尖叫的轟聲,《長羽型》向後方一躍。光看它屈膝蹬地的姿勢,也許和人類有幾分相像,但我十分明白,它們的身體絕對不屬於既有的任何生態係。


    《長羽型》拉開了距離。我注視著它肩膀的斷口。


    自黏稠狀的莫名物質不停流瀉的傷口,淚色的光芒流瀉噴濺。打從就人體來說的肩膀部位,炫目的光量迅速延展至手肘、手腕、最後抵達指尖——重新組成毫發無傷的肉體。再生能力。殘存於世上,擁有久留不滅的身體——殘留體與人類截然不同的特點。


    因此這一擊不足以致命。我迅速拉高槍口,再度瞄準敵人。敵人巨大的軀體在一瞬間散發出強烈的敵意後,拖著巨響奔馳衝向校舍外。咦?


    「逃走了……!?」


    話不受控製地衝出口。按照這狀況來看,是我失手讓它有機會逃走——但是,殘留體居然逃走了?我所知的殘留體即使身負重傷,仍然會奮不顧身排除自己眼中認定的敵人。


    事情不對勁——但我決定先轉頭一看,女學生仍癱坐在一旁。


    「沒事吧?沒有受傷吧?」


    「咦?嗯、沒事……」


    她愣愣地連連點頭。也許是因為精神突然放鬆了,她抬頭仰望著我,身子一動也不動。


    我看她雙膝仍在顫抖,判斷她應該還沒辦法靠自己站立——


    「橙矢!」


    回頭一看,穗實急急忙忙地奔向我。我略作思考後說:


    「穗實,這個人可以交給你照顧嗎?」


    總不能放著她不管。我看向動彈不得的女學生,穗實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一次點頭——但表情卻立即因為擔憂而陷入陰霾。


    「……橙矢呢?」


    「追那家夥。應該還沒跑太遠。」


    我簡短說完。穗實的雙眉也隨之往下塌。我將手掌蓋在她的頭頂上。


    為了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我正打算做什麽。


    「我要去驅除那隻《長羽型》。」


    ——告訴她,也許那家夥屬於她的同胞,但我仍然要令它化為灰燼。


    驚訝的表情隻在穗實臉上停留一瞬間——隨即轉為微笑。


    「嗯,我知道。小心喔。」


    ——別在意。她添上這句話。


    我使勁點頭,轉身麵對殘留體逃離的方向。


    「風、風峰……?」


    突然聽見有人叫我,我停下腳步。女學生正孱弱地站起身。穗實連忙將肩膀借給她依靠。女學生不知為何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剛才那個……你有辦法解決?」


    ——原來是這件事。


    雖然對方喚了我的姓氏,但我並不認識這位女學生。更正確地說,我對她沒印象。不過既然她知道我是誰,那她應該與我同年級,或者根本是同班同學也說不定。


    但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因為曾有一段太漫長的時間,我沒好好麵對學園生活。


    我是這樣的一個人。而從不在乎學園的我,就算自稱想要挺身掃除攻擊學園的威脅,又有幾分可信度呢——再說遇上眼前這狀況,不管我怎麽說恐怕她都不會相信。


    「嗯,我會想點辦法。」


    我盡可能地在臉上擺出令人安心的笑容。


    近來我也逐漸體會了學園生活的樂趣——對著這學校的一位學生,我說:


    「和穗實一起逃吧。隻要離開學園就安全了。」


    女學生圓睜著雙眼愣在原地。看她這反應,我隻露出微微的苦笑——但在我背對她時,表情自然地緊繃起來。我拔腿奔跑。


    雖然我一直以來從未關心,也從來沒打算為這個地方做些什麽。


    但至少——現在我想要保護這座學園。


    「……去哪了?」


    我追向《長羽型》逃離的方向,抵達了運動場的周遭。右手邊是體育器材室、遊泳池。左手邊是體育館和弓道場。所幸放眼望去沒有學生在場——我因此停下腳步。體型如此巨大的殘留體隻要遭人目擊,照理來說應該會有人尖叫。


    如果它並未藏身於某處,應該馬上會被發現才……對……


    觸電般的感覺爬過後頸。我本能性地抬起頭——就在那。


    『————』


    校舍的側麵。頭頂上的牆麵。《長羽型》張開四肢攀附在牆麵上,麵具般的臉部無聲無息地凝視著我——我讓手中槍口一躍朝上。


    ——它不動?


