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吵吵鬧鬧的開門聲讓緣睜開眼睛。


    看來他是坐在事務所的沙發上打盹時沉沉入睡,從百葉窗隙縫射入的陽光灑在地上。


    他輕聲低吟,打算坐起時,一個人踩著響亮的腳步聲現身。


    「喂,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啊?工作、該工作羅。」


    走到睡眼惺忪的緣身旁,把手叉在胸前往下看的,是擁有一頭白金色秀發的女性。


    她紅褐色的雙眸閃爍著愉快的光輝。


    蕾貝卡·羅斯是緣的舊識。


    根據多年經驗,可推敲出每當她露出這種眼神,大致上等在緣前方的,對他來說都不會是太愉快的事情。


    所以緣背對著她,再次閉上雙眼。


    蕾貝卡用鼻子哼了一聲,


    她走到窗邊拉開整扇百葉窗,須臾間席卷室內的陽光照亮空中的浮塵。


    窗外早已充塞正午的陽光。


    就算是從此處往外看,最為顯眼的東西果然還是——「高牆」。


    這道「高牆」恐怕是人類史上最巨大的建築物,高達三千公尺;由於幾乎把整個地球一分為二,所以擁有四萬公裏的長度。


    自一百五十年前的「喪失節」之後,人類花費數十年築起守護自己的「高牆」,而這個人類舍棄牆壁彼方一切的罪惡象征,今天依舊高聳入雲。


    若把視線從「高牆」拉回,躍入眼中的是雜亂無章、櫛比鱗次的大樓。群眾的摩天大樓無謂地爭相奪高,偶爾用其怪異的設計吸引人們目光,無窮無盡地往外延伸。


    但這樣的景象在靠近大上一輪——與其說大上一輪,不如說巨大到連那些摩天大樓都相形渺小的圓柱型建築物之後,便宣告終止。


    那棟直徑長達數十公裏的建築物,是這座水上都市—「方舟」九號的中樞。


    街道以該中樞為中心呈圓盤狀向外擴散,分為下層、中層和上層三個區塊。


    中層麵積最為廣大,是居民眾多的「方舟」中心階層。上層由上流階級的人占據,下層則幾乎都是維生基礎設施和工廠,除貧民窟之外,能稱為居住區的,就隻有在工廠工作的人們所生活的一角而已。


    緣居住的地方,便位在中層區裏稱不上高級路段,但卻充滿活力和喧囂的其中一條繁華街道上。


    「好,起來了,緣。」


    她拍掌阻止想要睡回籠覺的緣。


    緣無奈地轉過身子,但仍舊維持躺在沙發上的姿勢作為最後的抵抗。明知無效,他還是惡狠狠地瞪視蕾貝卡。


    女孩像要繼續催促他起床般用力拍手。


    緣眼睛盯著蕾貝卡每次合上雙手便跟著搖晃的豐碩胸部,腦中陷入為什麽這女人是蕾貝卡的哲學性思考。


    若這不是蕾貝卡,那就完美無缺了。


    「怎樣啦!」


    看來他似乎細聲吐出內心話,所以蕾貝卡憤憤地提出抗議。


    個性強勢有主見,這他並不在意。


    聒噪吵鬧,這個,也早習以為常。


    但是麵對連自己到幾歲還尿床都知道的對象,實在是讓人尷尬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緣從懂事開始就跟她在一起。


    他知道蕾貝卡的初戀對象是國中美式足球隊的主將,也知道那位主將因為已有心上人而甩了蕾貝卡。他雖然安慰嚎啕大哭的女孩直到天亮,但對於主將的心上人是自己這件事,至今依然保密。


    學生時代,在緣是純種日本人的事被人知道之後,他被當作稀有動物對待,曾遭受嚴重霸淩。那時候認真為他生氣的人也是這個女孩。


    緣深深歎息,從沙發上起身。


    蕾貝卡看到這副模樣,滿意地點頭道好。


    「總之,你先去洗把臉吧。」


    你是我媽嗎?緣沒有說出這句話,轉身走向洗臉台。


    用冰涼的水洗過臉後,睡意消失了幾分,眼睛逐漸明亮起來。


    他抬起臉瞪視鏡中自己潮濕的臉龐。


    眼睛下方微微浮現一圈小小的黑眼圈。


    對二十來歲的青年而言,他常被說是娃娃臉,不過雙親曾告訴緣,日本人看起來都比較年輕。


    而他們口中的日本人至今已幾乎消失殆盡——應該說,日本這個國家早已不存在於世界上,所以他們的話實在沒什麽安慰效果。


    緣用毛巾粗暴地擦拭水滴,走回事務所尋找自己的香煙。平常他都放在事務所的辦公桌上,不然就是沙發旁的桌子上。


    但那東西現在被蕾貝卡握在手中。


    緣不禁嘖了一聲。


    「我不是要你別抽了嗎?」


    「還我。」


    緣表現出自己的不快,從女孩手中搶過煙盒。


    他迅速抽出一根煙,銜到嘴中用打火機點燃。在吐出紫色煙霧的同時,他伸手拿起掛在椅背上的皮外套。


    緣邊穿外套邊走向玄關,蕾貝卡慌慌張張地追在他身後。


    「等一下,有工作啦!」


    蕾貝卡以緣的仲介人自居,常不知道從哪兒帶來工作給緣。她的父親是警官,蕾貝卡也曾從父親那裏帶來一些警察不易處理的懸案給緣。


    緣自幼受到她父親諸多照顧,因此無法視若無睹。


    「至少讓我喝杯咖啡吧。」


    緣頭也不回地打開門走出通道。


    他用來當事務所兼自宅的,是住商混合大樓三樓裏的一間房。一樓開有咖啡廳,緣習慣起床之後到那裏喝杯咖啡。


    他嘴上叼著煙,輕快地走下樓梯,蕾貝卡追在他身後。


    住商混合大樓前是條大馬路,交通繁忙。除餐廳及酒吧等飲食店之外,也有超市、雜貨店、書店等店家林立於此,可說是一應俱全。


    稍微往小巷鑽的話,甚至連違法藥品到槍炮彈藥,隻要有錢幾乎什麽東西都買得到。


    當然,這裏治安差、空氣也髒,但房租便宜與方便性實在令人難以割舍。


    緣飛速掃過周遭,確認景象一如往常,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地方。


    工作性質使他常遭人怨恨,或是被視為眼中釘,至今遭受突襲的次數也絕不隻一兩次。


    「若你會在意這種事,為什麽不幫自己的事務所裝個鎖呢?」


    蕾貝卡問這問題並非出自諷刺,而是真的打心底感到不可思議。但事務所本身並非連個鎖都沒有。


    緣布下數十個在特定條件下發動的設置型忍術,因此對侵入者的戒備實為萬全。


    但這些發動條件全都把蕾貝卡排除在外,所以事務所在她眼中會看來毫無防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為此特地說明實在很蠢,所以緣默默地背對大馬路,重新轉向剛剛踏出的住商混合大樓。


    位於一樓的是稀鬆平常的咖啡店「car pool」。


    打開門入內,隻設有吧台和兩張桌子的小店充斥芬芳的咖啡香氣。吧台後麵有位即使坐在椅子上,看起來也像站著的巨漢老板正翻閱著報紙。


    留著八字胡,相貌嚴肅的老板發現有人進店裏之後緩緩抬起臉,靜靜地點了一下頭。


    雖然沒有人說歡迎光臨,但緣跟蕾貝卡都不以為意地坐到吧台前。


    兩人沒有特別點餐,但老板也不詢問,隻是用那雙碩大的手準備起茶杯。


    「來,這個。」


    蕾貝卡把一張照片放住吧台上。


    緣無奈地伸出手指將照片移到自己麵前。照片裏是一位眼神凶惡,年過三十歲的男子。


    「羅伯特·瓦格納,三十二歲,曾因傷害跟竊盜遭到逮捕。」


    嗯,看臉就覺得是這種人。緣在心裏嘟噥。


    「他相當擅長竊盜


    ——應該說侵入才對,所以似乎也常受竊盜集團雇用而入團。」


    蕾貝卡用手托腮,看著緣道:


