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否認,部分發展確實超出我們的預期。」


    借口。自己很明白。


    「但是很難預想他們會殷動核彈。正常不該如此嗎?」


    「他」不發一語。微暗的室內隻餘靜寂。


    既然如此,我心想。接著如串珠般逐一羅列事先準備好的說詞。


    「那票人計劃一樁恐怖行動。你利用焚書課解決事件。你的評價提升。值得慶賀,核彈更不存在。——這樣你仍不滿意嗎?你太貪心了。完美主義者的日子真不好過呢。結果還不錯,這不就得了嗎?」


    「……」


    「還是說。你其實期望目睹『讓核彈炸毀一切』?」


    「哼。這玩笑可開不得。」


    「他」總算開口。


    隻有短短一句話。然而其聱調之沉重,甚至讓人感覺到壓迫感。全身散發的氣氛,也跟透過電視屏幕所見的印象天差地遠。


    我一向認為「任誰都有兩個以上的麵貌」。


    我在想,眼下的人格或許正是這個人次要的麵相吧。


    「即便是我,也沒料想到會用上核彈。我樂見那些家夥的評價下降,但也不至於讓東京蒙受核災。這點我好歹能判斷。我不開心的是『那些家夥替我帶來多餘的麻煩』。」


    「所以這回你認為是成功?」


    「應該可以這麽說吧。大眾的意見也還站在我這邊。」


    「世間輿論對你的依賴比以往更加深了。」


    「之後才是重頭戲。……——總之,這回有勞你了。」


    「嗬嗬。承蒙誇獎。」


    看來藉由這次的事件,我獲得了特定的評價。忍不住麵帶笑意。


    因為,如此一來又能朝目的更進一步。


    「這回你也遇上不小的狀況哩。關係親近的人發生不好的事,你的立場也岌岌可危。」


    「你不必介懷。我跟他本就感情不好。」


    這是事實。我從未對哥哥抱持一絲憐憫或同情之思緒。


    我望向窗外。


    這個室內空間裏僅保留最低限度的光源。眼下最主要的光線來源是透過窗戶傾倒進來的月光。次要的則是喧嚷般閃爍的霓虹燈。——現在望向這頭,才察覺一個事實。


    窗戶的玻璃是破的。


    該當部分幾乎全麵積都用膠帶緊急黏貼處理。


    「……那扇窗戶發生什麽事了?」


    「你不需要介意。話說回來,尚有許多謎團未解呢。」


    「嗯。——確實如此。我最在意的是『資金來源』。連核彈都能買到,如此龐大的活動資金究竟從何而來?或許可以肯定背後有金主資助……事態恐怕比我等想象得還要複雜,規模也更大。」


    「反正那些家夥永遠不會吐實。恐怕沒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關於這點,可否請教一事?」


    「什麽事?」


    「你是我的讚助者嗎?」


    如是提問,「他」露骨地表現出不悅情緒。


    「我何來理由這麽做?」


    「這可難說唷。這回『東方革命軍』的起義,也包含你私下的掌控,自導自演。而且整椿事件就以『成功鎮壓禦宅族方引發的恐布事件』如此簡單的結論謝幕。最後誰得到最多好處呢?——那就是獲得更多輿論支持的你。」


    「無聊的推論。」


    我確實意圖引他上鉤。出乎預料的是,「他」顯得不太高興。


    「我趁這機會說清楚。我與這次的事件無關。再說,核彈出現也讓我很震驚。那種事我死也不想碰。你別亂說話。」


    「……失禮了。今後會注意的。」


    自己與事件無關——。我明白了。「他」的說詞應該屬實。方才顯現的怒氣是他真實的反應。


    然而。果真如此,究竟是誰在背後操控「東方革命軍」?不是獲得最多好處的「他」,又會是誰?——難道真是「那個人」?


    「這回的狀況難以判斷利弊」。是否有其他人也察覺到了呢?倘使以幾年後組織可能獲得之效益為考慮,現在恐怕尚未浮到表麵,很難探知。


    ——沒錯,先不說別的,想想自己吧。


    說到底,連我自己的計劃也沒包含到幾年之後的事——。


    「除了這些之外。那男人的狀況如何?」


    唐突扔出的提問逼我的思緒回到現實。


    「你是說……那個男人?」


    「我還沒看到報告書喔。那匹暴動的白馬啊。是我宿命怨敵,亦是社會的天敵。」


    「喔喔,他呀。」


    我哼的一聲,嗤之以鼻。


    「艾爾迦特有利用價值。經過這幾天,我很確定。」


    他的態度急轉直下。臉上突然綻放笑容,仿佛等這句報告等很久了似的。


    「……咯哈哈哈哈啊哈哈哈!真令人愉快—太愉快了!『擁有強大戰力的個體不一定足以改變世界』。沒想到竟由他本人證實這句話。」


    「那是你一直以來的論點呢。——但是,我認為不要過度輕視他為上。」


    「喔~。這是為什麽?」


    「具備超越常識的戰鬥力,而且腦袋也很清楚。我的真實身份可能也遲早會被察覺。本想在那之前先拉攏他……不過當下的問題是,他對我沒什麽興趣。因此目前正在摸索該如何持續與他深入接觸。」


    「這評價還真特殊。你是看上他了嗎?」


    「……怎麽會。」


    「我看就是啊。」


    「不是的。」


    「是啦。你提到如何對付他的時候,表情就像戀愛中的少女啊。」


    「我已經說不是了。」


    「反正我是無意插手你們的戀愛情事。這部分就讓你隨意處置吧。」


    賊笑不停。與方才徹底不同性質的不舒坦的笑容占據整張臉。


    這狀況並不稀罕。隻要一涉及異性交往方麵,「他」就會像中學生少女似地咬著不放。說實話頗感煩躁。但這也是「他」讓人不那麽憎恨的特質之一。


    那麽——該報告的已全數轉達。


    沒理由多留。我如是判斷。


    「那麽我就先離開了。」


    說完便轉身背過「他」。


    「這麽急啊。有事要辦嗎?」


    「差不多。其實之後跟朋友有約。」


    「在這大半夜的時段嗎?你的形象跟夜遊實在搭不上邊。」


    「任誰都有兩個以上的麵貌呀。——失陪了。」


    打開大門,離開房間。


    這裏是建築物的七樓。走廊上一片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我朝著電梯走去,同時止不住笑意。


    ……還真以為,炸彈已經回到原出處啦?


    ……還真以為,那個俄羅斯情報官是真有其人啊?


    ……而且還真以為,核彈確實存在嗎?


    真可笑。


    「任誰都有兩個以上的麵貌」。與這話同理,我與他的關係,若形容得極端一些,簡直怪異到可笑的程度。


    表麵是為管製力量的一份子,私下則為抵抗管製之徒的維刀臥人。


    可謂為他的「相反設定」的我。


    手機突然響起。


    望向屏幕。上頭顯示稍晚預定同遊之朋友的臉孔。我趁他不注意時,偷拍並設成了來電大頭照。


    「『用親吻演出最後一幕』是嗎……。確實不無道理呢。」


    我用嘴唇輕觸映在屏幕上的他。


    接著按下通話鈕,將手機湊到耳邊。


    眼下的我,是用第幾個麵貌在跟他說話呢?


    即便想通亦無意義。我拋開無謂的


    思緒,用一如往常的態度向電話另一頭的人喊出第一句話。


    「喂。我是棗。……——啊,維刀同學!嗯,我現在過去!那等一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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