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總是想變得跟鬥和哥哥一樣。


    受大家喜歡,讓大家刮目相看,世界以他為中心轉動。


    運動神經超群,連高年級生都不是他的對手。有很豐富的生物知識,常常受到表揚。然而,鬥和哥哥並不會看輕他人,就算大家都在看其他人的臉色,他還是能堅持自己的看法,告訴大家錯就是錯。


    他是我的英雄。


    跟我天差地別,是很遙遠的存在,所以我認為自己永遠沒機會向他傳達這份心意,早就放棄了。


    像我這種人一無是處,但鬥和哥哥還是一視同仁地對待我,認真聽我訴說無聊的事,不僅回應我,還報以笑容。


    光這樣就讓我覺得幸福。隻要有這些,我就能感到滿足。


    可是,自從鬥和哥哥上國中後,我就很少有機會跟他說話,兩人自然而然拉開距離。不,不對,隻是回歸原本該有的狀態罷了。


    我想改變。舍棄現有的自我,脫胎換骨。希望大家都能喜歡上我,變成世界的中心人物。對,我要變成跟鬥和哥哥一樣的人 ──


    我拚命鍛煉自己。分析口才好的人怎麽說話,不忘訓練時尚敏銳度、美化自己的笑容。想著鬥和哥哥會怎麽做,揣摩理想中的他,依循他的方式行動。我一直在扮演鬥和哥哥。


    我的心血似乎沒有白費,朋友變多了,開始過愉快的國中生活。可是,總覺得哪裏不夠。我不像鬥和哥哥,沒辦法處在世界的中心。


    所以,我想要一個特別的職稱。那個職稱就是「偶像」。


    我努力練習唱歌跳舞,持續參加試鏡,最後終於獲得這個身分。這樣我又向前邁出一步,更靠近鬥和哥哥了。


    確實增加粉絲數,踏著理想中的舞台一路竄升,而後,我迎來命中注定的相會。這是神賜予的奇跡。我跟鬥和哥哥重逢。


    立於世界的中心,屬於我們兩人的故事正要展開 ──


    「拜托了!請把開唱時間往前挪一點點,十分鍾就行了!」


    「你啊,說是一點點,但客人不會願意屈就你的任性吧?」


    瞬夏深深地低下頭去,經紀人則語帶歎息地回應。


    「就算那樣也無妨,還是拜托你通融!」


    她知道自己在強人所難,不過,這十分鍾對瞬夏來說有特殊意義。


    「瞬夏,是不是跟那個男人有關係?」


    留著青色長發的少女 ── 宇美野岬開口詢問。


    「咦?什麽什麽?男人?瞬夏,這是真的嗎?」


    「哦~瞬夏真有一套~」


    綁著公主卷雙馬尾的河內美柑、一頭利落短發的笹渕紗裏加入話題。


    「不、不不不是那樣啦,鬥和哥哥對我來說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瞬夏趕忙否認,但她們不打算善罷甘休,要繼續調侃瞬夏。她們全都穿著附有格紋的小馬甲、澎澎裙,一身偶像打扮。


    總計九名少女,都是「喵嗚~evu」的成員。


    「經紀人,我也拜托你,請讓開演時間提早十分鍾。」


    岬來到瞬夏身邊並低頭懇求。不對,不單是她,還有美柑跟紗裏,全體成員都開始求經紀人。


    「岬,各位……」


    「你、你們幾個真是夠了。」


    經紀人困擾地抬手抵上額頭。


    「瞬夏會這麽衝動,應該有很重大的理由,求你通融。」


    「多虧瞬夏才有『喵嗚~evu』嘛。」


    「經紀人,拜托你,現在該是展現寬大心胸的時候。」


    「「經紀人,求你通融!」」


    少女們異口同聲地用活潑的語氣訴說,奏出讓人心曠神怡的音調。


    「唉,真拿你們沒辦法。我知道了,我來調整一下,看能不能提早十分鍾。」


    「謝謝你,經紀人,也謝謝大家!」


    瞬夏不由得淚水盈眶。大家則溫暖地接納這樣的瞬夏。


    「這是當然的。」


    「因為是瞬夏的心願嘛。」


    「為了報答我們,之後要告訴我們你跟那個男人的事情喔。」


    「咦!?等等,不,這個……」


    「咦 ── 好奸詐喔,瞬夏。」


    雖然被大家包圍耍弄,瞬夏還是覺得能碰到她們真是太好了。現在的我好幸福。希望今後也能跟大家一直攜手走下去 ──


    每到演唱會即將開唱的那一刻,全身上下總是有種麻痹的感覺。一切都變得空白,隻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閉上眼回想彩排時的一舉一動,反覆告訴自己不會有事、沒問題。在那之後,準備開唱的信號來了。


    聲音回歸、世界恢複原狀,麥克風的重量回來了,大家就在那。她們朝彼此用力點點頭,圍成一個圓圈、右手在正中央重疊。


    「各位,我們要來場最棒的演唱會!」


    「「好 ── !」」


    前奏開始,她們配合樂音衝上台。成員每登場一人就聽見歡呼聲響起,獨特的熱情氛圍包圍舞台。


    屋頂上的露天舞台擠滿遊客,在那後方,靠近出口處可看見鬥和的身影。宛若觸電的刺激感突然直竄而上。瞬夏像要抹除這種感覺,賣力地唱起歌來,表演激烈的舞蹈。


    (鬥和哥哥,你快看,這就是現在的我!)


    從體內深處湧上的心意令空氣震蕩,自觀眾席湧現的熱氣與之交融,將氣氛帶到最高點。眾多處在這空間裏的呼吸和心跳合而為一,打著相同的節奏。世界以瞬夏為中心運轉。


    歌曲一結束,轟動的拍手聲排山倒海而來,聲援與歡呼此起彼落,攪動炙熱的空氣。緊接著是下一首歌曲。瞬夏轉眼偷看鬥和,人顯得有些動搖,她看到鬥和離開屋頂的背影。若他一點跟人有約,這麽做或許合情合理。


    然而,瞬夏期待他會留下。希望他看了瞬夏的現場演唱會覺得感動,把約定拋到腦後、沉迷其中。這是她長久以來的夢想,可是 ──


    「各位!感謝大家今天來參加我們『喵嗚~evu』的現場演唱會!」


    唱完第三首歌,瞬夏開始跟來賓致詞。毫無預警地,一聲如琴弦作響的耳鳴找上門。接著身體有種往下掉的感覺,天空變得有些陰暗。 瞬夏心裏覺得納悶,但她還是繼續致詞,不過她隻聽見自己的原音,麥克風莫名其妙失靈。


    「咦~抱歉唷,麥克風好像壞掉了。」


    為了讓遠方的觀眾也能聽清楚,她直接拉大嗓門叫喊。這時瞬夏更覺得事情不對勁,原本爆滿的觀眾減少了一半左右。發現異狀的觀眾開始嘈雜起來。


    「瞬夏,好像有點怪怪的。」


    岬跑過來小聲說道。瞬夏點點頭,眼神朝後台望去。後台的人應該已經知道麥克風出狀況了,可是,經紀人卻沒有給任何指示。


    「要不要我過去看看?」


    最靠近舞台出入口的由奈朝瞬夏提議。沒出什麽大事,團體成員千萬不可以擅自離開舞台。


    「嗯,麻煩你 ── 」


    但瞬夏的話卻沒辦法說完,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由奈後方站了一個女人 ── 不,那算女人嗎?


