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轉折喚來難以言喻、複雜的高昂感,直入鬥和心房。人鬼易如反掌地虐殺真正的鬼,這樣一來,他該怎麽評斷那個殺人鬼?眼下這種情況,真正的鬼是誰?


    山田的右手幻化成漆黑之暗,嘴部以上消失的鬼屍重重地落到地麵上。將所有的異能力無效化,那家夥擁有堪稱作弊等級的異能力「弒神之夜」。恐怕是「概念現象類」異能力,再加上手會起變化,又屬於「強化類」。


    不曉得支配級被殺,當下怪物們做何感想?還是說鬼已經預先下過這類指示了?似要打倒仇敵,怪物們集體朝山田衝去。


    先是身上帶著漆黑火炎的狗,它一舉撲向山田。山田用以前曾奪去觀者心神的流利動作避開,拿「弒神之夜」撕裂狗的喉嚨。


    狗消失得幹幹淨淨,但死的不隻一隻,所有犬怪都在那瞬間消滅殆盡。該怪物本身可能就是某種異能力吧。把本體找出來,這種煩人又沒效率的工作對山田來說形同虛設。


    傘狀怪一麵高速旋轉,一麵朝山田飛去。接著在山田眼前靜止,傘柄末端突然裂開,秀出酷似鱷魚的嘴。


    山田用右手輕鬆抓住傘柄中段,將它猛力折斷。大量的紅色鮮血噴出,傘表麵出現數也數不清的眼睛,就像在哀號一樣。山田的右手深深突刺進去,左手也插進同一個傷口,伴隨一陣啪滋啪滋的悶音,傘被他朝左右兩側拆半。身體分家的傘一命嗚呼。


    「嘰嘰!」


    鼠怪發出尖銳的叫聲,像熊那樣站了起來,打算給山田好看。不過,山田已經來到鼠怪懷裏,漆黑利爪貫進疏於防範的鼠怪肚子。鼠怪飛得很遠,還撞到地上。


    「哼,還以為能打穿呢,這身體真耐打。」


    看著試圖逃跑的鼠怪,山田老神在在地發話。瞄準悠哉的山田,這次換馬麵揮狼牙棒打人。但結果依然沒變。譜出堪稱藝術的動作,山田連續閃避馬麵的攻擊。


    在這段期間裏,人們全都愣著無法動彈。事態發展超乎預期,山田美麗的動作已達藝術領域,讓觀者久久無法動彈。


    追著霜月過來的牛頭怪也加入攻擊行列,然而怪物們的攻擊絲毫不見命中跡象。兩隻怪物光是持續追蹤山田的一舉一動就費盡心力。


    狂猛的攻擊風暴似要將大氣碾碎,山田則用最小限度的動作連續閃避,呼吸一派平穩。


    這情景有些夢幻、有些滑稽,甚至讓人感到懼怕。


    接著山田轉守為攻並展開反擊。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擺動雙手,左右來襲的狼牙棒原本對準山田,這下卻分別打中牛頭馬麵的臉。講白點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看得出山田把攻擊軌道打偏,但他的速度太快了,好像看了一場魔術。


    頭被東西狠狠砸中,馬麵怪意識蒙矓,芬裏爾之爪則貫穿它的心髒。


    「噗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概發現馬麵已死,牛頭怪發出痛徹心扉的咆吼,使盡一切力量出手。這一擊撕裂空無一人的空間,深深打進混凝土地麵。相準它的喉頭,芬裏爾之爪刺了過去,拔出時順帶讓大量鮮血狂噴,牛頭怪就此喪命。


    要打倒牛頭馬麵,恐怕得同時殺了它們兩個。山田可以將異能力無效化,阻止它們複活,不過對他而言,要同時打倒兩隻怪物易如反掌。手持武器的鬥和及霜月都沒能打倒這些戰魔級怪物,山田同時對付它們兩個,仍毫發無傷。


    ── 好向往。


    麵對這份超乎常人的強大,鬥和真的非常憧憬。他擬定對策,借用樽、萌、楓和息卷的力量還是辦不到,山田卻輕鬆解決,優雅的模樣有如飯後喝杯紅茶,僅花了短短數十秒。


    目睹那壓倒性的強大力量,鬥和心中閃過羨慕和尊敬之意,發自內心祈願,希望自己能變得跟他一樣強。拋卻現在的我,成為更強的人 ──


    「嗶嘰 ── !」


    毛蟲發出焦躁的高亢叫聲,負傷的楓被怪物操縱,朝山田的臉拋出流星錘。沒想到,山田居然用拇指和食指抓住那樣東西。


    「什麽!」


    楓發出驚呼,然而身體還在怪物的掌控中,這次改揮長槍,向山田發動攻勢。傷口裂開了,鮮血濺灑在地。不過 ──


    山田把楓當空氣。沒錯,用「無視」來形容最貼切。英勇發動攻擊的楓彷佛不曾存在,隻見他不以為然地靠近毛蟲怪。當然,能展現此等絕技全因山田的動作遠在高手之上。


    毛蟲怪知道自己處於下風,身體朝上伸長、張大嘴擺出威脅姿態,下一秒,它的頭飛上半空中。接著砰咚一聲,失了魂魄的聲響隨之奏起。


    寂靜降臨。大家一時間無法會意,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 ── 好強。」


    有人清清楚楚地下注解。緊接著情感爆發。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好強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厲害!太厲害了!」