    詭異的感受竄過腦海,但我瞬間將之拋諸腦後,指頭扣下扳機。


    思考升華——光與熱凝聚而成的花雨吞噬笨重的軀體,龐大身體的輪廓也淹沒在一片白光之中。一片白光之中,似乎閃出一抹淚色的光……在我還無法確定時——


    花雨倏地飄落。在花雨簾幕的另一端——我看見《長羽型》的身影。


    看似馬上就要融化般的,通體赤紅的鏜甲包覆著它的全身上下。


    「……什、」


    無法出聲的一瞬間過後,我的身體在空中打轉。《長羽型》彈跳,以巨腕毆打我的右半身——我的視覺隻捕捉到這一幕,下一瞬間就隻剩飛轉不止的四周景象。很痛。直到砂礫擦過臉頰,我才感覺到自己已經落地。體會。理解。


    經過這三階段,我這才想到——


    繼續躺在地上非常危險。


    「……呃、」


    強忍一陣一陣湧上的痛楚,我立刻躲進身旁建築物的陰影中。看來我被它打飛的距離相當遠——附近找不到《長羽型》的身影。除了某種詭異的直覺——巨大的物體在移動時,空氣隨之蠢動造成的氣流再三拂過臉頰。恐怕不算太遠。


    我在腦海中描繪傷口的「再生」——但老實說思考混亂得幾近失控。


    「……花雨怎麽會……」


    沒起作用。槍口的確噴出了火光,徹底吞噬了《長羽型》的巨大軀體。這一點絕對沒錯。但又是為什麽?花雨的強大火力應該足以壓過它的再生速度。我不敢說,也不認為花雨是絕對一擊奪命的招式——事實上,第一發花雨也隻奪走它一條手臂,而且它的手臂也再生了。


    不過這次狀況不同。剛才那一發——為什麽毫無效用?


    「……呃!」


    腰間傳來不自然的震動。輕微的嗡嗡振動聲。連忙將手探向長褲的口袋,發現聲音來自手機。緊張才稍稍舒緩……但又馬上繃緊。


    畫麵上的來電顯示是——特設研究機構·第一通訊。我按下通話鈕。


    「……喂?」


    『小橙,聽得見嗎?』


    熟悉的聲音傳至耳邊。差別在於緊張感比平常增加兩成。


    「姐姐?」


    『嗯,是我。通知你研究所的通訊恢複了。你那邊的狀況……』


    手機喇叭傳來姐姐咽下一口氣的聲音。她停了那麽一會兒之後問道:


    『……小橙,你受傷了?』


    「……咦?為什麽這樣問?」


    『因為呼吸比平常急。不過看來不是重傷,我放心了。小橙你正在……啊,你在學園?所以《長羽型》突破淚晶運輸通道了?看樣子似乎交手過了,但沒有成功驅除——啊,不好意思我一個人講個沒完。』


    「……不會,剛好省下報告的功夫。」


    該怎麽說才好?真不愧是舞姬。置身這種狀況下我仍然不由得苦笑。


    「《長羽型》比想象中還難纏……我的花雨沒有效果。」


    『——真的嗎?』


    姐姐語氣中的緊張感更加重了幾分。花雨原本是姐姐擅長的思考升華——其威力姐姐本人再清楚不過了。


    『……果然是這樣。』


    不過,姐姐接下來的話中並未帶有太多驚訝。


    「姐姐,這是什麽意思?」


    『……小橙你現在的對手,是上個月的事件中唯一遭到捕獲的《長羽型》。登錄名稱是小醜。從紀錄上來看,似乎擁有某種特殊的性質。』


    心髒倏地莫名一沉。小醜。上個月的……事件。


    「黎明危機」——某《長羽型》率領眾多殘留體襲擊都市的事件。一般被認為沒有集團性的殘留體,采取了潛伏、奇襲,甚至展開了戰術——在都市史上未曾發生過的,殘留體發起的組織性襲擊。而那隻《長羽型》……是事件的殘存者?


    「……特殊的性質是?」


    『極高等的學習能力。』


    姐姐的回答簡單明了。


    『累積情報,依據經驗做判斷——小醜和一般的殘留體不同,行動似乎出自某種意識。目前我們已經得知,它能按照狀況行動,思考模式近乎於人類的自我。』


    「……那不就像那個……」


    紼紅的長發浮現在腦海。銳利的雙眸。與穗實毫無二致的容貌——


    「……墮天使一樣?」


    『不,它的智能似乎不足以指揮殘留體。性質上來說,其實與透明個體(stealth)較為相近。能適應對方的行動……就目前的狀況來說,就是適應所遭受的攻擊。』


    適應——攻擊。這句話宛如當頭棒喝。話說回來……


    「……射出花雨之後,那個《長羽型》的身體好像包了一層類似鏜甲的東西。」


    『就是那個了。小橙,你對小醜使用幾次花雨了?』


    「兩……次。第一次也隻燒掉手臂。」


    『……看來在第一次就被它看穿了。雖然這隻是我的猜測,小醜第一次承受小橙的花雨時,取得了經驗——為了對抗花雨……我想,它可能藉由思考升華創造了擁有極高抗熱能力的物質。』


    「就是那身鎧甲?」


    仔細一想,剛才《長羽型》——小醜遭到花雨吞噬後,身上的鏜甲散發出紅光。一與大氣接觸便冒出大量的水蒸氣,似乎儲存著龐大的熱能。恐怕那就是小醜為了對抗我的花雨而打造的防具。