    身穿肮髒的素色連身洋裝,細長手腳如病人般蒼白,黑色長發蓋住整張臉,看起來好像隻有頭逆轉一百八十度。要說哪最詭異,非她的身高莫屬。她的身型瘦瘦長長,大致目測起來超過二公尺。


    「啊、啊。」


    由奈發現女人的蹤影,口裏傳出幹啞的悲鳴。瞬夏跟她一樣。不明的異樣感受竄遍四肢百骸。


    女人一雙手朝由奈的脖子伸去。


    指頭上的指甲慘遭剝除,看起來慘不忍睹。這舉動來得突然,渾


    身僵硬的由奈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捉住。巨大的左右手長達五十公分,在脖子上下圈出兩道蒼白的圓圈。下一刻,右手的輪圈出力將下巴推高,左手的輪圈則使勁將一對肩膀下壓。


    「痛、好痛啊,痛死我了!」


    物理性痛楚似乎將由奈從僵硬中喚醒,她發出媲美拿指甲刮黑板的慘叫聲。然而,在場無人有那個能耐采取行動。光要厘清狀況就費盡心力。


    「好痛好痛!唔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轉眼間,由奈的脖子滋嚕一聲變長。被女人右手捆住的部分朝上離去,遭左手壓製的部分仍黏在地上,某樣東西將兩者串連,那樣東西自女人右手緊抓的人頭伸出,是由奈的脊髓 ──


    女人從由奈的身體拔出那顆頭,人們花了數秒才搞清楚狀況。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爆發。尖銳的悲鳴如警笛吹奏,扭曲眼前的景色。


    等瞬夏回過神,她已經帶著慘叫聲逃離。在此同時,由奈喪命的事實搖撼理智,全身血液好像被抽幹一樣,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來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身旁爆出慘叫,某樣東西以驚人力道毆打瞬夏的身體,讓她整個人不明所以地撞向地麵,三半規管為之震蕩。


    突如其來地,她察覺有重物覆上自己的身體。瞬夏朝那看去,隻見團員澪的臉近在眼前,右邊的眼珠子跑出眼眶,染滿鮮血的舌自嘴邊無力垂落。


    「咿 ── !」


    澪的屍體緊抓著瞬夏不放,看起來跟亡靈沒兩樣,瞬夏拚了命想拉開她,此時她才發現對方的身體隻剩上半部。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誰來救救我 ── !」


    這次換滿裏子的慘叫劃破空氣傳來。往那一看,她被高達三公尺以上、臉長得像獅子的怪物捉住。酷似健美先生的強健體魄恰如人類所有,那顆頭跟手腳卻比照巨型獅子的模樣。獅子型怪物將滿裏子的身體拉過去,用粗細程度幾乎等同孩童手臂、立於鼠蹊部的炙熱肉棒貫穿那具肉體。


    「呀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啊!拜托放過我 ── !」


    團員流淚懇求。她被怪物強暴了。被強暴。真的被強暴了。


    那超乎尋常的震撼畫麵深深刨入瞬夏的心,讓她的思考亂成一團,精神逐漸陷入黑暗。


    滿裏子口吐白沫外加翻白眼,獅子型怪物則一口咬下她的頭。腿間物還刺在體內,胸部以上全消失無蹤的滿裏子渾身抽搐。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夏連一秒都不想待在這了,她悲慘地挪動顫抖的手腳,身體搖搖晃晃地追著朝出口挺進的人流。


    「瞬夏~瞬夏~」


    這時,瞬夏聽到團員柚葉的聲音。搖搖晃晃,她踩著不穩的步伐走來,背上附著了長達一公尺的巨型蛞蝓怪。每當那家夥扭曲震動,柚葉那些皮膚就呈融解的蠟狀流下。


    「啊啊啊啊啊~」


    最後柚葉發出遲鈍的哀鳴,她身上的附著物全被怪物剝下,隻剩看不出個人特質的柚葉屍骨。直接脫到剩白骨的柚葉往地麵崩塌,趴到原本是皮膚跟脂肪的水灘裏。


    接著瞬夏和貼在柚葉背上的蛞蝓怪對上眼。六顆眼睛酷似黑色彈珠,眼裏映出自己懼怕的身影。


    「不要、不要,別過、來。」


    瞬夏腿軟地癱坐在地,邊用微弱的力道搖頭邊向後退。但瞬夏這種態度隻會更加刺激怪物。蛞蝓跳了起來,占據瞬夏的視野。


    剎那間,旁邊飛來另外一道黑影,它擋在瞬夏身前,手掌朝蛞蝓的方向伸直,前端有著拳頭大的黑色球體,一碰到蛞蝓,那樣東西就發出劇烈的霹靂聲,膨脹成兩倍大。


    「嗶 ── !」


    怪物發出跟汽笛不相上下的尖銳聲響,朝地麵墜落,部分身體呈球狀消失。來人更進一步用黑球追擊。怪物的頭被刨出一個球型,就此丟了性命。


    「你沒事吧?瞬瞬、瞬夏。」


    眼前站了一個人,是身穿和式短褂的男性。臉長得像茄子,額頭上綁著寫有「最愛瞬夏」的頭帶,肩膀正因換氣劇烈起伏。


    「這裏就交給我吧。瞬、瞬夏你快逃!」


    逃?瞬夏呆呆地思考這句話的意涵。之後,她看向死在地上的蛞蝓怪。擁有強大力量的捕食者仍難逃一死 ── 她彷佛被人潑到冷水,腦袋頓時清明起來。


    (對了,如果是鬥和哥哥,這種時候他會 ── )


    此時,沒有任何征兆,咻咻的風切聲傳入耳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往這飛。


    「嘖!」


    男子也發現這點,剛才那顆黑球朝聲音出處丟去 ── 下一秒,黑球被砍成兩半。


    形狀跟大小和呼拉圈不分軒輊的物體正高速旋轉,朝遠方飛去。繼該名男子之後將數名遊客一刀兩斷,此後回轉速度慢慢降低,接著化身成一隻野獸,姿態有如細長的狐狸,這動物的尾巴特別長。


    (必須從這裏逃出去!)


    瞬夏迅速朝四周張望,她看見抱頭發抖的美柑,再來又跑向美柑,拉著她的手往出口去。


    「瞬夏!」


    這時岬跑了過來,後頭還跟著紗裏、可憐。見她們平安無事,一股熱意湧上瞬夏的心頭,團員的死亦浮現腦海,苦澀的情感在胸口翻攪。


    「瞬夏啊、瞬夏啊。」


    剛下樓梯,瞬夏就聽見有人用沙啞的聲音叫她。階梯的角落出現一個存在感有些薄弱的老太婆,她的腰彎成直角狀,尺寸跟小學生差不多,還推著又舊又髒的嬰兒車。一看到老太婆的樣貌,猛烈的恐懼感便找上瞬夏,直覺向她透露訊息 ── 這家夥不是人。


    「可憐吶、可憐吶。」


    這次老太婆開始叫可憐的名字。


    「是,怎麽了?」


    不行,瞬夏才在心裏暗想,可憐就開口回答了。岬、美柑、紗裏遲了一會兒才發現老太婆的存在。


    「可憐吶,過來這邊。」


    老太婆此話一出,可憐就像被人牽著鼻子走,朝那家夥跨步前進。


    「可憐,不可以!」


    可憐臉上雖帶著淺笑,眼神卻毫無光彩,讓觀者不禁渾身發毛。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


    瞬夏趕緊出麵阻止她,可憐卻推開瞬夏,嘴裏碎念「叭噗叭噗叭噗~」,朝嬰兒車靠近。嬰兒車放大成可憐的尺寸,將她整個人吞了進去。而後 ──


    「嘿嘿嘿嘿!」


    老太婆發出古怪的聲音,用猛烈的速度加速。速度快到跟列車不相上下。她直接穿越九樓,被吸進牆壁裏消失了。


    有如作了一場惡夢。


    然而,這是現實,證據就清楚地刻在牆壁上。


    那裏留有鮮紅的人型印記,看起來就好像可憐被牆壁壓爛 ──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美柑放聲慘叫。空間好像從剛才開始就處於不安定的狀態,眼前景色歪斜扭曲。內髒似從根部潰爛開來,散發陣陣鈍痛。


    「……鬥和、哥哥。」


    瞬夏愣愣地輕喃。對了,就是鬥和,要說誰能在這種處境下拯救自己,非他莫屬。不知為何,瞬夏就是這麽認為。


    「各位,我們去找鬥和哥哥!那樣一來,一定可以得救!」


    * * *


    流竄全身的血液彷佛一口氣增加許多。睽違三個月又見隱形障壁包覆的世界。悲慘的記憶在精神深處生根,那些讓鬥和迅速進入備戰狀態。


    他拉緊防彈外套的前排拉煉,讓衣服貼合身體,從袋子裏取出長柄剪刀改良製成的長槍,並在腰上綁槍套,裏頭放有


    四個裝載毒藥的小瓶罐,另外還有小型桶裝炸彈。


    袋子裏放有其他的備用長槍及斧頭、小刀、繩索、電擊槍,以及為了安全起見事先分放兩份的備用炸藥等。


    與其鍛煉自己的肉體,鬥和認為準備足夠的裝備更有效率,所以他趕時間備妥這些東西,這是用來跟怪物作戰的力量。但老實說,他要麵對時間跟金錢的問題,目前還隻是一介高中生,這些準備與理想狀態相去甚遠,為了活下去,他還是需要異能力者的幫忙。


    不久前,睦月傳簡訊說會晚到三十分鍾,也就是說,她不在這個世界裏。因此據鬥和所知,要說哪些異能力者會到這個世界,就隻有霜月她們。若能跟她們碰麵,生存機率將大幅提高。