    人們群起拍手、大肆喝采。


    山田抱著倒下的楓防止她落地,如偶像般揮手致意。那英俊的容貌格外耀眼,再配上照亮黑暗的金發金眼,其身姿宛若一幅畫。


    在絕望的時刻登場,身懷強大的力量,所有人都被他迷住了。


    對,如假包換的英雄就在這。


    「等等,你想對楓小姐幹麽!」


    見山田欲帶著楓離去,鬥和立刻粗聲大喊。


    「得快點替她治療才行,我記得一樓有藥局。此外從她的症狀看來,還中了烏頭毒。」


    目前山田似乎還在當善人。堅強正直的神情帶點悲天憫人,沒見識過真麵目的人肯定一下子就被騙了。


    鬥和咬緊牙關。山田說得沒錯,楓確實中了烏頭毒。那些毒預先塗在長槍槍尖上。自己準備的東西居然傷害重要夥伴,這件事讓鬥和的心深受打擊。


    「你真的好厲害!無人能敵。」


    「得救了,我還以為這下必死無疑。」


    一無所知的人們開始讚頌強者山田,流下安心的淚水。大家都以為山田是他們的好夥伴。沒錯,要是有他當夥伴,心裏不曉得會有多踏實。


    「謝謝你,托你的福才保住一命。」


    「不愧是激神!如此精湛的武藝,真是前所未見!」


    就連岬跟霜月也不例外,都對山田報以熱切的目光。沒來由地,一股激昂情感自鬥和心底湧現。


    「各位,別被他騙了!那家夥是殘酷的殺人鬼啊!」


    鬥和放聲大吼,道出那項事實,而人們看他的眼神全都透著不解。


    「說這什麽話?」


    「發現自己不再是注目焦點才生悶氣吧?」


    「現充在嫉妒,真醜陋。」


    大家的竊竊私語聲陸續傳入耳裏。


    「是真的。之前我跟那家夥一起待在這種由隱形障壁構成的世界裏,在那裏,他虐殺了一堆無辜的人,是沒血沒淚的殺人鬼。」


    「鬥和,你在說什麽啊?這麽棒的人怎麽可能是殺人鬼。」


    息卷說這句話時語氣強硬,視線不經意和山田對上,讓她雙頰泛紅。


    「對啊,學長,激神是正義英雄。你睡傻了腦殘喔?請你自律。」


    霜月也站在他那邊。懊惱又悲慘的感覺令鬥和感到心酸。


    「我有證據。他一直沒用異能力。早點用那個能力,應該能救更多人才對,可是他卻 ── 」


    「鬥和,我這股異能力剛剛才覺醒喔。必須有所行動才行 ── 因為我強烈希望如此,這股力量才覺醒的。」


    山田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謊,聽得鬥和啞口無言。


    「我那時也跟他一樣。順便告訴你,力量覺醒時還能學會使用方式。」


    萌開口替山田


    的話進行補充。


    「你說得對,要是我的力量更早覺醒,一定能救更多人。這件事真讓人懊惱。」


    「少在那鬼扯!」鬥和激動地怒吼出聲。「我沒忘記你幹過的好事。殺了天音川跟一花的事不可原諒,絕不原諒你!」


    「一花?她是學長的妹妹吧?你不是說過,前陣子還跟她一起去逛街嗎?」


    這句話出自霜月之口,鬥和曾跟她提過一花的事。糟糕,鬥和暗自後悔,人們看自己的眼神瞬間變冷。


    「 ── 他說的全都是真話。」


    山田靜靜吐露言語。大家全都嚇了一跳,目光轉向山田。


    鬥和也一樣。難道說,這家夥又要 ──


    「我不想丟掉性命,因此犧牲他很珍視的人。他會恨我、叫我殺人鬼,這些都情有可原。」


    「 ── 什麽!」


    鬥和的腦袋倏地刷白。謊言一個接一個,腦子運作的速度根本追不上。但他知道,這家夥正按部就班、一步步確實掌握人心。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萌了然於心地輕喃。這是大夥兒的心情寫照。


    「不對,才不是那樣!那你為什麽要一直戴著麵具?如果沒做虧心事 ── 」


    「因為我知道鬥和心裏有什麽感受。正如鬥和先前說過的,我認為自己不該挑起內訌。」


    「虧你說得出這種話 ── 」


    「學長,請你適可而止!」


    「鬥和先生,這樣有點難看喔。」


    「受不了,別讓大家幻滅好嗎。」


    霜月、岬、萌紛紛開口勸鬥和。全身上下的力氣頓時離鬥和遠去。


    「你不惜做到這樣也想引人注目啊。」


    「這就是所謂的興衰嗎?」


    「真慘。死現充,活該。」


    一句句壞話刺在鬥和心口上。光隻是自己遭人誤解還不打緊,但山田確實很危險。


    不,真的隻有這樣嗎?他敢保證裏頭一絲嫉妒的成分都沒有?假如自己擁有那麽強大的力量,就可以讓大家團結一心,要擺脫這個危機也易如反掌。


    懾人的戰鬥力、強大的異能力,再加上巧妙的話術和人心掌握力,各個層麵都比自己強上許多,更讓鬥和清楚體認自己有多渺小。


    「各位,不可以說鬥和哥哥的壞話!因為有鬥和哥哥幫忙,我們才能活到現在!」


    「瞬夏。」


    「瞬夏,你人好好。」


    「也對,瞬夏說得對。對不起。」


    瞬夏才說一句話,大家對鬥和的帶刺情感就軟化了。這讓鬥和覺得無所適從。


    接著瞬夏偷偷靠近鬥和,壓低音量說悄悄話。


    「鬥和哥哥,不可以讓我太過失望喔。」


    鬥和錯愕地垂望瞬夏,在那翠綠色瞳眸深處,似乎透著某種可怕的情感。


    * * *


    彌生、神無月、葉月,這三人圍在啤酒暢飲區的其中一張桌子前,邊喝飲料邊等待試煉結束。


    「真是的,這裏又不是托兒所。」


    神無月一臉難搞地抱怨。也難怪她會抱怨了,彌生心想。啤酒暢飲區裏有十幾名孩童,不僅如此,他們好像開始覺得無聊了,要不就是突然放鬆下來的關係,嘴裏哭叫著要「回家」,吵到讓人有點疲於應付。


    再者,孩子們不願離開父母,最後害她們還得保護幾名大人 ── 看樣子被鬥和擺了一道,彌生心裏不免有這種感受。


    「食物也快沒了~結果,這樓隻有食材,去零食賣場更好吧~」


    葉月用一如既往的表情訴說。她的表情意外地不怎麽豐富,印象中不曾擺過臭臉。


    處在這場慘劇裏,那份從容實在很不尋常。但也不能怪她,她們自認是被神選中的人,不可能輸給怪物,對此深信不疑。


    不過,這是真的嗎?對神的話抱持疑問,此事可以說是一種大不敬的行為,然而不同於其他八社巫女,彌生三年前才入教,尚未被徹底洗腦。


    疑問始於自己的神代。回複類力量不適合拿來戰鬥,換句話說,若隻有她一個人,三兩下就會被怪物殺掉了。怪物不會主動找上門還說得通,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咚!


    突如其來地,一個龐大的聲音響起,入口處的柵欄遭人破壞。為了不讓狩魂幻獸隨意入侵,她們留下人可以通過的大小,築起一道柵欄,但有時怪物會像這樣跑進來。


    是高速旋轉的輪狀怪。孩子與父母發出尖銳的慘叫,煽動不安的情緒。


    輪狀怪朝這一直線前進。大概是離入口最近的地方有彌生等人坐鎮,才會這麽做吧。


    葉月跳下椅子,發動「機械義手」,雙手並用地擋住輪狀怪、將它彈開。


    「嗚嗚,那個東西好強喔~」


    「那又怎樣,我的『斷絕悠久之黑芽』一發動,它馬上就沒命。」


    輪狀怪被彈飛後大幅回轉,衝進後方的孩童集團裏。許多人遭怪物切成兩半,在空中飛舞,彌生不由得別開目光。


    看在葉月和神無月眼裏,未被神選中的人死了也沒什麽好惋惜,可是彌生還有些迷惘。


    「哎呀呀~這下沒辦法遵守跟鬥和先生的約定了~」


    與那句話相反,葉月說話的模樣看不出半點罪惡感。


    「約定內容是『以不勉強為前提』。會在這喪命,表示那些人的神代根本不會覺醒吧。」


    「神無月啊。」


    「嗯,什麽事?」


    突然有個很沙啞的聲音傳來。神無月錯愕地看去,一名存在感分外稀薄的老太婆出現在咫尺處。


    「神無月啊,過來這裏。」


    老太婆話一出口,神無月就搖搖晃晃地走過去,表情毫無生氣。彌生見狀頓時了然於心。


    「這是『精神類』異能!」


    聽彌生說完,葉月立刻跨步逼近老太婆,出拳打爆它的臉。那張臉雖然被打個徹底,下一秒又宛如時光倒流,重新恢複原樣。


    葉月進一步攻擊老太婆的肉體,把它打成一堆碎肉。都做到這種程度了,怪物依然有辦法複活。最後神無月終於靠到它身邊,嬰兒車跟著變大,試圖將神無月吞噬。


    原來是這樣,彌生看出其中奧妙。


    「葉月,快攻擊嬰兒車!」


    嬰兒車這幾個字才剛脫口,葉月就采取行動,出手朝嬰兒車大力打去,將嬰兒車打飛。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太婆怪物用沙啞的聲音號叫。葉月一鼓作氣逼近,讓機械右手變形、巨大化兩倍,從上方出拳打爛嬰兒車。


    「啊,我……」


    神無月恢複理智,活像一個喝酒宿醉的人,臭著臉按住額頭。


    「神無月小姐,你的神經好大條喔~」


    被葉月吐槽,神無月紅著臉擺出尷尬的表情。八成還保有被操縱的記憶。


    就在這時,人們發出一陣慘叫,有個女人抱住孩童從彌生麵前通過,此外還有些許咻咻聲,剛才那個輪狀怪又朝這邊來襲。


    彌生背脊發涼,她不由得僵住身體並瞪大雙眼。葉月離自己有段距離,來不及回防保護她。瀕死的預感開始化作現實。


    「『斷絕悠久之黑芽』。」


    此時神無月發動神代。她的影子開始伸長,變成漆黑的刀刃探出地麵,緊接著,刀由下而上將輪狀怪砍成兩半。輪狀怪噴著血潰散,化作野獸死屍撞倒在地麵上。


    「對不起唷~神無月。」


    「別在意,彌生,隻是殺幾隻對我們出手的狩魂幻獸,應該不至於對試煉造成妨礙 ── 嗯?」


    察覺事態有異的神無月


    一臉納悶。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葉月就在前方,人不解地歪著頭,額頭上有一朵粉色的花正在綻放。