    「希望你抓住他。這就是這次的工作喔。」


    「搞什麽,他是闖入什麽不該進去的地方了嗎?」


    若是那種程度的事,那還算在警察的業務範圍裏,並不需要特地找緣處理。他側眼望向蕾貝卡,心中想著恐怕另有隱情吧。


    蕾貝卡一邊把牛奶加進遞到眼前的咖啡中,一邊回答:


    「這人不大回老家,但他母親得重病,似乎活不久了,所以想見兒子最後一麵。」


    「還真是感人呐。」


    緣一邊享用黑咖啡,一邊想著這工作雖然簡單,但應該賺不了多少錢吧,淡淡地評估這案件的酬勞。最近都接些棘手的工作,拿這來放鬆一下或許也是件好事。


    緣向蕾貝卡表示自己明白了,用手指觸碰手腕上的手環。


    這是智慧型手環,上麵搭載矽膠製的有機ai晶片。由於原料是極薄的矽膠,因此能像布


    料一般加工成各種形式,輕巧便利。


    這被稱為「布洛托」的東西,是現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之一。


    緣一啟動機器,「布洛托」隨即在空中投影出全像麵板。雖然麵板本身是影像,但隻要用手指移動,便能隨意將它設置在自己周遭的任何一個位置上。


    當然,這東西隨時都連結著網路,但隻要不是有線網路,便很難讓人安心。


    若要問為什麽——


    「啊,可惡,又是『雜訊』。」


    雖然這已經是常態,但緣遺是小聲咒罵。


    自「喪失節」以後,這世界就會不定期地產生「雜訊」。它會妨礙、幹擾、遮蔽各種電波。當然,這時候完全無法使用手機跟無線電之類的工具,網路也會跟著斷線。


    「雜訊」發生的時間、周期還有長短都極其隨機,至今還無法找出具體的對抗方法。


    「老板,能稍微借一下網路線嗎?」


    聽緣這麽問,老板依舊隻是靜靜地頷首回應。


    雖然沒有對抗手段,但卻有對策。


    在「喪失節」以前,技術從有線移到無線,各種媒體都進行了數位化。


    紙本媒體逐漸消失無蹤,逐漸演變為隻剩下情報穿梭於無形空間中的世界。


    但失去半個世界之後,在「雜訊」的影響下,人類於數據基礎設施和情報媒介的發展上被迫後退。


    曾在世上消失蹤跡的電話亭再度複活,光纖跟瓦斯管及電線一樣,如蜘蛛網般遍布於都市地下。


    然後,公共場所——區公所等地方自是不在話下,所有的店鋪跟住宿設施都規定必須備有網路線。


    有線通訊較不受「雜訊」影響。


    雖然網路速度會降低,但不需要為情報的流失跟突如其來的斷線煩惱。


    緣從「布洛托」拔出如棉線般的細接頭,插入設置在每個吧台座位的網路線插槽。


    短短不到一秒鍾的時間,資訊便流入數位設備中。


    緣迅速地聯絡幾個情報販子。他送出訊息,並在品嚐咖啡之餘就得到回信。


    快速瀏覽完訊息之後,緣從插槽拔出接線,把剩下的咖啡灌入喉嚨後起身。


    蕾貝卡慌慌張張地抓住他的衣袖。


    「我能跟著去嗎?」


    「當然不行。」


    緣斬釘截鐵地拒絕。


    要以仲介人自居是無所謂,但要跟在他身旁工作會令人厭煩。


    「雖然你說危險,但我可以保護自己的安全喔。」


    蕾貝卡起身背對緣——正確來說,應該是翹起屁股,掀起上衣下擺。


    在她形狀姣好的屁股上方,腰骨附近穿戴著臀部槍套,收在槍套內的是大型自動手槍。


    卓菲公司製造的皇後 reine),現在是法軍采用的製式槍枝,以鮮少出現卡彈等故障而受到好評。


    但比起那東西,看到她美麗的臀部曲線,緣不禁歎了一口氣。


    為什麽這家夥是蕾貝卡呢……


    「你什麽意思?看不起我嗎?」


    或許是誤會緣歎息的理由,蕾貝卡差點就要把槍拔出來。


    蕾貝卡自幼接受父親用槍的訓練,老實說,關於這一點緣從沒懷疑過。


    甚至該說她比緣還有用槍才能。


    可令他頭痛的是,讓蕾貝卡參與工作,假使之後變成常態,她會不會哪天開始以工作搭檔自居這件事。


    「我一個人比較方便行動。」


    拒絕的理由幾乎一成不變。雖然蕾貝卡會生氣,不過到明天她就忘了。


    「destiny。」


    準備走出店外的緣被低沉、具有韻味跟男子氣概的聲音叫住。


    但緣假裝沒聽到,繼續踏出步伐。


    「緣,老板叫你喔。」


    緣都已經故意無視他要離開,但蕾貝卡可能是想一泄被留下來的憤怒,拉大嗓門從背後叫住他。


    被迫停下來的緣小聲地嘟噥:「多管閑事。」


    緣不想回應那個稱呼。


    不知道是打哪聽來的,老板誤以為「緣」這日文是命運的意思,他無視緣的否定,開始用這種方式叫他。


    不幸中的大幸是他極為沉默寡言,被這樣叫的機率頂多一個月一兩次而已。


    緣藏起厭惡的表情回頭。


    「怎麽了,老板?帳款應該是月底一次結清吧?」


    「偶爾也帶她一起去好了。」


    老板用視線指著蕾貝卡。


    這下緣連掩飾厭惡的餘力都沒了。


    蕾貝卡的表情則與緣成反比,開心到任誰都看得出來。


    「老板真體貼!」


    「也體貼我一下好嗎。」


    蕾貝卡以眼角餘光瞄了表現出厭煩的緣一眼,活像是老板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切般起身跑到緣身旁。看蕾貝卡笑容滿麵地揮舞著手,老板也報以微笑。