    人們陷入恐慌狀態,多數人衝向設置在正中央的電梯口。大家爭先恐後地推開其他人,甚至有人從電梯上摔下去。


    鬥和在心中暗自祈禱,邊確認樓層狀況邊下樓,在三樓的女用服飾賣場後方發現霜月。複雜的情感貫穿胸口。除了感到放心外,他亦覺得同情,因為對方也被卷入這場慘劇裏。


    霜月的手裏拿著巨大的刃器。地上丟著空空如也、總是被她帶在身上的圓筒狀包包,八成從那包包裏拿出來的。形狀很像戰戟,刀刃的部分卻異常巨大,看起來有如在揮舞菜刀的刀身。


    靠近看才發現一件事,她身上有好幾個地方帶傷。跟致命傷還差得遠,但她的衣服有部分破損,上頭可見紅色的痕跡。她身邊有許多人同樣受了難以計數的傷,其中甚至有人一動也不動。


    可是,事情不對勁。沒看到怪物。剛才曾看到霜月揮舞刀刃,當時也沒看到怪物在哪。


    「霜月!」


    她朝這轉頭,露出看似放心、泫然欲泣的表情,然而下一瞬間,她又換上無路可退的凝重神情,接著高聲大喊。


    「學長,危險!」


    鬥和憑本能察覺危險將至,朝一旁大動作回避。剎那間,憑空出現紅色痕跡劃過。那樣東西自天花板飛出,筆直沒入地麵。


    「唔!?」


    鬥和發出驚呼。他知道這家夥是敵人,但它快到無法看清真麵目。鬥和繃緊神經注視那家夥沒入的地板。


    紅線再次飛出,位置與剛才消失的地點相去甚遠。大概在地板裏移動吧。那家夥咬住女子的脖子,將肉徹底咬碎。


    這次鬥和勉強看到它的身影。是類同食人魚的紅魚,背上長著酷似翼手龍的翅膀。


    「可惡!」


    霜月朝食人魚怪物揮刀,但對方飛走的速度更快。怪物再度消失於地板中。


    (原來是這樣。)


    鬥和頓時明白過來。怪物藏身在地板和天花板裏,再以超高速來襲。它的動作飛快,完全不知道打哪來,就連霜月的反應速度都打不中它。彌生曾說過,霜月的武藝在八社巫女裏數一數二。


    這樣下去情況不樂觀,體力和集中力會迅速流失,遭怪物玩弄致死。


    「霜月,我們先逃吧,快跑!」


    「不要!連一隻小兵等級的狩魂幻獸都打不死,我沒臉見姊姊她們!」


    這種時候還說什麽傻話。鬥和心中燃起一把怒火,但他一股腦地否決,對方反倒會不服輸。


    他放眼確認四周,這才發現有些地方沒半個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一旦陷入恐慌狀態,大多數人都會先朝出口去,鮮少有人會留在這種不上不下的地方。


    鬥和抓起霜月的手,強製她看這邊。在他下方,霜月稚嫩的臉龐就在那裏,恐懼和焦躁讓那對紫紅色瞳眸大開,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精神狀態並不穩定。


    「我明白了。那好,我教你怎麽打倒這家夥。跟我來,大家也跟著我!沒問題,我會幫助你們!」


    後半段那些話是要說給數名縮著帶傷身子的男女聽。


    鬥和握住霜月的手沒放,硬是邁步奔走。她有瞬間不從,之後就任由鬥和拉著跑。


    緊接著,正如鬥和所料,食人魚也追過來了。追捕逃跑的獵物,掠食者或許都有這種本能。


    鬥和一行人刻意放慢腳步,食人魚則以凶猛之勢窮追不舍,在地上以一定的間隔跳躍,筆直靠近 ──


    霜月看到這一幕,雖然晚了些,但總算察覺鬥和的用意。


    「在那!」


    算準時機,霜月揮出武器。食人魚就像被吸過去似的,接受刀的洗禮、一分為二。隻要看抓準來襲方向和時機,想打中怪物並非難事。


    「先打倒一隻了……」


    奇怪的是鬥和一點也不雀躍。之後不曉得還得重複做這種事幾次,想到就覺得心情沉重。食人魚是小囉囉才得以順利抹殺,比它還強的怪物還有一大堆,稍有閃失仍會害他們喪命。


    「你們好厲害喔!」


    「謝謝!謝謝!」


    一起逃脫的人興奮地開口搭話。此時鬥和不經意地想起葦原第二高中,寧寧音曾在那打倒問話魔。


    怪物既強大又擁有壓倒性的力量,麵臨注定慘遭怪物啃食的未來,打倒怪物的事實帶給人們希望,足以讓他們歡天喜地。不過,這樣大錯特錯,事態並沒有好轉。過去他曾經有過好幾次經驗,當時這份希望大翻盤。


    「那、那個學長,謝、謝謝你,沒想到你能立刻想出這種方法……要、要我向學長道謝,好懊惱好丟臉,請你負起責任。」


    霜月滿臉通紅,害羞地跟鬥和道謝。突然間,鬥和有種不祥的預感。他之所以會找霜月一行人,無非是將希望寄托在她們的戰力上。難道 ──


    「霜月,為今後做打算,我有事要先問你。那樣武器一直放在你時常帶著走的圓筒包裏吧?」


    「對,是這樣沒錯。這是炮擊劍『大和』,可以打出炮彈的劍。」


    「告訴我,霜月,你的神代呢?」


    霜月頓時換上陰沉的表情。不安的感覺在鬥和心口緩緩潰散開來。


    「……我沒有、神代。」


    鬥和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怦咚怦咚,心跳敲出危險的聲響。


    「再說一次,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沒有』,我沒有神代。這樣有錯嗎,你瞧不起人啊?」


    眼前景象開始劇烈搖晃,絕望讓人感覺腳下一空。鬥和定睛看著霜月,對方擺出羞恥帶淚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抱歉,我沒有害你哭的意思。」


    「我沒哭!這、這是不甘心的淚水!」


    鬥和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一心認為她們都會使用異能力。


    「霜月,你剛才說彌生小姐在這間百貨公司吧?還有其他人來嗎?」


    「有神無月姊姊、葉月姊姊。」


    霜月擦去不斷湧出、如斷線珍珠的淚水,邊抽泣邊回答。葉月會使用異能力,鬥和已經親身體驗過了,但他不清楚另外兩人的情形。


    「彌生小姐跟神無月小姐,她們都能行使神代吧?」


    霜月點點頭,鬥和則燃起些許希望。保險起見,他詳細確認這兩人的神代為何。


    神無月的是「概念現象類」,葉月則屬於「強化類」,異能力特別適合用來戰鬥。


    彌生的異能力是「回複類」,隻能行使兩次,作戰時起不了太大作用,不過,像她或霜月這類不具戰鬥型異能力的人,似乎會配發專屬武器。


    「很丟臉吧?八社巫女裏就我一個無法行使神代。糟透了,活著一點用也沒有。」


    「沒那回事,你無法行使神代還被選為八社巫女,全因那身非凡的武術才華吧?這樣不是很棒嗎?」


    「不,我被選為八社巫女,不是因為武藝高強的關係,而是耳朵靈敏。」


    「耳朵?什麽意思?


    」


    「這個能力能聽到神的聲音。被選為八社巫女的條件在於有沒有『聽取神音』的才能。」


    鬥和愣了一秒,過一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這麽說來山田也提過,對神悠言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通神、聽取神之音。那是和異能力截然不同的力量 ──


    但是,可以行使神托術的不是隻有命師姬巫女嗎?