    「在上麵!葉月!」


    神無月的聲音傳進葉月耳裏,她抬頭向上看,那裏有著一身白皙肌膚特別醒目的少女怪物。無數荊棘自淡粉色的巨大花朵蔓延,它戴著那樣東西當帽子,背上有半透明的翅膀,長了酷似胡蜂腹部的尾巴。


    怪物張開翅膀,於空中靜止,胡蜂腹部尾端伸出利針,緊接著,那樣東西變成散發桃色光芒的彈丸擊發。


    「喝。」


    葉月輕快地叫了一聲,出手擋下這樣東西 ── 不,不對。


    針避開葉月伸出的手,輕易擊穿她的額頭。


    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鼻子以上全消失不見,葉月的身體在重力作用下仰倒,手腳無力地癱落。看起來不像真的,讓人連聲音都吭不出來。


    「葉……葉月?」


    神無月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注視的眼神盡是難以置信,持續望著葉月慘不忍睹的屍體。


    遙遠彼方傳來孩子們的慘叫。他們正被那個少女怪物攻擊,腦子裏清楚這點,卻怎麽也無法接受現實。


    「『斷絕悠久之黑芽』!」


    神無月憤怒地叫喊出聲,迅速竄生的黑影沿牆麵前進,襲向少女怪物。然而,「斷絕悠久之黑芽」的射程隻有十公尺左右,構不到飛在空中的少女。


    「去屋頂上!」


    不悅地說完,神無月打算朝出口前進,前方卻出現一隻鐵皮老鼠。


    「礙事,給我閃開!」


    黑影劃了過去。像要宣泄內心的激昂情緒,她將老鼠砍成兩半。「斷絕悠久之黑芽」是能讓一切防禦機製無效化的「概念現象類」神代,沒有它斬不斷的東西。


    鼠怪在清脆的金屬聲中喪命。不料下一秒,紫色的煙自屍體裏泉湧而出。煙邊膨脹邊向外擴散,轉眼間覆蓋神無月的身體。


    「神無月!」


    「別過來,彌生!這是毒 ── 咳!」


    彌生慌得六神無主,神無月一句話替她決定接下來該做什麽。她趕緊跟毒煙拉開距離。


    煙急速擴散,將逃得太慢的孩子們吞噬。毒性立即發作。他們痛苦地按住喉嚨,七孔流血而亡。在「條件發動類」裏,該異能力屬於死後發動。神無月恐怕已經 ──


    若神悠言的教義正確,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才對。她們這些被神選中的人有神代為證,不可能會死。如今,鬥和的忠告才在心裏浮現。


    彌生逃往啤酒暢飲區角落,但煙並未停止擴散。生路被斷,彌生已做好赴死的心理準備。絕望之情揪住她的心,懊悔的念頭讓彌生血色盡失。


    好可怕,真希望有人能緊緊抱住自己。可是 ──


    (霜月,至少要讓你 ── )


    彌生拿手帕蓋住口鼻,拚命止住呼吸,死亡煙霧則無情地包住她。


    * * *


    以地下一樓的食品賣場為據點,鬥和等人得以暫時喘口氣。


    原本就待在停車場的人、四處逃亡的人也過來這邊集合,總計五十人左右。現場氣氛有點鬆散,想必是山田擁有壓倒性實力、怪物數量明顯降低使然。山田還未顯露殺人鬼的本性,持續扮演完美的優秀青年。


    楓腹部的傷不至於取她性命,問題在於毒。臉部泛紅外加恍神等等,已出現中烏頭毒的初期症狀,若毒性繼續蔓延下去,幾個小時後將會撒手人寰。


    「你有什麽目的?」


    鬥和趁山田遠離眾人之際接近他,質問他心裏在打什麽算盤。


    「從這個世界回去。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目的?可別搞錯了,我站在你這邊呢。」


    山田對鬥和投以讓人冷到骨子裏的視線。此話一出,流經鬥和全身的血量倏然增加。


    「少胡扯了!幹了那種事還敢自稱夥伴?」


    「我說少年,你對那方麵真的很沒研究欸。故事前半出現有點邪惡的強敵之後又變成自家夥伴,劇情不都這樣演嗎?再說,我跟你應該有個共同的目標,都想殺掉創造這個世界的人。我們不聯手滅敵,那才奇怪吧?」


    聽到「殺」這個字,鬥和有所反應。


    創造隱形障壁世界的人。無論理由為何,他幹的事都十惡不赦,要找個方法阻止他。光靠談話就能解決,這想法未免過於樂觀,該怎麽處置惡人,鬥和自認當初在水族館裏已經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過 ──


    「為了因應那種場合,像我這樣的人就不可或缺對吧?」


    彷佛早已看穿鬥和的心思,山田說出這句話。


    鬥和羞憤難當。這股冰冷的怒意永遠無法抹滅。先是萌由裏和寧寧音,再來又讓許多人遭遇不幸,不管這個異能力者是誰、有什麽樣的理由,自己肯定不會原諒他。用不著借殺人鬼之手。


    他已經數度將許多人推落卡涅亞德斯船板,有重要的人也有無足輕重的,自己絕不再 ── 做出錯誤決定。


    「總之,少年,你似乎有看出我之前想暗示什麽。要是少了那身裝備,你現在早就死了吧?嗯?雖然有點靠不住,不過當夥伴算是構到最低門檻了。」


    他在說什麽?鬥和心裏納悶,一會兒後才聽懂。


    轉入櫛灘學園那天,山田曾挑釁鬥和,逼他打出「我的金色咆吼」。假如鬥和沒經曆那件事,他就不會整頓裝備,而是會繼續傻傻地鍛煉身體吧。


    「對了,還有上次那些問題的答案……你有沒有多少思考一下?」


    上次那些問題 ── 人類死後精神會前往何處?神在哪?即上述這些極端問題。


    「 ── 是集體潛意識吧?」


    「答對了。是說它好像有個名字叫集合精神界,但這不過是字麵上的問題罷了。」


    山田滿意地點點頭,不帶任何敵意和嘲弄,態度上看來單純就隻是一名老師對學生的答案感到滿意。


    「為什麽?你明明是殺人鬼,為什麽要出手救人?」


    「殺人鬼也分很多種類。之前已經跟你說過了吧,我不大喜歡殺人。哎呀,這點沒什麽好訝異的吧?人類雖然有三大欲求,某些人對吃有濃厚的興趣,某些人則認為隨便吃吃就好,性欲更不用說了。」


    說到這暫時停了一會兒,山田換上有些憂愁的表情。


    「一旦殺了人,就會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少年,你認為人命生而平等嗎?我看你八成會說這還用問。那我們用比較邏輯的方式來想,這樣就能把人命量化。假設一條人命等於一日圓。」


    「生命不能用金錢衡量!」


    「喂喂,你腦子有問題喔?那是當然的,這隻是比喻、打個比方。如果有人跟你說『小孩子跟貓一樣』,難道你要發飆回嗆『人又不是貓』嗎?嗯?比喻雖然隻能比出事物的某個麵相,卻結合人類的高度聯想力和想象力,是種知性藝術喔。我看你就多學著點吧。」


    山田忍著聲發笑,之後繼續開口。


    「每個人每天的殺生數都有上限,大約隻能殺一個,努力一點殺十個。也就是說換算成金錢,差不多值十日圓,連一罐果汁的價值都不到。你不覺得很空虛嗎?嘴巴上說『我要給你們好看』,殺的人卻隻抵得上消費稅,這就是殺人的價值。若生命真的能量化,加減就顯得不痛不癢。有人付出一萬日圓,其他人就會獲得一萬。這樣講就聽得懂了吧?據說世界不久後將會毀滅,創造隱形障壁世界的人應該跟這事有關。換句話說,把那家夥殺了,行為價值就等同世界人口七十億。若少年也算得上男子漢,拿小家子氣的十圓殺人行為來比一下,不覺得以億為單位的殺人行為更讓人憧憬嗎?」


