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峰————!快逃————!」


    鬥和找到寧寧音了,情況十萬火急。就算寧寧音立刻起身逃走,一切還是回天乏術。腦中的理性確實知道這點。


    但鬥和拚命否定現實,他繼續喊著。


    「赤峰——!」


    鬥和的叫聲幫不上任何忙,有四隻手的白色怪物——啪噠啪噠和寧寧音接觸了。


    不,不對。


    接觸的隻有座標。


    啪噠啪噠前麵的手繞開寧寧音,後麵的手也跟著繞過。彷佛沒有察覺到寧寧音似的,它直接通過她的上方,襲向跑在前頭的男學生。


    石膏色的白手抓住男學生的腳。他發現自己被抓,叫得更加慘烈並使勁擺脫,但完全派不上用場。啪噠啪噠的手文風不動。


    它並沒有馬上進行動作,而是專心的、像在確認什麽東西一樣,就抓著腳的姿勢定格。


    ——該去救人嗎?


    瞬間,鬥和的思考出現分歧。若當場喪命,他會宣告放棄。話說回來,啪噠啪噠為什麽一直停在那呢?


    啪噠啪噠比人還要巨大許多,但看過貓蜘蛛後,隻覺得小巫見大巫。體型和人類有幾分神似,可能是這種視覺感受加速了他的想法。啪噠啪噠的手,如果拿那邊的滅火器敲,或許會折斷也說不定。


    「不行,鬥和同學。別管寧寧音了!」


    萌由裏語氣犀利,鬥和瞬間還會意不過來。他想救的是男學生,不是寧寧音。


    接著鬥和看向寧寧音,頓時間毛骨悚然o


    自己到底在打什麽主意,認知上出了多大的差錯啊。


    寧寧音正處在啪噠啪噠與鬥和中間。她本來以為自己會死掉,這下卻無法理解為什麽得救,表情相當困惑。


    萌由裏剛才說了——到那裏去非常危險。


    這是理所當然的感性發言。


    就算看起來比貓蜘蛛弱好了,白色怪物還是比人類強上數截。照理說,應該害怕去接近它才對。剛才那瞬間,他怎麽會以為救得了人。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鬥和的思考被迫中斷,因為男學生發出一陣慘叫。


    猛一看,他的身體飛到空中去。啪噠啪噠用力揮高手臂。男學生撞上天花板,發出一記悶哼——不過,真正的恐怖現在才要開始。


    啪噠啪噠抓著男學生,用力砸進地麵。男學生喉嚨裏發出青蛙被打爛的叫聲。又一次,它甩高男學生並砸向地麵。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就像對感觸樂在其中一樣,它砸得很起勁。


    最後,男學生的手腳全部凹折,骨頭及內髒自身體各處爆出,身體不住痙攣,啪噠啪噠放開他,粉色管狀物自頸部斷麵的中心點伸出。


    竄出的東西很像線蟲,那玩意往男學生的耳朵裏鑽去。一會兒後,某種軟軟的東西通過管子吸往上方。


    「啊、啊啊。我、我的名字是、咖哩麵包。啊啊、將、啊、來要當期末考。啊、啊嘎嘎、sorry——」


    男學生臉上沾滿鼻涕和眼淚,嘴裏開始說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時不時就像想起什麽似的,身體大幅度痙攣。


    這種殺害方式太過淒慘,鬥和就連呼吸都忘了,隻是呆呆地看著。但很快的,他意識到這樣下去寧寧音也會遭受相同命運。


    「赤峰,快過來這邊!」


    聽到鬥和的聲音,寧寧音慘白著臉,似乎也注意到現況了。她緊咬著唇,拚了命起身,無奈腳就是使不上力,隻好開始用爬的。


    看樣子是嚇到腿軟了。


    沒時間考慮了。鬥和心一橫,看向身旁的萌由裏。


    「青葉,快趁現在逃走,走那邊的樓梯去教職員室……不,看狀況逃遠點。要小心窗外,貓蜘蛛隨時都會來襲。」


    「……什麽意思?」


    萌由裏皺起眉頭,堇色雙眸搖蕩著不滿。


    「我要去救赤峰,要是發生什麽萬一,我沒自信能繼續保護萌由裏。不,應該說完全不可能。所以你先逃吧,我跟赤峰一起走這邊。」


    說著,他抬手指向通往教學大樓的渡廊。


    「不,怎麽這樣,為什麽隻有我——」


    萌由裏完全沒有動身逃脫的跡象。大概是心裏有太多東西糾結,眼下鬥和隻希望她乖乖答應。畢竟這是最妥當的方式了。


    「拜托你,青葉,冷靜下來想想。要是有什麽萬一,兵分兩路比較容易逃脫。」


    「鬥和同學才要冷靜點!救寧寧音是不可能的事,是自殺行為,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這席話著實帶給鬥和不小衝擊。


    的確,在這種情況下救寧寧音或許真的等同自殺行為,這個論調非常正確。但身為好友的萌由裏居然說出「丟下寧寧音吧」,他可是連作夢也沒想到。鬥和感覺到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開始產生動搖。


    「我要去救她,青葉你別過來。」


    丟下一句簡短的話,鬥和跑向寧寧音。他不否認有一半是出於賭氣。然而,不單單隻是這樣而已,不能失去寧寧音、彷佛預感般的東西在驅使著他。


    啪噠啪噠還在進食,沒有立即動作的跡象。他知道這樣很危險,但現在放棄還太早。


    鬥和來到寧寧音身旁,手繞到她的肩膀及膝蓋下方,以公主抱的形式抱起她。寧寧音既嬌小又纖細,抱起來並不會很辛苦。


    雖然他知道用背的能輕鬆不少,但他無法這麽做。鬥和背上還留著某樣東西,對方含著憎恨表情死去,那名女學生的怨氣仍重壓在自己身上。


    鬥和轉頭搜尋萌由裏,她早已不見蹤影。看樣子已經照自己的叮囑逃往樓上去了。鬆下一口氣,他將視線轉回正麵的啪噠啪噠身上。


    就在那時——他的呼吸停擺。


    吸食男學生腦漿的長管不知去向。


    啪噠啪噠神不知鬼不覺地結束用餐。


    話雖如此,白色怪物並沒有任何動靜。看起來像在思考什麽事,牢牢地定在那裏。


    鬥和緩緩後退。一步、兩步……邊盯著對手看、慢慢退開,這種方法可以有效逃離多數掠食者的魔爪。


    啪噠啪噠仍舊固定在原地。


    步伐繼續,鬥和又向後挪去。懷裏的寧寧音瑟瑟發抖。


    啪噠啪噠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就像在偵查的蟑螂一樣,連點小動作都沒有。


    臉繼續朝著啪噠啪噠,鬥和腳下速度越來越快。距離拉得越遠,踩在地上的步伐節奏就更加短促。


    就這樣,通往教學大樓的渡廊終於近在眼前,但事情來得突然,啪噠啪噠動了。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它發出激烈聲響,一股腦逼近鬥和他們。


    沒有轉向,筆直地衝向這裏。


    沒錯,啪噠啪噠連方向都沒變換。剛才還當尾巴的肉體已經變成前首。就像電車一樣,沒有前後概念。


    「唔——」


    這樣一來,邊警戒邊退根本就沒用。鬥和靈巧地轉身,全力奔逃起來。右腳蹬著地麵轉換方向,他跑向跟樓梯反方向的渡廊。


    啪噠啪噠緊追在後。


    方向突然改變,直衝而來的啪噠啪噠與他水平交會。


    似乎沒辦法緊急煞車,啪噠啪噠衝過頭停住,接著跟剛才一樣,它忽然定格在原地。


    (——逃過了嗎?)