    緣在心裏嘟噥:「真是個色老頭。」殊不知至今為止,他拒絕同行之後,老板就得花好幾個小時聽蕾貝卡抱怨緣。


    無論如何,既然老板開口,緣也不能執意拒絕。


    因為老板是這棟住商混合大樓的所有人。


    也就是說,緣向老板租房間當作事務所兼自宅,而且還多次引發騷動,所以緣在老板麵前實在也是抬不起頭。


    各自皺著一張臉跟笑開一張臉的兩個人並肩走出店外。


    「開車去嗎?還是搭磁浮列車?」


    蕾貝卡的聲音精神奕奕。


    「嗯……開車好了。」


    而緣的聲音則死氣沉沉。


    緊急煞車的聲音打斷兩人溫度不一的說話聲。


    奔馳在大馬路上的黑色轎車突然緊急停在對麵車道。


    所有車窗一片漆黑,但後座的兩個窗戶卻敞開來。


    有某種東西朝緣跟蕾貝卡的方向伸出。


    知道那是火箭發射器的瞬間,緣衝到蕾貝卡身前,開始結「印」。


    火箭炮發射,燃燒時產生的瓦斯從火箭發射器後方噴出,其衝擊力直接摧毀了車旁店鋪的玻璃窗。麵對噴火飛來的火箭彈,蕾貝卡一言不發地呆站著,連慘叫聲都擠不出來。


    緣的「印」在著彈前一刻完成。


    「『土壘』。」


    火箭彈發出低沉噪音襲來,而前方的道路像回應緣的話語般急遽往上突出。掀起的柏油伴隨噪音隆起。


    土陣忍術「土壘」——緣與蕾貝卡前方形成的柏油牆,在千鈞一發之際擋下火箭彈。


    爆炸聲、火焰,還有衝擊波就此炸開。


    雖幸免直接中彈,但火箭彈在極近距離下爆炸帶來的衝擊極為驚人,緣發動忍術的同時,整個人撲到蕾貝卡身上。


    熱浪侵襲他的背部,黑色煙霧直往身上吹拂。


    爆炸聲麻痹鼓膜,飛散的碎片如雨般拍打身體。


    這時候,他身下的蕾貝卡才終於想起哀號的方法。


    緣借由慘叫聲確認她安然無恙之後,便飛身而起,往轎車的方向疾馳。


    一看襲擊失敗,轎車快速離開。所幸,方才襲擊的影響讓周遭的車輛全都緊急煞車,沒人阻擋緣的追擊。


    他把手伸進皮外套,拿出時常放在外套內側的備用武器——斜刃的手裏劍,苦無(譯注:類似扁鑽,但錐刃較厚。)。


    從緣手中投出的苦無快如子彈,追在竄逃的轎車身後,刺進輪胎。


    輪胎隨同聽似槍聲的炸裂聲炸開,轎車刹那間失去平衡。


    投出苦無後,緣立刻結「印」。


    失去平衡的轎車速度未減,打轉衝向人行道。


    哀號聲響徹周遭。


    「『舞疾風』。」


    忍術隨緣的言靈迸出。


    大馬路上一陣風疾馳而過。


    從四麵八方襲來的烈風湧向唯一目標——打轉的轎車。行道樹的樹葉被扯下,其他停止不動的車也隨之猛烈晃動。


    風陣忍術「舞疾風」——具有高度方向性的疾風接二連三地纏上狙擊緣的轎車。徹底失控的轎車為接連襲來的旋風所翻弄,朝人行道猛衝的車體不但車窗碎裂、門板凹陷,連保險杆也攔腰折斷。


    禁不住被風形成的拳頭痛打,轎車騰空而起,不停轉圈地飛遠而去。


    破破爛爛的轎車在浮空五、六公尺高之後重重摔到柏油路上。


    歪七扭八的車門隨著沉重的破碎音彈出,玻璃碎片飛散,離開驅動軸之後的輪胎急速旋轉,滾向遠方。


    車體在道路正中央上下顛倒,沒看到有人從中爬出。


    無視於周遭的一片嘩然,緣緩緩靠近。


    窺探裏麵的模樣,確認坐在駕駛座上的不是人類之後,緣歎了一口氣。


    「那是什麽?」


    很快振作起來的蕾貝卡在不知不覺間來到身旁,一起往裏麵窺探。


    坐在駕駛座上的是機器人。


    若是精致的最高級品,那就幾乎跟人類沒什麽區別。不過駕駛座上跟車子一起冒煙的是隻能遵照程式執行單純作業,被稱為奴隸的類型。由於沒有鍍上肌膚,所以它鋼鐵的身體直接暴露在外,外觀極為簡陋。


    可能是線路短路的緣故,火花從它頭部的視訊攝影機噴出。


    奴隸原本是用在工廠等場所,但它們常被黑手黨等犯罪組織用來當作特攻隊,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緣潛入翻倒的車內,尋找刻在奴隸後腦上的生產序號。果不其然,生產序號早已被削掉。


    就算找到生產序號,頂多也隻能知道製造工廠是哪間,出貨到哪裏而已,要借此找出最終買下的人物或組織絕非易事。


    這也沒關係,但檢查到頭部連接槽的插槽正在發熱時,緣嘖了一聲。


    看來奴隸噴出火花的原因是對方為防失敗,事先在奴隸體內組裝好自毀裝置的緣故。


    為迎合實際使用者的習慣,驅動奴隸用的程式會個別撰寫,因此多少能從中看出一些習慣跟個性。


    或許能從中看出一點端倪——緣原本的打算在轉眼間化為泡影。


    事已至此,奴隸這玩意兒連個證物都稱不上。


    緣邊歎氣邊離開車內,等著他的是一臉興味盎然的蕾貝卡。


    「知道什麽了嗎?」


    「我知道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緣答話時語氣平淡,蕾貝卡側頭感到奇怪。


    由於近距離遭到爆炸風壓吹拂,她的臉沾炭變黑,美麗秀發也滿是泥巴,發梢還受熱萎縮。


    她母親看到她這樣一定會暈倒吧。


    「——跟著我就會一直遇到這種事喔。」


    「比起這個,你看那邊。」


    緣說這些話原本是想嚇阻她,但蕾貝卡置若罔聞,手指向某個地方。


    順著方向看去,一個巨漢——老板站在住商混合大樓前。咖啡店被火箭彈爆炸時飛散的數個柏油碎片插得千瘡百孔,模樣淒慘。


    「你又要抬不起頭來了,嘻嘻嘻。」


    蕾貝卡不知道在高興什麽,很沒氣質地笑著。


    緣鞭策差點放棄的自己,堅決發誓要跟襲擊者算清這筆帳。


    2


    置物櫃裏放著一張便條紙。


    一臉不滿的蕾貝卡抱怨:「就隻有這樣?」緣不理她,徑自確認紙條內容。


    他委托情報販子的是有關瓦格納的情報。


    既然知道他有前科,緣委托的事項除了確認瓦格納隻是個小混混,還是跟哪個犯罪組織有關係之外,還有他可能常去的地方,及有戀人的話是住在哪等等大致想得到的基本情報。


    紙條上簡潔地寫下了已得知的內容。


    「不見麵直接交談嗎?」


    「有的會見,有的不會。每個人的做法不同。」


    如字麵上所示,情報販子是一群把情報看得比一切事物都還尊貴的人們,所以就算隻是一時片刻,他們還是極度討厭把情報放到網路上。因為他們無法預測,情報何時會因為「雜訊」落入不知名的第三者手中。


    使用這個置物櫃的情報販子也是,雖然沒直接見過麵,但他在遞交情報時總是會選擇紙張作為媒介。不把資料留在紙張以外的媒體上,是他的信念。


    然後,得到情報後當場把紙張燒掉,是交易的條件之一。


    「要確認燒掉,就表示他正在哪裏看著吧?」


    「大概。」


    緣雖然不大在意,可是蕾貝卡以不大舒服的表情環顧四周。看是看沒錯,但用的恐怕不是肉眼,而是借由駭侵周遭監視攝影機的方式。緣刻意不告訴她這件事。


    緣把所有情報記在腦海後,從指尖生出火花燒掉便條紙。


    這弱小的火焰也是由忍術生出的現象,但如此細微的現象並不需要用到作為設計圖的「印」。


    緣催促東張西望的蕾貝卡回車上。


    他的愛車是搭載氫燃料轉子引擎的敞篷車。一開始他對氫燃料轉子引擎並沒有太大興趣,但當他聽說世界上最早開發,並將之實用化的是現在已經不複存在的日本製造商後,雖然跟自己的名字沒關係,但他還是覺得這也是一種緣分而買下這台車。


    「接下來去哪?另外,我肚子餓了。」


    「去找瓦格納的女人。拜托她的話,應該會拿些東西出來吧?」


    緣冷淡說完後就發動車子,副駕駛座上的蕾貝卡嘟著嘴瞪視前方。


    緣的愛車——洛格瓦茲maj-7飛快地奔馳於排列得雜亂無章的大樓之間,朝氣氛比中層更接近下層的一角前進。


    那個不存在的區域——沒有受到嚴格管理的區域跟下層貧民窟一樣,就連「方舟」管理局都無法掌握居民是誰,又是從何時開始定居。


    那裏原本是某企業建造的娛樂設施,但該企業經營不善倒閉後,長久以來被棄置不管。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人擅自入住,建築也隨著人數增加而開始增建、改建。於是建商們開始采取行動,不動產業者也隨後跟上,有人定居之後,店鋪也逐漸齊全。