    「


    ── 聽你在鬼扯。」


    鬥和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大肆反駁。山田則道「真可惜」,指指鬥和背後示意。岬跟瞬夏在那,這表示他跟山田的對話時間宣告終結。


    「抱歉,鬥和哥哥,你們在聊重要的事?」


    「不,沒什麽大不 ── 」


    「學長,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將鬥和的話打斷,霜月飛奔過來。後麵跟著樽和息卷。是準備前往打倒寧寧音的成員。


    因為霜月的強烈要求,下一個目標就決定打倒寧寧音。按威脅程度來看,這麽做或許比較妥當。但某件事讓鬥和頗為在意,打倒那個寧寧音後,陷入昏睡狀態的寧寧音不曉得會有什麽下場。


    「霜月,隻要打倒那家夥,赤峰就會複活,這是真的吧?」


    「咦?那、那個……不保證絕對能醒來。該說機率滿高的,可能算絕對。照道理說……應該會複活。」


    鬥和跟她鄭重確認第二遍,霜月則答得支支吾吾。她的態度不免讓鬥和心裏一陣不安,但大家都一樣,在場無人能掛保證,他也不好再逼問霜月。


    「鬥和哥哥,你要小心喔。」


    「好。你們也要提高警覺。雖然萌小姐會留下,但你們還是要小心謹慎。」


    見瞬夏擺出不安的表情,鬥和督促她,要她們注意點。


    寧寧音一役由鬥和、霜月、山田、樽、息卷這幾名少數精銳出馬。其他人一旦被它鎖定將無半點招架之力,是以才會挑這些人。明知去了是死路一條,怎麽可能帶他們去。


    正確說來,連樽都無法抵擋攻擊,但有息卷跟鬥和就能想辦法擋下。樽的手可以伸長,拿來對付難以靠近的寧寧音很好用。


    「打擾一下,學長,我、我有一個問題……」


    霜月問起話來態度莫名慌亂。


    「什麽事?」


    「學長目前有在跟人交往嗎?」


    搞錯場合的白目問題讓鬥和一陣錯愕,不過他不清楚霜月問這個有何用意,就老實回應「沒有」。


    「那、那我要、當你的戀人。很棒很感激吧!學長,你高興嗎?要哭了嗎?」


    「……抱歉,我不打算跟你交往。還有,現在不是開那種玩笑的時候。」


    鬥和按捺住性子、用平靜的語氣說完這些。霜月原本還害羞地別開臉龐,這下卻一臉大受打擊地轉向正麵,接著露出快要落淚的表情。


    「我、我沒開玩笑!這件事很重要。我哪裏不好?不對,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拒絕我鄭重無比的告白!好丟臉好過分,看女孩子倒貼還不領情算什麽東西!」


    「抱歉,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之後有就對了?但之後不行。反正都要交往,請你現在就答應我 ── 」


    「我拒絕。」


    鬥和刻意用強硬的語氣打斷霜月,都這種時候了還鬼扯什麽,心裏一方麵感到氣憤。


    推估是受到的打擊太大,霜月的淚水流個不停,小巧的肩膀瑟瑟抖動。


    「我、我是哪裏不好?求求你,學長,我什麽都願意做,請讓我當學長的女朋友。還是說,你比較喜歡那個在當偶像的女孩?」


    鬥和順著霜月的話看去,視線落到瞬夏身上。她先是嚇了一跳,繼那表情之後是害羞的眨眼動作。


    「不,我對她不抱那種感情。」


    鬥和再度低頭望住霜月,斬釘截鐵地斷言。


    「既然這樣,那我拜托你。學長說什麽我都願意聽,你要劈腿也行,請你答應我的請求!」 霜月還抓住鬥和的腿,發自內心地懇求。遲鈍如鬥和,都發現事情不大對勁,立刻跪在地上詢問霜月。


    「我想聽聽理由,你怎麽會突然說這種話?」


    「瞬夏!?」


    此時岬發出慌亂的呼喊。往那一看,瞬夏正轉身離去。


    而岬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在鬥和跟瞬夏之間看來看去,鬥和則點頭默示「拜托你了」。目前霜月的事比較重要。


    「為了、得到神代。神跟我說話了。」


    霜月邊啜泣邊回答。


    「要我把學長、變成戀人……我想、改變,想快點獨當一麵。我沒有神代,不配活下去。學長,求求你、求你答應!」


    她的心情鬥和再明白不過。想改變自我、認為現在的自己不夠好,對現在的鬥和來說,他感同身受。且霜月還處在神悠言這種環境裏,受不容否認的價值觀質疑神代有無,她有多苦惱,鬥和完全無法想象。


    「為什麽是我?」


    霜月流著眼淚,一顆腦袋搖了搖。


    「要推測神深不可測的意圖,我沒那種能耐。大概沒戀人就不算獨當一麵吧?神會選學長,應該是我對學長抱有好感,我還想著學長,一個人自慰過。」


    或許是她太拚命了,連平常不會講的事都脫口而出,害鬥和心裏有種尷尬的感覺,同時也確定她真的沒說謊。


    「你跟神說過話吧?在這個世界裏。」


    見霜月頷首,鬥和內心百感交集。神的存在,還有祂的真麵目,似乎有種預感,她口裏的神跟這個隱形障壁世界肯定有某種程度的關聯。


    「我知道了,霜月,就跟你交往吧。」


    鬥和答應霜月的請求。以霜月目前的精神狀態來看,很可能把事情搞砸。但鬥和對她沒半點愛戀之情,所以他多加一個條件。


    「可是,我們隻交往到你的神代覺醒,我現在完全沒心情跟其他人談戀愛。」


    霜月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用雙手遮住臉麵,嘴裏說著「謝謝你」、頻頻跟鬥和道謝。


    「恭喜你們,鬥和、霜月小姐。難得有那個緣分當戀人,何不多多培養感情?別在意我們幾個,來,快拉近距離吧。」


    山田戴著假麵具故作爽朗地調侃鬥和,想也知道鬥和把他當空氣。鬥和抬手摸摸霜月的頭,朝樽和息卷開口。


    「那麽,我們走吧 ── 去打倒赤峰。」


    * * *


    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你可是鬥和哥哥是鬥和哥哥是鬥和哥哥!


    沒搞清楚狀況是吧?對我沒那種感情?說什麽鬼話?我可是偶像欸。「喵嗚~evu」的當家主唱,茶茶貓瞬夏喔?要裝害羞也該看場合跟時間吧。說得好像我被甩一樣。幻滅幻滅幻滅幻滅!


    我很想當鬥和哥哥,要是鬥和哥哥都不鬥和哥哥了該怎麽辦?莫名其妙。鬥和哥哥你可是英雄欸?隻懂得珍惜我,人人憧憬的英雄欸?沒想到帥氣光環居然被其他帥哥隨隨便便搶走。


    但我是純情又率直的偶像,對鬥和哥哥死心塌地。結果你那招是怎樣?裝害羞也裝得太過火了吧?受女孩子歡迎很好,不受歡迎就沒價值了。可是要當我的鬥和哥哥,你這樣的自律程度還不夠!


    「瞬夏,你還好嗎?」


    岬一臉擔憂地問我。該不會寫在臉上了?我不禁看向麵前那張鏡子,廁所的鏡子。臉色看起來確實有點差。我應該是完美的偶像才對。這也是鬥和哥哥害的是鬥和哥哥害的。看樣子必須給點教訓。


    「瞬夏,你別勉強自己,有煩惱的事別客氣,盡管跟我說……畢竟紗裏都那樣了。」


    怦咚,胸口痛了起來。紗裏?為什麽要提那個醜女?你該不會看到了吧?是怎樣?認為錯的人是我嗎?


    「紗裏應該也大受打擊吧?所以才會跑去自殺。我也一樣,沒想到美柑會說那種話。」


    大受打擊?給我暫停一下,岬,紗裏會死算她活該,又不是我的錯,精神脆弱成那樣太卑鄙了吧?超會添麻煩的。我才是被害者。


    我開始回想,想起她死的那一刻。鬼的詛咒生效,大家全都靜止不動。紗


    裏蒼白著一張臉,睜大眼猛看我 ── 該怎麽辦?像在問我這個。


    害我好煩躁,所以我沒出聲,用嘴型告訴她,你怎麽還活著?接著那個醜女就當真了。真受不了,超誇張的。麻煩麻煩麻煩!