    小醜。配合對手的手段,如施展戲法般與對手周旋的《長羽型》。


    『小橙,在救兵趕到之前,先逃吧。』


    清晰的聲音白手機中傳出。


    『花雨是小橙手上破壞力最強的手段。既然花雨已經失效,繼續戰鬥下去太危險了。我現在就請美陽趕過去你那邊。在她抵達之前——』


    「——抱歉了,姐姐。」


    我靜靜地將手機插回口袋,迅速站起身子。聲音仍然從腰間不斷傳出,不過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傾聽。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


    現在我沒那空閑時間去思考怎麽逃跑。


    地麵搖晃的聲音持續不斷——小醜緩緩地走出了建築物的陰影。


    「……我在這裏!」


    我放聲大喊。小醜的頭部扭動九十度。麵具般的臉部直向著我——確定它已經注意到我之後,我轉身背對《長羽型》拔腿就跑。腳步聲緊追在我身後。


    那家夥的目標是我。剛才它甚至埋伏偷襲我——隻要我逃,它一定會找上門來。萬一在追逐中讓其他學生被卷入戰鬥,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一定要想辦法——引它到人少的場所。


    「呼、呼、呼……」


    宛若巨石墜地般的巨響緊追著我急促的呼吸。幸好這裏已經離校舍有好一段距離,而且現在才剛下課。隻要繞過大型體育館,穿過弓道場——


    「……橙矢?」


    熟悉的聲音響起。


    眼球追逐聲音的來源。就在旁邊。最近剛落成的建築物。弓道場的入口。束成馬尾的褐色長發。漆色護胸。身穿弓道服的,我的童年玩伴。


    放學後立刻前往弓道場勤於練習——明年社長的不二人選。


    翼圓睜著雙眼,站在弓道場門前。


    寒意穿過後頸。《長羽型》已經追到不遠處,那張麵具微微一偏——望向弓道場的入口處。它停下腳步。


    它愣愣地佇立在原地,接著——視線捕捉到了翼。


    「——長羽毛的!!」


    我大叫。小醜的注意力再度轉移到我身上——我舉槍指向它的臉。一扣扳機,壓倒性的熱量瞬間自槍口延伸至《長羽型》的全身。


    自腳尖到頭頂,徹底焚燒殆盡——理應如此。


    『————!』


    白光消散。小醜瘋狂咆嘯,覆蓋全身的鏜甲被烈焰燒得通體赤紅。它輕輕揮出手腕一掃。黑影來到視野的角落,下一秒周遭的景色就在我的眼前翻轉了兩三圈。令我無法言語的痛楚席卷全身,連一根指頭都無法動彈。意識中仍保持冷靜的部位開始發動「再生」。


    好冷。背後泥土地的溫度,即使隔了層製服仍然讓我覺得冷——


    「…………矢!」


    不知誰在我耳邊大叫。視線無法聚焦。被搖晃了兩三次後,好不容易抓到焦距。朦朧的視野開始恢複清晰……映出一張我熟悉的臉龐。


    「……橙矢!橙矢!」


    她在哭。淚珠自翼的雙眼落下,打在我的臉頰上。雖然冰涼,但我的腦袋似乎仍然維持正常運作,並不覺得這感受


    很舒適。


    我扯動臉頰,拉出笑容的曲線。翼倒抽一口氣。別擔心啊。


    「……別、擔心……快……」


    快逃。我還沒說完——黑影落在翼身上。褐色的長發察覺了什麽似地一甩,隨即轉身離開。……太好了…………她願意離開……—


    「——不要靠近橙矢!」


    出乎意料的聲音敲上鼓膜。很近。就在身旁……視野的一角映出了皮鞋。抬起眼睛,看見一位女學生的身影。她打直了雙臂,交握的雙手中似乎緊抓著什麽。黑色的玩意。


    渾身漆黑,給人異樣冰冷的印象—我的驅動槍。


    槍口直指著不遠處的小醜。


    「走開……走開!」


    翼緊晈下唇,指尖鉤上扳機。她顫抖著。不隻是手——手腕直到雙腳,都正因為恐懼而屢屢搖晃。心情緊張、判斷錯誤、思考混亂。


    冰冷的感觸落入胸口。彼此重疊了。


    「我……我……」


    當初——那時我想要幫助姐姐,拾起掉在一旁的驅動槍,模仿姐姐舉槍的動作。那時,眼前的殘留體無比強大,我的腦袋隻剩下「一定要想點辦法」這個念頭,甚至連思考升華的基礎都無法理解,卻扣下了扳機。


