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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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這樣永無止境的逃下去,又能怎樣呢?


    寧寧音感到前途一片渺茫。和跑在前方的人們逐漸拉開距離,自己則被拋在後頭,死亡的暗影緊追上來,讓她產生一種快要被吞噬的錯覺。


    圖書館的守城計劃沒三兩下便瓦解了。啪噠啪噠輕而易舉突破城牆,至於問話魔,它利用異能力就輕鬆入侵得逞。事情演變成這樣,已經沒有任何地方稱得上安全堡壘了吧。


    拚死拚活從圖書館裏逃出,接下來又該怎麽辦才好,她已經沒了主意,心中隻想著一件事,就是不落後人群、用盡全力奔跑。


    「你還好嗎?」


    鬥和從後方追上自己,出聲叫喚道。


    「啊……嗯。」


    由於鬥和停止奔跑,所以寧寧音也跟著停下腳步。肺部感到劇烈疼痛,呼吸聲越來越貼近耳畔。


    看到對方的表情後,寧寧音屏住呼吸。那是令人為之一顫的憔悴麵容。閃著詭光的眼飄散著不尋常氣息。簡直就像——在詛咒世間萬物般。


    「鬥和同學才是……你沒事吧?」


    寧寧音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看起來明明就不像沒事的樣子,她對自己提出這種無意義問題感到懊悔。


    「沒事,我很好。我們快點趕路吧。別脫隊比較保險。注意腳步音量。」


    他說話時帶著怒意,用力抓住寧寧音的手。鬥和默不作聲地領頭,開始在渡廊上邁起步伐。鬥和的背影總是能讓人安心,如今卻有點恐怖。


    來到教學大樓後,兩人注意到走廊前端站著萌由裏等人。大概在等他們過來吧。


    接著寧寧音看到好友的臉——她本能地縮起身體。


    冷酷的視線散發輕蔑之意。對方是再熟悉不過的萌由裏,此刻卻宛如陌生人。在那對堇色瞳眸深處,嫉妒的火炎不住騰卷。


    『鬥和同學幹麽老是護著寧寧音——』


    她在圖書館時曾溢出這番低語,就像貼著耳朵呢喃般,話語清楚地複蘇於腦海中。


    「等等,鬥和同學。」


    罪惡戚揪緊心口,寧寧音反射性甩開鬥和的手。


    「怎麽了?會痛嗎?」


    鬥和一臉訝異地問道。


    (不說不行。要快點表態才行。)


    寧寧音搖頭否認,腦袋瓜被這層想法占據。


    ——不應該是我,鬥和同學要將小萌擺在第一位才對。


    就一句話,隻不過想傳達一件理所當然的事罷了,但當她想脫口時,卻又不能順利表達。說出這種話會不會被罵呢,心裏頓時不安起來。對方是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朋友,要是惹他生氣,到時還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都是我不好。


    因為我太虛弱、又沒有體力,老是讓鬥和擔心,害他身陷危險。老是這樣,現在又開口要求他重視萌由裏,自己真的有這份權力嗎?


    實在很丟臉。就算有異能力,還是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不僅如此,甚至犧牲了摯友的心情。


    寧寧音用力咬住唇瓣,鼓起勇氣直說。


    「不行……的。鬥和同學,你要珍惜……小萌。」


    總算能發出聲音了,硬逼自己說完這段話。身體開始激烈搖晃起來,感覺沒辦法站穩。要是不找個東西來抓,可能會順勢倒下。


    「都這種時候了,還說那些幹麽?」


    來自頭頂上方,鬥和微微顫抖的聲音籠罩下來。聽起來就像拚命壓抑住憤怒的感情般。這陣衝擊幾乎要擊潰寧寧音的胸口。


    「正因為是、這種時候……才要說。因為是這種、時候……鬥和同學更要、關心小……萌。」


    她用快要消失掉的聲音努力反駁。會有如此表現著實令自己大吃一驚。居然跟人爭辯,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赤蜂,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稍微判斷錯誤就會死人。青葉一定也能諒解的。是你多慮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喪命。這種想法哪裏錯了!」


    彷佛隻剩下自己跟鬥和,世上所有人都消失了,隻剩他的怒吼聲回蕩。也因為這樣,寧寧音注意到他話中的矛盾之處。


    果然,在鬥和心裏,並沒有對小萌特別珍視。他真的喜歡小萌嗎?寧寧音心裏不免泛起這層疑問。


    所謂喜歡上某人,就是將那人看成與眾不同的存在。珍惜之情勝過任何事物,嗬護之意勝過任何人,跟對待他人的方式有著明顯不同。有了這些,女孩子才會覺得自己被愛。然而,鬥和的心卻平等到令人吃驚。


    萌由裏真的好可憐,寧寧音這麽想著。真希望現在就將小萌的心情傳達給鬥和。她在忍耐些什麽、有多麽不安,很想告訴他這些。比起自己,萌由裏有著更加率真的部分。外表給人親切可人的感覺,同時又心懷膽怯。她隻是拚命不讓那些部分表露出來,內心肯定非常不安。


    要拯救這樣的她,全世界就隻有一個人能辦到,隻有鬥和能辦到。但他卻——


    自身體深處竄起一股熱意,臉龐熱到快溶化了,內心一團混亂,寧寧音無法抑製住滿溢而出的淚水。


    好不甘心。她這麽想著。


    有人在妨礙萌由裏與鬥和的關係,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但她隻能難看地流著淚。明明還有好多話想說,卻連點辦法都沒有。


    希望自己能堅強起來。渴望變得更強——


    「赤峰!」


    這時鬥和出聲叫喊,將寧寧音拉回現實。緊接著,有人將她粗魯地拉扯過去。突然間,奇妙的浮遊感襲上全身,讓內心慌亂起來。這樣下去似乎會落入無邊無際的地獄深淵,她反射性抓住身旁物體。


    是鬥和扛在肩上的布袋。然而,那東西就像斷掉的綱線般,在毫無阻力的情況下,跟寧寧音一起飛向空中。


    刹那間,眼前出現一堵牆。就在她感到一陣堅硬、冰冷時,鈍痛跟著襲上全身。不知不覺間,寧寧音頓住呼吸。


    為什麽,這裏怎麽會有牆壁?想到這,寧寧音抬起頭,接著發現自己倒在走廊上頭。她傻愣著,回頭看向拉倒自己的鬥和。


    「一個人嗎?」


    水手服怪物神不知鬼不覺地現身,抓住鬥和的左腕。


    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她一直害怕的事成真了。


    被抓的應該是自己才對。會死在這的是自己才對。應該是這樣才對,鬥和卻代替自己犧牲。就為了她這種沒用的家夥。不過——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鬥和發出咆哮,同時抬腿踢問話魔的手臂。還不止這樣。他更利用目前尚能自由活動的右手及雙隧,開始對怪物施以猛烈攻勢。