    「這麽說來,瞬夏在她自殺前好像跟她講過話吧?你別放在心上,這不是瞬夏的錯,我也沒能聽她訴說心裏的苦惱。」


    怦咚、怦咚。心髒快爆了。身體卻覺得冷。搞什麽?那種說話方式是怎樣,都把我講成壞蛋了。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聽到了嗎?不對,不是那樣。因為我是鬥和哥哥,哥哥他不會做這種事,大家都仰慕他,他很完美。我說你,不要破壞我的形象好嗎?我既是英雄又是偶像欸。


    「關於美柑的事,我才該負最大的責任。」


    岬變得垂頭喪氣,長長的睫毛垂下。美柑的事?那什麽東東?那女孩很感激我啊,我不僅救了岬,還幫助美柑,沒傷害任何人。我就該是這樣的人,要帶給大家幸福。


    此時突然有聲音傳來。是精神錯亂的尖叫聲。


    『我會遇到這種事都是瞬夏害的!』『說會珍惜夥伴隻是嘴巴說說而已!』『開什麽玩笑!你這個背叛者!』『不可原諒!我絕不 ── 』


    再來是瞪我的眼神充滿恨意、隻剩下一顆頭的美柑。那對眼睛很混濁,眼裏噴出熊熊的憎恨之火,幹擾我的精神、死纏著不放。


    最後這些又變成紗裏的頭 ── 不,不對。


    廁所裏到處都有美柑跟紗裏的頭冒出,不光是這樣,其他的「喵嗚~evu」成員也一樣,那些頭一直冒出來,讓人不寒而栗。


    有脊髓外露的由奈、眼珠跑出來的澪、翻白眼的滿裏子、皮膚融化的柚葉、精神異常的可憐,她們正異口同聲地譴責我。


    偽善者。殺人犯。不配當偶像。慘不忍睹又沒存在感。大家都不記得你。所以你才被鬥和甩掉。像你這種人,對這個世界來說是多餘的。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這種人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都說不是我了 ── !別破壞我的形象!告你們毀損名譽。要是鬥和哥哥知道這些 ──


    「我們差不多該回去找鬥和先生了吧?」


    ………………………………咦?


    為、為什麽在這種時候提到鬥和哥哥?要我回去有什麽目的?你搞什麽鬼,岬,想跟鬥和哥哥打小報告嗎?白癡喔你!?


    「你怎麽了,瞬夏,不快點的話 ── 」


    過分過分過分!岬,這樣會害我被鬥和哥哥討厭。不,不對,我很完美,他不可能討厭我。都怪岬說壞話中傷我。你這個大壞蛋。我明明說過要珍惜夥伴,竟敢背叛我。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不經意地,某樣東西竄入眼簾。啊啊,我果然是偶像。連神都幫我。


    我拿起放了人造花的花瓶,用力朝想阻撓我的岬頭部砸去。花瓶破了,岬也癱軟下去,頭上流出鮮血,但她還活著,她正用驚訝又不解的眼神看我。不行。要盡快殺了她。


    我跨坐到她身上,開始掐岬的纖細項頸。偶像的手其實很夠力喔。岬好像在些說什麽,大概在求饒,要不就是說我的壞話。一個偶像死前淪落到這種地步不知道有什麽感覺喔?粉絲們看到會幻滅的。


    最後岬總算不會動了。臉上都是瘀血,原本的美麗臉龐變得超醜,嘴邊沾著白沫,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偶像。真是太難看了,醜到讓人想笑。都是因為你跟我 ── 跟我和鬥和哥哥唱反調才會這樣。


    我的呼吸相當急促,就好像在演唱會上連唱三首一樣,舒暢的疲憊感和興奮感巧妙混合。岬的屍體該怎麽辦?沒差,反正這是怪物做的。岬是重要的好朋友,我怎麽可能殺了她?大家肯定會接受我的說詞吧?


    「你在做什麽?」


    才剛站起來,我就碰到那個大壞蛋的妹妹,名字好像叫萌,這賤人一直在勾引鬥和哥哥。萌推開我跑向岬,接著又眼神不悅地看著我說話。


    「這是手的勒痕吧?是你幹的嗎?」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麽,我可是偶像欸,怎麽可能幹那種事。把自己的過錯推到別人身上,這個賤人果然也是大壞蛋。


    我快步跑出廁所,拉大嗓門叫大家。


    「呀啊啊啊啊啊啊!誰快來幫幫我 ── !」


    「你怎麽了,瞬夏!」


    「夏夏有危險!」


    一大群粉絲迅速聚集。這是當然的,因為我是偶像嘛。


    「有個叫萌的人殺了岬。那個人果然是壞蛋,大家快把她弄走!」


    「可惡,你說什麽?」


    「岬被殺了?怎麽會!」


    「不可原諒,死也不原諒她!我要宰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大家都把我的話聽進去了。世界以我為中心運轉。對,這就是我期盼的世界。所有人都會變得很幸福,是真正的世界。


    「才不是,不是我殺了那女孩!是那個叫瞬夏的女人!」


    「好過分,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


    我流下眼淚。想說為了因應隨時可能到來的連續劇演出邀約,我一直都有在練習哭功。當偶像當然要這樣才行。


    「瞬夏哭哭了!」


    「真壞,竟然做這種事!」


    「處刑、處刑啦!」


    「什麽!你們幾個,快點恢複正常啦。腦子有病!」


    萌在那嚷嚷,狗吠火車。忤逆偶像會有什麽下場,就讓你見識見識。


    「火神姬!」


    臭婊子發動異能力。粉絲們企圖壓製那家夥,衣服都燒起來了,他們有些慌亂。過分,竟敢攻擊我的粉絲。


    「不準用那個能力!」


    「啊,對不起。」


    這要求一出,臭婊子就取消異能力。偶像的影響力果然很大,連這種臭婆娘都乖乖就範。


    「唔!我幹麽照你的話做!?難道說,你是『精神類』能力者!嘖!」


    臭婊子先是鬼吼鬼叫,接著就重新發動異能力。這次毫不留情地朝四周放火,模樣狼狽不堪,離開現場逃之夭夭。


    「快追,去追她!」


    這時我想到一個好點子。對了,要除掉礙事者就這麽辦吧。順便重新教育鬥和哥哥。話說現在的鬥和哥哥,跟我很向往、已經高攀上的鬥和哥哥有點不同。


    任何事都一樣,隻要努力不懈一定能實現夢想。我會證明這點。


    「各位!那個叫霜月的女孩一起殺掉沒關係!把屍體帶到我這。還有,我希望你們去幫忙抓鬥和哥哥過來。這個不能殺。麻煩大家了!」


    「各位,瞬夏在拜托我們喔!」


    「好,包在我身上!」


    「為了瞬夏,我願意赴湯蹈火!」


    大家為了替我實現願望團結起來,上下一條心。不隻原本就是粉絲的人,連今天開始成為新粉絲的人也一起幫忙。


    我想讓他們進一步提升士氣,決定扯開嗓門高喊。


    「各位 ── 今天有沒有乖乖呢?」


    「「好乖好乖~!」」


    「有沒有閃亮亮呢?」


    「「好閃好閃~!」」


    「那麽,大家拿出幹勁衝吧!耶~咿!」


    「「耶~咿!」」


    對,這才叫偶像。世界由我掌控。


    * * *


    果然不出所料,怪物數量減少許多。具戰鬥能力的人有限,想必是他們審慎、腳踏實地討伐才有這種成果。


    長到讓人幾欲昏厥


    的險峻之路終究能走到盡頭,當初費了好大功夫打倒第一隻怪物時,鬥和不禁對這理所當然的事實感慨萬千。


    但切忌大意。過去這毫無根據的希望曾覆滅多次。眼下有該當滅災級的強大狩魂幻獸 ── 寧寧音,此外還多了殺人鬼山田,他們仍有全滅的危險。


    「 ── 大家小心。我說不上來,但這裏很危險。」


    他們來到五樓。鬥和有種不祥的預感,故要霜月等人小心戒備。


    「我沒什麽感覺啊?」


    「鬥和在這方麵很敏銳,大家該小心才是。」


    山田出聲替霜月解惑。鬥和則白了山田一眼,但他隻用怡然自得、不以為意的表情回應。說老實話,鬥和無法讀出他的心緒。山田是否也感應到什麽了?