    當時引發思考升華失控的我,與眼前的翼的身影,彼此重和。


    「我一定要……救橙矢!」


    翼吶喊——扣下扳機。


    強光自槍口竄出。不規則的光能放射——龐大的熱量溢出形體,核心的思考橫衝直撞。那毫無疑問正是失控的現象。我——


    「……翼——!」


    啪!淚色的光芒迸裂、四散——落盡。


    僅隻如此。


    「………咦?」


    我眨眼。眼前景象與眼瞼的裏側交替出現——但眼前的景象仍未改變。小醜站在原地俯視著我們,翼仍然舉著槍——舉著槍,一動也不動。


    扣下了扳機。雙臂僵直。站在原地毫無動靜。


    而槍口前方的小醜也同樣——宛若凍結了似地靜止不動。


    「……這是……怎麽了?」


    翼和《長羽型》雙方紋風不動,簡直象是兩座雕像。我眼中的景象仿佛時間暫停了一樣。但微風仍然吹拂。更重要的是,我的身體能動。


    對——我還能動。再生已經完成了一部分,我。……還能動。


    「……翼!」


    使勁站起身,拍了拍翼的肩膀。她的身子微微搖晃但沒有反應。睜著眼睛站在原地。我試著一壓她的手腕,輕易地就落回身體兩側。看來也不是僵直……好像就隻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似地。不對,要檢查晚點再說。


    不好意思了。我在內心道歉後,伸手繞過翼的腰間和膝蓋內側,將她抱起。剛治好的傷隱隱作痛,不過,我要是連一個女生都搬不動,這還象話嗎?


    我抱著翼,逃離了現場。


    在那之後,大概才過不到二十秒。


    「……嗯?」


    類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褐色的發絲搔著臉頰。


    「……嗯……呃……啊?……呀啊!」


    突然,懷中的翼開始掙紮了起來。嗚哇,別亂動啦。


    「為什麽橙矢會……抱著我!?為什麽?而、而且還是公主抱……呀!你在摸哪裏!」


    「那是因為翼在亂動啦!」


    她似乎十分混亂。當我正打算找個地方先放下她——不願聽見的聲音傳來了。宛若重物落地——地鳴般的腳步聲。


    「……翼,別說話。」


    我在翼耳邊細語道。翼立刻停止了掙紮,臉頰倏地泛紅……在她的臉頰旁邊,我屏息傾聽。……又聽見了。很近。我環顧四周——有了!


    二層樓的體育館就在不遠處。我迅速地躲進體育館半開的入口。


    原本想要關上門,但我打消念頭。對手是小醜——擁有學習能力的《長羽型》。留下痕跡萬一被它發現就糟了。我讓門開著,為了盡可能不被發現,我走到體育館內側的舞台下方,將翼放回地麵上。


    「……呼。這樣應該暫時沒問題。」


    回頭一看,翼癱坐在地上,仰起頭望著我。表情與剛才截然不同,象是失了靈魂似地空洞。嗯……?


    緩緩地,翼的雙眼越睜越大——水滴自眼眶下緣緩緩滲出。咦?


    「等等,怎麽了?」


    「…………橙矢,還活著……」


    看到翼開始抽泣,我也收起了慌張。


    「……抱歉,讓你擔心了。」


    我在翼身旁坐下。把手放在她低垂的頭上,緩緩地撫著她的頭。翼的頭越垂越低,但感


    情開始自雙唇間紛紛凋落。


    「……我以為,橙矢真的……死掉了……」


    「嗯。抱歉。」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嗯。我還活著。別擔心。」


    為了讓一字一句滲入翼的心底,我反覆摩娑那頭褐色長發。翼的哽咽持續了好一會,當頰上淚痕已幹,雖然翼仍然不時吸著鼻子,但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抱歉,我好像怪怪的。」


    翼再度垂下紅腫的雙眼,輕聲說道。我抽回撫著她的手。


    「別在意。我才該道歉,剛才害你嚇到了吧?」


    我想那肯定是無比駭人的一幕。看到一個人突然被殘留體一拳打飛,要是立場相反,我甚至無法想象那會造成什麽後果。而且是突如其來發生在眼前。


    「……橙矢,那個到底是什麽?」


    翼戰戰兢兢地發問。果然,當時她並未察覺到殘留體襲擊校園。


    「……殘留體,這你應該聽說過吧?」


    為了平息翼的混亂,我如此說道。翼對著我緩緩點頭。


    「和之前攻擊城鎮的那個一樣……?」


    「嗯。剛才的《長羽型》……那原本是研究所的實驗體,從研究室逃出來了。雖然我原本打算在它抵達學園之類的地方前先解決掉它……」


    「解決……橙矢要解決它?」


    翼先是睜圓了雙眼,表情隨即蒙上一層陰影,象是在擔憂似的。畢竟她剛才已經親眼目睹了我對小醜開槍。她的想法會朝向這個方向也很正常。


    現在是時候了。已經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我也不打算再隱瞞下去。


    「——你記得武裝研究員這個詞嗎?」


    我試著從這個問題開始談起。


    「以前,在開花店之前,姐姐在研究所的工作。和殘留體……就是和剛才那種生物作戰,奪取它們羽毛上的淚晶。這個職業在戰鬥時……」


    我的視線落向不久前自翼手中取回的驅動槍。翼的目光也跟著眾焦在槍上。


    「使用驅動槍當作武器。」


    「……橙矢就是?」


    翼的神色轉為不安。對著她,我老實點頭承認。


    為了不讓翼更加擔心。


    「從兩年前開始,我就以武裝研究員的身份在工作了。表麵上的職稱是打工沒錯。」


    「……是這樣啊。」


    說完,翼徐徐地吐出一口氣。她俯視著下方。瀏海讓我看不見她的雙眼——但她的肩膀正微微顫抖著。


    「……抱歉。一直沒告訴你。一直瞞著你,抱歉。」


    因為她一定會擔心吧——現在我終於體會,這是多麽殘酷的想法。


    無論隱瞞或坦白,一旦翼得知我的工作是與殘留體戰鬥,翼肯定會為此擔憂。兩道眉毛心疼似地下垂,神情不安地凝視著我——因為不希望她露出這種表情,所以我一直隱瞞真相不告訴她。我終於明白,這想法究竟有多麽傲慢。


