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麵的光輝被人們比擬為黃金的泰佩李斯河,相當宏偉壯觀。


    徐緩但源源不斷的水流反射陽光染上躍動的光芒,耀眼得讓人看得著迷。兩岸生長著青翠的草地與樹木,狐狸及其他小動物的蹤影時隱時現。河邊成排的鳥群是追蹤魚影的獵人,用尾羽點綴上鮮明美麗的色彩。


    真是一片與豐饒大地一詞十分相襯的景象。


    廉一行人邊從泰佩李斯河右手邊的大道北上,邊吃了簡單的餐點。


    「……嗯。」


    「別聞味道,很失禮。」


    發現廉將手中的三角形麵包湊進鼻尖,艾莉西亞瞪了他一眼提出忠告。


    「因為很稀奇啊。」


    「隻要是我做的食物,不管是什麽你都這麽說……那是硬麵包泡熱水弄軟後,包上切細炒過的肉和蔬菜,放在爐灶裏烤幹做成的,應該沒什麽奇怪的味道才對。」


    艾莉西亞說完後,像要展示似的張大嘴巴咬了自己手裏的麵包一口。烹飪是她的工作,大概自有一些想法吧。


    現在他手中折疊成三角形的麵包片,也是今天早晨艾莉西亞聽說因為已接近目的地,要在路上解決一餐後準備的。


    「原來如此。」


    廉試著點頭,但聽完說明後依然無法想象其滋味。


    畢竟,他最常吃的食物是將一天所需養分壓縮成塊狀,硬如石頭的壓縮糧。幾乎沒有味道,口腔內各處傳來油脂的感覺,吃下去能填滿胃袋的東西——沒有任何觸動味覺與嗅覺的成分。