    這光景讓人頓時清醒過來。


    鬥和並沒有放棄。即使麵對擁有壓倒性力量的怪物,他還是無所畏懼、沒有嚇得縮成一團,依然勇猛地戰鬥著。


    「好痛、好痛。」


    一陣猛打後,怪物開始發出哀號。雖然抓住鬥和的手絲毫沒有放鬆跡象,但它用空著的左手護身,縮住身體。就像死命在暴力行為下保護自己、被人欺負的孩子一樣。


    這樣下去或許能夠打倒它。正當寧寧音這麽想時——


    「——為什麽、你要做這麽過分的事?」


    一道稚嫩孩童的嗓音響起。


    這種地方怎麽會有小孩子在?寧寧音打心底覺得疑惑。不過她錯了。那並不是人的聲音。而是出自被鬥和痛毆、怕得顫抖的怪物。


    寧寧音呆愣在原地。


    鬥和大概也一樣吧,動作在刹那間定格。


    問話魔沒有放過這個好機會。不,或許它就是在等這一刻。


    「糟了!」


    鬥和的右手遭擒,他發出悔恨的叫聲、試圖抵抗,卻無法如願擺脫怪物的束縛。


    「赤峰,趁現在快逃!這家夥馬上就會過去!」


    意會到他的意思,寧寧音嚇得驚醒過來。


    「快點!」


    對方又催促道。雖然她想說些什麽,腦袋卻很混亂,連個頭緒都沒有。


    都是她不好,代替了自己、鬥和遭到捕食。這項事實將寧寧音的心滴蝕成晦暗的黑。這是場噩夢。這不是真的。


    怪物張開足以一口咬下人類頭部的血盆大口。殘忍齒牙沾染著無數學生的血肉,已經變成淡紅色。它瞄準鬥和的頭、逐漸逼近。


    「鬥和……同學!」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自己在乎的人就要在眼前死去,卻什麽都辦不到——


    這種事、我絕對不接受!


    好想救他——我想救鬥和同學!


    『既然如此,你隻要那麽做就行了。』


    突然間,她聽見某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寧寧音吃驚地張大雙眼,視野彼端出現一位青年背對自己站著。


    修長而高挑。嚴格來說並不算非常厚實的體格,但他的背卻很寬廣、很有包容力。鼻梁高挺,側臉的線條看上去相當俊逸。不過,由於逆光的緣故,無法窺知對方表惰。


    自他腳下開始,朝著跌坐在地的自己,長長的影子延伸過來。奇怪的是,影子不隻一道。一、二、三……加起來共有七道。


    「請問、您是……哪位?」


    寧寧音將疑問脫口而出。對方明明是不認識的人,但卻很不可思議,她一點都不感到害怕。


    然而青年沒有回答,隻是露出一抹笑容。應該看不見表情才對,但她就是知道對方在笑。


    青年側身站著。感覺很成熟可靠,某方麵來說令人不知不覺間想起鬥和。有種近似直覺之類的東西,將他的真實身分指出。


    「那個、難道說……您是、鬥和的師父……嗎?」


    對方沒有回答,也沒有針對她的話表示肯定,但寧寧音就是沒來由地確信——他就是鬥和的師父。


    (為什麽、他會在這?)


    思緒到這,她才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不在學校走廊上,而是在一個全然不同的場所。


    看起來是片無邊無垠的廣闊空間。沒有任何物體遮蔽視線,地平線光滑延伸,最後與星雲彌漫的天空交會。師父前方有道柔和光源,將四周映照得如夢似幻。


    地麵鋪著近似透明大理石的東西,上頭覆蓋著一層水。波浪一波接著一波打來、蕩出水花,像海潮的溫和聲響不停回蕩在四周。


    不,或許這並不是水。感覺起來熱熱的,摸起來也跟水一模一樣,奇怪的是衣服跟手都沒有濕。


    透明地表下一片漆黑,會吸收所有的光,不放過任何東西,令人感到絕望——隻有深深的暗。有種懷念的感覺,卻也讓人怕得陣陣發寒。該處飄出許多像白色絨毛的物體,接連飛上天際。


    跟手掌相比,大小還要再小一些。柔軟的絨毛就像小動物毛皮一樣,寧寧音不自覺伸手過去。


    『勸你別那麽做。別人的靈魂很纖細。』


    這時師父開口了。


    寧寧音嚇了一跳,慌慌張張收回手,心髒怦怦直跳。別人的靈魂,這句話是指什麽呢?是指自己這種靈魂嗎?還是說——


    『你想幫助鬥和嗎?』


    再一次尥,師父的聲音緩緩蕩過空間。嗓音聽起來很溫暖、感覺很可靠。


    「是的。」


    寧寧音抱著一線希望頷首。


    『沒問題。你一定能做到。』


    「咦?不、不可能的。就憑我這樣……我的心意、總是無法……傳達。」


    『你擁有力量。那是能傳達你意念的力量。是能拯救他的力量。』


    他講的是那個能力,寧寧音理解過來。能稍微移動物體的異能力。那能派上什麽用場呢?


    『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你所擁有的能力是為了打倒敵人而存在,是冠有聖劍之名的力量。每揮斬必取性命。如其名弑殺怪物。正因為你潛意識裏知道這點,才不讓那股力量覺醒,一直壓抑著它。你所抱持的心念並不適合上戰場。可能的話,你希望一生都不要與任何人爭鬥。』


    為什麽呢?寧寧音無法否定他的話。不對,或許沒必要否定。師父的話句句屬實。就算對手是怪物,她還是打心底不願殺生。


    『再加上你很膽小。認為那股力量是邪惡的東西,擔心會傷害自己重視的人,一直把這件事情掛在心上。』


    「我……很害怕。這種力量、並不是人類……該有的。」


    沒錯,倘若那不是人類該有的力量,能夠役使它的自己又是什麽呢?自己真的是人類嗎?有種孤身一人被放逐到平凡世界外的孤獨感。好像一覺醒就回不去了,令她感到莫名不安。


    『你把那股力量想成異能力了。所以才會覺得不安,感到害怕。這麽想是錯的。打從一開始,那東西就是構成你們的部分元素。』


    「構成我們的、部分……元素?」


    『寧寧音,你應該有使用過手機。那是不可能存在於現世、從異世界過來的東西嗎?』


    盡管寧寧音感到困惑,她還是搖著頭否定。困惑的原因有兩點,手機這個單字出現在這很突兀,第二是不清楚他問話的意圖為何。


    『沒錯。不管是電波也好、電也好,甚至是形成手機的材料也一樣,它們本來就存在於地球上。不管內心感到多麽不可思議,它都並非這個世上不該有的東西,而是構成物質界的其中一項元素。不過,對許多不知道它們存在的生物而言,那些東西想必非常可怕吧。你的力量也是相同道理:


    話裏雖然提到一些陌生單字,但寧寧音還是能理解他想表達的意思。


    『你們的意識受到物質界束縛。生於物質界、由物質構成.依賴物質,會這麽想也無可厚非。以你們的角度斷言真實,隻願意認定在物質界觀測後得到的結果。觀測範圍就是現實範圍。因此,你們會相信這個世界是連續的,並深信不疑。』


    寧寧音感到很抱歉。講到這邊她就完全理解不來了。


    『就拿你的細胞為基礎,創造一個跟你相同的個體好了。假設外表及生物紋路完全一致,從科學麵來看毫無差異。要是再放入你特有的記憶及性格,對昭i你跟該個體,是否又能斷言兩者是同一人呢?』


    寧寧音好像在哪聽過類似的比喻。對了,記得倫理課堂上有提過,是最近蔚為話題的沼男思考實驗(注,)。老師舉了好幾個例子,但沒有教授他們答案。


    「那、那應該……不算、是我……」


    經過一陣長長的思考後,寧寧音如此答道。


    『那麽,我們假定有一隻青蛙。那隻青蛙見到的一切如你所見,若青蛙覺得疼痛,你也感覺得到。青蛙開心,你就開心;青蛙難過,你就難過。如果青蛙死掉,你也會死。在這樣的情況下,是否就能夠斷言你與青蛙是相同存在?』


    寧寧音稍事思索,卻給不出答案。


    注1美國哲學家donald davidson構思的思考實驗。思考「我」的真諦,探究同一性及特性。


    『再假設你因為意外而身受重傷。這個世界的機器人技術已經相當發達,所以把你的身體換成機械。皮膚和骨骼自然不在話下,內髒及神經、腦部也全都機械化。記憶自然照舊沿用,意識


    也接繼存續。隻有一點不同,就是可以修理。等同永生。這樣一來,究竟算不算活著?』


    這次的問題寧寧音仍然答不出來。關於人的定義、關於他我區別,至今為止都不曾認真思考過。所謂的「我」到底是什麽呢?


    『問題的答案——其實就在你眼前。』


    對方的聲音不大。盡管如此,一字一句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寧寧音恍然大悟地看向眼前之物。


    在膝與膝之間,劃開打來的水波,一柄長槍現身了。隻有五叉槍尖冒出波麵,沉重的槍柄仍埋藏在深合中。


    『這並不是什麽異能力。而是構成你自身的元素。從你存在以來就一直與你共存,是你身體的一部分。這不過是它的覺醒罷了。』


    「為什麽……?為什麽……隻有我?」


    『不是隻有你而已。還有其他異能力者。你們在下意識裏敏銳察覺到生命危險,用盡全力喚醒早已退化的能力。有些人尚未覺醒,應該也會陸陸續續覺醒過來。你絕不孤單。』


    不可思議。師父的話彷佛蘊藏魔力一般,為寧寧音的心灌注勇氣。躊躇的感覺越來越淡,轉而願意接納一切。


    她用力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眼時已經下定決心.寧寧音靜靜地將右手伸向眼前那把槍,碰觸五叉矛的中央矛刃。


    刹那肩,槍以猛烈之勢拉升。刺穿手指、貫穿胸膛,在身體中心刨開五個大洞。


    寧寧音抽著身體向後仰去,溢出痛苦的悲鳴。


    事情隻持續了一瞬間。


    貫穿寧寧音身體的槍拆解開來、化為無數道光絲,進入她胸前的洞,逐次堵住傷口。彷佛槍正和她的身體融為一體般。


    不,或許這就是事實。當槍完全消失後,寧寧音的身體又恢複原狀。衣服上甚至沒有半點破裂痕跡。


    寧寧音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有種溫暖的東西、強大的東西,就在自己的身體裏。它並沒有透過言語,而是直接在腦海中述說自己的存在。知曉了它的名字、認識到那股能力,寧寧音憶起它確實是自己的一部分。沒錯,活到現在才發現,那些重要的記憶一直被封印住。


    身體好像飄起來了。以這個空間為起點,自己正慢慢受到解放。


    「師父……?」


    下意識地,寧寧音將手伸向他。接下來就要離別了,本能如此告訴自己。對話的時間分明就不長,卻有種依依不舍的感覺。


    『你將會忘卻我們之間的對話吧。沒有人能記得出生前的事。但不會有事的。馬上就能重逢——到那之前,先別過了。』


    師父前方的光源如爆炸般擴大。深不見底的黑淵、柔和的水聲、灑滿天際的星鬥,這一切全都被刺眼的光芒蓋過。那道光芒包覆住師父,有那麽一瞬間,他的側臉呈現在眼前。


    (鬥和……同學?)


    那是……寧寧音再熟悉不過的臉龐——


    世界急速回填聲音及質量。


    起先有個東西竄入耳中,是某人震耳欲聾的慘叫。


    全身上下部感受到一股重力,細胞一顆顆嵌緊。自己還是維持跌坐在地的姿勢。堅硬的地麵觸感喚回絕望。


    似乎做了一段好長好長的夢。依稀記得自己在一個恍若幻世的地方,和某人展開一連串對話。但什麽都想不起來。


    盡管如此,有件事還是清晰不已。體內有股力量。能用來打倒敵人的武器。它正與自己共存——


    就在眼前,怪物正要從鬥和身體上咬下頭顱。隻消眨兩、三下眼,頭部以上消失無蹤、慘不忍睹的鬥和遺體將會曝屍在眼前。


    不可以,絕對不行。


    一股激情引爆導火線,宛如狂風暴雨的能量自體內湧上。意識被壓倒性的力量填滿,一心一意隻想打倒敵人。


    寧寧音以指尖觸摸躺在眼前的尖錐,左眼瞄準目標(lo target)。開口道出它的名字。


    「狙貫刃念(brionac)(注2)——發動!」


    刹那間,尖錐化為一束桃色流星,在走廊上疾馳而過。切裂空氣、震動窗欞,留下桃色殘光,以驚人的速度突進。


    刀刃瞄得分毫不差,準確貫穿問話魔的頸部。


    *  *  *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情在刹那間發生,問話魔發出哀號聲。是種震憾肺腑的駭人嘶吼。


    混著屍肉及血腥味的強烈口臭襲來,鬥和反射性皺起臉龐。問話魔劇烈咳嗽並吐出鮮血,鬥和的製服遭血液染紅。


    盡管他腦內感到一陣混亂,仍不忘整理思緒。


    注2出自凱爾特神話,為達努神族光明之神盧戈(lugh)所有,意為「貫穿之槍」。


    有隻尖錐突然飛過來,貫穿怪物的頸部。尖錐的利刃就在眼前,血淋淋地插在上麵。


    (究竟是誰做的?)