    淡淡的期待撓過胸口。


    然而,就在鬥和看到某樣東西後,血色盡數從身上退去。有人站在上樓階梯那,是萌由裏。還以為她已經逃走了,居然在那。


    從這個位置剛好看不見臉。不,就算看得到表情好了,他還是不能理解對方在想些什麽。萌由裏的


    行為更加與自殺無異。鬥和有種遭人背叛的感覺。


    跑得越遠,天花板就遮掩越多,映在眼裏的身姿越來越短。有種被拒絕的感覺,真實的她越來越難以看清。


    「青葉!你在幹麽!快逃!」


    鬥和用盡力氣嘶吼。


    但萌由裏卻沒有移動半步。


    啪噠、啪噠、啪噠。


    啪噠啪噠慢慢移動起來。方向跟剛才相反。倒回衝過頭的部分,它朝鬥和及寧寧音的方向靠近。這次也不例外,沒有變換身體方向,隻是將行進方向顛倒過來。像在摸索一樣,一步一步、慎重其事地動著手腕。


    「可惡!這邊,過來這邊,怪物!」


    鬥和很後侮跟萌由裏分開。事情演變至此,一起逃該有多好,為什麽要叫她分頭行動呢。


    「鬥和同學,對不……起。如果我死掉就好了……」


    懷中的少女正在哭泣。


    一不小心就會忘記這股重量,裏頭還有灼熱的生命在鼓動。一定要保護好寧寧音才行。他想道。


    必須切換思考模式。現在自己能保護的是寧寧音。因此,非得將全副精神貫注在這上麵不可。


    然而他最蒂望的是——啪噠啪噠不要注意到萌由裏,就這樣略過她。


    無論如何都希望它衝著這來,鬥和做出愚蠢的祈禱。


    寧寧音和萌由裏兩人隻能選擇其一。


    這道難題以全然不同的形式,帶著全然不同的意義,再次出現在鬥和麵前。但事與願違,鬥和懷裏抱的是寧寧音。


    他並不討厭她,對方是進高中後認識的要好友人,盡管得賭上性命,他還是願意保護她。


    但這件事並不等同犧牲萌由裏。和戀愛不一樣,這不是單選題。


    盡管如此,他還是沒辦法顧及。鬥和的力量太薄弱了。


    (這算什麽保護,隻是在逃亡而已。)


    自我譴責、懊悔與不甘,這些情緒搖撼著鬥和的聲帶。


    「青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情隻在眨眼間。啪噠啪噠頓時以凶猛之勢衝向鬥和。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輕快的聲響令焦躁感更盛。兩者間本來有段距離,此時正慢慢削減下來。


    灼熱的刺激在腦內迸竄。萌由裏雖然得救了,卻讓鬥和他們陷入危機。


    ——至少出現彼此都能得救的可能性。鬥和拚命奔跑,絕不能在這裏遭逮。


    然而,鬥和消耗掉的體力超乎自己預期。全程幾乎都用跑的,而且還是第二次抱女孩子跑,腳變得相當沉重,彷佛不是自己的。


    那些啪噠啪噠聲很刺耳,鬥和明白它正在靠近。再這樣下去,他們會跟男學生一樣遭怪物吸食腦漿,留下難看的臉和意義不明的句子,最後喪命。


    (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嗎,從怪物手裏逃出的方法——)


    沿著渡廊抵達教學大樓,鬥和一腳踩住上樓階梯。


    突然有個東西落到眼前,是黑影。


    「咿、曦咿咿咿咿咿咿!」


    一名男學生橫衝直撞地下樓。


    鬥和快速扭身,和他交錯而過。完全來不及阻止他。男學生邊發出慘叫,邊朝鬥和他們剛才來的方向直衝過去,嘴裏發出更加淒厲的慘叫聲。


    「可惡。」


    鬥和小聲啐道。


    不動聲色地放他過去,簡直就跟見死不救沒兩樣。然而就在當下,他也理解到這是幫助活命、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眼前是血淋淋的卡涅亞德斯船板(注3)翻版。不犧牲他人,自己就無法殘存。突如其來地,鬥和墜進『冷血方程式』的世界裏。


    人從小開始就在培養社會道德觀,此刻卻感覺得到它慢慢剝落。吊在厭性和理性間的秤錘正大幅度搖晃。


    他知道什麽東西應該擺在首位。是珍視之人的性命。


    為人命注解優先順序,鬥和知道這樣不對。他更能理解人們對此心照不宣、默默進行,不能在公眾麵前主張的理由是什麽。


    但現在是非常時期,為人命判斷先後是活下去的必要行為。正因為有左右之分terality)(注4),人腦在非常時刻才不至於陷入混亂,能快速做出對應。


    排列先後順序在理清各種可能性、掌握處理效率上扮演著重要角色。


    『聽好了,鬥和。決定優先權時有幾點要注意,一不能迷惘;二不能害怕。特別是你命懸一線,必須瞬間做出殘忍而冷酷的抉擇時。否則,你可能會失去一切。人命及人的感覺都是平等的,但人際關係卻不是。將某人排在第一順位,這麽做絕對不是件可恥、令人發指的事。有監於此,鬥和。緊要關頭要拿出割舍的勇氣。在不遠的將來,你一定會碰上——』


    注3古希臘學者卡涅亞德斯所構思的人性實驗。由兩個溺水者搶一塊救生板,板隻能載重一人。溺水者a為了得救將溺水者b推下水,最後獲判無罪,旨在探討正當防衛課題。


    注4生物個體左右對稱器官之一優於他方的現象,特指大腦左右半球機能有著不對稱性。


    沒錯,師父的話總是很正確。


    這個判斷雖然殘酷,卻是必要的。自己心目中的優先順位早已決定好了。就算會遭人撻伐,他仍要無所畏懼。


    鬥和帶著清明的思路,再次奔跑起來。他衝上樓,離開樓梯間。那裏有條直線延伸的渡廊,該路段通往特別教學大樓二樓。


    要繼續上到三樓嗎?還是往特別教學大樓移動呢?鬥和毫不猶豫地選了後者。三樓有不久前道別的萌由裏在。他不能把啪噠啪噠引過去那邊。


    「嗚、嗚嗚……救、命……」


    才剛抵達特別教學大樓而已,細細的女性嗓音就飄了過來。


    出於直覺反應,鬥和停下腳步。


    這裏是特別教學大樓二樓,最東邊有個開在裏側的小賣部。入口處站了兩名女學生。


    其中一人背對著頹坐在地,抱著另一名女學生的上半身,從背影看來好像在哭泣,身體斷斷續續抖動著。懷抱中的女學生被前麵那位擋住、看不真切,但似乎受了很嚴重的傷。剛才鬥和聽到的聲音恐怕來自這名傷者吧。


    無法判別她是遭貓蜘蛛襲擊後苟延殘喘,或是遭啪噠啪噠襲擊、未吸食腦漿。無論如何,地上那灘血泊都在暗示她將墜入絕望。


    鬥和的視線落在懷裏的寧寧音身上。


    「我已經沒事……了。應該、可以……自己站。」


    「別太勉強自己。」


    鬥和慢慢將寧寧音放到地上。期間不忘支撐她的肩膀,以防重心不穩。


    「謝、謝謝……你。」


    寧寧音紅著臉,身體朝旁邊退開。懷中突然少了些什麽,她的溫度、牛奶般的香氣正在飄遠。離去時,柔軟的薄桃色發絲正好拂過鬥和下巴。


    鬥和瞥向渡廊另一端。啪噠啪噠已經不見了,但也有可能馬上發生變故,那隻白色怪物隨時都會追來。時間已經不夠了。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隻能救一個。


    根據情況必須見死不救,這點覺悟更是在不久前就了然於心。


    話雖如此,在眼前這種沒怪物的情況下依然漠視他人,總覺得有些不妥。切割得那麽幹淨俐落,這是不對的。


    受傷的女學生或許已經回天乏術了,但地上還坐著另一名女學生,至少應該勸她逃走。


    「請問——」


    話才剛出口,鬥和就發覺情況有異。


    眼前的女學生——抖著過分魁梧的肩膀,穿著從未見過的製服。不是葦原第二高中的製服,而是紛色水手服。


    最引人注目的是體型。這樣講或許很失


    禮,但上下半身的比例實在很不協調。腰部以上壯得像猩猩,下半身卻像另外掛上去的小東西。粗糙的頭發歪七扭八,製服破破爛爛,除此之外還很汙濁。


    穿著紺色水手服的女學生大力晃動頭部。


    「啊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一時間,被抱住的女學生大幅度弓身,過沒多久又完全靜止下來。