    因為我不想讓她擔心——這句話徹頭徹尾地踐踏了翼關懷我的心情。


    「……沒關係。」


    翼微微搖頭。抬起臉,她的眼角仍然閃爍著淚光。


    「為什麽……橙矢以前看起來那麽難受……我好像有一點懂了。」


    但她仍然願意對我溫柔微笑。


    「……翼。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嘴巴攔不住自胸底湧上的感情,我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因為我突然感到恐懼——害怕失去這位相識已久的少女。


    「絕對不要再像剛才那樣,用我的驅動槍。」


    翼露出了尷尬的表情。不過似乎嘟著嘴。


    「但是……那時候我也很急……」


    「總之不行。」


    我斬釘截鐵地說完,才發現這句話讓翼肩膀為之一顫,我連忙擺出苦笑。


    我並不是想責怪翼。隻是不希望翼去碰它。


    「……因為以前,讓那把槍失控,害姐姐受傷的人就是我。」


    翼無聲地咽下一口氣。……這件事她無從得知。姐姐退職時對外聲稱的理由是在與殘留體戰鬥時受傷。


    但是,低頭不語的翼知道,姐姐曾經身負重傷這件事。


    「……因為,我想救橙矢。」


    「嗯,我知道。但這真的很危險。」


    未受訓練的一般人一旦扣下扳機,肯定免不了——失……控?


    「……翼,你有扣下扳機,沒錯吧?」


    我試圖確認。翼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


    「嗯,有……我有按……咦?」


    她錯愕地歪著頭。試圖回想起什麽似地皺起眉心。


    「按下去之後,人就跑到橙矢的懷裏了……咦?奇怪?」


    「……你不記得了?」


    在翼扣下扳機之後,翼和……小醜宛若化身為雕像似地停止動作。在這段時間內,不管我作什麽翼都沒有反應,但沒過多久便在我懷中開始掙紮。對了,話說回來,聽見小醜的腳步聲正好也差不多和翼開始慌張掙紮同一時間。


    而這段將近三十秒的時間,翼說她什麽也不記得。


    這說法聽起來簡直就像——這一小段時間被偷走了似的。


    「……該不會……其實翼成功了?」


    我一直以為那是一種失控現象,但看起來並不像單純的能量擴散現象,那會不會是成功的物質創造——也就是成功的思考升華,隻是射出了肉眼看不見的物質?


    ——鉛筆——鉛筆的筆芯——在橙矢麵前,我要好好表現——


    我回想起適性測驗時感覺到的,莫名其妙的空白——以及直接回響在腦海中的,翼的聲音。


    那簡直就象是,翼的思考——想法傳進了我的腦中。


    「……創造的產物就是『思考』?」


    就在我說出自己的推測時。


    咚的一聲巨響傳來,地麵劇烈搖晃。不止地麵,牆壁和天花板——整個體育館像鍾擺似地開始搖晃。震動才剛止息,巨響便從遠方傳來。


    就象是,全力毆打建築物一般——


    「地毯式搜索嗎……?」


    「剛剛的聲音,就是殘留體?」


    翼似乎也察覺到了。我點了個頭後站起身。


    「橙矢?你要去哪?」


    「翼你待在這裏。絕對不要出去。」


    我邊說邊從製服懷中取出預備的淚晶能量匣。由於隻是預防萬一的備用品,不能期待效能有多好——但總比沒有要好。我推開槍把的底部。


    喀擦一聲,能量匣更換完成,我轉過身。


    「——橙矢!」


    翼喚了我的名字。感覺到她抓住了我的袖子,回頭一看發現翼正以緊張的神情凝視著我的眼睛。


    「你打算……和那個殘留體戰鬥嗎?」


    「……是沒錯。」


    我老實回答。因為再也沒有必要隱瞞了。


    「我現在就去打倒那隻《長羽型》。外頭會很危險,翼你待在裏頭。」


    「你騙人。」


    出乎意料的清晰口吻如此斷言。


    「橙矢,你說你要打倒殘留體……可是,其實你辦不到吧?」


    「——沒這回事。」


    我盡可能隱藏自己的動搖,但聲音仍帶著些許顫抖。


    「不對。就是這樣。」


    相識多年的少女輕易看穿了我的偽裝。


    「剛才,橙矢用槍射出的那個……像花瓣在飛的那個,我以前也看過。小時候和橙矢一起到研究室玩,春姐姐曾經表演給我們看過,和那個一模一樣。那個就是橙矢的……思考升華,對吧?但是對那個殘留體沒效。」


    「……有用。」


    「沒用。這點小事我也懂。春姐姐的拿手絕活……看起來那麽厲害的那招完全沒效果。其實那個殘留體真的很強吧?」


    眼前這位少女——為什麽能如此輕易地看穿?