    『別人講什麽都照單全收,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


    鬥和無意間想起山田的話。對,不可以人雲亦雲。就算傳達人沒那個意思,情報還是蘊藏謊言和誤解。


    按常理想,命師不會隻有一個,假如那個能力專歸姬巫女所有,一旦姬巫女出事,神悠言就完了。他們肯定備有用來以防萬一的備胎。想必是霜月等人,所謂的八社巫女。


    此時鬥和的思考被某樣東西打斷,嗡~的一聲,有蟲飛過的聲音縈繞耳畔。


    「討厭,有蚊子?」


    附近有名女子伸手朝臉側揮動。不知為何,鬥和有股不祥的預感。


    「你怎麽了?學長。」


    鬥和還沒應聲,蟲振翅的嗡嗡聲再度傳來。


    事情不對勁。肌膚在騷動,心髒怦咚怦咚地敲出不祥的聲響。


    接著,鬥和突然間明白問題出在哪。


    在這個隱形障壁包覆的世界裏,隻有人類和怪物。


    不存在其他生物。


    沒錯,連一隻蟲都沒有。如此一來,發出振翅聲的就是 ──


    「咳!」


    有種令人發毛的聲音。噴出大量液體的聲音。


    是剛才揮手驅蟲的女子,大量鮮血自她口中吐出。不,不單隻有這樣。女子的肌膚宛如滴到碘液的馬鈴薯,變成紫色的。


    女子痛苦地按住喉嚨,另一隻手朝這伸來,一麵向下癱倒。翻白眼的側臉跟死屍沒兩樣。女子身上出現奇怪的症狀,足以讓人打消靠過去確認生命跡象的念頭。


    情況太可怕了,大夥兒全都目瞪口呆。似要劃破這份沉寂,蟲的振翅聲再度作響 ──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們六神無主地奔逃。看不見敵人的身影,恐懼感因而膨脹好幾倍。


    「霜月,你有看到怪物長什麽樣子嗎?」


    鬥和邊逃邊問身旁的霜月。


    「我看到那名女子的脖子上停了黑色昆蟲。可是,真沒想到就是那家夥幹的!」


    「你能捕捉它飛行的身影嗎?」


    霜月用懼怕的表情搖搖頭。鬥和的心髒為之緊揪。怪物的尺寸小到如同蚊子,因為迷你,肉眼很難捕捉。


    「霜月,快停下!」


    鬥和喊完就舉起長槍。前方湧來另一群怕得發顫的人流,大概正被別的怪物追趕。樓層以直線丈量隻到三百公尺,拿來當奔逃場所太過狹隘,很可能在短時間內碰上別的怪物。


    事情來得突然,跑在最前麵的男人向後跌了一大跤,就跌在距離鬥和僅僅三公尺處。眼前的現象很不可思議。要是他踢到東西應該會往前麵倒才對,為什麽向後倒?


    男子茫然地抬頭看向前方,另一名男性從他身旁跑過,再來就跟他一樣,奔跑的腳步頓時間止住,人朝後方跌去。


    「怎、怎麽了?有東西在。」


    這句話成了男人的遺言。鼻子以上在無預警的情況下消失,此外,男人大幅傾斜的殘骸亦不例外,彷佛從來不曾存在過,轉眼間憑空消失。


    「霜月,小心點!有某種東西在!」


    看不見形體的怪物。鬥和定睛凝望卻看不出空間裏有何詭異之處。連保護色、隱形效果都相形失色,那是更高竿的隱身能力。不,不光隱身,連氣息和呼吸都感受不到,地上的衣服也不見腳印駐足,還徹底到讓捕食的獵物瞬間消失。


    肯定沒錯,這是異能力。


    害怕死亡的恐懼貼著背脊舔舐而上。有種氧氣濃度降低的錯覺,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痛苦。鬥和猛然認清一件事。


    ── 自己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兩遭。


    蚊類怪物和隱形怪物。要是命運的安排稍有改變,淪為犧牲品的或許就是他。如今自己還能活著,單純隻是運氣好罷了。


    被隱形障壁包覆的世界困住第三次。鬥和修習武術、備妥用來作戰的裝備,這些根本於事無補。這些事實重重地壓到他身上。現在放心還太早,他隨時處於如履薄冰的狀態。恐懼感升到最高點,幸存的自信是零。萬念俱灰 ──


    * * *


    雖然看見無數淒慘屍體倒臥,瞬夏的精神卻沒有進一步動搖。心緊絞到極限,在粉碎的前一刻變得堅硬無比。


    這裏是八樓的美食街,鬥和約好跟人見麵的地方。可能到別的樓層去了,瞬夏沒有看到他。


    人們主要集中在中間的電梯或樓梯處,怪物也聚到那一帶。為了找鬥和,瞬夏等人在店裏來回搜尋,算是免去被怪物當成目標的命運。


    其他人也跟她們一樣,店裏還有不少人生還,他們不打算逃跑,選擇找地方躲藏。如果是鬥和,肯定不會蠢到當無頭蒼蠅逃竄,所以說,他一定還活著。


    「我受不了了,沒辦法繼續下去啦~」


    美柑每抽泣一次,橘色的公主卷雙馬尾就小幅度跳動。可愛活潑的臉到現在這個時間點已被淚水和恐懼占據,醜陋地扭曲著。


    緊靠美柑的紗裏、總是給人堅強印象的岬也不例外,憔悴的神情令觀者背脊發涼。美柑一人包辦釋放情感的角色,瞬夏等人才能勉強處在混亂的泥淖外、不至於陷進去。


    「不能放棄!快想起來,美柑,不管遭遇什麽情況都不能放棄,要對夥伴有信心。因為這兩個信念,我們才能一路克服種種困難,對不對?所以說,這次也一樣,我們不能再失去彼此,一定要活下去!」


    「哦,說得真好,你們幾個。」


    突然有人朝她們搭話,害瞬夏嚇了一大跳。商店的桌子底下藏著數名男女,其中一人開口跟她們說話。


    「這裏是『隱形障壁世界』,跟外界隔離,沒辦法逃出去,也不會有外來支援。不將那些怪物全部殺掉,就沒辦法從這裏回去。」


    「開什麽玩笑!少在那鬼扯。」


    別的男人激聲嚷嚷,充血的眼宛若野狗。


    「啊?你住在這個鎮上,都沒查過集體昏睡事件喔?根本沒在管流行信息吧,鄉巴佬!稍微調查一下,馬上就能看到那些信息欸!」


    瞬夏眼前的景色似乎產生扭曲。她不知道這件事,但男人看起來不像在說謊。將那些怪物全部殺掉?怎麽想都不可能。找不到活路。像這種時候,鬥和究竟會怎麽做?


    「不要 ── !」


    高亢的女性慘叫聲將瞬夏拉回現實。她轉頭一看,店麵入口處站了三隻怪物。


    有身穿毛衣和裙子的女人,身旁兩側帶著年約五歲的孩子。外觀上看來就像媽媽帶小孩,但它們的臉一點也不像人,不見眼鼻耳,隻剩下嘴巴,長得像捕蠅草,上麵還戴著假發的感覺。且雙手光站著就長及地麵。


    「獵物、獵物。」


    孩童模樣的怪物一副欣喜樣,嘴裏高聲叫著。


    「要 ── 先、洗、手 ── !」


    酷似女人的怪物用怪聲回應。緊接著,三隻怪物就朝人們飛撲過去。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令心髒緊縮的慘叫響徹店麵。混在堪比磁鐵n極對n極、與怪物相斥的人流裏,瞬夏等人在狹窄的店裏拚命奔逃。


    有人淪為犧牲品,是告知這個世界為何的男人,趁他被啃食的空檔,瞬夏等人從店裏衝出去。


    「各位,往這邊走!」


    瞬夏朝岬等人大喊。左手邊有條岔路,是南側階梯所在處。才要進那條岔路,瞬夏就用力撞上某人。


    「可惡,很痛欸。」


    聲音裏蘊含怒意。被撞飛的瞬夏跌坐在地,抬頭仰望那個人。


    是位銀發碧眼的青年。偏瘦的身軀穿著以黑為基調的皮衣,神情好比一把銳利的刀、態度明顯不悅,讓瞬夏出自本能感到恐懼。


    「哦,那是什麽打扮?在玩扮裝遊戲?」


    銀發男用好色的眼光打量她們,一麵伸出舌頭舔舔嘴。


    「不是啦,鷹,這女孩是偶像。之前不是給你看過照片嗎?很紅,是『超像天使的偶像』。」


    有人出聲講這句話,是待在銀發男旁邊、生著嫩綠色頭發的男子。他頂著眯眯眼,看起來很像狐狸,一方麵給人好相處的感覺,一方麵又覺得不能對他掉以輕心。他背後還有人,是一頭紅色長發及腰的女孩,年紀約與高中生相仿,戴著眼鏡的模樣看似認真,讓人朝班長的方向聯想。


    「真的喔,幸運!可以跟偶像幹炮超興奮的!」


    聽了既像玩笑話又不失認真的危險發言,瞬夏感到極度混亂。不僅如此,現在都什麽情況了,他的態度卻從容不迫,讓瞬夏覺得莫名詭異。


    「瞬夏!」


    岬的聲音讓瞬夏回神。仔細一看,剛才的孩童怪物正從背後靠近。


    「喔,發現很雜碎的家夥~來得正好。」


    這句話出自名喚鷹的銀發男。此時,瞬夏總算發現那樣東西。他的右手握著一把左輪手槍,散發淡淡的銀色光芒。對方先拿那樣東西對準怪物,接著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砰!