    咕嚓咕嚓咕嚓——


    那是在咀嚼某種東西的聲音。以現況而言有些吊詭,卻又明確指出真相。


    身體突然一緊,有人在拉鬥和的製服。是寧寧音。她鐵青著臉,人依偎在鬥和腰側,看樣子也察覺到異樣了。


    最後,吞咽物體的聲音響起。下一刻,對方慢慢起身。剛才還抱在手裏的女學生被它扔開。


    「一個人嗎?」


    那家夥轉過來。表皮穢綠、樣貌粗短。眼睛被頭發蓋住,看不清楚,裂到耳朵的嘴宛如一張蛙口。染著紅色鮮血的嘴角探出銳利牙齒,模樣酷似鯊魚。


    隻消一眼即可斷定——這家夥不是人類。


    除非觀者重度愚笨,否則不可能看過這樣的正麵還誤判是人。


    「赤峰,我們要逃了!」


    鬥和推著寧寧音的肩膀展開逃亡。他的膝蓋在發顫,腳變重了,不聽使喚的程度超乎預期。體力已經消耗掉許多,要抱寧寧音跑第二趟恐怕是天方夜譚。


    寧寧音身如其表,跑起來並不快,有立即被追上的風險。


    該怎麽辦?鬥和捫心自問。


    看看那隻水手服怪物,身高跟丟在一旁的女孩子差不多;縱然長著利牙和大手,其餘卻與常人無異。或許能戰勝它也說不定,交戰是一個選擇。


    鬥和回頭張望。


    問話魔追過來了。笑得樂不可支,就像跟母親玩你追我跑的稚兒。


    「——咦?」


    這時,鬥和注意到一件事。


    距離完全沒有縮減。


    他現在正配合寧寧音的速度跑,但距離一直都沒有縮短,這就表示……它的跑速和寧寧音差不多,甚至不及。


    仔細想想,或許有合理解釋。就算對方再怎麽像怪物好了,腿那麽短,步伐當然不大,跑起來更不可能快。


    或許能逃過,成功了就不需要冒風險戰鬥。


    「啊。」


    周圍忽然傳來一聲細弱悲鳴。


    當他發現出聲者是跑在旁邊的寧寧音時,她已經跌倒了。


    鬥和慌忙停下腳步。走廊上倒著一具屍體,依毀損程度看來,大概是被問話魔捕食的。寧寧音就是被這具屍體絆倒。


    「赤峰!」


    鬥和快跑過去,急忙扶起寧寧音。


    「嗚嗯——!」


    寧寧音發出怪聲,大量穢物自小口內嘔出。應該是忍耐力已經到達極限。親眼目睹那麽多人死亡,她的精神陷入緊繃,隨著摔倒頓時瓦解。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寧寧音都不可能立即起身。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問話魔正毫不費力地縮短距離,可以確定會被追上。


    (——要交手嗎?)


    喉嚨急速幹渴起來:心跳聲在耳際鼓噪。


    這不是一般的打架,是廝殺。


    被它抓住就沒戲唱了。目測怪物有雙凶殘壯碩的大手,憑人類之力必定無法擺脫。


    得在受擒之前先發製人。撲過去攻擊它的胸窩。還有師父教的,用力踩地可以提升數倍威力。藉著這種震腳,擊出威力暴增的一拳,一舉打飛敵人。


    但把握並非十成十,失敗就隻能等死,稍有猶豫也會削弱技巧。


    (我必須覺悟!)


    鬥和作勢起身,就在這時——


    「鬥和同學,別動!」


    鋒利的聲音自背後傳來。鬥和沒有回頭,他選擇照辦。


    從他頭上刺出一根細長棒狀物。那東西正中間話魔的喉嚨,讓它「咕欸!」地哀叫,之後又將它頂飛到後頭去。


    「沒事吧?來,赤峰也是。」


    鬥和迅速回頭,視線被柔軟的球狀物占滿。這超乎常人的尺寸相當眼熟。


    他手忙腳亂地起身,開始確認對方長相。


    一絲不苟的七三分黑發、端整容貌配上嫩綠色眼鏡,紅色眼眸在鏡片底下閃動。一束黑欉昂然聳立,宛如希望的象征,不屈不撓、直指天際。


    「操學姊!」


    自然而然地,鬥和聲音裏流露出喜悅之情。


    「現在放心還太早,那家夥會起來的。我個人是很期待有人拿那邊的滅火器加入戰局就是了。」


    婦設樂操手持金屬拖把對準問話魔,臉上表情嚴肅。


    「一個人嗎?」


    問話魔邊摩娑喉嚨邊爬起,看樣子似乎有受傷。


    「呱哈哈哈、呱哈哈哈。好痛、好痛。呱哈哈哈,哈哈哈!」


    之後它突然發出奇怪的聲音,像在跳舞一樣,原地回轉。


    接著又突然定格,悄悄背過身、搖搖晃晃地離去。嘴裏似乎在碎碎念些什麽,不過聽不清楚。


    最後,問話魔終於消失在左手邊的階梯裏。究竟上去三樓、還是下到一樓,自此便不得而知。


    「該不會逃走了?」


    操自言自語道。


    「不一定,都有可能吧。」


    鬥和答得模棱兩可。熊之類的肉食動物被人出其不意攻擊就會察覺危險,有時會逃走。對人類而言,逃走多半是認輸的表現,對掠食者卻不盡然。


    捕食套用在人身上就好比吃飯一樣,安全進食為其目的,沒必要刻意涉險,因此,稍微遭遇到一點危險,它們就會馬上逃離。不喜集體行動、獨來獨往的掠食者更是如此,這是它們的生存智慧。


    不過——


    「與其說逃跑,不如說它已經吃飽了。才剛捕食完,肚子應該不是很餓吧。雖然完全不懂它們的思考模式……」


    「是嗎。不管怎樣,我們確實得救了。」


    操籲出一口氣,放下原本架在手裏的拖把。


    「婦、婦設樂學姊……你、沒事……吧?」


    寧寧音抖著聲問道。她問話的出發點是基於何種擔心,其實顯而易見。


    操的製服上沾滿血汗,不,不單隻有製服而已,四肢、臉,這些地方都沾了血痕。


    鬥和當下也注意到那些東西,但看不到傷痕,血明顯是從外側噴過來的,本人動作及聲音都沒有異常,所以他推測附著的血來自他人。


    「啊啊,這個啊,沒問題啦,又不是我的血。」


    「原來是、這……樣。」


    寧寧音放下心中那塊大石。


    然而,鬥和卻對操滿身是血的事略感不安。在普通的行走狀態下,不可能弄成這樣。


    「赤峰同學,我要去那邊的洗手間,你能不能陪我過去?」


    操突然開口要求。廁所入口離這大約兩公尺遠。


    寧寧音表情困惑,視線在鬥和及操之間遊移。大概不能理解操的意圖,正在苦惱吧。


    性命危在旦夕的情況下,廁所反而帶來一種非現實感。但平心而論,正因處在非常時期,才必須計劃性解決生理需求,現在四周都沒有怪物,或許是唯一的機會。


    「我會站在入口,有什麽事可以馬上反應,放心吧。」


    被鬥和這麽一說,似乎沒有理由拒絕。寧寧音默默頷首。


    她們兩人進到廁所裏,接著立即傳出猛烈的水流聲。


    「赤峰同學,你可以漱漱口,這樣會比較清爽。」


    操的聲音從裏頭傳出。


    原來如此,鬥和想著。操為什麽要邀寧寧音去廁所,原來是這個打算。剛吐過的寧


    寧音口部汙濁。即便現況如此,她還能想得那麽周到,鬥和感到相當佩服。


    進去還不到一分鍾,兩人就出來了。操雙手及臉上的血痕都洗得幹幹淨淨。


    「鬥和同學也是,不洗一洗嗎?」


    「不用了,我沒關係。話說回來,剛才還有水呢,我一直認為停水了。」


    「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操歪著頭,寧寧音也一樣,臉上寫滿不解。


    待在圖書館的寧寧音當然不會知道,但看操也毫無頭緒,剛才那抹不安就更加篤定。當務之急要先傳達現況。


    鬥和開始說明,內容是學校四周及上空都被「看不見的牆」遮住,間接導致手機斷訊。


    「尿來如此。如果真如鬥和同學所說,學校被隱形圍牆包住的話,水電應該都會斷掉才是。」


    「但水電還是照常運作。」


    走廊上的螢光燈彷佛跟地上死屍處在不同世界裏,綻放著無垢的光芒。


    「我記得自來水管線和電線都埋在地下。如果是這樣,看不見的牆應該沒有延伸到地底。牆和地麵之間會不會有縫隙?」


    「不清楚。這麽說來,這點還沒確認過。有些人想從西門逃走,但他們似乎也沒餘力去探究。」


    邊說著,鬥和的心情複雜起來。如果下方還有空隙的話,根本不會做出這些蠢事。就是篤定出不去了,才會主動留在怪物蔓延的校舍內。


    「……那個、要是我說錯的話、對不……起。我記得自來水是、從屋頂上的水塔、出來的……所以……」


    寧寧音用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明。葦原第三局中為了防範停水,似乎設有儲水構造。除非水塔的水淨空,否則都還有水可用。