    「……是很強沒錯。不過除了花雨之外,我還有別的手段可以對抗。」


    「那你現在秀給我看。真有的話,讓我看看吧?」


    挑釁般的口吻完全不像翼平常的風格。她對自己的判斷有絕對的自信。


    翼銳利的視線射穿了我,也斬斷了我以借口鋪設的退路。


    「橙矢你難道真的以為,你說謊我會看不出來?」


    「……真的沒問題。」


    我能說的隻剩下這句話。翼吸了一口氣,說道:


    「有沒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


    ——簡直就像,這一小段時間被偷走了似的。


    「……沒、沒有!」


    我為了擺脫翼而加重語氣。但實際上我既甩不開她的手,也無法在翼的注視之下別過臉,更無法逃離翼口中的一字一句。


    「聽我說,橙矢。橙矢一定知道我剛才究竟做了什麽吧。我施展的……思考升華,到底是什麽?難道對殘留體有效?」


    「沒有。不是這樣。你想太多了。」


    「別搪塞我。每次橙矢講話像這樣不耐煩,就是有事瞞著我。」


    「我才沒有!」


    整句話脫口而出才發現,真如翼所說,我的語氣充滿了煩躁。


    翼的視線仍緊捉著我不放。我唯一的抵抗隻剩下低頭。


    「…………我猜,翼的思考升華創造出的產物就是『思考』。」


    感覺好像在坦承自己說謊的——但我隨即想到,我的確打算隱瞞她。


    我不想講。但我沒辦法繼續在翼的注視下躲躲藏藏。


    「思考……說穿了就是神經訊號吧。我覺得翼應該是把神經訊號變成眼睛看不見的波然後射出。既然思考升華成功了,淚晶也會消耗掉。」


    最讓我確定的是——思考命中殘留體時的效力。


    「雖然隻是推測……物質化的思考與對方接觸時,應該會直接對腦產生作用。自驅動槍射出的神經訊號與身體內流動的神經訊號彼此碰撞,在這一瞬間,身體無法接收來自大腦的命令。……延遲。好像比較好懂。」


    恐怕——這就是那空白的三十秒的原理。


    翼與《長羽型》對峙時,經過物質化的思考自槍口射出,與小醜和翼接觸——雙方同時陷入了腦部無法處理的僵直狀態。


    無法接受到來自大腦的命令——應該就會有如「仿佛時間遭竊了」的感受。


    「……換句話說,在這段時間內殘留體毫無防備囉?」


    翼一針見血地直達結論。她繼續往下說。


    「既然都知道了……」


    「——不行。」


    我再明白不過地予以


    拒絕。翼不服氣地反問道:


    「為什麽?既然橙矢的思考升華沒有效用,那我……」


    「總之我會打倒《長羽型》。翼你待在這邊等就好。」


    拋下這句話,我甩開翼的手。我不看翼的表情,握緊槍把,轉身——這次她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


    「橙矢,看我。」


    翼的聲音敲在背上。我不回頭,也無法回頭。


    我隻能靜靜承受來自童年玩伴的視線與話語聲。


    「我的思考升華有效對吧?既然這樣,不要隨便敷衍我。」


    在深呼吸般的短暫停頓之後。


    「——讓我幫你。」


    ——我沒辦法幫上你嗎?