    清脆的聲音轟然作響。怪物的頭部開了一個洞,不久便噴發藍色鮮血。緊接著又一記槍聲響起。


    「嘎嘎嘎!」


    孩童怪物發出怪聲,拔腿逃離現場。頭部有兩處噴血也無所謂,它仍保有足夠的體力奔跑。好可怕的生命力。


    「喂,你搞什麽鬼!現在不徹底抹殺,之後會很麻煩欸!」


    紅發的女子高中生火大地開口。


    「抱歉、抱歉。光靠『兔子』果然沒辦法打倒這些家夥,交給樽吧。」


    「好喔。」


    狐臉男從包包裏拿出某樣東西,是染滿血跡的槌子。他大力揮動那把槌子,還以為要直接丟出去,實則不然。揮下槌子時那隻手如橡膠般伸長,前端的槌子以驚人的速度飛越上空,將怪物的頭漂亮地劈開,讓它變成再也無法動彈的屍體。


    瞬夏呆呆地眺望這段景象,過一陣子才明白自己得救,她趕緊站起來,深深一鞠躬致謝。


    銀發男則一把抓住她的屁股。瞬夏不由得尖叫一聲,將他的手拍掉。


    「呀哈 ── !有在跳舞就是屌,屁股的彈性很不一樣,依我看,那裏可能也滿緊的喔。」


    見他露出卑猥的表情、嘴吐下流話,瞬夏心頭一陣戰栗。強烈的危機感來襲。


    「你這人!別毛手毛腳!」


    岬激聲喝斥,但銀發男光顧著用好色的目光舔舐岬,完全沒有道歉的意思。


    「求求你!幫幫我們!救救我的女友!」


    當銀發男在意淫岬時,一名青年跑來苦苦哀求他。順著他來的方向看去,有名女子正遭受黑色的犬型怪物攻擊。六隻怪物的輪廓如黑炎搖蕩。


    女子被它們團團圍住,流著淚尋求協助。


    「快點!快幫幫她!」


    青年流下淚水,再次懇求銀發男,但銀發男隻用不悅的表情垂望青年。


    「 ── 憑什麽?」


    「咦?」


    大概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回答,青年一臉呆愣、嘴裏冒出疑問詞。


    「我說,為什麽本人非得救你的女人不可?又沒半點好處。」


    「咦?不,因為……那是手槍吧?你剛才不是打倒怪物了嗎?」


    「喔喔,對啦,這是手槍,怪物被我們打倒 ── 所以咧?這跟讓你拜托有什麽關係?」


    「還問我有什麽關係……這樣下去依子她……我的女友會死掉啊!」


    「幹我屁 ── 事,廢渣!跟我無關啦!」


    「什麽!別開玩笑了!你有武器,救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吧!」


    青年粗聲叫喊,銀發男則將手槍的槍柄底橫著打向那顆頭。青年發出短促的慘叫,人朝地上摔去。


    「天經地義?愛講屁話的是你!假設我救了那個女人,你要拿什麽回報我?啊啊?我的力量可沒便宜到能讓人用錢買。你有辦法準備足夠應付我一發子彈的回禮嗎!」


    「咦?回禮……?」


    「欸!想不花一毛錢壓榨人,這是哪來的黑心企業啊,我懷疑你沒常識喔。算了,就那個好了,如果你的女友很正是可以考慮考慮。哎呀,行不通欸,她醜到連我都分不清誰是怪物了。咯咯咯,啊哈哈哈哈哈!」


    他發出嘲笑聲,正好跟女子的死前尖叫重疊。她已經淪落到被六隻狗啃穿內髒的地步。


    ── 啪!


    一記清脆的聲音響起。銀發男大肆嘲弄,岬則對他的臉頰呼巴掌。


    「你真差勁!」


    「說我差勁?總比找個安全場所窩著、強迫他人拚死拚活戰鬥的家夥要好得多吧?」


    「你實在是 ── 」


    「那白癡說得沒錯」,這句話出自紅發女高中生之口。「雖然你們要求我們幫忙,但換成我們開口求救卻隻會爭先恐後地逃跑。我們承擔痛苦,覺得害怕還是拚命作戰,可是你們隻關心自己的命吧?認為說句感謝的話就能當謝禮,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我的命和人生沒廉價到用那種話就能敷衍了事。」


    岬似乎有瞬間卻步,但她還是很有氣魄地回嘴。


    「就算是那樣好了,嘲笑拚命努力的人是最差勁的行為!」


    「不錯喔,真讚。這偶像好倔,有幹的價值。幹到讓你這種娘們呻吟,超對我胃口的。這下我真的興奮了。」


    銀發男抓住岬的手放話。


    「放、放開我!別隨便碰我!」


    時機來得湊巧,咻咻咻,一道破風而來的聲響竄入瞬夏耳裏。她轉頭看去,隻見之前在屋頂上碰到的圈形怪物正朝這裏高速飛來。


    「岬!」


    「嘖!」


    瞬夏將岬的身體拉過去,和銀發集團跳開的時間點幾乎不相上下。瞬夏一行人跑向連往階梯的通道,銀發集團則移至樓層中央地帶 ──


    在兩方人馬中間,那名青年一直呆呆地癱坐著,淡茶色的圓圈將之切成兩半。圓圈怪畫了大大的弧形,這次瞄準銀發男飛去。


    「可惡!」


    銀發男朝圓圈怪開槍,卻打不中僅數公分寬的怪物。狐臉男伸長手腕,將銀發男拉過來。就差那麽一點,銀發男免於被斬半的命運。


    「用我的能力打不過它。樽!」


    「不好吧~它會把我的手整隻切斷。我們沒辦法應付,還是乖乖走人吧。」


    銀發男說得很憤慨,狐臉男回應的語氣倒是頗悠哉。


    「樽,把那個藍發妹一起帶走!」


    「咦,現在嗎?」


    「下次不一定有機會遇到吧!」


    狐臉男朝瞬夏等人看去。剎那間,瞬夏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勉強偷聽到那段對話,因此察覺對方的目的 ── 岬有危險。


    「岬!」


    在狐臉男的手伸到這之前,瞬夏撲到岬身上壓倒她。


    「咦?」


    那聲咦在意料之外。瞬夏完全沒料到會有人發出這聲音。抬頭一看,狐臉男的手原本瞄準岬,這下卻卷住站在她後方的美柑。


    「呀啊


    啊啊啊啊啊啊!」


    美柑的身體自空中飛過,飛離瞬夏等人,去到粗暴的男人身邊。美柑將會麵臨什麽樣的下場?瞬夏內心深處一揪,帶來刺痛的感覺。


    「喂,不是這個啦!再抓一次!」


    「不不~已經沒機會啦,怪物都聚集過來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瞬夏,救救我!」


    美柑被狐臉男抱在身旁,淌著豆大的淚珠求助。但瞬夏束手無策。為數眾多的怪物將去路擋住。


    「召喚,火神姬!」


    女高中生放聲一喝,轉眼間,她的身體全被紅色磷光包覆,頭發幻化成紅蓮之火。那些火三兩下變成人形,有些神似女高中生的炎之精靈現身。精靈下半身跟女高中生的頭發相連。


    名喚火神姬的炎之精靈抓取鄰近的屍體,火焰瞬間將其吞噬。再將那具屍體丟向逐步靠近他們的犬型怪物。


    「趁現在快逃!別幹無聊的事情了,快逃吧!」


    他們帶著美柑搭中央的電梯往樓下去。


    「美柑被……該怎麽辦?」


    紗裏鐵青著臉呢喃。都是我的錯,瞬夏心想,必須把她救回來才行。


    「我們走那邊的樓梯下去。」


    瞬夏指向南側的樓梯。鷹等人往樓下去了,既然這樣,應該可以在那重新跟他們碰麵。然而,當瞬夏等人下樓後,他們早就已經不知去向了 ──


    * * *


    狀似螳螂的怪物出手,將鬥和的長槍切成兩半。它的手不是鐮刀形,而是斧頭。


    「學長!」


    斧頭朝鬥和揮去,霜月拿炮擊劍「大和」擋下,悶悶的金屬聲在空間裏回蕩。少女和怪物互不相讓地按刃較勁。霜月的神情扭曲,盡管她的戰鬥力非比尋常,光靠蠻力還是不敵怪物。


    鬥和趁機撿起被砍斷的長槍尖端,用槍尖捅怪物的腹部。霎時,一陣強風來襲。


    這是因為螳螂拍動背上的翅膀。它直接貼著天花板飛翔,大幅度後退。怪物一著地,附近就爆出人們的慘叫聲。


    螳螂搖搖晃晃地跪倒。不單腹部的傷作祟,肯定是槍尖塗的毒發作了。


    毒名叫烏頭毒,是用於製作毒箭、有名的生物堿毒素,一般生長於日本山區,有時會看到新聞播報致死事件。此毒會毒害動物的神經,除了造成嘔吐、麻痹,甚至會引發死亡。但死前須曆經數小時,拿來對付怪物不一定能起到作用。