    比起盯著麵包的廉,有人更注意艾莉西亞。


    「……艾莉西亞,進食的時候嘴巴張小一點。」


    伊莉絲一臉為難地看著艾莉西亞這麽說。她始終保持高雅儀態,別說露齒,連嘴角也不露,無聲地咀嚼著。


    順便一提,米特拉正在睡覺。


    和廉邊聊邊猛寫筆記一陣子之後,她突然粗心大意地握著韁繩睡著了。因為叫也叫不醒,廉將拉車的馬和馱馬連接在一起,讓米特拉躺在駕駛座上在隊伍最後麵緩緩跟過來。


    無論如何,艾莉西亞別開視線咽下口中的食物告訴廉。


    「我會注意的。來,廉,快吃。」


    「好。」


    他點點頭將麵包送到口中。


    「——?」


    宛如有根帶黏液的棒子從鼻腔深處撫過的強烈氣味與刺痛舌頭的刺激味道襲來,廉險些吐出嘴裏的東西。


    他緊緊閉上眼睛忍耐著緩緩吞咽下去。


    「這、這是什麽啊……?」


    「有什麽不對勁的?」


    艾莉西亞望向他,沉思了一會兒後沉吟似的開口。


    「我沒加任何奇怪的材料喔。」


    「辛香料……」


    此回答,指著麵包咬過的斷麵給皺眉的艾莉西亞看。她或許看不見,但那邊夾著切碎的茶色的物體。


    「……我知道了,是丁香吧。你大概是臼齒咬到比較大塊的丁香了……話說回來,對一小塊應也這麽大,真誇張。」


    當艾莉西亞無言地望過來,廉猛然使勁回望著她。


    「我沒吃過除了藥、毒藥與劇毒物質外的刺激物。」


    但艾莉西亞依然半瞇著眼。


    「那樣反倒才異常。給我吃。」


    順著她指向麵包的動作,廉的目光再度落在麵包上,手卻沒馬上動。


    因神經強化與高速化變得敏銳的他,味覺不僅也一並擴大,加上或許是至今未積極使用之故,味覺似乎變得過於敏感。但是調整輸出功率的話,又會嚐不出味道。


    雖然這種感覺很繁瑣,但對他來說是一樣覺得「失去了很可惜」的感受。


    看見廉望著麵包苦惱的模樣,艾莉西亞不滿地噘起嘴,叼起手中的麵包空出手後,從袋子裏拿出另一塊麵包扔給了他。


    她邊咬嘴裏的麵包邊重新拿好,迅速地咀嚼後指過去開口。


    「因為第一口嚐起來很糟糕就畏縮了吧。那個麵包裏隻包了香腸,吃些肉增添動力吧。」


    艾莉西亞扔給廉的似乎是包香腸的麵包。


    看著艾莉西亞的態度,伊莉絲微微一笑。


    「……怎麽了,伊莉絲陛下?」


    「不,在魔獸麵前強如鬼神的你們,卻會為了像細枝那麽大的辛香料畏縮,聊起這種話題,感覺有點好笑。」


    「就是說啊,明明是男人真不中用——」


    「艾莉西亞也是,第一次看到你因為人家不吃你做的食物就挑這挑那越說越激動的可愛一麵呢。」


    「什……!才不是那麽一回事!」


    艾莉西亞瞬間麵紅耳赤地抗辯,但伊莉絲加深了笑意。


    「嗬嗬嗬,嗯,是呀。」


    「我絕對不可能跟這種家夥打成一片!」


    「我知道,所以冷靜下來吃飯吧。」


    「唔……」


    臉上明顯寫著難以接受不滿表情的艾莉西亞,麵露愉快微笑的伊莉絲。


    廉側眼看著兩人,將艾莉西亞給他的麵包送到嘴邊。


    雖然冷掉了,仍可以感覺到口中漸漸融化的脂肪風味摻雜著淡淡的野性滋味。好像是豬肉。艾莉西亞說隻包了肉,但裏麵似乎還加了炸過的蔬菜薄片。


    ——這時,他稍微感覺到艾莉西亞的視線。


    廉回望的時候,目光已不再對著他。正感到不解時,米涅爾瓦的聲音在頭盔內響起。


    『可以入口嗎?』


    「嗯,很好吃。」


    他這麽回答,將剩下的麵包放進嘴裏。


    「……哼。」


    艾莉西亞瞄了廉一眼,加快用餐的速度。正靈巧地不發出聲響進食的伊莉絲,無聲地露出高雅的笑容。


    吃完飯後,一行人稍微加快腳步前進,不久後道路彼端便隱約浮現城鎮的影子。


    「那是琵特雷。經過那裏可抵達學士鎮汀維,琵特雷是通往王都奇法羅尼亞的交易要衝,泰佩李斯河沿岸最大的城鎮。」


    伊莉絲從馬背上看著廉說道。


    「照米特拉的說法,那邊有諸國聯軍——米特拉?」


    此時伊莉絲回頭往後看,但提出這消息的本人還在最後麵嘶~~小聲地打鼾。她朝艾莉西亞揮揮手催促她往前進,等最後排的馬車來到身旁時迅速吸一口氣。


    「米特拉!」


    「呼啊?啊,到、到了?」


    米特拉錯愕地大喊一聲跳起來。她連連眨眼抬起頭,伊莉絲臉上浮現笑容對她搖搖頭。


    「雖然快到了,不過還沒有到。」


    「到了再叫我,呼哇……」


    她一邊抱怨一邊搔搔後腦杓坐好,用指尖將歪掉的眼鏡推回去。伊莉絲微笑著向大大伸懶腰的米特拉道歉。


    「對不起,米特拉。不過我有幾件事想問你,所以才叫醒你。請原諒我。」


    「呼哇~~好~~」


    米特拉以口齒不清的聲音回答,伊莉絲毫不在意的切入正題。


    「聽你說琵特雷有很多法吉魯德軍駐紮,那現在差不多該看見軍隊也不奇怪吧?」


    「嗯~~……不,我想他們是在另一側,東側布陣。對了,敵人魔獸軍在汀維前方吧。為了能夠在琵特雷和汀維之間的平原戰鬥,法吉魯德軍在琵特雷鎮牆外設置了野戰陣地。」


    「還有,我們至今都沒遇見人。法吉魯德軍好像沒派出搜索隊,這是怎麽回事?」


    「嗯……?」


    米特拉仰望天空刺眼地皺起眉頭,也不穿好落到手肘處的上衣抓抓裸露的肩膀。


    「啊,這樣嗎?因為我常睡到這麽晚,他們大概還沒發現。」


    她哈哈哈笑了起來


    「……你今天幾點離開城鎮的?」


    「比日出更早一點吧,我從昨天起就沒合眼。」


    「城鎮的大門沒關上嗎?」


    「我是從以前挖的秘密通道出來的,再跟鎮外的商人買了馬車。」


    「原來如此,那或許是沒發現。」


    伊莉絲理解地點點頭,後麵的艾莉西亞露出傻眼的表情。


    「話說,為什麽你要避開眾人耳目?」


    麵對伊莉絲理所當然的疑問,米特拉看著前方回答。


    「我是聽到昨晚艾爾劄斯——應該說那個鎧甲人的謠言的。本來打算一大早趕往艾爾劄斯,可是……」


    她說到這裏欲言又止地停頓下來,皺眉叼住拿出的筆杆。


    「可是?」


    當伊莉絲催促她往下說,米特拉歎了口氣。


    「法吉魯德軍的大叔叮囑我過,千萬別動念前往艾爾劄斯。所以我才想偷偷前往……」


    『按照熟悉的方法溜出城鎮。』


    米涅爾瓦指出這點,米特拉瞪了廉一眼。


    「那家夥真的不是人類?難不成是邪惡的精靈?」


    『我既不是人類也不是精靈。是泛用型情報支援采員。』


    盡管大概無法接受這個答案,米特拉聳聳肩,視線從廉轉向伊莉絲。


    「總之,我已經覺得麻煩極了。那位將軍嗓門大性格又神經質,很棘手。」


    米特拉將筆杆移到指尖吐出舌頭,伊莉絲對她露出為難的笑容。


    「順便一問,你知道將軍的名字嗎?」


    「馬基力歐斯·路希坎特。」


    「法吉魯德帝國的路希坎特將軍……是位大人物啊。」


    伊莉絲欸佩地重複米特拉說出的名字。艾莉西亞也托著下巴沉思起來。


    「總覺得在哪裏聽過這名字。」


    另一方麵,說出口的本人反應僅有這種程度。連聽都沒聽過的廉無法責怪她。


    「這人很有名嗎?」


    當廉發問,米特拉在伊莉絲和艾莉西亞說話之前搶先回過頭。


    「噗哈!這裏有個無知的家夥!」


    盡管那口氣徹底瞧不起人,廉隻是聳聳肩。


    「我在一定程度上說明過了吧。我和敵方的<阿加思>來自這個世界之外。」


    「囉嗦,比起我更無知的人很寶貴啊閉嘴挨罵吧。」


    「……是嗎?」


    「啊,你剛剛同情我了對吧。」


    米特拉霎時間不快地皺起眉頭,伊莉絲稍微上前呼喚道。


    「冷靜點,米特拉。多虧你的消息,讓我清楚法吉魯德軍是認真的。」


    「是這樣嗎?」


    這次她期待著合理的說明回過頭。伊莉絲搖曳一頭飽含光澤的黑發頷首。


    「沒錯。路希坎特將軍用兵謹慎,但他兒子布雷南,路希坎特率領著在法吉魯德軍中也屈指可數的部隊。身為騎兵同時也是揮舞紅槍施放火焰的魔導士的『紅鷹』隊是以敏捷為重的部隊。路希坎特將軍上陣,代表紅鷹隊也會上戰場——是這樣吧,米特拉?」


    「啊~~嗯,他們是在啊。」


    米特拉不感興趣地點頭回答,讓這句話穿插在說明之間,伊莉絲的目光轉回廉身上繼續道。


    「那表示法吉魯德帝國投入了主力部隊。」


    「對了,他好像說過士兵有五千還是六千人……」


    米特拉小聲呢喃。


    斟酌著路寬變寬,在伊莉絲身旁並肩而騎的艾莉西亞插話。


    「兵力是在過上魔獸軍之後增加的?」


    「我想大概是。因為不感興趣,我沒仔細問。」


    「……我說啊,敵我雙方的動向可是關係自己的死活喔。」


    「我是學士,在學士之中也被當成異端看待,才不懂得那些事。」


    米特拉推推眼鏡,也不回望半瞇著眼的艾莉西亞這麽回嘴。這讓艾莉西亞眼中泛起危險的光芒正要開口,但廉揚聲打斷了對話。


    「直接問就行了吧。」


    艾莉西亞看向如此說的他。


    「問誰?」


    「法吉魯德軍。」


    廉指著道路前方從城鎮方向奔來的數名騎士回答。


    從前方駕馬奔馳而來的騎手全員配戴著劍以及長槍,怎麽看都不像是商人或市民,但也不像是作戰的完整武裝。他們應該是法吉魯德軍隊的搜查隊。


    「喔,他們終於發現啦。」


    米特拉明明以輕鬆的口吻說道,艾莉西亞卻傻眼地歎了口氣。


    「請慎加考慮別擅自行動,汀維克提布閣下!」


    如同拿沉重的槌子使勁擊打堅硬物體般激烈的聲音響起。


    此處是琵特雷西側一棟原本應該是商行的建築物內一室。現在四處有健壯的年輕人走動,似乎被當成士兵宿舍使用。


    廉一行人被帶進頗為寬敞的房間裏,迎接他們的是坐在中央圓桌旁的男子。但一認出米特拉,他立刻猛然起身大喊。


    情緒顯然十分激動的男子帶著激烈怒氣的口吻不遜於用拳頭敲桌的聲響,米特拉以到現在都還帶著睡意的聲音回答。


    「好~~你罵到滿意之後往左右兩側拉拉臉頰,我就把手放下來。」


    她以兩手掌心捂住耳朵開口,招來更多怒吼。


    「我明明再三說過無論黃金、白金或魔石都會大量供應,需要的話我軍也能派人手協助,汀維克提布閣下甚至連短短半天的時間都不肯給我們嗎?」


    「就算堵住耳朵也聽得見,好大聲~~」


    男子像連珠炮似的說個不停還好幾次揮拳敲桌,但毫無怯色,隻是身體向後仰小聲地嘟囔一句的米特拉,頂多隻露出厭煩的表情。


    「~~!」


    「嗚哇?」


    男子瞪大雙眼鼻孔使勁張開大量吸氣,眼白泛滿血絲狠狠瞪了過去,連米特拉看了也不禁顫栗。


    或許因為她動搖的態度稍微發泄了不滿,破口大罵的中年男子發出粗重的鼻息搖搖頭,恢複正常的表情朝他們回過頭。


    「恕我失禮,很榮幸有幸初次拜會您,伊莉絲·瓦爾卡·艾芬佛特陛下。我是馬基力歐斯·路希坎特。感謝您帶著我法吉魯德帝國擁立的汀維克提布閣下前來。」


    他手放在胸前彎下腰,挺直背脊鞠躬。


    這人似乎就是對話中出現過的「路希坎特將軍」。紅銅色的硬梆梆發絲,仿佛連石頭都能咬碎的粗獷顎骨肌肉。包覆著粗壯脖子下厚實胸膛的甲冑與從肩膀垂下的外套,替他龐大的身軀更增壓迫感。


    「彼此彼此,能夠與聲名遠播的路希坎特將軍直接會麵,深感光榮。另外,感謝你爽快地接納我們,將軍。」


    即使和像塊巨岩般的男子相對,伊莉絲也毫無懼色地回複後行禮,回以如蝴蝶般楚楚可憐又纖細的微笑。


    馬基力歐斯摸摸一頭紅發愉快地笑了,揮揮大手請她在圓桌邊的椅子坐下。


    「您長途跋涉想必很累了,請坐。」


    「謝謝。」


    椅子與人數相當,艾莉西亞拉開其中一張讓伊莉絲就坐,廉順著伊莉絲招手呼喚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米特拉不等站在一旁的士兵動手就自己拉開椅子坐下來,腳靠在桌上。艾莉西亞站在伊莉絲背後待命。


    坐在圓桌另一頭的馬基力歐斯等全員入座後開口。


    「伊莉絲陛下,不好意思立即切入正題,但一開始必須先請教您一個問題。關於艾爾劄斯的傳聞也傳到了本地,毀滅瓦爾卡王國的是穿著特別鎧甲的神秘怪物,陛下和怪物交手戰勝了他——能夠請您介紹那邊那位人士嗎?