    懷念的記憶突然複甦,令我難以呼吸。保健室。昔日的翼泫然欲泣的表情浮現在腦海,令我輕易地想象到了身後少女的表情。


    「……我很怕。」


    我好不容易自喉嚨擠出聲音。那是深藏在心湖深處,早已忘卻的真心話。


    因為我不希望——翼繼續靠過來了。


    「我很怕……翼和殘留體戰鬥。就算翼的思考升華有效,也不一定能打倒殘留體。下一次驅動槍可能就會失控。一瞬間判斷失準,說不定就會送命。我不希望翼去做這種事。」


    所以,其實我不願意告訴身後那位童年玩伴,不想告訴她關於武裝研究員的事。我不希望在學園生活的翼,踏入研究所的世界。


    萬一她知道了賭上性命的恐怖戰鬥,以及投身於戰鬥中的我——


    「……我很怕,翼會覺得我很恐怖。」


    聲音顫抖的連我自己都覺得丟臉,我緊咬住下唇。


    打工是和殘留體戰鬥,遠遠超越了正常人的範疇。大多數的印象都偏向負麵的感情。一般人對殘留體的恐懼,時常直接導致對武裝研究員的恐懼。


    在學園過著平凡生活的翼——若因此害怕我,也一點都不奇怪。


    因為恐懼而厭惡——逐漸與我疏遠,這也一點都不奇怪。


    「所以……別再和我」


    ——扯上關係。當我真的打算這麽說。


    柔軟的觸感緊緊貼上我的背。


    「……原來是這樣。原來橙矢一直保密的理由,是這樣啊。」


    我感覺到她的呼吸隔著製服溫暖我的背,她的雙臂環住我的身軀。


    「我終於懂了……真是的,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呢?」


    我依舊沒看見翼的表情。但我覺得此時翼似乎正露出微笑。


    心跳得很快。甚至讓人擔心她會不會聽見我心跳的聲音。然後,翼的聲音沉沉地傳了過來。


    「橙矢,隻有一件事,我覺得絕對不會錯的事,我現在要告訴你。」


    與背部接觸的柔軟溫意,似乎貼得更緊了。


    「我想要更加了解橙矢……無論在了解的途中發現了什麽,這想法絕對不會消失。隻有這一點,我敢說絕對不會錯。」


    感受著翼的溫度,聽著翼的聲音——我終於明白。


    「橙矢脆弱的地方,堅強的地方,我全部都想知道。」


    願意對我這麽說的少女,一直都在我身邊。


    國小國中高中在一起。成為武裝研究員之前,社團活動也一起。在一起的時間說不定比和姐姐相處的時間還要長——正因她如此重要,我害怕讓她看見異於常人的我。


    身為武裝研究員參與戰鬥,奪取殘留體的生命——現在的我,她是否願意接納,又是否能夠理解,我一點把握都沒有。所以我一直以來瞞著她。


    知道了這件事的翼,輕聲喚我。


    「橙矢,把我卷進你的世界吧。如果我的思考升華能派上用場,就讓我與你一起戰鬥。隻要和橙矢在一起,就算敵人是殘留體我也不怕。」


    用她勇氣十足的聲音——對我這麽說。


    我緩緩轉身麵向後方。翼的臉龐在我胸前,我們四目相接。


    對著這位願意了解我,願意關心我的少女,我說道:


    「……我絕對不會讓你受傷的。翼願意借我一份力量嗎?」


    我也隻好露出微笑,最起碼要表達對她的信任。


    我了解到,對於未知的恐懼——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交給我。我一定會幫上橙矢的忙。」


    說完,翼溫柔地微笑。就在這個瞬間。


    轟隆——


    一聲巨響轟然撼動體育館,我們身旁的牆壁被撕開一個大洞。風壓如同旋風一般掃向我們的身體。光線自巨大的空洞中投入體育場,下一個瞬間,自粉塵飛舞的破洞之中——一道人影遲緩地現身。


    外頭的光源清楚描繪出入侵者的輪廓。


    『————!』


    形似人形但絕非人類的《長羽型》小醜,瘋狂咆嘯。


    情急之下所能選擇的行動並不多。


    「——翼,退後!」


    讓童年玩伴躲到背後,我扣下驅動槍的扳機。自槍口噴濺而出的光芒凝聚為物質的形體,化為一柄破刃劍。我抓住劍柄,沒有時間擺出架式直接全力一揮——咖鏘一聲,金屬彼此撞擊的輕響。仔細一看。


    小醜刺出了包裹在護手內的拳頭,而我手中的破刃劍擋下了它的攻擊。力量的抗拮隻維,持一瞬間,雙方的武器象是彼此拒絕一般彈向一旁。


    「翼!」


    我麵對著前方的小醜予以牽製,同時將驅動槍拋向身後。雖然傳來翼慌張的呼喊聲,但沒聽見槍墜地的聲響,看來她有好好接住。


    「橙矢,這個……」


    「拿著那個,到後麵去!」


    既然花雨不起作用,對我來說那已經並非必要。我在內心補上這句話後,全力一躍。沒有時間能說出口——因為眼前的小醜已經揮出手臂。


    「唔!」


    包覆著護手的拳頭劃過空中——擦過我的臉頰。我對反射性地成功閃過的自己感到驚訝,當黑影出現在視野的角落,手腕自然而然地向上彈起。


    金屬色的拳頭迎麵而來,破刃劍阻擋——彈開,並予以破壞。


    『——、——、——!』


    小醜痛苦嘶吼,按住它自己的手腕——而我的思考也因為震驚而停了半拍。我能破壞那鏜甲?就連花雨都無法融化的堅韌鎧甲護手——等等,我懂了。物質抵抗高溫的能力,不等於物質本身的強韌程度。換句話說——


    花雨沒有效果。但若武器本身的物理強度足夠——也許行得通!