    就這樣,在管理局出手之前,那裏已經形成一個具備生活機能的城鎮。


    零號區塊,被如此稱呼的特殊居住地因此誕生。


    「情報販子到底是怎麽找出這種地方的居民啊?」


    有個警官父親的蕾貝卡,相當清楚在這種地方找人格外棘手。


    照理說,若沒登錄為「方舟」居民、拿到官方發行的id,就會遇到各種不便。有工作也拿不到報酬,也無法租房子。當然,也不能買東西。


    「方舟」裏沒有id的人並不存在,這是一般的認知。


    但最令人訝異的是,沒有id的人多到足以形成社會問題,而且許多人還是自願成為那樣的人。


    「所以才會有情報販子的需求。」


    緣邊回答蕾貝卡單純的問題,邊瞥了後照鏡一眼。


    從剛才開始,就有台車保持一定距離地跟在後麵。


    是黑色的suv。


    視線回到前方,剛好看到一家速食連鎖店,緣立刻把車開到那間店的停車場內。


    「耶!」


    蕾貝卡高興地喊出聲,但即便停好車,緣依然動也不動。他把身體貼在座位上,眼睛望向馬路。


    「你在做什麽?」


    「稍微安靜一點。」


    在緣的注視下,跟在後麵的車並沒有做出什麽奇怪反應,直接通過店家門口。


    或許是想太多也不一定,但畢竟現在有個拖油瓶在身旁,行動得比平時更加慎重才行。


    他等了一陣子,還是感覺不出有什麽可疑之處,隻有身旁的蕾貝卡明顯地表現出不耐煩,不停地晃動身體。


    「你肚子如果這麽餓,那幹脆留在這邊吃個痛快。工作結束後我或許會來接你。」


    「或許是什麽意思啊?」


    她拍打緣的肩膀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開車門。


    祿拿她沒辦法,隻好跟菩下車。


    一走進店內,喊著「歡迎光臨。」的開朗聲音迎麵飛來。這跟老板的店實為天壤之別,緣不禁苦笑。


    「我點餐,你去占位置。」


    「好、好。」


    緣迅速掃視店內,挑選可以看見店門口、同時隔著窗戶可以監視外麵狀況的位置坐下。來客數大約七成,人們交談的片段縱橫交錯,有如浪潮擴散店內。


    從學生時代開始,緣就不大喜歡這種地方。


    他坐立不安,拿出煙後又發現店內貼著禁煙海報,整張臉皺起來。


    「你那什麽臉啊?」


    回到座位上的蕾貝卡看到臭著臉的緣,錯愕地問道。


    她端著的托盤上放有三客漢堡、兩份l號薯條及大杯可樂。


    緣厭惡地看著托盤,歪了歪嘴角道:


    「你還是老樣子,淨吃一些加速死亡的東西。」


    「你不也是老煙槍一個。」


    蕾貝卡一坐下,便拿起漢堡大快朵頤。


    托盤上的全都是她一人份的食物。


    蕾貝卡知道緣從小就不吃這類垃圾食物,所以她一開始就隻買了自己的份。


    蕾貝卡喜孜孜地大口咀嚼漢堡,同時把薯條塞入嘴中。


    她的吃相一如往常地豪邁。


    就算吃這麽多,她不該長肉的地方依然苗條有致,而該豐腴的地方卻極為豐腴這一點,應該是遺傳自她母親沒錯。


    她常因這點遭同性嫉妒,偶爾還有人會惡整她。


    但比起這種人,為她表裏如一的個性跟她交好的人還要更多,這也是事實。


    「至少好好咀嚼過再吞下去吧。」


    「你是我媽嗎?」


    蕾貝卡講出緣老是在心中想著的話,喝可樂把漢堡灌入喉嚨。雖然這吃法對身體不好,但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對他人胃袋來說的確是一種刺激。


    緣從皮外套的口袋裏取出藥盒,把盒中的一顆藥丸丟入口中。


    這是紫堂家代代相傳的一種兵糧丸,混合各種藥草及中藥配方製成。這藥丸具有排除身體毒素的功效,能活絡血脈,也有減輕空腹感的效果。


    雖是優秀的攜帶口糧,但在人前服用時大多會引來側目,所以除了蕾貝卡之外,緣不會在他人麵前服用。


    他咬碎口中的兵糧丸,視線不意地移向旁邊。


    緣看到方才跟在自己身後的車正開進停車場。


    無論是不是偶然,都不重要。


    緣起身抓住埋頭吃漢堡的蕾貝卡的手肘。


    「走羅。」


    「嗚咦?」


    口中塞滿食物的蕾貝卡回的話讓人難以理解,但她似乎明白發生緊急狀況,迅速起身。


    剩下的漢堡及薯條也緊抓在手裏。


    緣一邊確認suv停車的模樣,一邊迅速地回到車中,發動引擎。


    「我們要稍微繞路。」


    「隨你羅。」


    緣一移動車,果不其然,黑色suv也跟著移動。


    雖然不知道目的,但就算對方什麽都不做,緣也不打算就這麽帶對方到目的地。


    緣急踩油門,副駕駛座上的蕾貝卡發出哀號。


    「喂,可樂要灑出來了啦。」


    「灑出來的話,你要付我清潔費。」


    緣冷冷地回應蕾貝卡的抗議。


    他並未減速,開車朝與目的地不同的方向奔馳。


    然後隻要胡亂轉彎,擺脫跟在後麵的suv即可。


    緣開車時不斷重複緊急加速跟變換車道的動作,蕾貝卡口中咬著幾根薯條,跟著車子一起劇烈地東搖西晃。


    一般人就算係著安全帶,身體也會左搖右擺,連坐都坐不好才對,但蕾貝卡仍然默默地繼續用餐。


    她把外帶的漢堡跟薯條吃完時,緣終於甩掉跟在後麵的車,把方向盤切往一開始的目的地前進。


    「被追著跑還真辛苦呢。」


    「別把人講得好像罪犯一樣。」


    緣邊說邊在附近停下車。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便利商店。


    緣在此下車,丟棄蕾貝卡揉成一團放在腳邊的垃圾。


    雖然沒有潔癖,但他怎麽樣都無法喜歡這種廉價的油臭味。


    蕾貝卡瞥了回到車上的緣一眼,用鼻子哼一聲道:


    「你應該多適應現代社會一些。」


    「我斷然拒絕。」


    拋出這句話後,緣踩下油門。


    最後車來到零號區塊。


    「我好久沒來這裏,感覺又更加龍蛇混雜了呢。」


    蕾貝卡眺望周遭景色,錯愕地說道。


    的確,這裏日複一日地在膨脹。


    接二連三築起的住戶及公寓,肯定是某企業建造、由某公司管理,但這些情報從未泄漏給外界知道。


    一開始是把廢棄的遊樂設施改建為居住用的建築,但人口持續增加後的現在,不光是橫向平麵,這區塊也往上下擴張領域。抬頭一看,可看到讓人懷疑是不是隨時都要坍塌的增建、改建的住宅區高聳入雲。這些建築各自借由階梯或通道強行連結在一起,乍看之下並無法分辨出到哪邊為止屬於哪一棟建築物。


    跟眼前景象一樣的迷宮也蔓延於地下,甚至還有沒人能掌握所有區域的傳言。


    緣把車停在區瑰入口附近。


    「這裏沒有巷弄跟路名的分別,連房間號碼都沒有吧?你要怎麽到那女人的家?」


    不隻如此,光是腳一踏進去,就開始對自己是否真能從這迷宮般的地方出來感到不安。


    「沒問題。」


    緣點選個人行動裝置上的軟體。


    不消片刻,3d模型便浮現在全像麵板上。


    那是複雜地交纏在一起的建築物聚合體——也就是零號區塊。


    「哎呀,真方便。」


    「是啊,不過每隔一星期就需要一份新地圖就是了。」


    因為工作關係,緣頻繁出入這類場所


    ,地圖便成為不可或缺的物品。隻要在那3d模型上輸入情報販子提供的女人住處資料,該處就會發出紅光,告訴緣位置。


    紅色的光輝在地圖偏高的地方亮起。


    「看來沒有在很深的地方。」


    緣確認過位置之後,朝停在路邊的車結「印」。若把車毫無防範地停在這種地方,就算沒人開立違規停車的罰單,這輩子也別想再見到自己的車了。


    組合好「印」,設置具有發動條件的忍術之後,緣這才踏出腳步。


    蕾貝卡則早已走在前方。


    跟下層貧民窟不同的是,這裏的居民並不會因為來者是外地人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攻擊。大半居民都希望能平穩度日,再者,這裏原本就不是凶惡犯罪者居住的地方。