    」


    馬基力歐斯粗眉下的雙眼探詢地看向廉。手原本交疊放在圓桌上的伊莉絲舉起一手張開,指向廉回答。


    「當然,將軍。這位是廉大人。正如字麵上的意思,他是實力能以一擋百,稱作<阿加思>的戰士,目前以客人身分受我款待。」


    「…………唔。」


    聽到伊莉絲的說明,馬基力歐斯沉思良久後喉頭發出一聲低吼般的呻吟。


    「以一擋百的<阿加思>……還是瓦爾卡的客人嗎?」


    「是的。」


    伊莉絲爽朗的回答,讓他暫時閉上眼睛思考著什麽。


    「……我有問題想請教廉大人,可以嗎?」


    馬基力歐斯睜開眼睛看著廉,廉收收下巴點頭。


    「嗯。」


    「這種戰士——<阿加思>,還另有其他人嗎?」


    「有。我們在艾爾劄斯交手過,聽說這裏也有類似的家夥?」


    「那舉例來說,其中有——四足的異形存在嗎?」


    將軍謹慎地看著廉說出奇特的問題。


    「不,在我所知的範圍內,大家應該都是人類外形。」


    「……唔,這樣嗎?我想問的就是這些。謝謝。」


    馬基力歐斯有點失望、有點抱著戒心的口吻說道,視線落在圓桌上,似乎在思索什麽。


    「路希坎特將軍。」


    就在廉以為沉默會就此橫亙在桌上的時候,伊莉絲開口呼喚。


    「你好像有什麽煩惱,不介意的話——」


    「打擾了!」


    這時,響亮的敲門聲打斷伊莉絲的話語。一名男子不等室內答複便走進來,以舔舐般的目光瞥過眾人。


    他有雙小眼睛配上細瘦的脖子,身穿高領上衣與緊身長褲,看來完全不像慣於打鬥。不過從上衣別的徽章與帶著士兵來看,似乎是頗有地位的軍人。


    看見那名男子,馬基力歐斯皺起眉,米特拉則是小聲的咂舌。


    「是貝提爾嗎?」


    馬基力歐斯以低吼似的聲音喊道,稱作貝提爾的男子揚起下巴回望著他,繞過圓桌走向他們。


    「真傷腦筋,將軍。國內不是也指示過,與別國使者會麵時,務必要讓在下貝提爾·荷爾波利同席嗎?」


    「伊莉絲陛下不是使者。是將我們正在尋找的米特拉閣下——」


    「這種說詞在元老院可會被視為詭辯的,將軍。麵對別國的外人,身負立場的你打算說些什麽……我有義務同席參與。再加上——」


    貝提爾打斷馬基力歐斯的話,瞪著他們。


    「——既然對方是至今仍自行冠上王室名號的不遠之客,更是如此。」


    廉的頸子微微感受到靜電迸開般的感覺。是站在伊莉絲背後的艾莉西亞文風不動地發出劍氣。


    「連招呼都沒打一聲,也敢說得這麽過分。」


    然而,麵對絲毫不露厲色保持麵無表情的艾莉西亞,貝提爾隻是瞇起眼睛一臉不快。不過,他敷衍地敬了禮。


    「恕我失禮。我是法吉魯德軍幕僚監察部聯絡軍官貝提爾·荷爾波利輔佐官……這樣行了嗎?」


    聽到他這麽問,艾莉西亞無視貝提爾的目光說了一句話。


    「伊莉絲陛下?」


    「多謝關照,貝提爾輔佐官。」


    伊莉絲沉穩的回答讓艾莉西亞收起劍氣。貝提爾僅是清清喉嚨別開眼神。不過,看到馬基力歐斯暗中輕輕呼出一口氣,他似乎察覺了艾莉西亞的危險氣息。


    「話說回來。」


    伊莉絲看向貝提爾。


    「輔佐官似乎對我有些意見,有何介意之處,能否告訴我呢?」


    「哼,介意?不對,這隻是理所當然的小心謹慎罷了。」


    貝提爾的雙手交握在腰後回答


    「我國與諸國簽訂條約,統一步調取回了被魔獸奪走的人類土地。但你們明明已遭國家放逐,卻還宣言占有瓦爾卡王位,重返這片土地——讓我不禁考慮,你們是打算在我等諸國聯盟恢複失地的偉大行動中打入內部挑撥離間。」


    「我看隻是闖空門的強盜撞見突然回家的屋主怕了吧。」


    聽到這番冗長台詞,米特拉打哈欠喃喃地說。


    貝提爾神經質的臉孔微微浮現煩躁之色。


    「像這種失禮的——」


    「實際上被人這麽看待也不足為奇。」


    「馬基力歐斯將軍!」


    馬基力歐斯打斷正想反駁的貝提爾鄭重地頷首,但招來厲聲製止。馬基力歐斯回瞪了他一眼後開口。


    「我等瓦爾卡進駐軍未曾預想過伊莉絲陛下會自艾爾劄斯歸來。特別是還有像那邊的戰士一樣刀槍不入,視百名兵力如無物的『怪物』相隨的情況——」


    「將軍,像這樣揭開內情可是利敵行為!」


    聽到貝提爾這句話,馬基力歐斯不快地反瞪著他。


    「像敵人、我方這種話別輕易說出口!你以為我為何要緊急設席商議?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對前線現場毫不了解的家夥!碰到預期之外的事情就失去冷靜!」


    「維持前線現場的兵力可是從本國募集的!身為聯絡軍官,我不可能對將軍違背本國意向的做法坐視不顧!」


    「奪回這片土地是為了安置瓦爾卡難民吧!我們對身為瓦爾卡象征的伊莉絲陛下應該歡迎,絕非突然失禮地刺探打聽!」


    「我隻是做了將軍沒做的事情!」


    兩人氣勢洶洶地爭執起來,連是否還記得他們在場都令人懷疑,伊莉絲僅僅文風不動地注視著這一幕,米特拉以冷冷的眼神眺望空氣,艾莉西亞依然佇立。


    此時,伊莉絲動了。她將手放在圓桌上輕輕握起,像敲門似的連敲幾下。帶著細碎節奏的聲響。讓正在爭論的兩人訝異地回過頭。


    伊莉絲麵帶沉靜的微笑,回望那仍殘留厲色的視線。


    「兩位請冷靜下來。這樣子想談也談不下去。」


    告誡地說完後,伊莉絲微露苦笑。


    「再爭吵下去,連配置在走廊的士兵也會傻眼的。」


    她最後補上入座之際艾莉西亞沒讓任何人發現,不經意告訴她的情報,馬基力歐斯揚起粗眉。


    「貝提爾,你——」 「這隻是當然的謹慎之舉,別無他意——」


    伊莉絲以便終沉穩的聲調打斷又要開始爭論的兩人。


    「我明白。在應該已經滅亡的瓦爾卡,王族帶著以一擋百的戰士拜訪別國軍隊,作為身負立場之人,忍不住擔憂是當然的。我並未因此感到不悅——還有,米特拉默默潛逃也是你們憂慮的原因之一吧?」