    「電力方麵,可能也有儲備電源之類的。」


    「這點我不是很清楚,應該由外部供電吧?電這種東西沒辦法儲藏不是嗎?」


    「電本身確實沒辦法,但若改采充電形式,電能就能保存。因此,我猜儲備電源是使用電池或發電機等設備製生的。」


    「先別管這些了,我們移動到別的地方去吧,一直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對話中止時,操正好有個提案。


    「我想去教職員室看看。」


    鬥和說著,忽然想到萌由裏的事。之前有叫她去教職員室,倘若一切都沒什麽大礙,她很可能還待在那裏。


    某樣東西浮現在腦海裏——是萌由裏叫他丟下寧寧音時說的那句話。以及沒有從樓梯逃離、佇立在那的她。老實說,他很遺憾,萌由裏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逐漸崩壞,鬥和逐漸體會到真正的她並不是那個她。


    「也對……那邊可能會有人在。」


    操的聲音將鬥和拉回現實。對了,現在不是想那種事的時候,這是生存之路上不必要的雜音。


    『所謂的人類本性,隻有在非常時期才能一覽無遺。』


    他想起某人曾經說過的話。不是師父說的,是從書上看來的。但這也不是當前必須考慮的東西。


    原本是熟悉的校園渡廊,此刻卻變貌為異端空間。


    宛如廢棄醫院般,不祥的死亡氣息徘徊不去。


    到處彌漫著緊張的氣氛,每前進一步,沉重、不安的門扉就推開一扇,讓人喘不過氣,精神也跟著逐步耗弱。


    走在後頭的寧寧音似乎也感同身受,她緊緊握住鬥和的左手。鬥和右手拿著操給他的拖把,雖然兩隻手都不得閑,但能讓寧寧音放心比較重要。


    她背後跟著注意後方動向的操。操手上拿的是滅火器。三人排成一縱列,走在通往教學大樓的走廊上。


    「操學姊,有件事想確認一下。」


    鬥和看著正前方,一麵朝操搭話。


    「什麽事?」


    「宅二他……還在校舍裏對吧?」


    自從遇到操後就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現在終於開口問了。


    「——老實說,我不知道。」


    操的語調沒有變化。


    「當時還有點正事要辦,就忘記去確認手機了。我知道卓二最後待的地方是教室,但後來還想確認的時候,手機已經收不到訊號了,所以我不知道他現在的位置。我有確認過鞋櫃,鞋子還在那邊,不過,就目前狀況而言,光有一雙鞋並不能當做留在校舍的證明對吧。」


    果然如此,鬥和心想。


    操的製服和手腳都沾滿血汗的理由就是這個。看到有屍體類似的,她鐵定會跑去確認是不是卓二。


    隻要想想操和卓二的關係——不對,依操的性格,她當然會這麽做。所謂確認手機,指的並不是看簡訊或來電,而是全球定位係統。操一直在即時追蹤卓二的位置。


    「雖然我心裏大概有個底,但還是問問好了。你們有看見卓二嗎?」


    寧寧音開始搖晃腦袋,晃動透過手傳導過來。


    「我有看到。」


    鬥和筆直麵對操,平靜地回答。


    「……哪裏?」


    「教室裏,我當時也在那邊。後來,宅二跟源本他們一起出了教室,我還以為他要直接回去……」


    「——這樣。」


    「說到源本小組,你知道他們幾個嗎?」


    「嗯,有點概念……該怎麽說,他們幾個滿顯眼的。」


    「既然這樣,你知道宅二最近跟他們走得很近嗎?」


    「知道。隻要是卓二的事,沒有一樣不清楚的——不對,這樣講是在說謊。現在他到底在哪,我其實一點頭緒也沒有。」


    音調都沒有改變,但鬥和有發現到,操的嗓音在某瞬間聽起來很苦澀。


    「操學姊,請你老實跟我說,那家夥是不是又被人欺負了?」


    「卓二是這麽說的?」


    「沒有,他宣稱對方是朋友。」


    「既然如此,他們就是朋友了。卓二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能處理自己的危機。」


    「我覺得他們幾個跟宅二茌個性上應該不合。」


    聲音混進一些私人感情。操的回答讓他焦慮起來。


    「是嗎?不良少年跟宅男,兩者在本質上算有雷同處,差別隻在本身中二的是三次元還是二次元罷了。」


    「可是——」


    「他隻是上高中後想扭轉形象吧,勉強自己去多交一點朋友。也罷,反正終究會失敗,變回泛泛之交吧。總而言之,鬥和你就別擔心了。」


    操說得斬釘截鐵,這樣一來鬥和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他本來就無權置喙。


    比起鬥和,操更了解卓二、更擔心卓二,做事情總是會先考量到他。鬥和可以肯定,操絕對不會隱瞞對卓二不利的情報。


    「莫非你連卓二的話都不相信?」


    「這招太卑鄙了。好,我會相信宅二的話,也會相信操學姊的話。」


    鬥和親口承諾,並在心底告訴自己這樣才對。對朋友說的話應該要有十足信心。為什麽馬上就懷疑起卓二,擅自做出各種揣測呢?鬥和對自己的行徑感到可恥。


    校舍裏有幾處視線範圍極度不佳的地方,其中最糟糕的便是——樓梯。


    沒辦法將前方情形盡收眼底,距離也不長,突然撞上怪物的風險很高。在樓梯上移動時,他們必須眼觀四麵、耳聽八方。


    幸好,多虧有某樣設備存在,他們才可以判斷出視野不良的地方有無怪物。


    ——感應型照明設備。也就是偵測到動體才會亮燈的係統。


    「走廊那邊沒有亮燈。」


    鬥和在進入教學大樓前停下步伐,確認起樓梯及走廊上的電燈。渡廊從特別教學大樓延伸出去,連接到教學大樓的平台處。


    照目前情況看來


    ,樓梯跟走廊上都沒有亮燈。是怪物不在的證據。但某些地方會成為盲點,包括教室和其他無感應裝置之處。僅管如此,一路上他都很謹慎觀察,那些地方似乎也沒有怪物出沒。


    「好,我們走吧。」


    鬥和用緊張的聲音宣告。他伸出手,樓梯的電燈跟著亮起。萬一怪物在這個時候入侵樓梯,鬥和他們根本不會注意到。


    他踏出步伐,心髒跟著大力鼓動。不安的感覺陰魂不散,持續糾纏著心髒。


    (沒問題的。)


    鬥和幫自己打氣。隻要有東西在動,電燈就會亮起來,所以前方不可能有怪物。


    兢在那時,他發現自己好像漏了些什麽。某項事實還留在腦海角落。


    ——一個不會動的東西。


    最近好像看過,某種持續靜止不動的生物。


    雪白、宛如巨大石膏像的怪物。它會有一陣子毫無動作。


    像在確認什麽似的、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一想到這些細節,鬥和從頭到腳就狂冒冷汗。


    他失算得非常嚴重。若是前麵有啪噠啪噠該怎麽辦,若是它一動也不動、就等在前方渡廊上的話——


    握住拖把的手不自覺加重力道。就這麽根棍子,真的能起到效用嗎?


    心髒明明跳得很劇烈,呼吸卻一直處於屏息狀態。


    他左肩貼著牆麵前進、腳緩步上樓。踏出一步又一步,視野也跟著推進。


    咕嘟,喉頭響起吞咽聲。


    這裏是三樓走廊,像在呼應鬥和的不安,投射著微暗、搖蕩的陰影。


    沒有光就是安全的佐證,但壓覆而來的恐懼感卻不放過他。


    和剛才一樣,鬥和伸手欲引亮走廊電燈,不過他卻臨陣打消念頭。


    從樓梯這邊看出去有教室牆壁擋著,無法窺見走廊全貌。若先以手點燈,之後才探頭的話,啪噠啪噠可能會對手產生反應並接近,然後他們會來不及應付。


    綜上得出結論,先探頭張望一下比較保險。


    鬥和在上樓階梯的末端處止住身勢,將背靠到牆壁上,靜靜閉上雙眼。視覺暫時中斷,激烈鼓動的心跳化為陣陣浪潮聲湧來。


    隻是個露臉刺探的動作罷了,恐懼感卻緊緊糾纏,逼得他無法堅定決心。


    不安感加速發酵。會不會他一探頭,那家夥就近在眼前?也有可能在他猶豫的當下,怪物正一步步靠近。


    (——沒事的。)


    鬥和再次自我安慰。


    按理論思考吧,電燈全都暗著,這就是沒有怪物接近的證據。


    鬥和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並下定決心,自轉角處悄悄探頭。在此同時,光亮描繪出走廊的輪廓。