    他根本來不及細想。更大的衝擊打中怪物,震動透過問話魔的手傳到自己身上。


    不知道是依循哪種物理法則射出的。令人意想不到,一柄剪刀從正下方出現,切斷怪物的左手。黃綠色手臂原本牢牢抓住鬥和的右腕,現在卻像死掉的蟬身般,重重地剝落在地。


    水手服怪物再度嘶聲慘叫。手腕以下全沒了,腕部斷麵就像榨檸檬般鮮血四溢,在地麵形成一灘血窪。


    鬥和有一半身體恢複自由,他回過頭,看向出處。


    「……赤、峰?」


    眼前的赤峰跟平常有些不同。令人懷疑是幻覺的現象正發生在她身上。


    寧寧音全身都籠罩在薄桃色光芒裏。光線很柔和,連一根根發絲都包覆在裏頭。


    緋色瞳眸亦發著淡淡的光芒,輝亮雙眼從遠處看得一清二楚,彷佛黑夜裏的肉食動物。不過,看得更仔細就會發現,她的左眼虹彩已經變異,變成三輪狀同心圓。


    再看看她的薄桃色發絲,似乎有陣風由下往上吹拂著它們,陣陣搖曳。不對,不單隻有頭發而已。上衣及裙子也如出一轍,宛如自行呼吸般,緩緩地擺動著。


    她手上持有美工刀及剪刀、大號三角尺。是鬥和準備當備用武器使用,裝在布袋裏、從圖書館帶出的東西。


    寧寧音亮出右手那把美工刀。接著,左眼的同心圓向內收縮,下一秒,原本被她拿在手上的美工刀化做桃色光束,以淒猛之勢飛翔,從鬥和身邊呼嘯而過。


    「咕嘎啊——!」


    後方傳來悶濁的聲音,鬥和同時被拉向兩公尺外。由於他硬撐著身體不願倒下,一直扯住他手部的問話魔似乎因此幸免於跌跤。就算吃下那陣攻勢,怪物的握力還是沒有絲毫放鬆。


    一大段美工刀插進問話魔的肚子。它吐出更多鮮血,嘴邊染上恐怖的血色。恐怕已經遭到致命傷害。


    「快放棄吧……求求你。」


    寧寧音的聲音竄入耳中,這次她射出一把剪刀。大概是為了切斷目標,剪刀在刀刃大張的狀態下飛翔出去。


    不過,問話魔卻改采遠在鬥和預料之外的行動。它瞬間交換手向,抓住鬥和的腰舉起,將他架在飛翔過來的剪刀前。怪物打算拿鬥和來當盾牌。


    那時的剪刀已經從寧寧音手裏飛走。按常理推論,不帶意誌的物體不可能在半路上停止攻擊。它隻會傻傻地筆直前進、貫穿前方物體。鬥和想像剪刀深深插進身體裏的樣子,內心充滿絕望。


    然而就在下一秒,不可思議的現象發生了。


    筆直飛來的剪刀突然改變航道,俐落地閃過鬥和,襲中位於背後的問話魔。


    ——就這樣,第四次衝擊到來。


    箝製住腰部的力量消失了,鬥和取回自由之身。寧寧音發出攻擊,切


    斷問話魔的右手。


    怪物發出低沉的呻吟聲,將兩條手的斷麵壓在水手服上。紺色水手服原本就很髒,吸進兩條手腕及腹部湧出的血,顏色變得更深更暗。


    突然問,鬥和注意到某樣東西。


    就在問話魔腳下,那裏有個黑圓逐漸擴大。是它用來進行移動的門(gate)。怪物打算從這裏逃出去。


    「糟了!」


    鬥和立刻大叫。在他發出叫聲後,寧寧音將手裏最後一把武器——三角尺擊出。


    遺憾的是,問話魔的身體已經滑吸進去,開始消失在黑圓中。


    三角尺從鬥和身邊飛過,為了追擊問話魔降低自身高度,但就差那麽一點,怪物消失的速度快上一步。三角尺察覺目標已消失,就像一架放棄攻擊的戰鬥機般調高高度飛走。


    受了那麽重的傷,應該沒辦法存活太久。邊思量這件事,鬥和邊轉向寧寧音。接著,他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就在寧寧音背後——有片黑圓擴散開來。


    跟吸入的速度一樣快,濃厚的死亡暗影自該處竄出。是那頭遞體鱗傷的怪物。臉部流著血、痛苦扭曲,肩膀劇烈起伏,種種跡象都在昭告這家夥快斷氣了。


    ——不過,這就是它的動力。


    已經知道自己難逃一死,怪物並不打算逃離。它擠出最後一絲力量來做轉移。寧寧音讓自己受這麽重的傷,它打算豁出性命同歸於盡。


    怪物已經失去雙手了,無法抓取並壓製獵物。


    不過,能輕易奪人性命的強韌顎嘴還在。它不用兩隻手,打算張嘴咬碎寧寧音的頭,就像衝破海麵、縱身而出的大白鯊一樣。


    寧寧音似乎沒有發現。


    不對,就算發現了,或許也逃不了。她手裏已經沒有可當武器役使的東西了。


    「赤峰!在你後麵————!」


    鬥和為了救寧寧音飛奔出去。但一切都太遲了。很明顯地,問話魔張口咬碎寧寧音的動作更快。


    「赤峰——!」


    他發出絕望的叫喊。


    「沒事的……狙貫刃念、早就……鎖定目標。」


    「——咦?」


    刹那間,某樣東西從鬥和臉旁掠過,以驚人速度飛翔。


    是桃色流星。那道光軌朝向寧寧音,筆直飛梭而去。失去目標、不知飛往何處的三角尺逆轉一百八十度,又飛回來了。


    就在快撞上寧寧音腦袋時,它像道閃電般z形換位,準確切斷位在她後方的問話魔頸部。


    怪物的頭不知咬殺過多少學生,現在變成一顆球,邊轉遢在空中飛舞。最後,它咚地發出一聲鈍音、滾落在地板上。彷佛下一刻就要閉嘴咬下,斷頭張著血盆大口。要是靠過去看,還怕會被它吃掉。


    接著,清脆的哐當響起。究竟是依憑哪項物理法則不得而之,三角尺一切斷怪物的頭就突然停擺,並未傷害目標以外的東西,應聲掉落在地上。再來又是一陣富有重量感的聲響。失去頭部後,問話魔的身體停止生命活動,受重力影響,毫無抗拒地倒了下去。


    鬥和呆愣地看著這一切。


    眼前上演一連串光景,給人一種非現實的感覺。體內竄起一股激動情緒,他卻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才好。