    「咦?」


    不理會米特拉意外的驚呼,伊莉絲低頭致歉。


    「身為米特拉的舊友,關於此事我向各位致歉。不過,若以顧念民眾為先,排除魔獸才是當務之急。我聽說琵特雷這裏出現了<阿加思>——毀滅我瓦爾卡王國的仇敵。比起各位,我們更感興趣的是<阿加思>。若能透露詳情,我們想助各位一臂之力。」


    各位意下如何?隨著作結的那句話,伊莉絲帶著純真無邪的微笑對馬基力歐斯說道。


    伊莉絲始終輕描淡寫地否定了法吉魯德軍的顧慮。


    身為舊友——這表示,她和米特拉之間是朋友關係而非主從關係。也揭開了此行的目的並非對法吉魯德軍提出抗議,而是追蹤<阿加思>而來。


    仿佛要逃離伊莉絲的微笑,馬基力歐斯先是低下頭搔搔腦袋,再度抬頭時,厚實的下顎肌內浮現苦笑。


    「……感謝您的提議。」


    「將軍,不能如此輕易相信她!」


    「那麽,怎


    麽做你才肯相信呢,貝提爾輔佐官?請提出條件。隻是,我希望盡快請教魔獸軍的情報,條件請限定在當下立刻可做的事情上,提出之後不再追加或更改。如將我視同為別國使者對待,這是常識。」


    伊莉絲的眼神看向正要叫嚷的貝提爾。被她一問,貝提爾的小眼睛遊移了一會兒。


    「這、這個嘛,訂下關於瓦爾卡領土的協議——啊,不,解決四足——不,首先是諸國聯盟,本國與那個……」


    一將決定權交給他,貝提爾便露出動搖之色吞吞吐吐,說話聲越來越小。伊莉絲再度對最後沉默思考起來的長臉輔佐官開口。


    「輔佐官在沒有替代方案的時候,應該相信並跟隨上司。姑且把花時間的事情擱在一旁,請先告訴我法吉魯德軍麵臨的急迫現狀。」


    貝提爾就算閉上嘴巴也隻能咕噥著動動嘴唇。但伊莉絲的話,令馬基力歐斯抬起眉毛拋去狐疑的眼眸。


    「陛下,為何您知道我軍正麵臨急迫的情況?」


    伊莉絲臉上浮現微笑。


    「法吉魯德不可能毫不費事地除掉毀滅瓦爾卡王國的對手。」


    聽見楚楚可憐的少女吐出可說是傲慢的台詞,馬基力歐斯忍不住微微爆笑出聲。嘴角含著笑意,發出笑聲的呼氣音頷首。


    「原來如此,很有瓦爾卡特色的想法。而實際上正是如此也令人火大。」


    他晃動肩膀低笑一會兒,大大地吐出一口氣。


    「那麽我來說明吧。可以的話,這個問題希望伊莉絲陛下,還有特別是廉大人能出力相助。」


    「請務必告訴我們。」


    伊莉絲收起像小巧貝殼般形狀姣好的下巴如此回答。馬基力歐斯雙手放在圓桌上十指交握看著她。


    「事實上,我軍正麵臨不得不退兵的迫切情況。」


    馬基力歐斯這麽開口。貝提爾一臉苦澀地退後一步,坐在與將軍相隔兩張的椅子上,保持沉默。


    看來終於能進入正題了。


    目前,魔獸軍正擋在自琵特雷渡河後快馬疾馳不到半天可達之處的汀維鎮前方的平原上。


    其數量有三千頭。


    麵對堪稱大軍的大量魔獸,法吉魯德軍被迫停頓。但那裏的魔獸並非從一開始數量就那麽多,問題也不在於數量。


    當初派往汀維的先遺騎兵隊生還者報告的魔獸數量隻是超過七百頭。當後方增援抵達,魔獸軍的數量也如相對般增加。現在,法吉魯德軍一萬人、魔獸軍三千頭的兵力正隔著平原對峙。


    以對付魔獸需要三倍兵力來計算,這批兵力足以在正常戰鬥中獲勝。如果情況確實如此,馬基力歐斯應該會下令進攻吧。


    他沒下定決心有其理由。那就是綽號「四足」的怪物的存在。


    先遺騎兵隊並非遭遇魔獸襲擊。


    而是僅僅一頭與魔獸顯然不同、穿著全副鎧甲的異形怪物,造成兩百名的重裝騎兵幾乎全滅。


    根據報告描述,我方的刀槍絲毫傷不了他,怪物在一瞬間奪走數十命騎兵的性命。


    逃回陣地的幸存士兵異口同聲地報告怪物「有四隻腳」,因此稱作「四足」,他豈非就是滅亡瓦爾卡、在艾爾劄斯毀掉城鎮的「怪物」?——如果馬基力歐斯的推測正確,他不認為單純進攻就能戰勝瓦爾卡舉全軍之力也敵不過的敵人。


    因此,法吉魯德軍在琵特雷附近建立野戰陣地,在汀維前舉步不前。


    這便是現狀。


    「單是正常戰鬥能戰勝足以毀滅國家的敵人嗎?我並非懷疑士兵們,但卻難以揮去懷疑。再說,敵人的動向很詭異,看不出意圖。」


    說明完畢,馬基力歐斯一臉不高興地搖搖頭。伊莉絲神情嚴肅地頷首。


    「我想你的擔憂是正確的。廉大人——不,<阿加思>的力量,強大到對我來說也隻能說是規格之外。」


    「具體而言是?」


    「在利庫斯裏歐,廉大人與敵人光是空手搏鬥,就把大街毀掉一半。」


    「……真驚人。」


    瞠目結舌的馬基力歐斯注視著廉。


    「那是不可抗力。」


    如此辯解的廉又感受到貝捉爾已達畏懼地步的視線,他將目光投向窗戶另一頭。


    經過這番對話後,馬基力歐斯托著下巴低語。


    「果然還是該退兵嗎……」


    貝提爾對這聲呢喃有了反應。


    「將軍,本國預定派遣更多增援前來。你打算讓那些此刻也正收到征召的年輕人,無所作為的白白回去嗎?」


    不快地皺起粗眉,馬基力歐斯回瞪貝提爾。


    「總比白白送命好得多吧。」


    「唉,抱著這種懦弱態度,紅鷹隊也無用武之地。賭上性命而戰才是戰場上的榮耀吧!這點程度的苦難,正是讓全軍團結一心自豪地投身戰鬥所必要的!」


    (好像以前看過的戰意激勵影片。)


    《這表示從使用劍與槍戰鬥的時代開始,人類就沒有進步嗎?》


    (…………)