    ——眼前有個東西在。


    是一具屍體。


    手腳皆朝詭異的方向凹折,臉龐汙穢鬆弛,感性及理性似乎完全遭到剝奪。依這個狀況看來,死者應該被啪噠啪噠襲擊過。


    但周圍沒有啪噠啪噠的蹤跡。


    他鬆了一口氣。


    接著用力握住寧寧音的手,一腳踏上走廊。


    就在那時——


    「咿!」


    寧寧音發出悲鳴。


    鬥和嚇了一跳,他轉頭看去。


    糟了,有個地方沒注意到。


    這個疏忽非常要命。他隻顧著將注意力放在渡廊中央,卻忘了確認另一個方向,尤其是上到四樓的樓梯,完全是個死角。


    然而,放眼望去並沒有啪噠啪噠的蹤影。


    「怎麽了?」


    他決定直接開口詢問。


    「啊,對、對不……起。」


    「發生什麽事了?」


    「因、因為,有人……」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鬥和想著。眼前有死人屍體倒著。其實寧寧音的反應才叫正常。


    接下來,他打開教職員室的門,待在裏麵的學生全都往這邊看過來。大家麵色憔悴,散發著詭異的壓迫感。


    「鬥和同學?」


    有道聲音忽然從裏頭傳出,一名女學生飛奔過來。才分離了些許時光,他卻覺得相當懷念。


    「青葉,你平安無事啊。」


    一見到萌由裏的臉,鬥和心裏對她產生的小疙瘩全都在瞬間煙消雲散——「為什麽沒有聽自己的話逃走」、「你是真心要我放棄寧寧音嗎」,這些事全都變得無足輕重。


    內心隻剩一件事,知道萌由裏平安無事,真的讓他好高興。


    「鬥和同學也是,太好了。」


    萌由裏來到鬥和身邊時本想抱住他,腳步卻忽然停擺。


    她一雙眼牢牢盯著、緊盯著鬥和的左手不放。


    「對、對不起。」


    寧寧音難得說話飛快,像燙到似的甩開手。


    直到這個時候,鬥和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跟寧寧音相係。


    「……寧寧音也是,沒事就好。」


    是他多心了嗎,總覺得萌由裏的音調比剛才冷上一些。


    不知道為什麽,寧寧音瞬間露出驚訝、悲傷的表情,最後扯出一抹強顏歡笑的笑容。


    「唔、唔嗯,小萌也是……」


    尷尬的感覺彌漫開來,應該說些什麽才對,現場氣氛卻又讓人無法開口。


    現在是非常時期,和寧寧音手牽著手並沒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但在理性之外,鬥和對萌由裏抱持著一種罪惡感。


    「能借一步說話嗎?青葉同學.」


    有人幫忙帶開這股沉重,是操。


    「不知道你是否見過卓二?」


    「濁二、同學……是嗎?」萌由裏歪頭思考,「那個、不好意思……是什麽樣的人?」


    這個回答超乎鬥和預料。


    「我想想,也是啦。不好意思。對象是那種髒東西,惹人憐愛的你哪會有印象呢。但他好歹是你同學,名字叫木茂邊卓二。鬥和都叫那隻豬『宅二』。」


    萌由裏小聲地「啊」了聲。看樣子臉跟名字終於配對成功。


    「原來他的全名是那樣啊。我一直記成『惡心田宅二同學』。」


    「沒問題的。隻要認明『惡心』這兩個字,人們就會有共識,知道是在講他。這兩個字最貼切,沒有其他字眼能確實形容那個有害汙染大型垃圾的內在及外表。」


    「現在都這種情況了,你還真有閑情逸致。」


    炮口對準操,其中一名男學生開口。他的長相充滿知性氣息,眼發皆為綠色,配戴的是無框眼鏡。


    在這所葦原第二高中,可以藉名牌或室內鞋的顏色得知年級數。他和操同為三年級生。


    「稻賀同學,你果然也被關在這了。」


    「是啊,真令人遺憾。我現在很後悔沒馬上回家。」


    邊調整眼鏡的位置,名喚稻賀的男學生如是答道。


    「所有人都在這嗎?」


    操側眼掃視所有學生,壓低音量詢問。這句話含有另一層意思——「活下來的人就剩這些嗎」。算上鬥和一行人,教職員室裏共有男生七人、女生六人。裏頭並沒有卓二的身影。


    「你說呢?都還不知道分母多大。可能有人藏身在某些地方,或者正在逃亡。總之我不清楚。」


    「這樣嗎。」


    漠然地回覆稻賀,操開始前進。她放眼審視起周遭學生的臉,接著拉高音量。


    「有沒有人曾經見過一年三班的木茂邊卓二?是個胖子、宅男、滿身肥油,身上散發著腐爛青蒽的臭味,長相很沒女人緣。」


    「他是什麽色?」


    坐在桌上、蓄著紅胡子的男學生給出回應。名牌顏色透露出他是二年級生。


    「頭發


    跟大便一樣,是深褐色,眼睛是菜蟲綠。」


    「哪有人這樣形容的。」


    紅胡子男嗤笑,接著回答「不知。」其他學生也一樣,沒有人給出肯定答案。


    「是嗎。多謝各位。」


    操頭上那撮黑欉還是一如往常般高挺聳立,現在卻好像一摸就會折彎,鬥和可以感受得到。他在想能不能問出其他情報。


    「那我問問,有人見過一年五班的源本、馬田、鹿山三人組嗎?」


    問題立即脫口而出。大家的視線原本集中在操身上,現在全聚往鬥和這邊。


    「源本,是那個吧?名聲很臭的家夥?我看過他在正門那出現。」


    「謝謝。」


    戴眼鏡的女學生做出回應,操對她簡短道謝,之後就打算離開教職員室。


    「先等一下,現在還太早。」


    鬥和趕忙抓住操的手。


    「正好相反,鬥和同學,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操的語氣和平常沒什麽不同。她的行動力可以說近乎衝動,這也表示容易失去冷靜。為了找出卓二,她打算外出。這擺明是自殺行為。


    「那個,不好意思。大概是什麽時候?你是多久前看到源本的?」


    鬥和使勁拉住亟欲掙脫的操,一麵提問道。


    「這個我記不清楚了。根本沒空去記幾點幾分。不過我還記得,那時校舍外(外麵)已經沒其他人在了。畢竟大家沒辦法離開學校,外頭還有貓蜘蛛在不是嗎?」


    「沒錯,那家夥真的很恐怖。有沒有看過外麵啊,全都是屍體。打算逃出去的人幾乎都被那隻貓怪給殺了。那家夥太強了。事實都擺在眼前,怎麽還會有白癡跑去外麵送死。」


    女學生講完,剛才的紅胡子男就接著嗤道。


    鬥和打了個寒顫。那時——他正在研修中心後麵拿捏逃生路線,要是選擇前往校地外的話,現在可能早就命喪黃泉了。


    「待在這裏也一樣啊!到處都是詭異的怪物,像那種死法、被吸幹腦漿而死,我絕對不要!我想快點回家!」


    留著藍色短發的女學生大叫。


    「吵死了!我最討厭女人鬼吼鬼叫!」


    怒吼的是一名黑發男學生。他讀二年級,聲音以男聲來說有點尖銳。


    「別叫得那麽大聲,大家都很累了!」


    側麵綁馬尾的女學生語氣浮躁。該名學生和藍短發女孩都是一年級的。隨著她的發言,男女數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


    「待在這裏隻是浪費時間,我去找卓二。」


    操動身,她打算再次離開教職員室。


    「等等,我也一起去,宅二是我的朋發。不過,請你再稍等一下,現在還需要跟他們談一些事。」


    「還能談什麽?是要互相安慰,還是彼此遷怒,我可沒那種閑功夫。」


    「我也想快點去找卓二!正因為這樣,才要先整理些情報。這裏有那麽多人,絕對不是在浪費時間。拜托了,再待一下,請你再留一下!」


    「要找人的話,何不用那個叫叫看?」


    戴眼鏡的女學生給了個再好不過的建議。教職員室設有簡易廣播器。在對方指出這點前,鬥和完全忘記有它的存在。


    操答道「這麽說也對。」接著大方移至廣播器前,觀察一會兒後按下開關。


    「木茂邊卓二,木茂邊卓二。你的醜身體又髒又肥,在打什麽下流主意、藏在什麽鬼地方我全都知道。去找你太麻煩了,現在馬上過來教職員室。鬥和也在這裏。如果沒有在十分鍾以內出現,你房間裏的反社會象征——『a王』,也就是極度不得女人緣、專門給逃避現實的小小鳥男看的雜誌,將會化成焦炭。當然了,你電腦裏那個『虹姬(一軍)』資料夾也會從世界上消失。切記謹慎行動。如果有怪物在,靠感應裝置就能得知。不要接近電燈亮起來的地方,懂了嗎,一定要小心行事。」