    瓦格納跟他的戀人也是在前幾天才搬到這裏。


    或許他也遇上什麽非得搬來這裏的事了。


    「喂,你在悠哉什麽啊?」


    蕾貝卡轉頭回望,責備似地眯起雙眼。


    追時緣正停下腳步點煙。


    「我想在晚餐前回家。」


    「是你自己擅自跟來的吧?」


    緣吐出香煙的煙,強烈的空虛感襲上心頭。她是理解緣工作的危險性之後才期望同行,但卻缺乏緊張感。


    緣深知這是她與生俱來的個性,所以吞下歎息,加快了腳步。


    「喂,你最近是不是越抽越凶?發生什麽了嗎?」


    「沒啊,跟之前沒兩樣。你多心了。」


    她隻有對這種地方特別敏銳。


    的確,這幾天緣吸煙的次數增加了。


    但說是吸煙,其實有些語病。


    緣所吸的東西,嚴格來說並不是香煙。


    雖然外盒是拿市販的產品來替代,但內容回然不同。取代煙草裹在煙紙中的,是多達數十種的紫堂家密傳藥物。點火吸煙,便有鎮痛、鎮靜精神的效果,同時還能提高集中力。


    但成癮性更勝煙草。


    最近高難度的工作接連不斷,緣的肉體跟精神都感到疲憊,所以似乎無意識地增加拿取香煙的次數。


    「若真是這樣就好啦。」


    即使蕾貝卡不大能接受,但也不死纏爛打地追問。


    兩人走在越來越狹隘的通道上,偶爾自下方穿過用繩子吊著晾幹的衣物,或攀越垃圾山,前往目的地。


    「對了,上次跟緣來這裏的時候,我們還是學生呢。」


    「是啊。」


    緣莫名感到害臊,回話的聲音尖銳起來。


    緣開始做類似偵探的工作,是在學生時代。


    直接見麵的話,自己是小孩的事就會穿幫,所以他在網路上開事務所,從那裏接受委托。當時,這件事不小心被蕾貝卡知道,就演變成持續到現在的這種情況。


    那時來這地方的原因,記得是接到學校的學長跟不好的人鬼混,他們的據點就在這邊,希望能把學長帶回去的委托。


    「哎呀,那時真是嚇壞了呢。沒想到對方竟然住在這裏。」


    蕾貝卡回憶起過往,綻放笑靨。


    那位學長的雙親受「變異」牽連而死,他也因此被親戚疏離,走頭無路的他隻好住在貧民窟通學。


    「變異」絕對不會傳染,這是大多數人的見解,但事實上還是會受到一些歧視。


    總之,兩人無法帶走住在這裏的人,隻好打道回府。不過,兩個生麵孔的孩子在這種地方徘徊,不醒目都很難。


    纏上兩人的,是原本被誤認為那學長跟著鬼混的不良集團。


    或許他們原本隻是想從穿著華美的兩人身上搶些值錢東西,可說是一時興起罷了,但卻選錯對象。


    雖然緣跟蕾貝卡讓他們碰個大釘子,但帶領那集團的少年是「方舟」管理局大人物的兒子,所以演變成相當棘手的問題。


    那時兩人接受周遭大人的幫助,最後總算平安無事。直到現在,一想起那難堪的回憶,還是會讓緣麵紅耳赤。


    「不過,最驚人的是那傻兒子跟緣變成朋友了呢。」


    「那隻是孽緣罷了。」


    緣一邊閃避腳邊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水窪,一邊粗暴地嘖道。


    讓路給背著巨大行李的男人的蕾貝卡不知為何瞥了緣一眼,吃吃地笑。


    可惡—緣在心中咒罵,把蕾貝卡的臉趕出自己的視野之外。


    路越走越窄,越來越複雜。


    若跟情報販子買來的情報正確,他們距離瓦格納女人的住處已經不遠。


    他把這件事告訴蕾貝卡後——


    「要踹破門殺進去嗎?」


    不知道她誤會了什麽,雙眸閃閃生輝地如此回問。


    委托我這件事的人是你吧?緣止不住苦笑。


    來這裏的目的是告訴對方,母親很想見你,快回老家一趟而已,哪裏需要踹破人家的門。


    「你盡量什麽都別做。」


    緣冷冷地拋出這句話,背對氣得鼓起腮幫子的蕾貝卡。


    沒有門牌跟房號,破爛的門並排在一起的光景帶給人非現實的感覺,不過緣仍然淡淡地對門數數。


    第十二個門就是他想找的房間。


    牆上隻有門,並沒有對講機,門把上有個鎖孔。


    這地方沒有電子鎖,幾乎所有的門都是使用舊式的鑰匙。


    緣敲了敲門,但沒有回應。


    可是內部卻有什麽東西移動的聲響。這附近的建築物牆壁非常薄,對耳朵靈敏的緣來說,要知道裏麵動靜簡直易如反掌。


    看來房內的人物正逐漸遠離門。


    不用多想,也能知道有訪客來卻要遠離玄關的舉動,不是要假裝不在,就是——


    「為什麽要逃跑啊?」


    室內傳來開窗的聲音。


    若在這裏被對方逃跑,要從這跟迷宮沒兩樣的地方找出一個人可不簡單。


    緣小聲咒罵,踹破門衝進室內。


    「你踹破門了!」


    背後傳來蕾貝卡譴責的聲音。


    緣不理會她,雙眼掃視室內。


    狹小的房間沒什麽人打掃,腳下垃圾散落一地,


    「等等,瓦格納,我不是敵人!」


    一個男人正準備跳出房中唯一的窗戶。雖然緣立刻出聲阻止,但他頭也不回地消失身影。


    「被溜掉了?」


    「你在這裏等著。」


    丟下這句話,緣追在男人身後跳出窗戶。


    窗戶下方架有鷹架,他左右環視,找到越跑越遠的男人背影。


    緣壓低姿勢奔馳。


    長年無人維護的鷹架腐蝕生鏽,幾近崩塌。


    若從不平穩地傾斜、搖搖晃晃的鷹架上摔落,光看這交錯縱橫的屋頂與通道的模樣,實在無法判斷人會摔到哪去。


    追在身後的椽在心中祈禱:「拜托你別踏空。」此時,前方男人的身體失去平衡傾斜。


    不出所料,對方踩破了腐蝕的地方。


    他發出哀號,拚命地抓住扶手,但那扶手本身也已不具耐久性。


    男人握著折斷的扶手,身體往下墜落。


    緣嘖了一聲,把手插進袖口,拉出裝置於內側的鋼索。索頭帶有射出型的勾子。緣追在男人身後自鷹架上往下跳,把勾子打入牆中固定。


    他以鋼索為支點在牆壁上奔馳,單手接住往下掉的男人。


    同時他手腕一翻,中止不斷延伸的鋼索。


    接下來,隻要等內藏馬達把他們往上拉即可。


    或許是跌落的恐怖所造成的,男人已失去意識。


    「我還以為是個輕鬆的工作……」


    緣不禁出


    言抱怨。


    3


    緣把男人——瓦格納扛回去,迎接他的是一臉困惑的蕾貝卡。


    「我說啊,那邊有個女的。可是……」


    緣把瓦格納放到地板上,轉向蕾貝卡所指的方向。


    一開始進門時他立刻看向窗戶,所以沒有發現,跟窗戶反方向的房間內放有一張搖椅。


    那女人就坐在上麵。


    歲數大概跟瓦格納差不多,擁有一頭黑色長發的纖細女性身穿白色洋裝。


    她仿佛對突然逃跑的瓦格納,還有侵入房中的緣跟蕾貝卡絲毫不感興趣,雙眼凝視虛空。


    「從剛才就一動也不動,向她搭話,也沒有反應呢。」


    「是張著眼睛睡著了嗎?」蕾貝卡詫異地說道。


    緣要蕾貝卡盯著瓦格納,表情嚴肅地走向女性。


    不知道是不是營養不良的關係,她骨瘦如柴,深深躺在搖椅裏,凝視空中某一點的模樣,看來的確有那麽一點像是正張著眼睛睡覺。


    「貝利小姐,你聽得到嗎?」


    緣試著呼喚她,但正如蕾貝卡所說,她毫無反應。