    找不到台詞回應米涅爾瓦的廉陷入沉默,不顧他的心事,伊莉絲發言道。


    「馬基力歐斯將軍的想法是撤兵嗎?」


    「正是。盡管國內反對,我認為是時候放棄琵特雷河對岸的區域,切換成以泰佩李斯河為防壁的防禦措施……嗯?」


    走廊傳來激烈的聲響。是有人衝忙奔跑的腳步聲,與鎧甲撞在一起的多重金屬音。


    馬基力歐斯歪歪腦袋欠身。


    衝過走廊的聲音重重撞上廉一行人走進來的門,來者像要踹破房門般大力推開門板。


    「不好了,將軍!」


    「什麽情況?」


    進門的是一名士兵。他開口第一聲喊出的台詞,使馬基力歐斯站起身看著他的雙眼。盡管慌亂,士兵仍立刻報告。


    「布雷南隊長動員約三千士兵從陣地出擊,朝汀維的魔獸軍進軍!」


    「什麽?——敵方有動向或變化嗎?」


    士兵對他像要抓住一絲希望般加上的後半段話搖搖頭,白臉龐滴下的汗珠落在地板上。


    「沒有!魔獸軍依然在汀維前方布陣!布雷南隊長正往敵陣正麵而去!」


    這消息和剛才聽到的行動方針之間顯然有出入。馬基力歐斯瞪大眼睛麵露怒色。


    「那個混賬不肖子——不,貝提爾,難道是你搞的鬼?」


    馬基力歐斯氣得甚至連自己的話都無法忍耐,他逼近貝提爾,雙目圓睜的臉龐湊近輔佐官側麵,用低吼般的聲調說。


    「魔獸軍在汀維四周布了陣。如果隻限於正麵部隊,隻靠三千兵力戰況也能維持勢均力敵一段時間。一旦戰鬥開始,就算要叫他們撤退,無論如何都得率領本隊追上去。這麽一來將造成全軍『進攻』的既成事實讓戰況倒向攻勢。這就是你的目的,對吧?……回答我!」


    他以要敲裂身旁圓桌般的勁道揮落拳頭恫嚇。雖然太陽穴流下一滴冷汗,貝提爾細長的臉上浮現淺笑。


    「有什麽根據這樣說?我隻是為了布雷南高階百夫長做了能夠排除魔獸的準備而已。和出擊無關。」


    「……進一步的事情之後再談。如果出什麽狀況,你給我記著。」


    馬基力歐斯露出帶戰意的眼神抬起頭。


    廉站起身。這時——一旁的伊莉絲也同樣站起來。


    兩人不經意地互望一眼。


    伊莉絲近在咫尺的翡翠色大眼睛瞪住一眨眼的時間後,描繪出欣喜的弧度。直覺告訴廉,她打算做同樣的事。


    情報不足。信任也不足。為了得到兩者,最好的方法是我方去相信對手,揭露自己的意圖。再來


    就看對手決定。


    那麽,該做的事情隻有一件。


    「我也來幫忙。」「我願助各位一臂之力。」


    聽件廉和伊莉絲同時說出的台詞,將軍眼中一瞬間閃過猶豫之色,但下一瞬間二話不說地點頭答應。


    「感謝兩位!——備船,前往陣地!」


    馬基力歐斯一邊呼喚士兵一邊衝出房間,伊莉絲、艾莉西亞與廉跟了上去。


    《注意。魔獸軍有三千兵力,推側將是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場大規模戰鬥。無法期待合作。》


    就算<阿加思>很強大,敵人數量並非一個人能夠戰勝的。再加上不知道數幹名士兵會如何行動,不可能與現場部隊臨機應變攜手合作。


    無論如何,問題不隻魔獸而已。關於馬基力歐斯提及的「四足」詳情也還不明。


    沒有情報——也代表現在廉想不到戰勝魔獸或<阿加思>的方法。


    即使清楚這個事實,廉也無意停下腳步。


    因為答案在戰場上,也是事實。


    (靠你了,米涅爾瓦。注意周邊情報,別誤判該抽身的時機。)


    《了解。包在我身上。》


    如預期般嚴酷的戰場,似乎正等待著他。


    〇


    遠方可以望見學士鎮汀維。正符合好事之徒聚集的城鎮應有的風格,那裏呈現好幾座尖塔羅列的奇異街景,像在比賽誰蓋得高似的。遠超過鎮牆的高塔甚至搏得<高的汀維>的別名,從遠方望去也能隱約看見那異樣的影子。換作平時,尖塔有時甚至會冒出怪異煙霧,據說其中任何一座都高聳到別處看不見的程度。


    但是,此刻汀維前方展開的光景連那初次目睹者無不驚歎的街景也相形見拙,隻能夠稱之為駭人。


    哪怕僅僅是一頭,其異形風貌也令人轉不開視線的龐大怪物魔獸。與人類為敵的凶惡生物擁擠不堪地大量聚在一起,正在汀維門前旁若無人地橫行。


    數量約有三千。這一幕已超過異樣,同等於惡夢。


    數量及種類與大軍相當的魔獸該怎麽做?前人的智慧與曆史都無法倚仗,這是未知的重大威脅。


    正因為如此,勇猛的戰士應該打響第一炮——麵對魔獸大軍,布雷南·路希坎特胸中懷抱的情緒並非恐懼而是這樣的戰意。


    他撥起遺傳自父親的紅銅色頭發。即使幾乎淹沒平原的魔獸就在眼前,他額頭也沒浮現一滴冷汗。


    眺望魔獸及街景的目光調轉回來。


    在布雷南眼前的大軍並不隻魔獸。他本身率領的部隊也在平原散開。


    以等距間距排成橫列,帶著旗幟緩緩行進的騎兵,跟在騎兵後腳步整齊劃一的步兵。總數約三千名——和魔獸的總數相比,絕對稱不上充裕。


    然而,掌握戰爭關鍵的並非站到他自身前方的士兵。認為在戰場上擔任先鋒才是榮譽的布雷南直接率領的是後方的部隊。


    在布雷南背後,跟隨著兩百名有資格手持刻著施放火球的魔法陣,又能當成馬上長槍的紅槍的魔導騎兵。


    法吉魯德帝國自豪的菁英部隊「紅鷹」隊。在戰場上無拘無束馳騁的狩獵者。兼具四足野獸與人類兩者的力量,威力與魔獸相比也不遜色的部隊。


    魔獸沒有的人類力量,不隻騎兵,威力強大的武器也是其中之一。


    他們有四台用粗壯的圓木與草繩建造,再以鐵補強的四台投石機。經過徹底的小型化與改良後,盡管需要動用數十匹馬,但投石機已能拖曳移動並在戰場上組裝。


    這幾乎是布雷南準備的所有兵力。步兵三千、魔導士五十、作為預備隊的騎兵百人,還有他親自率領的紅鷹隊兩百名。


    總數三千餘人,在數量上幾乎與魔獸不相上下。因為如此,他知道有些士兵對此感到不安。前往戰場的隊伍中,職業士兵幾乎都是他承諾給予比行情更高的報酬帶來的傭兵。


    「真受不了那個混賬老爹。」


    布雷南抱怨,遠眺的目光掃過自軍與敵軍。


    明明在從琵特雷快馬奔馳不到半天的距離外有這麽多魔獸,不采取任何措施簡直愚不可及。至少布雷南隻能這麽想。


    話說,聽說魔獸的數量並非一開始就這麽多。既然如此,若在初期就不畏損失地挑戰,憑借紅鷹隊這批精英的影響力應該可以將戰鬥更單純地結束才對。


    而他的父親馬基力歐斯·路希坎特召集增援的同時,連一次也不曾允許部隊出擊。不僅如此,還打算將行動切換成消極策略,將部隊撤退至河西岸。


    布雷南率領的是以傭兵為核心,奉與父親不同命令行事的兵力,人數為三千餘。


    他要用這批人馬嚐試猛攻魔獸軍。


    若能就此硬幹到底當然很好。即使沒辦法壓倒對手,隻要在父親聽說出陣消息從後麵趕來之前維持勢均力敵以上的戰況,即使今天這一戰不得不撤退,他之後也不得不同意第二次第三次的出擊。


    畢竟國內那些人是期待他們能創造像先前一樣豐碩的戰果才接受增援要求的,比起父親事到如今才要撤兵的方針,應該更支持布雷南的主張吧。而且,哪怕父親也無法違背上層的命令,等全麵開戰後,他也無法不讓菁英部隊紅鷹參戰吧。