    「鬥和同學……我、成功……了。」


    表情看起來很滿足,又像在忍耐什麽痛苦般,寧寧音小聲說道。接著,她的身體往某邊一傾。


    鬥和反射性衝過去。寧寧音的身體癱軟下來,落在他溫柔的懷抱裏。


    她抱起來很輕,但還是有重量存在。包覆寧寧音身體的薄桃色光芒已經不見了。懷中少女靜靜地閉著雙眼,給人一種死去的錯覺。


    不,搞不好是真的。


    「……赤、赤峰?」


    鬥和小心翼翼地呼喚她——


    『鬥和、鬥和。在不久的將來,你可能會遇上既可怕又悲慘的事。』


    「會嗎?不過,有師父在就沒問題了。一點都不可怕。」


    『我幫不上忙。到那個時候,隻能憑你們自己的力量熬過去。』


    「咦?師父不會出現嗎?你要去哪?」


    『我哪都不會去。但你們就不同了。就算不是那樣,奮戰還是很孤獨的。駕馭孤獨的人才能駕馭戰事。』


    「才不要。師父不在,我什麽都做不來啊。」


    『沒問題的,鬥和。你擁有力量。非常了不起的力量。一旦能力覺醒,萬物皆不足為懼。所有人都不是對手。因此,沒什麽好擔心的——』


    突然間,鬥和臉上傳來來柔軟的觸感,他睜開眼。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左右及中央排放著置物櫃,中間擺著兩對黑色皮製長椅,直直擺放。窗戶全被淡橘色遮陽簾蓋住,室內透不進陽光,在日光燈照射下描繪出淡色輪廓。


    啊啊,對了。他想起入睡前的記憶。這裏是男賓止步的女用更衣室。鬥和會覺得陌生也是理所當然。


    鬥和朦朦朧朧地想著,這時他注意到自己坐在牆邊,靠著某樣東西睡著了。他並沒有想太多,用手支在身體倚靠的東西上,打算撐起上半身。


    手裏一陣柔軟。


    透過掌心,奇妙的觸感傳來。明明很柔軟、一壓就下沉,卻有著某種程度的抵抗力道,有股壓力硬是把自己推回來。那是種不可思議、讓人想一摸再摸的柔軟物。不知不覺問,他又享受起那軟軟qq的觸感好幾次。


    「啊嗯。」


    一摸完,甜甜的聲音便傳進耳裏。


    鬥和嚇一跳並轉過頭去,就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曾根瓦害羞低頭的側臉映入眼簾。


    自己到底摸了什麽,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鬥和的手正一把抓在曾根瓦胸部上。因為他嚇到,手又擅自揉了一遍。


    「啊嗯。」


    「啊,抱歉。」


    手忙腳亂地拿開手,鬥和向對方道歉。


    「不、不用。沒關係,你又不是故意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時突然有人發出驚叫聲,鬥和等人驚訝地麵向聲源。在那裏的是渾身顫抖、用手直指這裏的卓二。


    「鬥、鬥和你……居然揉大胸、大胸、大胸~部。」


    「真的很抱歉!要是你覺得不快,就痛扁我一拳吧。」


    鬥和老實認錯,朝曾根瓦低頭謝罪。


    「都說了,沒關係嘛。那個……如果是鬥和同學,我不討厭——」


    「差別待遇。」


    「啊?」


    卓二聽完脫口而出,曾根瓦則冷著聲質問回去。


    「這根本是差別待遇。要是我做出一模一樣的事,絕對會被當成罪犯處理吧?」


    「你在說什麽啊?這隻是小小的區別啦、區別。難道我看起來像人盡可摸的女人?」


    「喂——一看就像啊。不隻這樣,根本蕩婦一枚。」


    「你說什麽!我說你,講話的時候至少看著對方吧。」


    「差別待遇。」


    「是區別啦!」


    「是區別。」


    「是區別吧。」


    就連站在卓二身後的操及稻賀也不例外,他們都對曾根瓦的意見表示讚同。


    「可惡,我剛才隻不過說想摸摸胸部而已,卻被你們誣蔑,當成反社會分子跟性犯罪者鄙視——」


    「『誣蔑』兩個字是多餘的,卓二。」


    「為什麽我不能摸,鬥和就可以!」


    「咦,那、那是因為——」


    曾根瓦罕見地辭窮。她偷偷朝鬥和送丟視線,當兩人四目交會時,她又紅著耳根將臉撇向一旁。


    「因為他剛睡醒、嘛……這就叫做不可抗力


    啊。」


    「話說回來,鬥和。這種狀況下還睡得著?看看你,神經到底有多粗啊!」


    「也是,抱歉。」


    鬥和答得很曖昧。腦袋似乎還有點迷迷糊糊的。


    不經意地,他注意到坐在長椅上的萌由裏。她將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悲哀地歎了口氣,目光悄悄瞥向這邊。


    兩人視線正好交錯在一起。


    萌由裏東張西望,像在找躲藏處般鬼鬼祟祟地動著,最後好像放棄了,露出有點困惑的幹笑。


    接著鬥和發現,順著萌由裏幹笑的臉龐看去,在對麵另一張長椅上,寧寧音正靜靜地躺著。這時他的腦袋快速清醒過來。鬥和慌慌張張起身,走到寧寧音身邊去。


    她的胸口顯示生命正在活動,上上下下地起伏著。看那小巧玲瓏的嘴和鼻子,正傳出細細的呼吸聲。


    鬥和放心地吐了口氣。寧寧音先是打倒問話魔,之後就昏過去、陷入深層睡眠。現在仍睡得不省人事。


    鬥和再次確認起周遭情形。在女用更衣室裏,先從自己算起,萌由裏、操、卓二、曾根瓦、稻賀,最後是寧寧音共七人。再看到入口前麵,站崗的人是黑井澤及小島。


    「青葉。從我們來到這邊起算,大概過多久了?」


    「大概……三分鍾左右吧。」


    回答的人是操。一雙紅眼正看向手表。


    「咦?是這樣嗎?」


    「真的啦。鬥和同學,你一坐下來就開始打盹,睡覺時間不過短短幾秒鍾而已——」


    曾根瓦接著答道。


    就算聽到這番話,鬥和還是產生不了實感。雖然記不得內容,但有好長一段時間,自己似乎一直在作夢。話雖如此,『邯鄲枕』(注3)裏有說到,在粥品烹煮之際做了經曆一生的夢。夢的速度跟現實速度或許存在差異。


    鬥和就這樣走到萌由裏身側、坐在長椅上。她在自已身邊,厭覺已經很久不曾這樣了。自從慘劇發生後,經過的時間隻有數小時。但是,他卻覺得那些平穩的日常生活離自己好遠。


    莫名尷尬的氣氛飄蕩在空氣中。彼此都有想說的話,但在這氛圍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感覺就像在互相牽製。