    結束廣播,操拉來附近那把椅子,一屁股坐上去。


    「現在有理由留在這裏了。不好意思啊,鬥和同學。來談你剛才說的事吧?」


    看到操願意留在教職員室裏,鬥和打心底鬆了口氣。


    「大家要不要互相交換一下情報?」


    鬥和振作精神、向前踏出一步,刻意拉大音量喊話。


    「哈啊?交換有什麽好處?」


    綁著側馬尾的女學生在流淚,她提出抗議。大吵一架引發情緒激動,她直接拿鬥和出氣。


    「為了生還——」


    「哈啊?什麽?隻要交換情報,那些家夥就會消失嗎?你是笨蛋嗎?」


    「吵死了,隻會抱怨就給我閉嘴!」


    再一次,黑發男學生拔尖嗓音怒斥。


    「喂,你們幾個,都給我冷靜點。我讚成他的意見。」


    說這句話的人是稻賀。


    「我也讚成。老實說現在根本毫無頭緒,腦袋很混亂。能理清狀況最好。說吧,一年級的,要交換什麽?」


    紅胡子男表態支持。「算我一個」,站著把風的男學生也跟著舉手。其他還有好幾位學生表示首肯。大多數學生似乎都希望開個小會。


    「感謝各位——首先是怪物情報。就我所知,目前有貓蜘蛛、白色怪物、水手服怪物。還有人看過其他的嗎?」


    得透析敵人的數量和性質。首先必須完成這件事,鬥和如此盤算。接著就如他所料,在場學生沒人看過第四種。


    「就這樣?太少了吧?」


    戴眼鏡的女學生發出驚歎。


    她或許跟自己一樣,一直被怪物追趕吧。所以自然會有這種想法,鬥和想著。


    掌握了怪物的具體數量後,學生們似乎恢複些許冷靜。校舍外一隻,校舍內兩隻。遇襲率出乎意料的低。


    接下來要針對怪物性質搜集情報。大抵認知如下:


    貓蜘蛛。


    最危險也是最強大的怪物。學生幾乎都是被它殺掉的。移動速度飛快,就算隻出校舍幾秒鍾也形同自殺;丟絲球的準確度很高,假使麵對玻璃窗破洞,它還是能釣出裏頭的學生並吃掉。也就是說無遮蔽物的場所相當危險。


    接著是白色怪物。


    有段時間都處於靜止不動的狀態。捕獲獵物後也會有,會不明原因定格一陣子。還會突然倒退,沒有前後概念。移動速度比人類快上好幾倍。


    最後是水手服怪物。


    老愛問「一個人嗎?」這句話等同九州方言的「你沒有朋友嗎?」沒有人回答過,發問意圖不明。顎部能一口咬碎人體,腕力似乎也很強;跑起來雖然慢,但一不注意就有可能出現在旁邊。


    「這樣聽起來,似乎沒什麽決定性情報呢。隻有一點,隻知道能用跑的逃離水手服怪物而已。」


    稻賀一臉疲憊地分析著。大家可能都有相同想法吧,所以沒有人回話。


    接下來換鬥和等人整理情況。


    學校果然被看不見的牆擋住,周圍及上空都完全包覆在內。就連操推測的下方空隙也不存在,似乎有學生曾經實際調查過。


    此外,有線電話及網路等都無法使用,對外通聯手段完全遭到屏蔽,得出的結論堪稱絕望。


    相對的,這些都在暗示外部救援可能會提早抵達。畢竟網路一直都有電信業者監控,一旦發生這種通信異常的情形,應該會立即派出調查人員。


    就算調查員因各種原因不克前來,出於擔憂遲遲不歸的學生,家人等親友也會打電話查詢才對。外頭可能會因此獲悉異常,救援就會抵達。


    也就是說這段時間——在等待救援時,他們必須自食其力,想辦法存活下去。


    「最後,我想


    跟大家談談接下來的打算。」


    氣氛似乎因為這句話瞬間凍結。在這麽不安的情況下討論未來,或許是件殘酷的事。然而,必須有人提出這點才行。


    人類並不會自然聚集或集體行動,而是有社會、有組織概念的生物。隻要同心協力就能發揮倍數方量。


    「先說說你的意見如何?」


    稻賀問話的聲音聚集了整個空間的緊迫感。


    「好的。我認為必須盡快入手防身武器。」


    「一直挨打很不是滋味吧。果然要走這條路了。」


    紅胡子男扯出一抹笑容。比起笑這個字眼,他的表情更貼近無奈。


    「等一下啦!該不會要跟那些怪物戰鬥吧?太白癡了!怎麽可能贏得了!」


    綁側馬尾的女學生激動起來。


    「白癡的是你。那你說啊,要怎麽辦?」


    麵對她的反應,紅胡子男投以冷酷視線。


    「我想想……再去調查看看是不是能離開校地(逃到外麵)之類的。」


    「剛才的話到底有沒有在聽啊。校舍外還有貓蜘蛛,一出去就死了。隻要再忍一下,外麵的人就會注意到這裏發生異常狀況。要是大意外出,不小心被怪物吃掉,救援卻在下一秒出現,厭覺起來不就像個白癡嗎。所以選項隻有一個,待在校舍裏拚到救援出現。懂了吧?」


    「哈啊?結論還是要拿武器戰鬥嗎?真的很笨耶,學校裏哪有什麽武器,不過就那些東西罷了。家政教室、菜刀一把,難道要拿那個對付貓怪嗎?在開玩笑嗎?根本就是拿菜刀去擋特快車,該不會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吧!」


    「呐,我突然想到一個點子,要不要把警報器打開看看?附近的路人可能會察覺到異樣,找人來救我們。」


    戴眼鏡的女學生拍手提案道。


    「不,這樣做恐怕沒什麽意義。校門口已經騷動成那樣,地上也有屍體,要是附近真的有人,他們應該早就察覺到了。現在再去弄響警報的話,隻會淪為惡作劇外加刺激神經而已。」


    提出反對意見的人是稻賀。鬥和與他看法一致。


    刹那間,他想起在研修中心看過的褪色草木。從南側窗戶看出去,正門外一直保有如常街景及車流,但看起來卻很像電視畫麵,有種虛假的感覺。


    這麽說來,蟬鳴聲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消失的。姑且不論這個,好像都沒有看到人或怪物以外的生物出現。這裏究竟是不是救援到得了的地方?


    就算鬥和正受超離現實的不安感折磨,學生們還是沒有停下對話。


    「——也就是說,放著不管,救援還是會來。總之就是討論這段期間內,單憑我們幾個怎麽活命對吧?就像那邊那個一年級生說的,除了拿武器外沒有其他辦法。」


    「我也覺得照他的話做比較好。是說,最主要的武器——」


    「當然是拿炸彈了!」蓋過稻賀的話,黑發男學生興衝衝地說著。「就用學校裏的材料做炸彈。用炸彈一定能打倒貓蜘蛛。」


    「你會做蚱彈喔?」


    紅胡子男一臉驚訝地反問。


    「咦?我?不,我是不會啦,但這裏有那麽多人,應該能找到一個會做的吧?」


    好幾個人聽了,紛紛發出露骨的歎息聲。正所謂期待越高失望越大。


    「我就挑明問了,有人會做炸彈的嗎?」


    稻賀像要提振士氣般,邊調整眼鏡的位置邊問道。但沒有半個人舉手。鬥和瞬間躊躇了一下,最後選擇不舉手。


    「蛤?這是什麽情形!為什麽沒人會做啊。是炸彈欸,炸彈。手上有炸彈的話,三兩下就能撂倒那些家夥!」


    「你很吵欺!一直炸彈炸彈是有完沒完,你是炸彈客嗎?一般高中生哪會做炸彈啊!」


    用詞都很粗魯,相形之下較顯溫厚的紅胡子男第一次粗聲回應。


    「你才有完沒完。情況都這樣了,總會出現一個吧,有那種特殊技能的家夥。你是沒看『烈命絕機』嗎!」


    『烈命絕機』是去年受到熱烈討論的洋片。內容描述學生三十人在修學旅行時遭遇恐怖分子襲擊,之後憑藉著智慧、勇氣、友情逐步擊破為數百人的恐怖分子。設定上明明是普通高中生,卻能徒手打倒數名武裝恐怖分子、打贏槍戰、還具有駭客技術及暗號解析技術,裏頭更有國民偶像團體,儼然是部超人高中生電影。