    布雷南帶著隱隱的自傲確認過內心的作戰計劃,舉起扛在肩上的長槍發出號令。


    「通知全軍——戰鬥從此刻開始!」


    「是!戰鬥開始、戰鬥——開始——!」


    吹響喇叭,多名傳令兵一起策馬奔馳。他們所及之處的號令兵又大喊著奔去,布雷南的命令以絕佳的速度傳遞部隊。號令與喇叭的音色使全軍充滿緊張感,還沒確認那精神充沛的反應,布雷南先向部隊下令。


    「魔導士隊,開始攻擊!將投石機從兩翼推上前!」


    當然,魔獸軍也有動靜。


    形似大蜥蜴的敵方前哨列當場直立而起仰頭向天吼叫,發出呼喚同伴的警戒叫聲。那動作如漣漪般接二連三擴散,可見的魔獸數量漸漸增加,敵軍的密度逐漸變高。


    目光可及範圍內的隻是魔獸軍的一部分。有些人似乎沒發現這一點,部隊中零星可見露出動搖反應的士兵。


    這時,投石機終於開始投射。


    仰望天空的士兵們發出安心的驚歎呼喊。


    投石機投射的不是普通石塊,而是在藍天中也散發著搖曳的熱能劃出火光尾巴飛出去的巨大火球。正在眾人以為熊熊燃燒的火球要對準敵軍傾注而下的瞬間,火球不等落地便破裂,散播火雨燃燒開始集結的魔獸。