    「青葉,那個……抱歉。」


    得說點話才行,鬥和想著,最後硬著頭皮開口。


    「咦?為、為什麽?」


    「啊、就是……我摸了曾根瓦同學的胸——」


    鬥和用手指搔搔臉,尷尬到不知該如何接下去才好。


    「不用道歉,沒關係啦,又沒什麽……那是不、不可抗力對吧?」


    「等等,摸我的胸部幹麽跟她道歉、求她原諒啊?」


    注3同『黃粱一夢』,主角於邯鄲客館遇一道士,借道士枕一臥,在夢裏經曆整個人生,醒來時發現旅店的黃粱米還未炊熟,恍若一生的時間僅隻片刻。


    曾根瓦不滿地發牢騷。


    「那個……我問一下。鬥和同學還是喜、喜歡大胸部的女孩吧?」


    「是啊,很喜歡。」


    「怎麽沒想就答了?還有那副得意的樣子是怎麽回事!」


    萌由裏抓狂地嚷嚷起來。


    「咦?不是……要回答這種事,與其獐頭鼠目、畏畏縮縮的,還不如問心無愧地說出來比較好。還有,人類胸部變大其實是有原因的——」


    鬥和切入進化論觀點,開始說明起喜好大胸部的緣由。


    「鬥和同學還真有一套。主張明明等同變態論調,卻因為現充度太高,聽起來像認真論違一樣。」


    望著熱心解說的鬥和,操喃喃說道。


    「可惡,差別待遇。肯定是差別待遇沒錯。我跟鬥和到底哪裏不同啊?」


    「要是除了性別及年齡外有任何共通點,還真希望你告訴我呢。」


    聽到卓二的牢騷,操冷靜地用毒舌酸他。


    「唉……這樣啊。如果是自然淘汰的結果,也隻能認命了吧。」


    萌由裏聽完鬥和的論調後,語氣灰心地嘟噥著。


    「咳。」


    這時操故意咳了聲。


    鬥和一看過去,操就像發暗號的棒球教練一樣,忙著變換雙手動作。不,這不是比喻。而是以前存著半開玩笑心態,加上卓二一起,三人自行研發的手語。操打了如下暗號。


    『快附和啦,快附和胸部話題。你這呆頭鵝。』


    (胸部?)


    鬥和搞不懂意思。看向視線彼端,是操豐滿的胸。和平常不一樣.因為沒有穿背心的關係,造成的影響甚至具有殺人級破壞力。要我附和那個,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嗯、咳嗯。」


    再一次,操又刻意咳嗽。那對鮮紅雙眸好像在瞪人,在說鬥和想錯方向了。


    (不是指操學姊嗎?)


    雖然為時已晚,但鬥和總算注意到自己搞錯萌由裏提問的意圖了。她會突然提出那種問題,並不是想問鬥和喜歡哪種胸部,而是在問自己有沒有女性魅力。


    不管他有多愛大胸部,都不會單憑這點來挑選女友。她的擔心很跳躍思考,對鬥和來說簡直出乎預料。因為這層原因,鬥和才會搞錯。然而在此同時,知道對方仍然抱有那種心情,他感到很開心。


    發生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慘事後,先前不了了之的感情火種並沒有完全熄滅。因為寧寧音在戰鬥中大獲全勝,鬥和等人開始找回平常心。


    「青葉。剛才我的確是說『人們演化成雙足行走,女性的胸部才變大』。不過,那已經是老派思考了。」


    鬥和擺出認真的表情,帶出這番話。


    「咦?是、是這樣啊。」


    「歸為老派思考,是因為人類開始穿衣服的關係。一穿衣服上去,胸部大小就不具任何意義了。胸部是性感象徽的時代宣告結束。焦點轉移,人類開始藉著發型、衣服襯托,甚至連職業等方麵都能用來體現女性魅力。所以並不會因為胸部小就沒有魅力可書。那種觀念已經是人類穿衣服前的價值觀了!」


    鬥和握住拳頭、大力強調。


    說是說了,大夥的反應卻滿冷淡。應該是傻眼才對。至於操,她正按住頭並露骨地歎了口氣。


    ——慘了。


    嗶嗶啵啵,後悔的念頭逐漸湧上。原本打算安慰萌由裏的,卻把場麵搞到僵掉。


    「噗。」


    氣氛一片沉重,這時有人噗哧出聲。接著,萌由裏抖著肩膀笑道。


    「唔嗬嗬嗬、啊哈哈哈,討厭,在講什麽啊,鬥和同學。」


    「咦?講什麽……」


    「謝謝你。這是在安慰我對吧?」


    笑了一陣子後,萌由裏邊擦去眼角淚花邊說著。


    「對、算是……」


    「嗯嗯,沒關係啦。我又沒有很在意。畢竟,『貧乳是一種屬性』嘛。」


    說著,萌由裏舉拳擺出一個小小的勝利pose。


    「不,還稱不上『屬性』,不過青葉有更棒的優點——咦,你怎麽了,宅二?」


    鬥和注意到卓二的樣子不對勁,話停在半路上並出聲詢問。卓二驚訝地瞪大雙眼,動作莫名發直。


    「青葉同學,你該不會是……」


    似乎想到什麽,卓二呆若木雞地喃道。他一直處在震驚狀態,雙眼呆呆地盯著萌由裏的臉瞧。


    「怎、怎怎怎怎怎怎樣——啊,不行。拜托幫我保密!」


    萌由裏紅著臉低下頭去。接著是片刻沉默。


    「呼呼、呼哈哈哈哈!來啦啦啦啦啦!老子的時代來臨啦啦啦啦啦啦啦!」


    有人劃破沉默,是卓二在狂笑。


    「什麽啦,到底怎麽了,宅二?」


    「才不跟你說咧,呸勒呸勒叭——(扮鬼臉吐舌)。bye-bye,現充。歡迎你,青葉小姐。」


    卓二一副大獲全勝的樣子,惹得鬥和不爽起來。知道兩人有某種共通點,卻不清楚共通點內容,不悅程度飄升。


    「丟呼~我幹掉現充鬥和了!不,就因為是現充,這領域你死也到不了!哈——哈哈!」


    「沒那麽誇張啦。其實是——」


    「別說啦!要是你說了,這輩子休想再進我房間。」


    操本來想說些什麽,卻被卓二的聲音打斷。她聳聳肩,投給鬥和帶有歉意的目光。這樣一來,想從操那邊套情報就變成不可能任務了。雖然她會酸卓二,但絕對不會做卓二討厭的事。


    鬥和擺出像在求救的表情,改看向曾根瓦及稻賀。不過兩人臉上都寫著不知道並搖頭。這下就隻剩本人可以求助了。


    「呐,青葉。來龍去脈到底是怎樣?」


    「咦?什什什麽事怎樣?對了。來吧,鬥和同學。來聊進化論的事吧。」


    她明顯是在改變話題。知道卓二跟萌由裏握有共通秘密,鬥和感到一陣鬱悶。


    「喂喂。現充耍嫉妒,沒有比這更醜陋的東西啦。」


    卓二掛著冷酷的笑容嘲諷。說真的,有夠欠扁。


    「喂。你們幾個,玩笑開夠了吧!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這時有人從入口處探出一顆頭來,是黑井澤在發牢騷。