    要找能當場毒殺的猛毒,第一時間會想到打倒貓蜘蛛的氰化鈉。不過,這種毒有作用條件,僅限血液裏有血紅素的部分怪物,還得先跟胃酸起反應。效力強歸強,卻很難用。再說那是難以到手的藥品,目前鬥和手邊並沒有那樣東西。


    「呀啊!」


    霜月的悲鳴聲貫進鬥和耳裏,他扭頭張望,發現蛇已經用尾巴綁住霜月的身體。


    看起來像蛇的怪物有三顆頭,生著落魄武士的麵貌,如斷頭般蒼白,刻著死得很不甘心的表情。


    其中一張人臉張開汙濁的嘴,朝雙手遭綁的霜月撲過去。


    ── 來不及了。


    跟鬥和所在處有一段距離,先前拿在手中的長槍一直刺在螳螂肚子上。死亡就在下一個瞬間。這個世界的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精神運作的速度加快。鬥和已經知道霜月必死無疑,灼熱的衝動竄遍身體每個角落 ── 喀嚓,宛若齒輪密合的感覺擴散開來,鬥和的右手形成光速之拳。


    「我的金色咆吼」。


    釋出的靈素團塊超越肉體距離,朝蛇的人麵重重打去。


    蛇頭劇烈搖晃,不過,傷害僅止於此,不到取它性命的地步。別說是殺怪物了,捆綁的力道甚至沒有放鬆的跡象。這下鬥和總算明白山田為什麽不給麵子、老說「很可惜」了。


    說起這必殺技的威力,其實跟鬥和的肉拳差不多。不,或許連他的拳頭威力都不及。總覺得氣的部分不夠堅固。跟現實世界相比,在這個世界裏操縱氣的難度更高。或許在鬥和心中,相關認知還不夠根深柢固。


    光靠鬥和的拳頭力道,自然殺不了怪物,也就是說,拿來當武器完全派不上用場。當初在水族館打山田,那一下真的如字麵所示,就隻有「打中」。以遊戲規則來說算鬥和贏了,但充其量隻讓他勉強站上作戰的起跑點。


    這招施展起來沒什麽殺傷力,卻在敵人身上打出破綻。鬥和抓準對方嚇到的空檔靠近,從腰間綁帶抽出小型桶裝炸彈,用拇指解除安全鎖,將炸彈丟入右邊那張人麵的嘴,他自己則壓低身體。


    幾秒過去,悶悶的爆炸聲響起。爆炸引發的風壓和飛散的血肉射來,讓鬥和的臉為之一皺。最右邊的蛇怪人麵被炸得一幹二淨,頸部斷麵破破爛爛,對外昭告那威力有多強大。


    「學長,你想殺我啊!真是不敢相信,太差勁了!」


    捆綁力道解除,霜月的身體恢複自由,除了砍飛蛇怪左邊的人臉,還不忘抱怨幾句。瞄準嘴裏抱怨的霜月,蛇甩尾朝她的背打去。


    「霜月,危險!」


    鬥和趕緊推開她,發動幻之右手。這獨特的靈素特性唯鬥和一人所有,拿來攻擊雖起不了作用,用在防禦麵卻能發揮莫大的效果。幻之右手幻化而成的手無論遭遇何種攻擊都不會受傷。


    強烈的衝擊來襲,那威力讓鬥和吃不消、將他打飛出去。手不會受傷,但仍免不了受衝擊力道侵襲。他用力撞上牆壁,不過有可能是穿了防護衣的關係,損傷並沒有預料中來得大。


    「學長!」


    「別管我!快殺了它!」


    鬥和下意識起身,右腳踩到某樣東西。他想都不想就看向那樣東西,這一看讓全身血色盡失。


    那是碎裂的小瓶子碎片。剛才撞上牆壁引發衝擊,弄破裝在槍套裏的瓶子。烏頭毒一直弄成液狀攜帶,這下沒辦法回收了。幸運的是,他手邊還保有最後一瓶。


    讓鬥和捏把冷汗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截至剛剛為止一直放在槍套裏的炸彈,若沒用在那隻蛇身上,搞不好已經被剛才這一撞引爆也說不定。鬥和重新體認配戴強力武器的風險有多高。


    「請讓讓!」


    霜月的叫聲將鬥和拉回現實。霜月想給逃跑的蛇致命一擊,卻被逃竄的人流擋住,無法繼續前進。


    鬥和他們手持武器,力量微薄仍不放棄作戰,看在人們眼裏宛如希望之光。好比有趨光性的生物,人們自然而然聚集。


    但他們又不想受戰事波及,全都遠遠地觀望鬥和等人,離得太遠反倒遭其他怪物攻擊,一再上演四處逃竄的戲碼。這夥人有時會淪為作戰的絆腳石。


    「嗯?你怎麽在這?」


    就在這時,鬥和聽見熟悉的聲音。怦咚一聲,鬥和的心為之狂顫。


    「哎呀~這不是鬥和學弟嗎,幸好霜月也平安無事~」


    「哦唷唷?你們兩個怎麽一起行動?難道在約會~?」


    身處於這場慘劇之中,她們的態度卻顯得從容不迫。是神悠言的八社巫女,神無月、彌生、葉月這三人。算鬥和運氣好,她們主動朝這接近。


    「葉月姊姊,危險!」


    緊張的叫喊出自霜月。她們背後有隻高達四公尺的巨大人型怪物逼近。


    那軀體膨大、筋肉賁張,看起來像巨型肌肉氣球,頭部也很像放了一顆圓圓的肌肉球,上頭長著牙齦外露的血盆大口,此外,一樣牙齦外露的小口有數張,就長在原本該是眼睛的位置上。


    肌肉球舉起用雙手握住的巨大鐵錘,對準葉月揮下,強大的鐵塊似乎一擊就能將自小客車砸個稀巴爛。


    「『機械義手』,發動。」


    伴隨著亞麻色磷光,大型的重裝甲包住葉月。以


    神悠言定義的神代係統來說分屬「強化類」能力,此類型能讓本身身體機能大幅提升,發動時常見提升部位的穿著有所改變。腕部機械化也算服裝變化的一種。


    眼下可不單隻有右手,雙手、雙腳、腰部和頭部都出現機械裝甲。據說「消費型」異能力可以在節能模式下發動。以前葉月在醫院發動的就是節能模式,那現在這個應該是完整版。


    怪物的攻擊碾壓大氣,來得相當紮實。然而令人驚訝的是,葉月光靠單手就接下那一擊。時間宛如停止流動,鐵錘被扣得死死的,葉月的雙腿陷進地麵,可見威力有多強大。


    「喝!」


    下一秒,葉月雙手並用地抓住鐵錘,將怪物跟鐵錘一起丟出去。幾具人型模特兒被卷了進去,跟肌肉球一起從地麵滑過。


    鬥和大感震驚,身上燃起幾近麻痹的興奮之情。明明已經親眼見識好幾次了,異能力的強勁依然讓他不得不重新體認,那是能將絕望改寫成希望的力量。就算他鍛煉肉體、打點裝備,還是無法追上這些人的腳步 ── 自己不具備這種才能。


    「霜月,如何?你的神代覺醒了嗎?」


    神無月對霜月投以責備的目光,後者則無力地搖搖頭。神無月接著興趣缺缺地輕應「是嗎」,邁步朝北邊的階梯走去,彌生、葉月也跟在她後頭。這讓鬥和有股不祥的預感。


    「你們去哪?」


    「樓下有點吵,應該會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彌生開口答話,另外兩人不把他當一回事,決定無視鬥和,開始踩著階梯往上爬。才要上去就發生插曲。


    「等等,請幫幫我!」


    一名素昧平生的女子過來求葉月,八成是看到剛才的葉月有多厲害。


    「不可以作弊喔~」


    「咦?」


    葉月這句話讓該女子睜大眼睛。鬥和跟她一樣。那句話聽起來很怪,感覺牛頭不對馬嘴。


    「你在說什麽……拜托你,我還不想死!」


    「你隻是普通人吧?身上沒有神代吧?那麽,你會死在這。普通人沒資格活下去,舊世代的人類隻有滅亡一途。」


    「就是這樣~抱歉囉~」


    葉月對神無月的話表示讚同,無情地拉開巴住自己的女子。之後那三人就若無其事地爬上樓梯。


    「等等,你們別走!」


    鬥和立刻叫住她們,但她們沒有停下步伐。


    「我們追上去,霜月。」


    他轉而呼喚沉默不語又消沉的霜月,但霜月沒有任何動靜。


    「不要,我決定留在這 ── 呀,學長!你做什麽,這個變態!真差勁羞羞臉!快放開我!」


    鬥和當下認為這樣不是辦法,決定直接抱起霜月。不能跟神無月等人分頭走,又不能把霜月丟在這。那是下下選。


    「請等一下,剛才那些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不用那股力量對付怪物!」


    鬥和追上神無月一行人,他高聲詢問。


    「為什麽,這還用問嗎?」葉月回過頭,一臉錯愕地應答。「這是神的試煉~得靠自己的力量跨越難關。不可以作弊的~」


    (試煉?作弊?)