    士兵歡聲雷動。


    「很好,好極了。」


    布雷南看到這一幕也高舉長槍大聲稱快。


    用那個聽說曾是瓦爾卡王國貴族的女人開發的投石機與魔法陣發射的油脂炎彈,威力比想象中更高。


    將鐵彈裏裝滿油後密封起來,內側刻上魔法陣,外側等距離刻上如條紋花樣的溝槽——接下來記不清了,總之好像是散播油與火焰的炮彈。


    第一次運用在實戰上的炎彈一如計劃般引發損害與混亂。被熊熊燃燒的油澆到的十幾頭魔獸不分大小倒地翻滾掙紮,發出瀕死的慘叫。


    話雖如此,發揮理想效果的炎彈隻有一發。剩下三發中其中一發未爆開滾落地麵噴出火舌,隻燒了區區數頭魔獸。剩下兩發根本沒有命中。


    「快準備下一發!下一次別打偏了!」


    布雷南大喝之時,魔獸終於發動突擊。


    數十,不,數百頭的魔獸軍集結完畢一起發出渾濁的咆哮。就算相隔甚遠依然傳進耳中的強烈野獸咆哮嚇得馬想後退,布雷南製住坐騎發號司令。


    「步兵隊前進!」


    「前


    進——!前——進——!」


    在複唱的命令下,所有步兵緩緩地踏著整齊的步伐前進。


    速度雖慢,數千人發出的腳步聲如地鳴般撼動大地。當然,也包括往這邊衝來的魔獸潮。


    於是,舉起長槍的步兵戰列終於和魔獸潮——衝撞在一起。


    人類與非人怪物刺耳的怒吼蘊含了這世上一切種類的吶喊,怪異的轟鳴甚至像是未知生物的慘叫。


    野獸的咆哮、瀕死慘叫與威嚇,人類也拉高嗓門自喉頭蹦出同樣的叫喊戰鬥著,每個地方都有血雨傾注而下。


    「敵軍還有援兵嗎?」


    布雷南對淒慘的光景皺眉大聲問道,隨後收到輕裝騎兵的報告。


    「在敵軍展開突擊地點後方可看見一部分!其餘不明!」


    那一瞬間,布雷南下了決定。他拿起吊在馬鞍旁的頭盔戴上,這次不使用傳令,而是轉頭回望身穿胸甲手持長槍的部下們。


    「——上戰場了,紅鷹們!跟我來!」


    「「「喔喔喔喔喔喔喔!」」」


    高舉長槍吶喊的布雷南及作為菁英部隊的兩百名魔導騎兵紅鷹隊,發出粗野的吶喊一起向前奔馳。


    他們一口氣追上揚起沙塵的步兵隊列,穿越戰列躍上最前線。


    在眼前,有著長舌與長臂長足的黑毛猿猴正要對準步兵撲上去,被騎兵衝過去時舉槍一刺割斷了咽喉。


    然後,槍尖轉向斜前方施放力量。


    紅槍迸出火球。


    火焰戴有的獨特空氣低鳴聲劃過半空,燃燒一頭體格大了一圈,形似熊的魔獸。更多的火球直接擊中痛苦掙紮發出苦悶咆哮的魔獸,將它燃成灰燼。


    布雷南發現一頭高度與騎兵視線相當,體格較大的蜥蜴,鬆手將長槍插在鞍側的零件上,握住掛在另一側的投槍擺開架勢。


    當他往舉至肩上的槍上灌注魔力,發出的不是火球,而是槍尖像浸過油的火把般劇烈燃燒起來。


    然後,投擲。


    這種投槍稱作「鷹爪」,隻配給給武藝精湛的成員。一隻刺巾敵人後絕不鬆開,會一直燃燒到把獵物吞食殆盡為止。


    加上馬匹疾馳勁道的槍尖銳利地破風飛去,貫穿厚實的甲殼刺進腹部,火焰從體內燒灼魔獸。忍不住打滾掙紮的魔獸,被步兵們串刺的長槍補上最後一擊。


    魔導騎兵紅鷹隊在戰場上殺開一條路。


    戰況很順利。情況照著布雷南的盤算進展。


    〇


    那一刻,他站在落後於時代的建築物——城門旁的監視塔上。


    遠方傳來的咆哮,讓先前長達數小時如雕像般文風不動的他往上看。


    半晌之後,盡管仍維持相同的姿勢,他小聲開口。


    「——發現敵對性勢力——威脅度:低——提案執行相應方案。」


    《批準提案。執行初期對應方案a。》


    聽見大腦內響起的答複,他站起身同時傳送命令。


    調派魔獸的命令。


    〇


    敵軍有了動靜。


    在殺開敵方集團的紅鷹隊先鋒中的布雷南察覺異變,望向敵陣後方。


    戰場廣闊,縱使在馬背上眺望範圍也有限。但瞇眼細看,在敵人後方的確叮發現幾個異形的身影——布雷南不禁瞠目結舌。


    好龐大。


    敵方第二陣中有巨大到連在前線也看得見的魔獸。其身高恐怕比騎馬的布雷南還要高兩倍。


    長著彎曲的犄角,巨大的人身牛頭魔獸米諾陶斯。他無論如何也不認為那是憑步兵長槍能夠阻擋得了的。


    布雷南咬緊牙關調轉目光環顧戰場。


    前線原本便處在互相抗衡的狀態。雖然紅鷹隊的突擊壓製了右翼,卻不足以決定勝負。發射油脂炎彈可以減少魔獸數量,裝填卻很花時間。


    如果那些巨大魔獸破壞戰列,戰局將從那裏開始崩潰吧。


    布雷南向身旁的傳令兵大喊。


    「敵方增援來了!減少右翼兵力後列設置弓箭隊!增加中央兵力!清楚左翼的狀況嗎?」


    「不、不清楚!」


    「那算了!魔導士隊快準備下一發炮彈!」


    「但是,那個操作時必須謹慎——」


    「告訴他們,不馬上發射的話就把他們當成炮彈射出去!我可是認真的!」


    「遵、遵命!」


    「紅鷹隊,撤退!退後、退後!」


    盡管在混戰中,菁英紅鷹隊依然聽從命令邊與同伴會合邊往後撤。氣喘籲籲的坐騎疲憊不堪,奔馳速度也降了下來。


    即使如此布雷南仍設法抵達陣形後方,臉色蒼白的部下們陸續靠過來。


    「隊長,照那樣支撐不住的!」「炎彈爆炸,一台投石機喪失功能——」「左翼崩潰是時間問題——」


    他拿起皮筒當頭一澆,邊喝水邊聽他們像連珠炮似的報告各種消息。


    布雷南靠著當頭澆水勉強驅逐因持續戰鬥而積蓄在體內的熱度,讓腦袋恢複清晰後大喊。


    「我知道!投入所有步兵和騎兵的預備隊,後退!騎兵隊從左翼突破敵陣!」


    「說要退後,要退到多遠——」


    「直到抵達陣地或友軍到達為止!將剩餘步兵半數——」


    「報告!敵人部隊從左翼、北側方向來襲!速度非常快!」


    「什麽?」


    生力軍出現。既然特意提及速度,表示那是魔獸方麵如騎兵般具備特殊腳程的部隊吧。這仿佛挑準最糟糕的時機送達的報告,令布雷南咬牙切齒。


    「派騎兵隊過去!我不要求他們擋住敵人!去爭取時間!」


    傳令兵衝了出去,正準備上前線的預備隊即刻調轉方向。


    布雷南下達指示,同時再度環顧戰場。


    那一瞬間,業火在空中炸開。


    那並不是——油脂炎彈爆炸。不是至今目睹過的火焰擴散方式。


    那的確是投石機發射的炎彈,但別說飛到敵人頭頂,炮彈僅僅毫無意義地在上空散播火焰。


    被擊落了,瞠目結舌的布雷南腦海中湧上這樣的直覺。


    從地麵發射的特大箭矢擊碎炎彈。具指向性的粉碎火花看來隻像如此——然後,事情以最糟糕的形式證明了這個直覺是正確的。


    戰列右翼升起大火。


    轉動目光望去,看見燃燒的投石機崩塌,將操作人員壓扁。


    投石機不可能在短短數秒鍾內燒塌。那隻能推側是從被擊碎崩塌之處起火的——而實際上也發生了。


    另三口投石機堅固巨大的回轉軸被打碎,那股威力導致連結基座的柱子都折斷坍塌。


    「究、究竟發生什麽——」


    「隊長,在那邊!」


    布雷南朝著部下指出的方向凝神望去,看見那個異形的怪物。


    與巨大魔獸相比,他的體型不算多大。應該說比騎兵大上一圈吧。


    然而,他的外型就像徹底武裝過後的魔獸般,遠比巨獸更加奇特。


    整體像岩石般由茶褐色與朱色構成的外觀所擁有的光澤、形狀、光滑感毫無疑問屬於甲胃,那是一副鎧甲的事實無庸置疑。


    明明如此,那比人類大的人形下半身卻有四隻腳。


    沉重卻流暢活動的四足。由四足支撐的上半身與連結四隻腳的腰部,異樣地呈現令人聯想到人類肢體的形狀,但顯然並非人類。


    四足的全副鎧甲。兩手拿著形狀複雜棍棒的異形歪歪腦袋停下腳步。


    戰列左翼,最後三口投石機被打碎了。


    當自四足肩膀突出的細長箱子朝投石機前端噴出火花時,在組裝


    中還用到鐵的投石機宛如由沙堆成般地粉碎了。


    在遠方聽見也會震痛鼓膜的爆炸聲。仿佛將空間本身鋒利地一並切碎的高音。然後是投石機粉碎崩塌的聲響


    「這麽……荒謬的事、怎麽可能……」


    布雷南茫然地呢喃,但四足已進一步展開行動。


    從左翼迂回繞行的騎兵隊。四足似乎盯上了被派往迎戰魔獸生力軍——一群擁有八足馬身鷹頭的葛裏菲尼爾——的騎兵隊。


    遠遠望去看來也很厚重的軀體,朝著騎兵隊疾馳而去。


    然而,那可以說是「奔跑」嗎?


    明明四隻腳沒有一隻離開地麵,每隻腳卻以快到揚起塵土的速度運輸身體,如同在冰上滑行般以四足移動。


    會跟騎兵交錯而過——令人這麽以為的疾馳,在前進到遠比布雷南想象的位置更加短的距離後停住。四足隔開一段依然無法觸及,搭起長弓箭矢或許勉強可射到的距離,停下腳步注視著騎兵隊。


    難道他又想象剛才一樣,從肩部的箱子發射肉眼看不見的箭?布雷南這麽想象,而那裏上演了遠超乎他想象的慘劇。


    光的粒子如瀑布般自四足兩手握著的棍棒噴出,掃過騎兵隊。


    每一點光粒都具有被打中地麵後削起土壤擊飛到半空的威力,土塊如同雨點落下的水麵般飛濺起來。


    足以令人忽視那些土褐色的鮮紅迸散。


    四足釋放的光雨簡直像將接觸之物無一例外咬碎的大量細小牙齒。無數的牙齒僅僅奉咬碎為至高無上價值,因為沒有咽喉可吞下,吞咽物掉落到地上。


    當光粒從排頭到排尾舔過整支騎兵隊後,現場隻剩下連投身戰場的布雷南都忍不住作嘔的醜惡一行穢食物殘渣。


    「……不可能戰勝那種玩意兒。」


    在喧囂的戰場上,自布雷南背後喃喃傳來的那句台詞奇異地滑進耳中。


    「嗚——啊啊啊啊!」


    有什麽東西在他一片空白的腦海中迸開。布雷南眼中除了四足之外什麽也看不見,耳朵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不想聽到。明明心中隻有這股衝動,但剛剛聽見的話語卻不斷地回響著。


    唯獨他的軀體照著訓練策馬疾馳,握住長槍朝四足衝出去。憑著別說顧及後果,甚至放棄思考的突擊,他一口氣衝到最前線。


    四足覆蓋著連眼睛也看不到的朱色裝甲的頭部,緩緩地轉動對準布雷南停下。


    四隻腳忙碌卻不慌張地移動,雙手的棍棒前端對準了他。


    布雷南在精神上拒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僅僅奔馳著刺出長槍——光會搶先一步……襲來……嗎?


    四足手中的棍棒轟然閃爍閃光。


    那一瞬間,布雷南飛上半空墜落地麵。


    「——嘎啊啊啊!」


    肩膀、背部,渾身都痛。


    「啊、啊?」


    隻是疼痛而已。他明白。這代表他還活著。


    宛如燒燙的石頭彈開落下的水滴般的聲響層層響起。


    當不知不覺間倒臥在地的布雷南起身轉向那邊時,四足手中的兩根棍棒少了一根。


    四足看著戰列。那邊傳來歡呼。


    不是慘叫。是歡呼。


    布雷南也站起來望過去。從渾身上下的疼痛判斷,他似乎隻是腳踩空馬蹬摔下馬而已——並非遭到四足攻擊。


    仰頭轉向歡呼來源的他看見兩樣事物。


    一是——從後方接近的法吉魯德旗幟。是我軍本隊,期盼已久的援軍。


    二是——高高躍上半空的黑色人影。


    布雷南想起某個傳聞。聽說的內容毫無脈絡、零零碎碎拚湊而成,他以為是毫無根據的流言。


    襲擊瓦爾卡,在艾爾劄斯大鬧一場,卻隨侍女王身側的異形戰士。


    穿戴漆黑鎧甲,非人的怪物。


    「全副鎧甲的怪物……」


    黑劍的劍士。


    以及利庫斯裏歐的——


    「……英雄。」


    他喃喃說出這句話,太陽穴不知為何隱隱抽痛。


    〇


    廉撇下伊莉絲他們衝出去,先行抵達可望見戰場的地點時,戰場已燃起大火。配置在步兵隊伍後方兩側的某種木造建築物被打碎,熊熊燃燒著崩塌下來。


    在奔跑的同時,內心抱持的疑問令廉皺起眉頭。


    (那是什麽?)