    「請大家注意觀察彼此的身體。有花盛開,那裏就會遭受攻擊。」


    他事先告訴大家該怎麽對付寧寧音,然而背或臉這類部位當事人可能無法察覺。花開位置是寧寧音目測得知的點,它必定處在正對麵。能預知對方在哪,就不會被殺個措手不及。


    鬥和正保持警戒,此時蟲振翅的嗡嗡聲傳進他耳裏。背上竄過一股寒意。那是大小跟蚊子差不多的狩魂幻獸,因為它體積小的關係,很難看見本體,是強敵。鬥和立刻做出判斷。


    「快點離開這裏!」「待著別動!」


    與鬥和的聲音重疊,山田喊話要大家定住。


    大家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都選擇聽從山田的話。會這麽做有各種原因,但一方麵應該是他們相當信任山田的關係。鬥和原本是想反駁的,到頭來還是選擇配合大家,理性層麵找不出反駁山田的理由。大夥兒全都靜止不動,專心聆聽振翅聲。


    「在那!」


    有人大吼。動作快到肉眼無法捕捉,山田打出覆有「弒神之夜」的拳頭。這一拳由上而下砸往地麵,將樽的脖子打出詭異歪折。


    「你做什麽!」


    鬥和趕緊跑向樽,確認他的生命跡象,可惜他已經斷氣了。想必他連反應都來不及,不曉得自己發生了什麽事吧。


    「冷靜點,少年。是蚊子、蚊子。」


    仔細一看,樽的臉頰上黏著黑色蟲屍。山田確實打倒怪物沒錯。不過 ── 鬥和的眉心竄起熊熊怒火。


    「騙人?這不是真的……」


    息卷蒼白著臉後退。山田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她這才發現鬥和說的全都是真話,精神麵八成起了極大的波瀾。


    這時她的動作忽然停擺。從動作看來很像撞到什麽東西。息卷大概也這麽想,愣著臉朝空無一物的背後望去。


    「息卷小姐,快閉氣!」


    直覺變得更加清晰。內心一陣焦急,鬥和叫喊出聲、要她發動異能力。轉眼間,息卷憑空消失。肯定沒錯,這攻擊來自那隻透明化怪物。


    發現自己根本沒察覺怪物靠近,令鬥和毛骨悚然。要是息卷沒後退,我方將有人遭到殺害。幸好她已經發動異能力了,目前應該還沒喪命。憋氣時,那異能力能將來襲的物理攻擊無效化。然而 ──


    「哇、哈、哈 ── !一清二楚了!」


    山田以電光石火的速度逼近,右手朝空空如也的空間刺去。下一刻,息卷跟生著粉色皮膚、模樣像禽龍的怪物一起出現在手部前端。


    那漆黑之刃能癱瘓所有異能力,貫穿當時仍存活的息卷胸口,讓後方的怪物一並身負重傷。


    「山田喜一郎 ── !」


    「怎麽啦,少年?為何如此憤怒?」


    山田一臉輕鬆地反問,抽手同時將息卷的屍體胡亂剝除,抓破怪物的喉嚨殺死它。


    「為什麽要殺他們!你說自己討厭殺人,根本隨便說說!」


    「喂喂,少年,知不知道什麽叫『冤枉』?我的確一天到晚說謊,很喜歡騙人,但沒撒謊卻被冠上撒謊罪名很傷人欸。我殺狩魂幻獸的時候不是一直都很認真嗎?出現犧牲者也是逼不得已的。少年你應該也為這種事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你胡扯!會隱身的怪物恐怕有『精神類』異能。幹擾我方意識,阻礙認知過程,講白點,你早就看到它了!」


    「對,是這樣沒錯。」


    山田二話不說地承認,看起來就像在說「那又怎樣」。


    「用不著殺他們,樽先生跟息卷小姐都不該死!」


    「不是吧,你搞錯了,少年,用不著殺不是重點,而是沒必要活。為何一麵作戰還得花心思顧慮他們的死活,這樣不是很麻煩嗎?」


    鬥和整個人咬牙切齒到了極點。這是殺人鬼的思考模式。騎腳踏車時,就算前方有一排螞蟻經過,人們也不會特意閃避。這跟那個是一樣的道理。


    「怎麽……會,激神他……這不是真的。」


    霜月呆呆地自言自語。她的單純程度跟小孩子沒兩樣,肯定受了不小的打擊。


    「是真的,霜月,那家夥當初就像現在這樣,在水族館裏虐殺一大堆人。」


    「有嗎?我沒什麽印象欸。」


    「你這王八蛋!」


    「喂喂,為什麽隻罵我?少年不也一樣?你應該不記得初回世界裏發生過什麽事。在水族館時,同一段時間曾重複三次,但你隻記得第二次跟第三次的事。就因為你記得第二次的事,才會這麽氣我。不過呢,我沒有第二次的記憶。也就是說,有人為我沒印象的事罵我,這麽強詞奪理的行為實在很要不得。還有,你對第二次的事感到惱怒,而第二次的時間倒流,那些事都『不算數』了。你珍視的人不是全都活著嗎。假設我曾經殺過他們好了,但他們現在都活著,就不構成殺害。這話沒錯吧?嗯?那個男人也說過,就算在這個世界裏強奸他人,之後仍不算數。處在一切都會複原的世界裏,罪行是否成立?從某方麵來說,這就類似思考實驗『待在無人世界還會有樹倒聲嗎』。」(注4)


    「你把人心當成什麽了!」


    「就一個bug嘛?少年口中的師父難道沒說過這種話?」


    鬥和緊咬唇瓣。師父確實說過這類話。不過,他跟這種殺人鬼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大家活著回去,一切都會恢複原樣。你說過這種話吧?」


    「別讓我說第二次。我會害羞的。」


    「那真湖呢,紺野真湖又怎麽說!可別說你忘了!你懂什麽!第三次的世界,那是真湖壯烈犧牲才有的『未來』!不算數?一切都會恢複原樣?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


    山田麵不改色、一直用不以為然的表情麵對鬥和,不久後眼睛微微張開,像在說「我想起來了」。


    「我都忘了。聽你這麽說,是有那號人物啦。但她太沒存在感了,害我忘得一幹二淨。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算時間逆流她好像也不會起死回生喔。哎呀~失敬、失敬。算我失言。」


    他嘲諷地笑了,對真湖絲毫沒有任何感情可言。怒氣爆發開來,鬥和眼前閃白一片。


    也不想想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墜入不知何時會醒的昏眠。擺脫淒慘的過往,舍棄母親賭上性命的心願,將自己的一切托負他人。你敢說這不算數?怒意開始冒泡,讓鬥和全身血液沸騰。


    銀河討厭殺人,持續發動犧牲他人換取自身性命的異能力「哀憐獻祭」,最後才能和真湖重逢。銀河的話打動真湖,發動跟「哀憐獻祭」相反的力量,犧牲自己延續他人性命。


    要是沒了記憶、時光倒流,她們曾經有過的精神交流也會歸零嗎?不,不會。絕對不會。一切都有其意義。生存意義 ──


    「所以我才說你是殺人鬼。」


    鬥和鄙棄地說完,扣下擊錘的槍口對準山田。


    「這件事,跟


    我是不是殺人鬼無關。那方麵沒什麽概念的你,大概不曉得我在說什麽,在虛構世界裏,最後卷土重來可是禁忌。許多作品都因為這樣被評為爛作。你知道為什麽嗎?跟我剛才說的那些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不是殺人鬼特有的思考模式,一般人都這麽認為。生在世上,結果就是一切。中間的過程、耗費多少時間、心願和苦惱,全都沒有任何意義。通常都是這樣。」