    眼前景色扭曲起來。血流譜出讓人不悅的音調。鬥和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大約距今一年前吧~我們接獲一項神音。」


    「喂,彌生。」


    「哎呀,沒關係吧,鬥和這孩子很聰明~趁早講清楚會更好~」


    神無月出聲喝斥,彌生則用甜膩的聲音反駁。不過,她們並沒有停下腳步,就好像抵達目的地前,想藉著聊天打發時間。


    鬥和曾經聽操說過,所以對彌生的說詞略知一二。神說封印在幻想都市的破壞神即將複活,要來毀滅世界。被神選中的人將免於滅亡,而被神選中的證據就是「神代」。換句話說,有神代的人會活下去,沒神代的人終將滅絕。


    「照你這麽說,霜月怎麽辦?她會有什麽下場?她不是你們的夥伴嗎?」


    「別說了,學長!我 ── 」


    「霜月,你應該明白吧?這是神恩賜的慈悲」,神無月回過頭,深紫色雙眸看向這邊。「你的神代沒有覺醒,這樣下去無法得救,隻能加入滅絕的行列。」


    鬥和知道,懷裏的霜月一陣僵硬。


    「不過,待在這個世界,覺醒率相對提高許多。恐怕隻有賭上性命作戰才是通往覺醒的捷徑吧。因此,我才說這是神的慈悲,為了讓更多人覺醒,救大家脫離無可避免的滅亡之路。霜月,這一切對你來說是至高無上的幸福,你要通過這場試煉,回到我們身邊。」


    神無月目光搖曳,裏頭蘊含溫柔的光芒,帶著深切的愛和同情。


    鬥和為之愕然。難以言喻,詭譎的突兀感攪動心神。她們並沒有舍棄霜月,事實恰恰相反,打算用愛、用慈悲心將她逐向有怪物徘徊的淒慘世界。這價值觀太過反常 ── 一把怒火湧上心頭。


    「你說這是試煉?這叫慈悲?開什麽玩笑!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神!」


    「有神。」「有神喔~」「沒騙你,神確實存在。」


    少女們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立刻給出答案。麵對如此堅定的態度,反倒是鬥和大感動搖。她們就好像外星人一樣,離自己好遠。鬥和還以為自己跟她們說過幾次話,彼此應該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但那隻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 ── 請你放我下來。」


    霜月出聲了,鬥和無奈地聽從指示。她的神情緊繃,最多的不是恐懼,而是決心。這讓鬥和心生難以言喻的不安。希望她不要勉強自己才好,鬥和心想。雖然不清楚具體的覺醒方法,但某些人確實得耗上一大段時間才得以覺醒。鬥和認為自己應該對霜月透露此事,要霜月稍安勿躁、勸勸她才對。


    「你真可悲,生在這個世上,居然不相信神的存在。」


    「鬥和先生,沒想到你那麽笨~如果神不存在,那神代、這個世界的誕生又該怎麽解釋呢?神一出馬就全部解決啦~」


    這就是所謂的神悠言嗎,鬥和在心裏暗道。她們的思考模式實在很不正常,完全不合邏輯。假如當前還處在現實世界,大家或許會當那是個人自由、不予幹涉。但拿到這個世界裏,那不過是會犧牲大把人命的愚蠢價值觀。


    「……我曾經來這個世界好幾次,你們應該是第一次來吧?待在這座隱形障壁世界裏,沒有絕對的安全可言,就算是擁有強大力量的異能力者,我仍親眼目睹她輕易死去。你們確實很強,但說穿了,本質還是尋常的人類,若不選擇齊心作戰,根本沒辦法活下去!」


    「……你是在威脅我們嗎?算我看走眼,不惜做這種事也想活下去?」


    「做這種事~我對鬥和學弟的評價有點打折囉~」


    「雖然不是很懂,但鬥和先生好差勁~」


    「別這樣,學長,好慘、好難看。」


    她們的話句句都令鬥和感到揪心,他知道說再多的話也是枉然。姑且不論那個,鬥和不願意逼迫沒作戰意願的人上戰場。寧寧音懊悔的呼喊仍牢牢地嵌在耳畔。


    「那談個最低限度,至少要保護孩子們?」


    聽鬥和這麽說,神無月單側眉毛一挑。


    「你說什麽?」


    「許多孩童聚到這間百貨公司,就為了看激神。我不清楚世界什麽時候會滅亡,但孩子們依然有無限可能。在這裏就算神代覺醒的可能性提高,他們還是有可能在覺醒前遭怪物殺害吧。假如神悠言的目的在於盡可能聚集異能力者,保護孩童絕不是壞事。求你們通融。」


    「我拒絕,你的說話方式很討厭。」


    「哎呀~沒關係吧,摩響應該也


    會說一樣的話~」


    「咦?為什麽拒絕?神無月小姐不是最喜歡小孩子嗎~啊,我懂了,你不想看孩子嚇到快哭的表情 ── 」


    「給 ── 我 ── 閉 ── 嘴!」


    神無月捏住葉月的臉頰,往兩旁拉扯。後來抱怨的人隻剩下神無月,但她們還是跟鬥和約好,願意保護孩子們。


    * * *


    就好像被震撼彈炸到,這是楓內心的感觸。


    讓人為之膽寒的慘叫聲此起彼落,巨大的人浪形成錯亂渦漩。可怕的非人怪物不把人當一回事,輕而易舉地啃殺人類,撕裂那些生命。


    楓無法出麵作戰。超乎想象的光景、哭喊的人流,這些在在令楓失了方寸。能替她指引明路的就隻有那個,從前鬥和說過有關這個世界的事。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去到外頭,帶著身旁的幾個孩子跟激神,與衝向出口的人流逆向而行,直指上方的樓層。


    (那男孩先前都在對付這種家夥嗎!?)


    如今,楓總算理解鬥和為什麽要舍棄武術,改靠容易得手的力量。那些敵人無法靠武術打贏。


    (是我不好。)


    那孩子很敏銳,他應該早就察覺楓心中的不滿了。象是防身衣之類的,鬥和仰賴將努力和訓練全盤否認的力量,楓討厭他那樣。自己心懷膚淺的嫉妒心,事到如今楓仍對那樣的她引以為恥,若鬥和是不具備才華的普通人,楓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心情。


    楓生於道場,從小一路修習武術,累積實力並定立目標,總有一天要超越父親和兄長們。可是,她辦不到。越是鍛煉自我、對世界的認識越深,某種現實就成了銳利的刀尖抵在喉頭。


    我沒有才能,隻是一個凡人。


    她不想麵對這種現實,更加努力修行,深信努力能克服一切難關。從某方麵來說這觀點正確,另一方麵來說又大錯特錯。


    努力是一件偉大的事,花的時間越多,就越能將自己帶往更高的地方。她靠著努力,數度打敗比自己還要有天分的人。鬥和也不能幸免。他是天才沒錯,卻遠不及楓。


    但努力並不會造就奇跡,她隻能打贏未經努力的天才,要是對方跟她一樣努力,肯定會超越她。


    年輕時的楓對此懊惱不已。非常討厭自己,很想變成別的人。如今那份情感大多冷卻了,這是因為,她長大後得知,人活著有許多路可走。


    打工當英雄節目的演員很快樂,她還多了一個夢想,那就是未來想當武打明星。她從小受武術熏陶,才能做這樣的選擇。


    楓認為夢想無法實現也沒關係,隻要能找到新的目標就行了。聽在隻往前進的人耳裏或許很輸不起,但自己能勝任的路,走起來仍能看到諸多璀璨風景。


    不過,看到鬥和這種天才二話不說地放棄努力,楓還是不免動搖,她認為這樣很可惜,過去的自己曾透露些許醜陋情感 ──


    這裏是五樓的寢具賣場。


    楓待在柱子後方確認周遭狀況,發現頭像獅子的怪物正從左手邊接近,手上還抓著一個女人。怪物單手抱住她,用身上的肉棒戳刺女子下半身,手一揮就把人打爛,還一口咬掉被它抱住的女子顏麵。怪物似乎有分強弱,它肯定算強的。