    「看了。對啦,有看啦,那又怎樣?看了就會做炸彈嗎?你自己也做不來吧!要我跟笨蛋溝通,老子可沒那麽閑!」


    「我才不是笨蛋。要是能上網的話,三兩下就弄出來了。在這種情況下,我跟你們這些凡人是不同的!」


    「所以呢,我記得現在好像不能上網吧?就結論而言可以弄得到炸彈嗎?」


    遭到眼鏡女指正,被冠上炸彈客之名的男學生頓時沉默下來。


    「想找夠格演出那部電影的學生來湊和一下,這裏倒是有位人選,對吧,鬥和同學?」


    操突然蹦出這句話,鬥和心底一驚。大家的視線全集中過來,他沒辦法繼續佯裝淡然。


    「某位學姊也不遜色吧?說起胸部大小,堪稱日本第一。」


    紅胡子男說著還想調笑,但接收到操銳利的目光後便「嚇」得縮住脖子。


    「別說些沒營養的話。炸彈在現實條件上或許不可行,但像劇藥(注5)之類的東西呢?鹽酸或硫酸等等的。」


    戴眼鏡的女學生提出意見,鬥和則回以悖論。


    注5毒性僅次於毒藥,中毒量和常用量的值非常接近,常伴隨激烈副作用,誤用易導致危險。


    「劇藥類確實具有殺傷力,但和一般認知相反,這些東西致死性不高。讓對方受傷和取對方性命是兩碼子事。使用上還得靠近怪物才行,太危險了。」


    「姑且不論這些,我記得劇藥和炸彈的材料全都在理科大樓。也就是說要先出校舍。」


    稻賀語氣冷靜地做出提醒。


    理科大樓位在校地南側,蓋在停車場南邊位置。這要追溯到數年前,一名優秀學生於縣際化學競賽上多次獲得表揚,而他似乎橫跨了化學及生物部門。表麵上打算讚頌他的功績,真實目的卻是讓學校搖身一變為理科名門,所以校方特地挑了麵向路邊的醒目位置,蓋起一棟嶄新氣派的理科大樓昭告天下。


    「我們應該著重在救援前的生存手段才對,不是積極戰鬥。剛才那樣是本末倒置吧?」


    「說得也是,不好意思。」


    被稻賀點醒,戴眼鏡的女學生坦然道歉。


    「我想聽聽看鬥和同學的想法。你覺得用哪種武器比較妥當?」


    這句話雖然問得出其不意,但對鬥和來說也不失為一個盡早得出結論的機會。怪物來襲前,有必要讓大家達成共識。不能再耗下去了。


    「要舉出校舍裏可得又好用的武器,我想非長物莫屬,像拖把或刺叉等等。首先要弄到人手一支的分量才行。」


    「等一下啦。人手一支……是說我們也要戰鬥嗎?別開玩笑了!那是男孩子的工作吧?居然要女孩子加入戰局,這算什麽?真不敢相信!」


    綁側馬尾的女學生再次大呼小叫起來。


    「小姐,都這種時候了還在抱怨什麽啊?」


    跟先前一樣,紅胡子男用詫異的聲音說道。


    「抱怨什麽……真討厭、大爛人!明明是男生卻不懂得保護女孩子,這種人哪配活著!」


    「少在那邊使性子了!你這樣會把其他女孩子拖下水好不好。我讚成他的意見。不,是他說得對。」


    戴眼鏡的女學生拍桌直言。


    「不好意思,可以請教一下大名嗎?」


    「


    咦?我?我叫曾根瓦由貴。」


    麵對鬥和突如其來的一問,馬尾女孩雖然疑惑但還是老實回答。


    「曾根瓦同學,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確實不需要勉強自己去戰鬥。不過,根據手上武器的有無,危機時刻的存亡機率也會有天壤之別。戰鬥雖然不是必然,但我覺得先拿著武器會比較好。想法很亂來,還請見諒。」


    鬥和一席話似乎出乎她的意料,曾根瓦原本想反駁些什麽,最後還是默默把話吞回去。


    「我是很讚成拿武器,但應該有更強的東西可選吧?」


    稻賀雙手交叉在胸前,插嘴道。


    「不好意思,在回答你的問題前,我先就效率麵講述一下個人看法。」鬥和先對稻賀道歉,接著繼續闡述。「為了活下去,確實有必要在不危及我方的情況下清空校舍內怪物。其中最好打倒的莫過於水手服怪。校舍內有的、又能拿來當武器的,我大略想了一下,可以舉出的有剪刀、菜刀之類的刃物,拖把或刺叉類長物、桌子椅子、工具或滅火器等鈍器類物品,螺絲起子、電線或繩索、燃燒瓶、火焰噴射器、氯氣攻擊等等。」


    「學校裏還有火焰噴射器這種東西啊?」


    紅胡子男語氣驚訝地問道。


    「隻要拿打火機等火源靠近氣罐,就能噴出一公尺左右的火。」


    「一公尺?那不就很強了?」


    「不,或許可以嚇阻對手,但殺傷力欠佳。加上一公尺是個危險的距離。多數生物並沒有那麽容易死亡,就算在怪物身上造成傷害,我們還是有很高的可能性直接喪命。因此,能和對方拉開距離的長物就變得非常有效。『突刺』是目前最安全且強力的攻擊方式。」


    「會像你說的那麽順利嗎?安全範圍被突破的話該怎麽辦?」


    戴眼鏡的女學生明確指出問題點。她的意見很有邏輯,聽起來很順耳。


    「那時就用跑的逃走。水手服怪物的腳程很慢,不需要在一擊之內打倒它,先用打帶跑戰術累積傷害,之後再以滅火器、菜刀等高殺傷力武器給予致命一擊,這樣應該會比較理想。」


    「讚成。我喜歡簡單扼要的方法。那隻白的也適用吧?」


    紅胡子男一拳敲進手掌並說道。


    「不,我認為盡量別和白色那隻交戰會比較好。是說也隻能盡量……」


    「而且它的速度很快,光用跑的根本逃不了。」


    稻賀的疑慮很有道裏。


    「沒錯,所以我提議在渡廊上布陣。前後左右派駐哨兵,遇到i的就逃走,發現水手服怪物就攻擊。我考量過不少,視野最好的地方是教學大樓連通管理大樓三樓的渡廊,能立即察覺到遠處過來的怪物,逃生路線上也有多種選擇。」


    「等等,你的計劃太天馬行空了。」稻賀語氣強硬地反駁道,「一般人會先築城吧。應該找桌子或其他東西堆成圍牆,在裏頭確保自身安全才是。」


    「正好相反。固守要塞反而危險,我們應該確保逃生路線。」


    「不對,剛才不是說了,光靠腿跑不贏白色怪物嗎?除此之外,我們視野良好就表示對方也能看到這邊,照你的計劃走準會有人喪命。」


    聽完稻賀的話,鬥和突然心生一個疑問。


    啪噠啪噠,沒有頭的怪物。顯而易見的是,它沒有堪稱眼睛的部位。所以說,稻賀的論調是否還會成立?育不少生物會靠視覺以外的機能感知獵物,啪噠啪噠是靠什麽東西判斷獵物情況呢?為何它會靜止一段時間?