    緣不經意地移動視線,看到搖椅旁有一張小桌,上麵除了水壺跟吃到一半的點心之外,還有一隻注射器。


    或許是注射了旁邊小瓶子裏的東西吧。緣拿起來看,標簽上隻標示e·c-〇二七而已,完全沒有注明藥品成分跟製造商等資訊。


    緣拉起女性的手,卷起衣袖檢查手肘內側。


    如他所料,在那位置上有注射痕跡,還有他沒預測到的一塊奇怪斑紋。


    那塊紫紅色的斑紋如蜘蛛網般自注射痕跡往外擴散。乍看之下像是內出血。


    但稍微試著用手指觸碰的話,可發現皮膚已經變質。


    「毒品?」


    「還不清楚。」


    緣曖昧地回答自背後傳來的問題。


    這很有可能是用毒過量,導致她回不了現實的世界。但以這情況來說,女人的雙眼太過澄澈,也看不出肌肉鬆弛的跡象。


    緣放下卷起的衣袖,視線落到她腳上。


    洋裝下擺露出的雙腳,有水腫的現象。


    「冒犯了。」


    思考一陣子之後,他口中細語,稍微拉開女性衣襟。


    刹那間,一股衝擊襲向後腦。


    「你做什麽啊!」


    蕾貝卡敲打緣的後腦,無論是視線還是語氣都冷若冰霜。


    「笨蛋,我怎麽可能做奇怪的事。」


    「你已經做了不是嗎!」


    蕾貝卡指著女性衣襟,聲音激昂。


    緣很努力地壓抑自腹腔湧上的怒氣,在心中自戒應該要事先說明才對。


    由於女性的症狀中有個地方讓人在意,所以緣想檢查她鎖骨附近的皮膚有沒有異狀。緣說完之後,蕾貝卡提出自己要代替緣看,因此就交給蕾貝卡處理。


    「怎樣?」


    「該說是異常嗎?有個像刺青一般的東西——這個,不是刺青嗎?」


    蕾貝卡側著頭問。


    緣瞥了昏厥不醒的瓦格納一眼。


    雖然不是自己親眼看到,但若蕾貝卡所言不虛,那就能解釋女性為什麽是這個狀態。


    可是,瓦格納為什麽要逃跑呢?


    「問你,這是什麽啊?」


    蕾貝卡抓住陷入沉思的緣的衣袖。


    雖然可以不理會,但若她吵鬧起來又很棘手,所以他簡潔說明。


    「這位女性大概罹患了『李維加爾多症候群』。」


    緣的發言讓蕾貝卡輕抽一口氣。


    「李維加爾多症候群」是自「喪失節」之後才確認發病案例的新種疾病,所以冠上發現這一連串症狀,將之連結在一起的博士的名字。


    代表性症狀是可從眼前女性腳部看到的水腫,這原本是由肝硬化、肝髒機能不全等肝髒疾病引起的低白蛋白血症所造成。


    白蛋白是蛋白質的一種,主要由肝髒合成。肝髒機能低下,亦或是失去作用的話,就無法合成白蛋白,使白蛋白含量不足,導致膠質滲透壓降低。(譯注:血漿裏的膠質滲透壓降低時,水分便從血管流向組織間隙,造成水腫。)


    這就是水腫的原因,但「李維加爾多症候群」卻是在肝髒機能正常的情況下,依舊出現低白蛋白血症的症狀。


    除此之外,明明不會引發支氣管炎,但卻出現激烈的咳嗽、呼吸困難等類似氣喘的症狀,或是皮膚明明沒有任何異常,但卻會在紫外線的照射下發炎等等,有不同的複合症狀發作,最後導致死亡。


    皮膚上出現有如刺青般的黑色斑紋也是其代表性症狀之一,這症狀會隨病情加重擴散,令人聯想到死神,遭人厭惡。


    然後,這種病最讓人害怕的地方就在於,雖然這案例在罹患的患者中不到一成,但據說會引起「變異」。


    緣認識的小孩也罹患了這種疾病。


    所以他很清楚這種病的恐怖之處。


    「她沒救了嗎?」


    「意識已經飄離這麽遠,情況不太妙。」


    緣再次看向裝有類似藥水的液體的小瓶子。


    世上沒有治療「李維加爾多症候群」的特效藥。


    隻能對症治療,既沒有其他選擇,也無法發揮太大功效。


    若是如此,這貼有奇怪標簽的藥又是什麽?


    這或許跟瓦格納突然逃跑的理由有關——正當緣伸出手時,他感覺到背後有動靜。


    在緣回頭之前,蕾貝卡先做出了反應。


    她從臀部槍套拔出槍指著瓦格納。


    不知何時醒來的瓦格納試圖再次逃跑,但蕾貝卡馬上察覺到他的舉動。


    瓦格納被巨大的自動手槍皇後指著太陽穴,表情僵硬。


    蕾貝卡的愛槍皇後采用的是雙排彈匣,擁有將近一般槍兩倍的彈數,相對地握柄也十分寬厚。槍本身體積巨大,極具魄力,在精神上擁有絕佳嚇阻效果。


    「別開槍,請你別開槍。」


    他吐出恐懼的聲音苦苦哀求。


    隻要對方不與兩人為敵,就算他直接逃跑,蕾貝卡也不會自他背後開槍。


    但若對方自個兒為此感到害怕,那也不打緊。


    「我們來這裏是為了帶你回令堂身邊,沒有其他意思。」


    「果然是想要我的命嗎?」


    瓦格納的表情因恐懼而扭曲。


    緣跟蕾貝卡不發一語地交換視線。


    這次換蕾貝卡開口重新說明。


    「是令堂委托我來的。」


    「少騙我,我媽早就死了。」


    講完之後,瓦格納認命似地閉上雙眼。


    「要殺的話,至少一槍賞我個痛快。」


    「你打算拿那邊那個女的怎麽辦?」


    緣指著搖椅上的女性。


    做好赴死準備,表情生硬的瓦格納臉上浮現一抹苦笑。


    「難得偷出來了,卻一點效果也沒有。你們就這麽告訴你們老板吧。」


    「——原來如此。」


    緣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要蕾貝卡放下槍。


    「死人無法委托他人——蕾貝卡,你被騙了。」


    「咦,我!?」


    或許是連作夢都沒想到吧,詫異過度的蕾貝卡聲音高了八度。


    瓦格納會逃跑,果然是因為心理有鬼的緣故。


    然後,若被提說要帶去見死去的母親,會誤會自己命在旦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那麽,什麽嘛,我見到的人是鬼嗎?」


    「——搞不好喔。」


    緣隨便敷衍蕾貝卡,走向搞不清楚狀況、


    整個人呆若木雞的瓦格納。


    「我是紫堂緣——職業是偵探。有人委托我把你帶到令堂麵前,不過既然令堂已經過世,看來事情跟我所想的不同。」


    「搞什麽,你不是殺手啊?」


    瓦格納放下心中大石,表情鬆懈下來。


    相反地,緣神情轉為嚴肅。


    「你做了什麽覺得自己會被殺手盯上的事情嗎?」


    「所以我才躲到這種地方來啊。」


    瓦格納以疲憊的聲音說道。


    在緣的催促之下,他才支支吾吾地講出事情原委。


    一個月前左右,他被某個團隊雇用。


    目的是從製藥公叫偷出研究中的新藥樣品


    接受競爭公司或是資本家的委托,盜取產品的情報抑或試作品這種事,至今瓦格納早已做過無數次,可是唯有這次狀況不同。


    「『李維加爾多症候群』的特效藥?」


    就連緣都不禁要拉高音量。


    他的視線飄往搖椅的方向。


    「那個就是你說的嗎?」


    緣口中指的,是那個貼著奇怪標簽的小瓶子。


    瓦格納搖搖晃晃地起身,以疲憊的腳步走近搖椅。


    「漢娜她是個溫柔的女人。」


    他拿起小瓶朝緣的方向丟。


    「但現在卻不笑給我看。我隻是想讓她再笑一次而已。」


    緣接下小瓶,重新凝視那東西,啟齒問:


    「這到底是從哪偷出來的?」


    「歐伯斯製藥公司。」


    瓦格納邊觸碰漢娜肩膀邊回答。


    「我隻是從那研究所借來的東西裏,又借了一些回來而已。即使危險,但若能治療這家夥的病——」


    「可是,結果沒有效……」


    緣用手指把玩掌中的小瓶子,輕聲說道。


    若是「李維加爾多症候群」的特效藥,隻要開發成功,就能生出莫大的財富。說隻靠這情報就能改變股價也不誇張,光是靠買賣股票就能大賺一筆才對。


    「能告訴我,是誰要你偷這東西的嗎?」


    「這沒辦法。」


    到目前為止口風都不算太緊的瓦格納,在這時搖頭拒絕。


    「一旦泄漏委托人身分,今後的工作也會有影響。」


    「就算你可能喪命也不說嗎?」


    緣無法理解瓦格納的說詞,語氣有些強硬。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緣認為盜亦有道這種話,根本是令人唾棄的詭辯。他們隻是單純地想借由給自己一些規範,來把違法行為說成是專職行業而已。


    雖然瓦格納不可能聽到緣內心的聲音,但他尷尬地別開視線。


    「唉,先對不起對方的人是我,這也沒辦法。」


    「我無法理解。」


    「蠢透了。」緣如此嘖道。


    瓦格納隻是苦笑,並不反駁。


    緣輕歎一口氣,轉身離開。


    既然知道被騙,那繼續留在這種地方也沒有意義。


    「這東西你不要嗎?」


    途中他回過頭,亮出對方遞給他的小瓶子。


    注視著那東西的瓦格納眼中,滲有失望的色彩。


    「因為它沒效。如果你要,就給你。」


    「這樣啊。」


    緣略做思考,把那東西揣入懷中。


    「我想你應該知道……」


    緣以此為開場白,繼續接著說道:


    「你最好盡早搬離這裏。你的委托人不惜說謊也要雇用我,並試圖找到這裏。雖然應該沒有被跟蹤,但我也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麽手段監視我。」