    「激神,快讓大家藏到窗簾後麵。」


    激神在嘴前豎起食指,要孩子們保持安靜,將他們藏到窗簾後方。幸好他扮成激神。激神是孩子們心目中的英雄、絕對的存在,因為對他抱持純然的信賴,孩子們才免於陷入恐慌,乖乖聽從他的指示。


    楓找了離孩子們有段距離的棉被,整個人藏到裏頭。要是有什麽萬一,她打算當誘餌。


    透過微小的縫隙看世界,這就是目前楓僅有的一切。一道男性身影由左而右掠過縫隙,巨大黑影以高出數倍的速度緊追在後。


    「救、救救我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男人發出拔尖的慘叫聲,那聲響狠力擠壓楓的心髒。隻要她稍微動一下,馬上就會被怪物發現,讓她寒毛直豎。距離很近,除了野獸含糊的低吟,楓還聽見啪滋啪滋的血肉咀嚼聲、咬碎骨頭的喀嚓聲。


    楓拉大棉被縫隙,朝聲音出處看去,接著,她的呼吸一窒 ── 距離不到一公尺處,貪婪蠢動的金色鬃毛映入眼簾。當它開口啃咬,自半截處扯下的人類手腕便搖搖晃晃,看起來就像在招手一樣。


    突然間,楓察覺怪物似乎往這扭頭張望,趕緊將棉被放下。


    被發現了?它發現我了?心髒差點沒爆裂開來,陣陣冷汗直流。棉被明明很悶熱,她卻覺得身上的熱度急速消融,有種矛盾的感覺。


    怎麽辦?該趁現在衝出去拚盡全力逃跑嗎?還是要賭怪物沒發現自己,乖乖待在這?思考回路開始搖擺不定,她無法做出抉擇。一旦判斷錯誤,肯定會步上淒慘難堪的死亡末路。


    就在這一刻,怪物發出震撼肺腑的吼叫。楓嚇了一跳,身體大幅擺動,棉被有所偏移,眼前景象再度擴大。緊接著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聽到一個女人發出尖銳的慘叫聲。該女子現身於階梯處,臉龐因恐懼僵直,她轉身想走,可是,一切都太遲了。獅子怪物如興奮的猴子般蹦蹦跳跳,追在女人後頭,身影沒入階梯裏。


    過了一會兒,楓才明白自己得救了。她離開棉被,放心地吐了一口氣。


    而後,她發現目前放心還太早 ──


    道路前方站了一個女人。不,不對,她的身高超過兩公尺,臉上蓋著漆黑的發絲,看不清神情,這人明顯非比尋常。是人型怪物。


    楓知道自己的心跳加快,她下定決心戰鬥。她可以選擇逃跑,但那是最後手段,若能打倒敵人,就該先打再說。


    「嘟 ── 嘟 ── 喀嚓。嘟 ── 嘟 ── 」


    魁梧女自言自語地模仿電話播打聲,下一刻,她的雙手舉至臉側,用極快的速度逼近。


    楓拿起纏在腰上的隱藏式武器。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讓武器離身,這是剛力流的宗旨。繩索前端連著鐵球,這武器名喚流星錘,正麵打中足以讓敵方骨折。楓以最小限度的動作射出武器,直接命中巨人女的臉,但巨人女就隻有身體微微歪了一下,此後再度展開猛衝。


    楓巧妙地操縱流星錘,讓它在牆壁和柱子間彈來彈去,連續用鐵球招呼怪物。這招就是所謂的櫻花小亂舞,被一大群敵人包圍時將能發揮更大的效果。然而怪物沒有停止突進,豈止沒停,它還踢出媲美長槍的銳利鐵腿。


    楓在千鈞一發之際扭身朝一旁避開,巨人女則衝著她的頭伸手。楓順勢側空翻閃避攻擊,著地時不忘擊發流星錘。


    時間分秒不差,巨人女再度以腿踢進攻。楓的腹部狠狠地吃了一記,整個人被打到邊滾邊飛。


    「唔啊!」


    她不禁反胃作嘔。衝擊力道比想象要來得強勁,遠遠超出人類所能釋放的威力。不愧是怪物。除此之外,一般人被那流星錘打到早就多處骨折,怪物被打卻沒受多大傷害。


    巨人女越靠越近,楓知道自己沒勝算,胸口因絕望緊縮─就在這時 ──


    「楓小姐,你沒事吧!」


    她聽到鬥和的聲音。


    * * *


    知道楓還活著,鬥和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確定周遭沒有其他怪物後,鬥和立刻跑去幫她。


    「霜月,幫我一下。」


    他簡單扼要地交代作戰計劃,再朝巨人女筆直衝去。前方由霜月帶頭,鬥和緊跟在後。


    「嘟 ── 嘟 ── 嗶 ── 噗 ── 」


    大概把埋頭衝來的兩人當敵人看,巨人女改變方向瞄準他們。


    「趁現在!」


    鬥和一放聲大叫,前方的霜月就往正上方躍起。自背後衝來的鬥和祭出肩膀當踏板,霜月踩完跳得更高,飛越高過兩公尺的怪物頭頂,落在它背後。


    巨人女目不轉睛地追蹤霜月的一舉一動,愚蠢的是,它對鬥和完全疏於防範。看準這個空檔,鬥和用塗滿毒藥的長槍貫穿怪物左胸。


    「嘟?嘟 ── !」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發出古怪的聲響。霜月勢如破竹的叫喊蓋掉那些聲音,她驅使全身上下的肌肉,揮動炮擊劍「大和」,巨大的刀刃砍進怪物腰部,直接將它的身體砍成兩半。怪物上半身的胸口早已遭人貫穿,以長槍為軸把旋轉一圈。


    「打倒怪物了,學長!」


    「不,還沒!」


    巨人女尚未斷氣,握住槍柄將長槍拔出體外,接著就墜落地麵。上半身僅靠細長的雙腕支撐,內髒自斷麵散落,長長的黑發在地上折成直角形,有如從墳墓爬出的怨靈。撞見如此不祥的身姿,鬥和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學長,危險!」


    聽霜月這麽一喊,鬥和趕緊擺出防禦姿態。令人驚訝的是,攻擊者為腰部以上空空如也的下半身。雖然鬥和防得及時,強大的威力依然將他打飛。


    巨人女的上半身趁機迅速擺動雙腕,以可怕的速度遠離。


    「呀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逃走了,該方向傳出少女們尖銳的悲鳴。大概是被爬過眼前的巨人女嚇到。


    然而巨人女並未理會那些少女,一個勁地逃跑。毒素似乎沒有起到效用,倘若毒真的有效,怪物應該會在兩小時內喪命,但別抱持期待比較好。


    「學長,這邊的好像不會動了。」


    霜月用大和戳弄巨人女的下半身,一麵說道。她將怪物的下半身再度剖半,看樣子確實沒有任何動靜了。


    「鬥和哥哥?」


    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鬥和轉眼朝那邊看去。是剛才發出慘叫的數名少女,她們身上穿著閃亮亮的衣服,肯定是慘劇發生前見過的偶像服飾沒錯。是瞬夏一行人。


    「哥哥、鬥和哥哥!」


    瞬夏朝鬥和跑來,緊緊抱住他。她彷佛被雨淋濕的小貓般脆弱顫抖。瞬夏後方有兩名少女,女孩子們分別留著藍色長發和綠色短發,是「喵嗚~evu」的成員。


    「大姊姊,你們好厲害。」


    「超強,是激神的同伴嗎?」


    聽見格外稚氣的聲音,鬥和感到一陣錯愕。一大群孩童自窗簾後方現身,共七個人。


    「激、激神!?」


    語氣如此激動的人正是霜月。激神將手擱到她的肩膀上,另一隻手豎起大拇指。


    「這、這是激神的『幹得漂亮』手勢!?哪哪哪哪有,我沒那麽棒啦。」


    霜月開始害羞地扭捏起來。


    「太好了,霜月。」


    「你、你瞎扯什麽,學長!我、我才不會為這種小事竊喜好嗎,又不是三歲小孩,我的高興程度隻到該留作紀念而已。」


    此時某樣東西打壞鬥和等人醞釀的氛圍,是來自遠處的怪物嘶吼。這份心安隻是一時的,提醒他們麵對殘酷的現實。


    「有個地方可以確保孩子們平安無事,我們先去那吧。」


    帶著神情不安的楓等人,鬥和快步趕往神無月一行人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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