    「我認為不盡然,稻賀同學。還好校舍裏裝著感應裝置,就算沒辦法用肉眼辨認,隻要能根據亮燈地點判斷出怪物所在,我們就能在暴露前逃出、找地方躲藏,還能辨別現身的怪物種類。」


    鬥和在想事情以至於反應不及,操則代替他回答。


    「不過這樣一來,靠的就是莽撞行事吧?若是逃到一半又遇到其他怪物該怎麽辦?所謂逃生路線多重,反過來就表示遇襲路線也多。我個人讚成守城,比較放心。你的做法會累積壓力,感覺會讓人瘋掉。」


    聽完眼鏡女的話,鬥和稍稍受到打擊。她的想法一直都很有邏輯,還以為她會讚同自己。這下判斷也跟著動搖起來。


    或許自己下了錯誤判斷也說不定。


    「我讚成一年級的提案。守城出發點是敵我戰力差別。既然這樣不如選遊擊。」


    有人讚成他的意見,是紅胡子男學生。


    「我也讚成鬥和同學的提案。」


    操以平靜語態表達支持。


    「我還是維持原樣選守城。場所的話,圖書館應該不錯。比一般建築物更牢固,書架之類的又能拿來堆牆。圖書館剛好在校舍盡頭。怪物來襲的路線自會受限。要是有個萬一還能放火。」


    「放火太危險了。火災的死亡原因大多出自有毒氣體,體型越大的生物承載量越高,我們這邊受到的傷害反而會更大。」


    鬥和趕忙在言語間論述火攻的危險性,但稻賀隻回他「我知道,這隻是危機來臨時的備案。」接著就單方麵結束對話。


    「我要守城。我不想再到處逃跑了,一直被迫好煩。討厭,為什麽會這樣!」


    一直沒有出聲的藍短發女學生開始叫嚷。她麵色蒼白,閃爍的碧眼大睜並微震著,


    這些跡象說明她的精神狀態瀕臨崩潰。


    「我也要守城。我不想跟笨蛋一起行動。」


    炸彈客邊瞥著紅胡子男邊說。看起來是意氣用事的決定,鬥和可以猜想得到。


    「我……會選鬥和同學這邊吧。我也說不上來,但他好像很可靠。」


    令人意外的,曾根瓦選擇了鬥和的提案。鬥和很吃驚,他盯著對方的臉瞧。一對上眼,曾根瓦的雙頰就染上淡淡紅暈,「我沒、沒有其他意思喔。」說完就將臉撇向一邊。


    「呼,這種時候沒卓二還真安靜呐。」


    操呢喃道。卓二到現在都還沒出現。她果然很掛心吧,鬥和想著。


    「因為有貓蜘蛛在,實際上能逃的隻有二樓跟三樓吧。或許選守城會比較保險……」


    負責把風的小個子男生投守城組一票。正如他所說,一旦逃進一樓或四樓,接下來就隻剩無遮蔽物的校舍外或屋頂兩條路可走.會經過貓蜘蛛的地盤。


    剩下兩名哨兵也跟進,一人選守城,另一人選擇鬥和的點子。還沒有表達意見的就隻剩萌由裏及寧寧音兩人,大家的視線全集中在她們倆身上。


    「稍等。」讓這股緊繃氣氛稍微緩和下來的是稻賀。「這個時間點或許不該提,但我希望議案精神建立在民主的多數決上。簡而言之,哪個提案票數多,大家就一起同心協力執行。和遊擊不同,守城需要某種程度的人員數。若是分散成兩個集團根本做不來。」


    學生們陷入沉默,視線紛紛投往鬥和身上。這個舉動形同在表達鬥和ok,他們就ok。


    「我知道了,就這麽辦。」


    稻賀說得沒錯。敵方兵臨城下時,集團決裂是最愚蠢的事。首先要避免的就是分裂大家。


    目前票數為守城派六、遊擊派五。萌由裏及寧寧音的判斷將會左右結果。


    「我、我選……鬥和同學……這邊。」


    著實令人意外,率先回答的是寧寧音。眼眸閃閃躲躲、聲音小到快要消失,盡管如此,她還是選得很堅定。


    鬥和的心情開始複雜起來。這是她的真心話嗎,他無法辨別。寧寧音不擅長奔跑,其實她真正想選的是守城吧。是不是因為顧慮到他的心情,才硬逼自己選擇不想附議的選項。這份心意在鬥和心中化成一塊揮之不去的硬物。


    「這下變六對六了。」


    稻賀的聲音


    聽起來有種看好戲的感覺。


    「我選——」


    換萌由裏開口,那對堇色大眼捕捉到鬥和身影。


    似乎有股寒意。


    她依然是她。鑲著濃長睫毛的杏眼、青藍色長發水潤透澤,再加上高雅的容貌、端整的五官,還有那苗條體態,和記憶中的萌由裏如出一轍。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鬥和覺得她是個全然不同的陌生人。那對瞳眸彷佛筆直箭刃,眼潭深處醞釀著近乎敵意的黑暗情緒。


    萌由裏忽然將視線轉開。


    「我選、」


    ——怦咚。


    心跳聲不由自主地加大。哽塞的呼吸令他快要窒息。


    「——我選守城。」


    刹那間,鬥和遭受一記重度打擊。


    拳頭大的鐵球飛過來砸穿身體中心,開出一個巨大的空洞,接著像要填滿那個洞似的,沉重悶痛的潮水襲卷過來。流遍全身的血液彷佛被抽換成液態氮,帶來椎心刺骨的疼痛,意識也悄悄遭到卷噬。


    理性上是知道的,這是攸關性命的抉擇,不能受感情左右,必須冷靜下來,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如果這就是萌由裏的選擇——就算她選了背離鬥和的路,這一切還是不能歸咎於任何人。


    但真實的他卻無法這麽豁達。他無法忽視。他跟萌由裏應該已經心有靈犀了才對,至少在研修中心會合前都是——因此,鬥和一直相信對方會與自己看法一致。內心如此期待。正因為多了這份期盼,他的心才會這麽痛。


    寧寧音的回答率先傳入耳裏,可能或多或少也帶來一些影響。她恐怕是為了自己才做出違心之擇。明明已經選了萌由裏,寧寧音卻還是對自己死心場地。相形之下,自己選的萌由裏則是——


    (不行、我不能再想了!)


    鬥和拚了命,用力壓製住內心萌生的醜陋感情。為了一點小事就受到打擊,實在不可理喻。不能尊重他人想法,這是什麽心態。自己現在究竟頂著什麽樣的表情。如果很窩囊,那麽萌由裏、寧寧音或操都好,絕對不能讓她們看到。


    然而下一刻,他已經沒有在意此事的必要。


    大家無暇顧及鬥和的表情了。


    啪噠、啪噠。


    一陣聲音神出鬼沒地傳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發出尖叫,周圍一口氣陷入騷動。


    「在哪,聲音是從哪來的!」


    「不是這邊。看不到它,電燈也沒亮!」


    「這邊也一樣。不是從這裏!」


    稻賀問著,監看左右走廊的學生們交替答道。教職員室盤距的位子將走廊一分為二。也就是教職員室左右兩側出口各有走廊延伸出去。


    若啪噠啪噠來襲,它隻能從左邊或右邊的走廊過來。因此,無人逃離教職員室。遭遇危險的機率一半一半。假如看見燈亮,往反方向逃就對了。話雖如此,目前兩側的燈似乎都沒有點亮。


    啪噠、啪噠、啪噠。


    獨特的腳步聲在靠近。怪物腳程遠比人類的還要快,腕力也很嚇人,一旦它現身在眾人麵前,就有人要犧牲。


    「看仔細點啦,哪有可能憑空出現!」


    炸彈客大叫。


    「有在看好不好!不然換你顧啊。就真的沒走這邊嘛!可惡,到底在哪!」


    哨兵的聲音跟著大起來。


    「安靜點!太吵會蓋過腳步聲。給你,你拿這個!」


    紅胡子男從櫃子裏取出拖把,接著轉丟給數人。稻賀也拿了旁邊那把刺叉。


    啪噠、啪噠、啪噠。


    似乎不把學生們的緊張當成一回事,某方麵來說相形悠哉的死亡腳步聲越來越近。


    大家全都繃緊神經守望。不對,正確來說是聆聽。


    隻能聽得出些許聲響差別。


    右邊嗎、還是左邊。光憑這點誤差就能左右生死。


    啪噠、啪噠、啪噠。


    鬥和覺得很詭異。聲音確實在響,不過,就像在嘲笑這一切似的,電燈完全不亮,連個影子都沒有。


    總覺得聲音離他們很近。認知誤差,成見導致思慮狹隘。


    沒錯,為什麽一味認為那家夥必定從走廊上出現呢?憑什麽認為怪物不會離開校舍?


    貓蜘蛛進不了校舍純粹是身型大小問題。撇開它不談,啪噠啪噠無法外出的理由又是什麽?


    理由?


    不對,在那之前——它的外出本來就沒有受到限製。


    空間軸在變動,從橫的換成直的。


    若將聲源所在定義為縱向,答案就顯而易見。聲音是從上方傳來的。不,正確來說是南側窗麵。


    「在後麵——!大家快離開那裏————!」


    鬥和放聲大叫。


    所有人全都扭頭看向這邊。


    南側窗沿。那裏以曾根瓦為中心,有三名女孩子互相依偎著。


    就在她們後頭、窗片之外,有個全身雪白、巨大的無頭男半身逆向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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