    「不對,有意義!我們不可能隻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就算肉眼看不見,不存在於記憶片段,他人的心意促使我們活命依然是鐵錚錚的事實。就算時間逆流,那些也不會成為過去式,而是化身未來!」


    「這樣啊,在講世界螺旋構造理論是吧?」


    山田話說得有幾分戲謔。所謂的世界螺旋構造理論,即把世界當成一根線,再呈螺旋狀逐漸向外擴散。坐標的軸代表時間,表示世界一直在重複運行。換句話說,世界不斷重複,但每次造就的世界都不一樣。


    「結果就是一切,是在說你自己嗎?激神。」


    霜月原本一直保持沉默,此時她帶著鼻音開口。


    「我也將人生投注在武學上,所以我看得出來。激神,你那身武藝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練成的!如假包換,你是百年難得一見、天賦異稟的天才。可是,你騙不過我的眼睛。如果沒有從小經曆超乎想象的訓練過程,絕不可能變得這麽強。光靠興趣、受人逼迫不可能這麽賣力,必須擁有崇高的使命感和誌向,秉持鋼鐵般堅韌的精神,才能到達這種境界!這樣的你是殺人鬼,我說什麽都無法相信!」


    複雜的情緒在霜月話中打轉,搖撼鬥和的心。腦海裏某個角落一直明白這點。山田的強不光隻是靠才能而已,而是抱持明確意圖,從小苦練的成果。現在才開始加緊努力,不可能追上山田的腳步。


    「也是啦,我或許不是殺人鬼,畢竟在這個世界裏殺人,回到現實世界也隻會陷入昏睡狀態,實際上並沒有奪走人們的性命,對吧?嗯 ── 對了少年,你拿槍指著我,表示討伐隊要就此解散嗎?」


    「……這還用說。」


    「嗬,可惜了,虧我還對少年抱持一丁點期待。你應該已經發現了,所謂的『人才』概念。我這個人才除了是強力武器,用起來還很困難。沒辦法用個夠本,表示少年你還太嫩了。知道我在說什麽吧?嗯?」


    「我很後悔,居然找你當同伴。」


    「一隻狩魂幻獸換一個人,當商品賣還滿劃算的啊。算了,那不重要。要是那個少女的異能力覺醒,光靠你們兩個還是有辦法打贏它。好好加油吧。」


    山田此話一出,霜月就懊惱地咬唇垂頭。可能認為這是一種侮辱。但鬥和知道「弒神之夜」有什麽特性,並聽出話中玄機。


    「霜月很快就會覺醒吧?是什麽樣的能力?」


    「對,沒錯,那個少女很快就會覺醒。至於是什麽樣的能力,就先賣個關子。」


    霜月擺出詫異的表情,鬥和則告訴她「弒神之夜」有分析能力。這些話有可能是假的,然而鬥和的直覺不這麽認為。


    「我不懂,神已經說了,打倒那個滅災級怪物就賜我神代。既然覺醒時刻將近,是不是在預言我們會打倒它?」


    這句話將鬥和搞糊塗。他們隻是在講覺醒的事,為什麽會跟討伐寧寧音扯上關係?


    「有件事想請教一下」,說這話時山田的金色瞳眸顯得格外銳利。「你在這個世界裏碰到神了?」


    「咦?你你你你你亂講什麽!才、才沒有。我已經答應不張揚遇見神的事。怎麽可能說!」


    「是嗎,抱歉了。」


    讓人發毛的感覺油然而生,全身上下都泛起雞皮疙瘩。至今未曾感受過的殺意來襲,壓迫呼吸係統。山田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痕,竄起如海市蜃樓的黑色喜悅。


    「拿這個賠罪或許不怎麽體麵,但你要小心那個叫瞬夏的女人。」


    「你說什麽?」


    鬥和一時間沒聽懂他的話。為什麽突然搬出瞬夏的名字?


    「老實跟你說,當初在停車場時,我根本不想救你,可是一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我就有種不動不快的衝動。知道我在說什麽吧?」


    「……瞬夏是『精神類』異能力者?象是可以操控其他人。」


    「如果是,事情還比較簡單。我在那瞬間立刻發動『弒神之夜』。就像這樣。」


    看到山田的右手,鬥和心頭一驚。漆黑之暗隻包覆拇指指尖,隻要把拇指折彎藏到拳頭裏,就能在其他人沒注意的情況下發動異能力。鬥和料得沒錯,「弒神之夜」似乎是「消費型」,沒想到還能用這種方式節省能量,讓他深感佩服。


    「一般而言,發動『弒神之夜』時,加諸在我身上的異能力會消失。然而發動之後,我卻伸手抓住那隻鬼。」


    「你想說瞬夏不是異能力者?」


    「天曉得。我曾經遇過無法分析的家夥,不過,沒辦法癱瘓的異能力倒是沒遇上半次。」


    鬥和開始咀嚼他話裏的含意。總覺得,有很強烈的負麵預感。


    「等等,你要去哪?」


    山田轉過身作勢要走,鬥和則拿槍指著他逼問。


    「沒那個意思開槍,最好別拿槍指人,少年。」


    發現對方看穿自己的心思,鬥和乖乖把槍放下。在這開槍也沒用,他比誰都清楚這點。


    像山田這種高手,要趁鬥和開槍前「先發製人」對他來說隻是小事一樁。當然,察覺不對並避開鬥和的槍擊也形同小菜一碟。事先預測發射方向和時機,就算是子彈也避得掉。事實上,那家夥曾在水族館裏閃避深海探查機的三連發超高速水中弩槍。


    再說,假設他們成功殺掉山田卻被怪物殺個精光,辛苦仍舊白費。目前隻剩最後兩發子彈。這要用來幫助寧寧音,如此貴重的子彈怎麽能隨便浪費。


    「放心吧,少年,我目前還打算跟你站在同一陣線,不會跑去攪局的。現在有件事該去辦一下,就放我一個人轉轉吧。」


    山田離去後,鬥和黯然地望著樽跟息卷的屍體好一會兒。山田留下的爪痕實在太過巨大。自己該為此負責。


    「……學長,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此時霜月怯怯地開口。她說得沒錯,目前該集中精神打倒寧寧音才對。


    「找到了!在那邊!」


    突如其來地,一記男音半路殺出。接著又出現更大的嘈雜聲。往那看去,隻見本該在地下一樓的人全大舉朝這挺進。晃眼數了一下,人數將近三十。


    事情不對勁。他們個個眼神瘋狂、態度傲慢,讓鬥和驚覺狀況有異。


    「你們怎麽了?」


    鬥和扯開嗓門高聲喊道,然而這群人並沒有回答,反倒你一言我一句地吼著「殺了那個女人」、「男人留活口」。錯愕歸錯愕,但不至於沒聽出話中含意。


    「學長,他們好像有點怪怪的!」


    「我知道。霜月,你快逃。他們的目標好像是你。快!」


    「可是,學長你呢?」


    「目前還不清楚狀況,我過去了解一下。」


    「太危險了。我來把他們打散!」


    「你有辦法控製力道嗎?數量太多了,先撤退吧!拜托!」


    霜月稍作猶豫,最後還是決定照鬥和的話做。為了避免傷人,鬥和拿未上膛的槍指著他們,口裏嚷著要他們「別動」。可是他們並未停下腳步。


    「為了瞬夏!」


    「瞬夏,你快看!」


    成為暴民的人群朝鬥和撲來。鬥和一直強調他有槍,但那些人一點都不怕。戰栗的感覺掠過背脊。連死都不怕,那股行動力明顯詭異。


    暴民用手裏的武器攻擊鬥和。拿棍棒或鈍器攻擊就算了,甚至連搜刮自怪物的狼牙棒和菜刀等物都不放過。一開始鬥和還頂得住,然而遭手持武器的大群人馬包圍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這下他才知道以量製敵的可怕之處。就算鬥和跟霜月痛下殺手抵抗,結果恐怕也一樣。