    「感謝你的關心。」


    瓦格納有氣無力地微笑。


    緣催促陷入沉思的蕾貝卡離開房間。


    「我說啊……」


    站在關上門的緣身旁,一直默不吭聲的蕾貝卡開口發問。


    緣轉向她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沒什麽精神的紅褐色雙眸自下仰望他。


    「這次的委托,是某個委托瓦格納搶走藥的人,為找出他逃走後的藏身之處,才假冒母親來委托我們的吧?」


    「喔喔,原來你有弄懂啊?」


    不是我們,是我才對。雖然緣有訂正的衝動,但還是將它壓抑了下來。


    蕾貝卡似乎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微側著頭思考。


    「不過,對方為什麽要做這種麻煩事呢?他們自己買情報找人就好啦。」


    「他們無法買到那情報。」


    緣為她解釋。


    情報販子很清楚自己從事的是違法行為,所以對買賣情報這件事很敏感。


    神經質的他們不接生客。


    那很可能是警察的臥底搜查,此外也得考量被卷入組織性犯罪,讓自己陷入險境的情況。


    所以一開始別說是買情報,緣幾乎是被當成跑腿的在使喚。


    像這樣一點一滴地買賣些普通的情報,築起信賴關係之後,才能買到真正的情報。


    「就算那些家夥想要瓦格納藏身地點的情報,也幾乎沒人會賣給他們,就算有,也都是些連三流都稱不上的情報販子。那種人不可能擁有這種地方的正確情報。」


    也可以說,就是這樣才會產生偵探這種職業。


    「這樣啊。」


    理解一切後,蕾貝卡小聲回複。


    整個人灰心喪氣。


    即使緣對她粗暴的舉動感到厭煩,但也不會在看到蕾貝卡露出這種表情之後,還借機取笑她。


    所以緣假裝沒注意到她的消沉,踏步就要前進。


    但是蕾貝卡抓住正要踏出腳步的緣的外套衣擺。


    「抱歉。」


    蕾貝卡明確地出言道歉,低下頭來。


    「是我太大意了,對不起。」


    緣露出傷腦筋的表情看著蕾貝卡的頭頂。


    隻有在打心底抱持歉意時,她才會以日本方式道歉。


    若現在要求她別再以仲介人自居,她也會照做吧。


    緣煩躁地搔頭,接著垂下肩膀吐出一口氣。


    「別在意。」


    說完後,緣輕敲她的頭。


    「做這種工作,偶爾也會遇到這種事。」


    與其說安慰,不如說是用開導的語氣跟她說話。


    至於緣本身,撇除學生時代不談,被騙或者遭人設計陷害都是家常便飯。


    重要的事隻有一個。


    要確切地還以顏色才行。


    「下次你要帶些好工作過來。」


    緣漾開微笑,找人報複的事不需讓她知道。


    但他的微笑被門彼方傳來的哀號打斷。


    聲音的主人恐怕是瓦格納。


    緣伸手入懷,眼角餘光瞥了準備掏出槍的蕾貝卡一眼,再次衝進房內。


    根本不需要問發生什麽事。


    躍入緣眼簾的,是漢娜一口咬住瓦格納脖子的模樣。


    從她上掀嘴唇露出的尖銳牙齒,正深深插入瓦格納的喉嚨。幹瘦如柴的手發揮出驚人的力道,壓製住為逃跑而掙紮的瓦格納。


    他的哀號就隻有隔著門發出的那一聲,現在則是大張著嘴,口吐紅色血沫,


    那根本就是吸取人血的吸血鬼。


    「這是怎麽回事?」


    身旁舉起槍的蕾貝卡細聲哀鳴。


    舉起的槍微幅搖晃,顯示她迷惘著該不該朝漢娜開槍。


    「是『變異』。」


    緣一邊自懷中拔出手,一邊向蕾貝卡這麽說。


    人類化為非人的存在,這就是「變異」——自「喪失節」以後,跟「雜訊」、「李維加爾多症候群


    」一起並列為折磨人類的現象。


    緣投出用手指夾住的苦無,在結「印」的同時向前進。


    苦無刺穿漢娜額頭,那股衝擊讓她的頭部後仰。瓦格納的喉嚨從尖牙脫困,噴出大量血液。


    緣飛速疾馳,在踏進漢娜攻擊範圍的瞬間完成「印」。


    「『爆焰』。」


    緣的言靈化為扳機,火球在漢娜麵前炸開。


    燃燒空氣的聲音伴隨熱浪竄過室內。


    火陣忍術「爆焰」——火焰從超近距離炸開,其產生的衝擊波將原是漢娜的生物震到頭頂上方。


    但她並沒有猛力撞上天花板。


    她以四肢減低衝力,仿佛蜘蛛般貼在天花板上。


    她的洋裝被燒毀,黑色長發也因灼熱而收縮卷曲。


    可是,最顯著的「變異」,是那覆蓋全身的黑色變質皮膚。如蕾貝卡所說,那看來像刺青,但現在正緩緩擴散範圍,侵蝕肌膚。


    漢娜俯瞰緣,表現出威嚇的姿態。


    也許是毛細管皆盡破裂的緣故,她的眼白泛紅,露出來的銳利牙齒也沾滿血和油脂。


    她的身體在震耳欲聾的聲音中被轟飛,撞上牆壁。


    蕾貝卡朝漢娜接連開槍,在她撞上牆壁往下掉的同時,繼續把子彈往她身上招呼。


    著彈的衝擊讓漢娜削瘦的身軀如彈跳般飛舞。


    飛散的鮮血和肉片沾上牆壁跟家具。


    即使射出所有子彈,變成空倉掛機的狀態,蕾貝卡依舊持續扣下扳機。


    「填充子彈,蕾貝卡。」


    緣冷靜的口吻讓蕾貝卡回過神來。


    在她急急忙忙拉出彈匣時,漢娜試圖起身。即使全身沐浴在彈雨之中,被子彈削肉斷骨,打得內髒破裂,她的生命力依然未消失。


    鮮血隨漢娜的一舉一動飛噴而出,即使如此,她仍舊帶著攻擊意誌逼向兩人。


    正當緣想要結「印」時,他整個人彈跳起來,轉頭望向窗戶。


    一股勁風打在他臉上。


    窗簾以驚人的氣勢在空中翻騰,房內所有東西逐一被吹飛。


    「喂,這怎麽回事!」


    風壓把蕾貝卡吹倒在地,不過她還是伏地繼續填充子彈,張口大喊。


    就連她的吼叫聲都被風吹散。


    窗外有一台漆黑的武裝直升機正懸停空中。


    培亞公司開發的aj-〇八修瓦魯茲·佐涅——裝備火箭發射器、三十mm機關炮、十二·七mm重機關槍等凶惡武器的武裝直升機。


    為什麽這地方會有這種東西——但現在不是狼狽的時候。


    十二·七mm重機關槍從直升機後艙門,朝這房間做出調整準星瞄準的動作。


    「趴著別動!」


    緣朝蕾貝卡大叫,站著擋在她身前。


    機關槍的自動瞄準捕捉緣的身影,在烈風吹拂之中開槍掃射,試圖將一切化為塵土。


    擁有手槍子彈所無法比擬的破壞力,機關槍子彈貫穿窗戶、粉碎牆壁、刮削地板。


    破壞的震天巨響覆蓋住低沉的旋翼聲。


    瓦格納喉嚨被咬破、倒在地上痙攣的身體,被大口徑機關槍子彈摧毀得慘不忍賭。


    頭部飛散一地、四肢支離破碎,身體化為粉末,


    不知漢娜怎麽看待懸停在窗外的直升機,她發出如金屬摩擦般銳利的怒吼朝直升機突擊。


    雖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刹那間,那聲音在緣聽來,就像表現出對戀人慘遭如此對待的憤怒及慟哭。


    即使手腕伴隨飛散的血沬斷裂飛出,半個側腹部消失無蹤,她還是不停止動作。


    但是機關槍的子彈冷血地撕裂、擊碎漢娜的身體。


    就算失去幾近所有的肉體、內髒飛出、半邊臉被炸飛,漢娜仍然搖搖晃晃地前進。


    而她停下腳步的原因,是機關槍子彈擊中苦無還刺在上麵的額頭。


    頭蓋骨破裂,大腦飛濺滿地之後,她的腳步才終於停下來。


    那倒下的姿態早已不留人形。


    緣的視野裏滿是血液、肉片跟紛飛的住家碎片。


    「『時軛』。」


    不過槍彈無法碰到他。


    所有子彈都卡在空中。


    闖進敞開在緣前方領域的東西全都停下動作。無論是高速的機關槍子彈還是人體碎片,就連光都不例外。一切都靜止不動。


    時陣忍術「時軛」——由於萬物在該領域之中皆會停止,連光都無法通過,所以對緣來說,前方的一切就像靜止畫麵。雖然實際上機關槍子彈撒下的彈雨正蹂躪著室內,但緣卻無法將它們認知為會動的東西。


    停止眼前的槍彈持續增加,在那裏被破壞的人類——瓦格納跟漢娜肉體的一部分、剝離的地毯跟牆壁碎片等,也是忽然以停止的狀態出現。


    可是其領域隻有前方的一部分而已,其他地方的動靜他能察覺,聲音也能聽見。


    緣以眼角餘光看到在前方區域內,依然靜止不動的直升機流暢移動的模樣。原本以側麵麵對這房間的直升機回旋機體,將正麵轉向這裏。


    或許是他們判斷用重機關槍攻擊毫無意義,所以選擇了別的攻擊手段。


    搭載於短翼下方的火箭發射器裏,裝有將近二十枚對地攻擊用的火箭彈。


    命中率雖低,但在這種距離下便不是問題。


    隻能展開在前方的「時軛」的防禦,恐怕無法徹底阻擋無數火箭彈產生的衝擊波和熱氣。


    如此判斷之後,緣毫無迷惘地采取行動。


    他用左手結出解除「時軛」的「印」,同時以右手編織下一個忍術。


    隨著「印」的完成,緣的臉歪曲,發出痛苦的悲鳴。


    「——『雷槍』。」


    吐出言靈的聲音微微顫抖。


    展開在前方的時間中止空間消滅,停止在該空間裏的東西一一落下。進入時間中止空間的同時也失去所有的慣性力量,因此機關槍子彈並不會發揮殺傷力。


    然後幾乎在同一時間,一道眩目的耀眼光芒閃過。


    震耳欲聾的轟聲響徹天地。


    出現在那兒的是雷擊。


    一道雷電從緣頭頂水平地劈向戰鬥直升機。


    激烈的空氣振動震撼鼓膜,電流殘渣麻痹肌膚。


    雷陣忍術「雷槍」——武裝直升機修瓦魯茲·佐涅承受一記雷擊,嚴重失去平衡。旋翼停止,機體整個冒出黑煙。


    隨時就要射出火箭炮的火箭發射器,因為雷擊的威力而故障,停止不動。


    所有電子儀器都被高壓電流破壞,直升機在瞬間毀壞。


    直升機連保持姿勢都做不到,更遑論懸停,就這麽往旁傾斜。


    若是這樣下去,將會砸到樓下居民頭上。


    緣繼續結「印」。


    途中他猛烈咳嗽,嘴角流出血絲。雖然襲向全身的劇烈疼痛讓他腳步不穩,但他還是勉強完成忍術。


    「『樹界』。」


    即將墜落的直升機突然停在半空中。


    支撐住那巨大機身的,是從周遭住家伸出的木材。這裏的建築物,用的幾乎都是便宜的合成木材。那木材突然像真正的樹木一般長大,生長出樹枝,阻止直升機墜落。


    木陣忍術「樹界」——如手腳般自由自在地操作植物,甚至能促進植物生長的忍術。


    緣確認成功阻止直升機墜落之後,腳步蹣跚的走近窗邊。


    散落在他腳邊的,是房屋跟住在此處的一對男女的碎片。


    從被徹底粉碎的窗戶跟牆壁看出去,可以清楚看見武裝直升機被吊在空中。直接承受「雷槍」攻擊的部分,


    裝甲破裂溶解。


    冒出黑煙的武裝直升機駕駛座上,有一個低垂著頭的男性。他戴著頭盔,看不清楚臉孔,但大量血液從他的口鼻流出。


    能讓武裝直升機瞬間停止的電擊,活生生的人自然不可能承受得住。


    看完這景象之後,緣當場倒地。


    他顫抖著全身嘔吐。


    嘔吐物裏混雜大量的血。


    「緣!」


    為媲美戰場的狀況茫然若失的蕾貝卡,急急忙忙地跑到他身旁。


    「——沒事。」


    四肢伏地吐血的緣,向憂心忡忡的蕾貝卡說謊。


    忍術全都是以緣的肉體為媒介發動。


    正確來說,忍術的媒介是循環全身的能源——好比是被稱為查克拉或是氣等,生物天生所高階忍術耗費許多生命能源,而隻要喪失大量生命能源,自然就會帶給肉體傷害這幾天,尤其是今天,因為連續使用較為大型的忍術,所以緣的生命能源幾乎見底了。


    蕾貝卡溫柔地撫摸緣顫抖的背部。


    「來,把手借我。我來背你吧。」


    「我沒事。」


    即使想要逞強,但錐心刺骨的疼痛襲向全身,讓緣無法站立。


    蕾貝卡知道這時候若強行幫助緣,會惹他不高興,所以把視線從他身上別開,轉向窗外。


    然後望著為武裝直升機重量而嘎嘎作響的樹木歎息。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緣勉強睜開視線朦朧的雙眼,用衣袖擦拭嘴角的血。


    然後吐出方才沒說的話。


    「這我會調查,我絕對要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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