    「白色怪物過來了嗎?」


    稻賀慌張地問道。


    「還沒啦。隻不過,要是你們繼續吵下去,等一下搞不好就來了。那邊那個粉紅頭沒起來就不能戰鬥吧?你們幾個會不會太放鬆了?」


    「聽笨蛋高談闊論,感覺有夠不開心的。」


    曾根瓦水聲嘟囔著心中不滿。


    的確,他說得沒錯。不僅如此,大家情緒鬆懈也是事實。


    ——就在這時。某人的身體似乎開始有動靜,寧寧音醒過來了。


    「也就是說,關於自己為何能使用異能力一事,你自己也不清楚羅?」


    麵對稻賀鄭重其事的詢問,寧寧音帶著一臉歉意並點了下頭。目前她依然坐在剛才躺的那張長椅上,陸續回答大夥的問題。


    根據她的說明,異能力之名為狙貫刃念。是將能量注入觸摸物品內,讓它如彈丸般飛翔的能力。隻要用左眼鎖定目標,就算原理再怎麽不可思議,它似乎都能追蹤目標並避開障礙物,確實命中標的。如字麵意思——必中。


    雖然不清楚能夠駕馭能力的原因,但寧寧音毫不猶豫地道出名字和使用方式,稻賀及曾根瓦等人為此感到既奇妙又驚訝,然而,處在異常狀況下外加精神疲憊,關於那些事變得像雞毛蒜皮一樣。話題重心很快就轉向狙貫刃念的能力特性。


    「彈數有五發……隻要上一發攻擊沒命中,下一發就不能……擊出。」


    「先等一下。你說彈數五發,那用了五次會發生什麽事?」


    曾根瓦慌亂地問道。


    「我想、會睡著……睡完又可以、使用……」


    鬥和是有猜想過這類情形,看樣子確實要藉由睡眠補充彈數(reload)。似乎一用完第五發,寧寧音就會睡著。


    「你算過她睡多久嗎?」


    稻賀出聲詢問操。


    「沒有準確計算過,大概十分鍾左右吧。」


    「十分鍾……滿長的。」


    鬥和也抱持相同看法。要是五發內殺不死敵人,寧寧音會有十分鍾動彈不得。十分鍾,這段時間在戰鬥中長到足以致命。


    「你剛才說『可以讓觸摸過的物品飛翔』,一定要直接觸摸嗎?如果將繩子一端係在我身上,另一邊由赤峰抓著,這樣可以讓我飛嗎?」


    寧寧音因為他的提問嚇到,肩膀顫了下。該怎麽說,兩人之間彌漫著一股尷尬氣氛,鬥和感覺得出來。或許是先前那番爭論帶來影響。


    「應該、不行。狙貫刃念的發動對象隻限觸摸物品,不、不能讓活的東西……飛。」


    「也就是說不能讓生物飛起來嗎?」


    寧寧音並沒有轉向鬥和,隻是點了點頭。


    鬥和先是思考了一會兒,接著拿出一隻筆邊說:


    「假設赤峰你打算讓這隻筆飛起來。然後我再碰它,這樣如何?」


    麵對鬥和拿出來的筆,寧寧音依舊別開視線回答。


    「應該、還是……不行。」


    「我想試試看。可以嗎?」


    這句話似乎真的把她嚇到了,寧寧音抬眼看著鬥和的臉。之後又馬上移開視線。


    「等等,鬥和同學,這樣太危險了!」


    曾根瓦趕忙出言製止。


    「喂。不過是點小事,根本不重要吧?是說!你們幾個,關於那家夥講的事,打算照單全收喔?多懷疑一下吧。為什麽會知道使用方法、怎麽得到這種能力的,根本就沒有答案啊。太詭異了吧!」


    黑井澤的語氣聽來焦躁。雖然他跟小島兩人一直在入口處站崗,但所處位置足以將室內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鬥和心中並不存在黑井澤指出的疑問。在動物行為學的世界裏,有一種稱作「本能行為」的概念。幾乎所有生物都不必經過學習,能自主熟知自身能力及特性。


    寧寧音並非從哪得知這股能力的名字及性能,她的表現比較像思覺回溯。人類這種生物幾乎失去本能行為,而是藉由學習行為認識世界。人類能夠言語,要是發掘出本能行為,外在表現或許會像現在的寧寧音一樣吧。關於名字的事也是,可能在潛意識裏自動搜尋與能力相應的事物,找到後牢牢刻在心底。對擁有語言能力的人類而言,沒有名字會讓心理狀態陷入極度不安,記得有聽過這種論調。


    「我突然有個疑問,你之前弄開校長室的門時,也是使用那股力量對吧?卻說不久前才懂得使用,兩相對照不就有些矛盾?」


    麵對操的提問,寧寧音回答如下。


    移物能力的覺醒時間點約在半年前,力量上隻能移動物體數公分左右。關於這次力量發揮的時間點,是從鬥和差點被殺的時候開始,記得曾經做過一段夢,內容卻模模糊糊的。


    「請問,要是我弄錯的話,先說聲抱歉。」小島截至目前一直保持沉默,這時開始加入話題。


    「赤峰同學,你應該不是神悠言的人,對吧?」


    鬥和一陣詫異。這話問得好突兀。


    「咦?那個、不是……的。」


    寧寧音大概也有相同感受吧。聲音裏聽得出困惑。


    所謂神悠言,是指遠古時代開始就存在於日本的宗教之一。似乎是個封閉的教團,想入教有可能被拒絕——甚至還聽過這種傳聞。這附近就有根據地,有時會看到疑似信徒的人,但該宗教的真貌完全不得而知。


    「就……那個,因為表姊、我都叫她姊姊,跟赤峰同學有類似的能力——」


    大概是敏感地察覺到氣氛微妙吧,小島像在找藉口般說明起緣由。


    「『類似』,是指讓物體飛行的能力?」


    稻賀立刻插話詢問。


    「不,姊姊她……並沒有那麽帥氣的能力,不過也絕對不算普通——畢竟是異能力嘛?還有一件事,她是在半年前突然覺醒的。」


    鬥和頓時一驚。寧寧音身上出現異能力是半年前的事,小島表姊獲得異能力也是,都是半年前發生的。兩者會不會有什麽共通點?