    不是踢就是打,除了這些暴行還遭利刃割身,而後視線一角出現電擊槍,再來就是一陣劇烈衝擊。是鬥和為了讓岬防身,另外借給她的東西。


    在毫無招架之力的情況下,鬥和的意識墜入黑暗深淵 ──


    * * *


    老實說,楓根本不曉得發生什麽事。剛被一群人包圍,這群人就突然對她又踢又打。毒性讓楓意識渙散,一下子就被打趴。雙手被人掰斷,赤裸著上半身倒臥地麵。


    暴徒們以瞬夏為中心環繞。瞬夏看起來沒半點當偶像的影子,神情既陰鬱又危險。楓馬上看出端倪,她已經瘋了。且不知為何,該樓層的人全都對她言聽計從。


    「就你現在這副模樣,鬥和哥哥肯定會幻滅吧?」


    瞬夏露出陰沉的笑容,用香菸燙楓的胸部。每次被燙都讓楓痛不欲生,紅黑色的焦痕呈斑點狀汙染白皙肌膚。


    目前該樓層隻剩瞬夏和楓。讓楓變成這樣的暴民們聽從瞬夏之命,已經跑去找鬥和他們了。


    「我、我說你……其實喜歡、鬥和吧?」


    來自楓的問話聲氣若遊絲。瞬夏沒有回答,改將菸灰抖在側腹傷口上。燒灼感深入側腹,讓楓痛得幾欲昏厥。


    「說什麽喜歡,別用這麽膚淺的字眼打發好嗎?鬥和哥哥他啊,是我從小就很向往的對象,大家的英雄,還是隻屬於我的英雄,卻被半路殺出的小配角搶走!算什麽東西!」


    瞬夏抬腳踩住楓的斷手。楓已經慘叫不下數次,喉嚨深處都快擦破了,身體狂冒汗。


    「我很努力唷。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 ── !別把偶像當白癡好嗎?我拚命努力、努力得要死,裝可愛討好那些惡心的豬,假裝自己很完美,就跟鬥和哥哥一樣!不再是以前那個又土又不起眼的我!我已經脫胎換骨了!我變成鬥和哥哥了。都變成他了,為什麽!為什麽鬥和哥哥不把我擺在第一位!搞屁搞屁搞屁!真不敢相信!」


    瞬夏的情緒來到激動處,拿香菸猛燙楓。力量大到都快在皮膚上開洞了。楓扯出宛如野獸的悲鳴,同時明白瞬夏為何要這麽做。


    ( ── 這孩子,她跟我一樣。)


    無法接受平凡的自己,嫉妒身懷特殊才華的人,卻又有著強烈的憧憬。自己也想變成那樣,希望能脫胎換骨。


    所以她拚了命地努力,壓抑自身情感,隻想著往高處爬。但還是到不了。就算登上看似華麗的塔頂,一心向往的璀璨星鬥仍掛在更高更遠的世界裏。


    這件事讓她好不甘心、煩得不得了,恨這個世界恨到幾近發狂的地步。


    任誰都有這樣的經驗,是成為大人必經的儀式。正因自己認真起來追求理想,才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並看出不用爬那麽高亦有美麗的風景。於天際閃爍的繁星固然美麗,自己所處的世界也不遑多讓。不過 ──


    瞬夏還想往上爬。強烈的願望正張大妄想之翼,打算從塔頂一躍而下。不,或許她已經失去太多。


    楓對瞬夏的心情了如指掌,因此,她深知瞬夏走錯路了。渴望救人的念頭掠過心口。想救瞬夏,想救過去的自己 ──


    「吶?你……喜歡自己嗎?」


    瞬夏用冰冷的目光俯瞰楓,那眼神冷到讓人發毛。


    「當然喜歡。因為我是鬥和哥哥啊。大家都喜歡我!」


    「不,不是鬥和。我指的是你變成鬥和之前,那個真實自我……你喜歡……真正的自己嗎?」


    「不懂你在說什麽。現在這樣就是全部的我。我還變成偶像,變成鬥和哥哥。世界繞著我轉動!大家都愛我、尊敬我,我會變得很幸福!」


    瞬夏神情恍惚地展開雙手,有如沐浴在人們的聲援裏。


    這下楓總算明白過來。一個人渴望變成其他人,他的心並不強韌。這孩子的精神比任何人都要來得脆弱,因為脆弱所以很早就崩潰了,不是能在這場慘劇中堅定心靈的女孩。


    「憧憬他人並不是件壞事,為此努力也值得嘉許,可是,你別忘了,不可以否定自己,絕對不行。或許你現在還不懂,尚未發現這有多重要,但你要有信心,相信有人會喜歡真正的你,有人會發現你的好,那是隻屬於你的世界。」


    「蛤?瞎講什麽?你這個臭老太婆!」


    瞬夏邊踢楓的臉邊放話。


    「沒事提以前那個又土又不顯眼的我幹麽?不是說我已經改變了嗎?那不是我!還有,怎麽可能有人喜歡那時候的我啊!你腦殘喔?大家看的、支持的是誰?就是現在的我。是變成鬥和哥哥的我!」


    「不對。先有過去的自己,才會成就現在的你。現在支持你的粉絲、你的夥伴,他們喜歡的不是鬥和,而是真正的你。渴望改變是很重要的念頭,可是,這不代表你該否定真實自我。一旦否定自我,喜歡你的人將會離你遠去。有些世界光是往上爬也不見得能找到。你想去的地方沒半個人在,幸福就在你身邊!」 「喂?為什麽你就是聽不進去呢?都跟你說不是了 ── !美柑紗裏岬,大家都這樣 ── !我完美無瑕!大家都愛著我!你在敗壞我的名聲欸!氣 ── 死我了。要珍惜夥伴,我不是常說嗎啊啊啊啊!」


    瞬夏的情緒很激動,跨坐到楓身上試圖掐死她。力氣比想象中還要來得強大。


    楓有種感覺 ── 她想殺我。自己死了沒關係,可是,不能讓她殺人。一旦殺了人,她恐怕會無法找回原先的自我。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喀咚一聲,某種物體掉落的聲音響起。吃驚的瞬夏把手放開,朝聲音出處看去。楓也在咳嗽聲中望著那裏。


    ── 那裏有隻怪物,像蛇的怪物。正中央長著一顆狀似落魄武士的頭,左右各為歪曲的頸部斷麵。原本該有三顆頭,大概是鬥和等人的傑作。


    「搞什麽!?為什麽都沒人!」


    瞬夏歇斯底裏地大叫。她趕緊尋找能充當武器的東西,但附近沒半樣。眼看她的表情在恐懼中逐漸僵硬 ──


    「你快逃吧。」


    驚訝的神色自瞬夏臉上劃過,接著她露出殘酷的笑容,居高臨下地望著楓。


    「你活該,臭老太婆,這是接近鬥和哥哥的懲罰。怪物等一下就會把你吃掉,吃得毫不留情又難看又悲慘!吶吶,你的心情如何?啊哈哈哈哈哈!」


    「如果你能因此活命,我就滿足了。希望你活下去,未來能明白我話裏的用意。現在的你或許還無法理解,不過,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 在那之前絕對不能死。」


    「少囉嗦少囉嗦少囉嗦!馬上就要死掉的人還說什麽廢話?你活該啦,臭老太婆!」


    嘴裏一麵吐著惡毒言語,瞬夏拔腿自該處逃離。楓鞭策遍體鱗傷的肉體,想盡辦法起身。之後彷佛要保護瞬夏,人就擋在怪物麵前。


    (一直到死前,我都很遜呢。)


    楓露出一抹苦笑。她接受自己不是練武奇才的事實,決定去當英雄。小小的英雄。能讓某人綻放笑顏、能多救一個人,這樣就夠了。因此,她不後悔。這是她期望的生存之道,自願步上的戰場。從某個角度來說,是最適合她的結局。


    (隻要能喜歡自己,就什麽都不怕了 ── )


    在那之後,蛇尾無情地卷上楓滿目瘡痍的身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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