    「喝!」


    我沒有思考的時間,小醜再度掄起拳頭,我壓低身子躲過這挾帶風聲的一擊——但下一拳已經撲向我。右、左、左、上鉤——以媲美人類的精準度,拳頭打從四麵八方衝向我。


    左、右、上、上、上上上——


    「嗚……」


    劇烈的衝擊命中我的側頭部,在朦朧視野的一角,我瞥見黑色的影子。搞什麽……這家夥——動作好像,變得比剛才更快……


    ——學習……能力?觀察對手的動作,分析理解並藉此決定自身的行動。當我回想起這份能力的意義時,小醜的拳頭已經正好來到我的眼前。


    「……不動了?」


    「——橙矢!」


    尖銳的呼喚聲白頭頂方向落下。抬頭一看,二樓——觀眾席的通道上,翼正舉著驅動槍。自槍口的位置判斷……目標並不是我。


    槍口正指著小醜——我瞬時理解了這代表什麽。


    「延遲……!翼,謝……」


    「橙、橙矢!背後!」


    友人的警告傳到耳畔的同一時刻,背上感覺到近似於寒意的殺氣,我直接省略轉身確認,直接向前翻滾


    。也許我的選擇正確,一道風壓刮過我的背脊,我重整態勢後轉身——


    『————』


    小醜垂著雙臂,緩緩逼近。


    「……學習能力。」


    我下意識地咬住嘴脣。延遲——翼的思考升華所創造的空檔,原本應該有三十秒左右。但是小醜剛才……恐怕不到十秒就掙脫了延遲效果。回複速度明顯地有所提升——真是難以想象。


    一度承受的攻擊便能立刻取得抗性——近似於疫苗的學習能力。


    「——翼!」


    視線緊盯著小醜不放,我放聲大叫讓翼知道。


    隻有短期決戰。既然時間拖得越長隻會徒增不利——


    「我打訊號,就開一槍!」


    沒有時間確定翼是否真正了解我的用意,我的鞋底再度蹬向地麵。


    衝向不再擺出架式的《長羽型》。


    『————!』


    小醜咆嘯,隨後黑影掠過我的肩膀。傷口的熱讓我的表情為之扭曲,下一個瞬間,小醜掃過我的腳邊。短暫的浮遊感,旋轉之後是翻滾——我乘著前翻的速度,使勁屈膝全力跳躍。小醜仿佛沒追上我的動作似地猶豫了一瞬間——我趁機滑向它的腳邊,破刃劍寒光一閃。


    啪鏘一聲,小醜膝蓋關節處的鏜甲接縫平整地斷開。


    象是失去了重心,小醜的身體墜向地麵。近似尖叫的雜音大作,我抬起視線直指向二樓。不出我所料,觀眾席上的翼,隻看了我的眼神就明白了我的意圖,她抬起黑色的槍口,扣下扳機。


    一道光線穿入小醜的身軀,一閃即逝。小醜龐大的身體隨之僵直不動。延遲——在這一瞬間的空檔內,我反手持破刃劍,剌向小醜的頭部,


    耐熱能力強但無法抵抗衝擊力。隻見裂痕爬滿頭盔表麵,頭盔轉瞬間破裂四散,露出了毫無防備的頭部——以及再生能力的根源,淚晶之羽。


    「——橙矢!」


    二樓。翼將話語聲與黑色的物體一並投向我。大型手槍在空中旋轉。我抓住驅動槍。對著完全明白我的意圖的翼,我以眼神道謝。


    接著,我舉起驅動槍,槍口指向靜止不動的小醜。


    「這樣就……」


    握緊槍把。隻要扣下扳機——但我沒有。


    『——哦——』


    因為我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聲音就來自眼前。趴在地麵上的《長羽型》開始痙攣。


    『……——哦——哦……——』


    延遲結束了——照理來說,麵對這狀況我應該要立刻扣下扳機才對。注意力若有一瞬間渙散,就會輪到我趴在地上。


    『……——哦……——哦……嗚……』


    但我卻不由得屏息去傾聽那聲音。


    小醜孱弱地抬起頭部,那張形同麵具的臉部凝視著我——開口說話了。


    『……——……你……——要——殺……?』


    「呃!?」


    宛若心髒被一把攫住似的感覺。這種事怎麽可能發生——否定的聲音自心底湧現,但至今為止的經驗反過來否定了心中的聲音。


    『——你……——要…………殺……——我……?』


    殘留體擁有不同於人類的肉體,持有不同於人類的思考——卻開口說出了人類的語言。


    我眼前的《長羽型》——現在,正在說話。


    『………——為……什、麽?』


    ——學習能力。這個字眼忽然間浮現腦海。


    吸收對手的信息,根據經驗做判斷。創造抵抗花雨的防具、減輕延遲的影響——在戰鬥中迅速成長的能力。


    難道說這份能力,連我們口中的語言,都有辦法學習?


    如果說這就是殘留體的進化——?


    我承認,在這一瞬之間,我的意誌有所動搖。


    但我依然將驅動槍對準了仍在喃喃細語的殘留體。


    「——既然你攻擊了這個學園,我就會對你開槍。」


    形體近似於人類、使用的語言近似於人類、擁有近似於人類的思考模式。也許這每一點都不是「近似於」,而是「等同於」也不一定。


    雖然我的腦海裏,清楚地浮現了緋紅長發少女的笑容。


    「……我不會道歉。」


    雖然我眼前的殘留體,口中的話語聽起來仿佛正向我求情。


    雖然那張麵具般的臉,看起來似乎想對我控訴些什麽。


    人類與殘留體——是同等、對等的存在。


    「——消失吧。」


    所以,留下這句話之後。


    我扣下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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