    「對了、鬥和。」這時卓二擺出異常認真的表情說道:「其實我也在半年前獲得異能力——」


    「宅二,現在不要扯那些。」


    「鐵定是在說謊嘛。」


    「可以請你稍微安靜一下嗎?」


    「惡心田同學,要安分點喔。」


    「看一下氣氛啦,死肥。」


    「我明明說得很認真……」


    「不愧是卓二。終盤才登場,隊友信賴度卻是最低的。」


    沒有半個人相信他。


    「呐,回推到半年前,正好是發現超日本都市的時候嘛?」


    因為曾根瓦一席話,鬥和牽起記憶思緒。經她這麽一說,確實是這樣。兩者時期一致。不過——


    「不存在因果關係吧?就算發現古代都市好了,跟異能力覺醒又沒有絕對關聯。」


    稻賀冷靜地指出症結。


    「電影常演嘛。因為被挖到地表上,呈假死狀態的retrovirus(注4)於是蘇醒過來,跑去感染人類。然後被感染的人就獲得未知能力。」


    「哼,所以我才受不了《hellywood》廚。」聽完曾根瓦的意見,卓二嗤之以鼻。「照常理來說,我們不可能像retrovirus那樣扭曲物理法則吧?是異能力欺、異能力。一種不可能出現在世上的力量。應該是幼女體型的魔王複活,為了因應魔王複活,一直沉眠的勇者轉生成赤峰,你這白——」


    「我說你,腦子沒問題吧?」


    「還沒完全廢掉,但已經太遲了。長相方麵更慘。」


    配合曾根瓦的吐槽,操開口答道。


    注4反轉錄病毒,會將自身基因插入人體並成為人類基因的一部分,將rna逆轉成dna。人類在進化史上曾多次受反轉錄病毒影響。


    「小島學長,麻煩你繼續說下去。應該有什麽想法吧?」


    無視她們兩個一搭一唱,鬥和催促學長繼續說下去。


    「不,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想大家的興趣應該不在宗教上,他們的目的是保護異能力。所以才會積極吸收異能力者,聽說幹部們都會使用異能力,姊姊是這麽說的。」


    「肯定是屁話吧。說什麽幹部都能使用異能力。雖然我不知道有幾個人啦,如果有那麽多,應該會更轟動吧?我可是連聽都沒聽過。」


    黑井澤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小島聽了馬上扳起臉。


    「基本上,那個教團是秘密主義分子。他們好像握有權力,能封媒體的嘴,就算有謠言傳出去,宗教團體一詞本身就是個很好的保護色。」


    原來如此——鬥和想著。的確,就算傳出擁有異能力的傳言,隻要它號稱宗教團體,世上會相信的人就少之又少。


    「冠有聖劍之名的異能力,感覺很稀少又很珍貴,所以才在想說赤峰同學是不是那邊的信徒……話說,我想稍微換個話題,神悠言的頂層似乎有個叫姬巫女的人——」


    「姬巫女?聽起來……應該是女孩子?」


    卓二耳聰嘴快地做出反應,針對小島的話插嘴。


    「唉,卓二真是好奇心旺盛呢。你的人生既發黴又像餿水,跟那號人物連一毫米都扯不上,居然這麽有興趣。」


    「話說回來,通常這種巫女都是老太婆吧?皺巴巴的。」


    「說什麽鳥話啊,你這臭三八。害我腦中整個想像起來了。還來啦,把我的蘿莉元素加回來。」


    「——我才不是三八。你、真的、很惡心!看看你,在對哪個空氣人講話啊!」


    聽到卓二惡言相對,曾根瓦豎起眉毛、大聲反擊。


    「不,聽說她是個年輕女子。大概跟我們年紀差不多。是個非常漂亮的人,姊姊曾經跟我說過。」


    聽到這番話後,卓二揚起歡呼聲,相反的,曾根瓦不滿地歪起嘴角。


    「那、我想回到剛才的話題,根據她得到的神諭,不久的將來,世界似乎會滅亡。會出現幻都,狩獵靈魂的怪物也會現身。隻有恪守神悠言教義的人才能獲得超能力,可以存活下來。呐,這種說法,是不是跟我們目前的狀況很像?」


    小島拚命訴說讓大家難以反駁,所有人全都沉默下來。


    但從鬥和的角度來看,他認為不是那樣。


    「世界滅亡」、「恪守教義的人才能生存」。


    這些話幾乎每個宗教都用過,是陳腔濫調的說法。不做這類主張的宗教團體恐怕少之又少。


    「很可惜,像那種用來煽動不安情緒的話語,每個宗教多多少少都有。雖然信不信是個人自由。」


    聽完稻賀的意見,小島露出不滿的表情。可能料準大家都會讚同吧。


    「閑話似乎聊得有點久。亦峰同學也醒了,我想針對今後的事做個討論……」


    稻賀抬手調整眼鏡位置,語氣疲憊地說著。


    「我認為應該找些武器。白色怪物的皮膚很硬。應該找些比文具更有殺傷力、像是菜刀類的物品才對。」


    鬥和立刻發表自己的看法。寧寧音的能力是對物體注入能量、使其飛翔,它的威力單純取決於物體形狀及質量。


    「鬥和同學,難道你要跟那些怪物戰鬥嗎?別輕舉妄動就不會有事吧?」


    曾根瓦投給他不安的表情。


    「可以的話,不要戰鬥是最好,但那跟握有武器是兩回事。要趁還有餘裕時進行準備會比較妥當。」


    「我的看法一樣。順便說一下,我個人認為拿到武器後可以去一趟廣播室。或許還有生還者,我想事先知會他們相關情報。」


    教職員室裏原有的廣播器已經損壞了,這件事是既成事實。其他能進行校內廣播的地方就隻剩廣播室了。


    「怎麽可能生還啊,用正常人的角度想想啦你。」


    麵對稻賀的主張,黑井澤嗤之以鼻。但稻賀可能早就預料到了,他以冷靜的語氣答道。


    「可能性並不是零吧。至少,關於永田同學在那之後的情況,沒有人能確定。」


    確實是這樣。


    永田從圖書館飛奔出去後,至今仍生死不明。


    還活著的可能性很高。


    「水手服怪物已經死了、白色怪物會對聲音起反應、我們握有足以對抗怪物的能力。這些情報非釋出不可。現在,我們已經跳脫先前那無力、隻能舍棄他人的慘況。我們得到力量了。應該積極救助他人才對。這才是做人該有的樣子!」


    稻賀自我陶醉地大呼熱血主張。


    他的看法很正確。有這種想法,以做人道理來說肯定沒錯。


    發言的時機也不錯。


    不過經他這麽一說,既冷酷又殘忍的後續課題便浮出台麵。


    「那個,我——知道生還者在哪。」


    萌由裏舉起手,態度有點悠哉地說道。


    「在哪?」


    稻賀反射性回問。


    這句話是多餘的。


    不,或許為時已晚。


    會問出這種問題,表示大家都忘了那件事。


    錯在他們健忘。


    所以萌由裏說了,她指出任誰都會恍然大悟,會厭到躊躇、恐懼的現實。


    「——在貓蜘蛛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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