    《雖然構造不隻舊式——可說是原始,但那是兵器。一種稱作投石機,可將大岩塊擲向遠處的攻城兵器。》


    廉以望遠功能仔細觀察投石機,在旁邊發現直徑約一.五公尺的金屬球體,突然想到。


    (那是米特拉說明過的油脂燃燒彈嗎?)


    球體內的魔法陣對點火的金屬球施加強烈的內壓迸射出去,散播油與火種。雖然聽過這段說明,廉想象的是更小巧,類似手榴彈的物品。


    這種燃燒彈好像用投石機發射,但最後三口攻城機器基座此刻又破壞崩塌。


    《發現目標。》


    米涅爾瓦從被粉碎的投石機狀況判斷出敵人的方位。


    廉看了過去,望遠視覺映出在他眼中看來穿著頗為奇特裝甲的<阿加思>。


    (四足……?)


    《是四足的<阿加思>。製造出那樣的東西脫離常軌。》


    但是,無論外觀如何,那四隻腳帶來的火力十分驚人。


    四足<阿加思>右肩裝載的電熱化學炮,從數公裏外擊碎投石機。那還是口徑五十毫米的穿甲彈,原本依照尺寸是裝在戰車上運用的。


    電熱化學炮並非靠著火藥燃燒,而是憑借化學反應生成的高溫瓦斯來發射炮彈的兵器。能瞬間將液體經電氣分解以高溫瓦斯發射炮彈的電熱化學炮,可以用淩駕於火藥燃燒效率之上的初速及反應速度發射彈頭。


    然而,足以瞬間產生高溫瓦斯的電熱化學炮正如其名,需要龐大的電力。要搬運維持運作所需的外部電源裝置,承受大型炮身與發射時的強烈反作用力,需要與車輛相等的載運能力及穩定性。


    那個<阿加思>的四足身體似乎實現了這點,還能夠因應實戰。


    不隻etc炮,其雙臂還裝了m134rc加特林機槍、稱作「迷你炮」的多槍身機關槍改造版,看來總火力與戰鬥直升機相當吧。


    《身高三公尺餘。推測其腳下裝了輪式移動裝置、大量火炮——實現重裝甲、高火力目標的新型追加裝甲。》


    (好像是。)


    在<阿加思>軀體各部位,特別是上半身可看見帶著眼熟紅色光芒的裝甲。這代表對方並非製作出長了四隻腳的<阿加思>,而是……


    (包括腳在內,那家夥的裝備是穿在裝甲服外的裝甲服……嗎?)


    廉分析過一番後,環顧戰場。


    目前,武器為劍與長槍的步兵列正擋住中小型魔獸。隊伍整體已變形,可預料到崩潰的結果。


    正朝形似魔獸軍機動部隊的一群魔獸趕去的騎兵隊,在兩挺迷你炮每分鍾多達兩千發六.八毫米子彈掃射下,呈現一片慘狀。


    「可惡——!」


    廉加快速度。


    在呈現廣闊平緩波浪地形的平原上,他靠著滑落或是躍起迅速疾馳。


    一口氣穿過位於隆起小山丘上的法吉魯德軍主營,對準北側的四足<阿加思>跳躍而起,在空中拔出阿耶拉斯舉槍。


    四足舉起迷你炮進入發射姿勢。他並未發覺廉,而是盯上了單騎突擊的紅發青年。打算連中間的魔獸一並射擊嗎?


    廉將注意力集中在瞄準上。即使在半空中,他也是<阿加思>。上半身穩定,左臂夾緊腋下握住槍身,關節固定


    ,微微移動架在肩頭的狙擊槍槍口。他要做精確射擊。


    火力控製係統使標的標誌閃爍。廉腦海中也出現同樣的訊號。意義相同——「開火」。


    他扣下扳機。


    阿耶拉斯發射的九毫米突擊槍彈體被風吹襲,微微劃出拋物線飛去,受定偏效果影響搖擺著最終稍微偏右,但毫厘不差地命中瞄準的位置。


    貫穿迷你炮旁的供彈裝置。


    短短一瞬之後,強烈的閃光從迷你炮基底炸開,迸散的碎片與炮彈打中四足的裝甲迸出火花。


    本來打算讓對手無法填裝下一發炮彈就夠了,但內部的炮彈似乎爆炸了。被四足舍棄的m134rc加特林機槍被炸得半碎噴出火焰。


    四足回過頭。廉一著地立即再度跳躍,像彈跳般移動,避免低拋物線軌道導致速度下滑。


    然後,他一口氣穿越戰場。跳過、鑽過步兵隊列,路上踹開撲向士兵的魔獸躍起,以全速襲擊戰列左翼,正要從北側攻擊法吉魯德軍側麵的一群魔獸。


    廉接連開火射擊正要襲擊步兵隊伍側邊的那群葛裏菲尼爾的帶頭部隊。


    的慘叫連續響起,被打進頭部或延髓的子彈擊斃,倒下的屍體對從後麵奔來的同族形成障礙物。當後麵的葛裏菲尼爾連環追撞之時,廉收起阿耶拉斯再一次躍起,又一腳踢中還沒受傷的魔獸,踢斷它粗壯的脖子同時作為踏腳處縱身跳躍。


    他翻轉一圈從腳尖先著地。望向在附近的紅發青年。見到廉這名異樣的闖入者,青年驚訝得瞪大雙眼,廉指向法吉魯德軍後方告訴他。


    「我是友軍。路希坎特將軍和伊莉絲女王正率領增援從後方前來。快撤退吧。」


    他的反應僅僅是嘴巴開開合合,但從後頭趕來的輕裝騎兵集數人之力將青年拖向後方。這人說不定意外地身居高位。


    「援軍!是援軍!有退路!全軍撤退!冷靜地行動——!」


    一邊吶喊一邊奔馳而去的騎兵似乎給士兵們帶來最後的希望。歡呼聲傳播開來,士兵揮動起武器也重新變得強而有力。


    廉轉頭朝向背後。


    (四足的狀況?)


    《收到通訊要求。》


    大量的魔獸群與位於魔獸群另一頭的四足<阿加思>——無論哪一方,都不是能正麵戰勝的對手。


    他的目的是幫助開始撤退的法吉魯德軍逃離,保留「下一戰」的機會。


    棘手的魔獸已先收拾掉,剩下的交給抵達的法吉魯德援軍也能勉強支撐住吧。問題在於那個<阿加思>。


    雖然所有武裝對準廉,四足的迷你炮槍身尚未回轉,肩頭的火炮也沒發射。


    米涅爾瓦指出這一點。


    《四腳<阿加思>,通稱「四足」還未向我們開火——敵人可能沒有我們的情報。這麽一來,因身分不明是友軍的可能性很高,他或許是遵守交戰規則尚未開火。》


    聽它一提,廉想起在利庫斯裏歐交戰的對手說過的話。


    (對了,賽提絲說過「沒有聯絡方法」。)


    記憶模糊不清,也沒有聯絡方法。賽提絲的確這麽說過。


    假設那並非謊言,代表賽提絲完全是單獨行動。不過她也暗示過「我有同伴」,那番說辭隻是權宜之計——不,賽提絲隻說了「不隻我一個人」。


    (難道賽提絲……)


    《你想到什麽頭緒了?》


    如果她所有發言都是真的。


    記憶模糊不清,也失去聯絡方法的賽提絲,發現自己可以自由行動。雖然知道其他<阿加思>的存在,但不聯絡他們脫離那個集團行動,單獨在異世界漫遊。


    (……賽提絲說不定是逃兵。)


    那樣的話,她種種難以解釋的行動也能說得通了。


    《那對四足<阿加思>而言,我們並非敵對勢力,而是身分不明者?》


    (這隻是個推測而已。)


    魔獸接近。廉暫時中斷思考和跟米涅爾瓦的對話,向魔獸發射阿耶拉斯的鐵彈。


    此時,敵陣後方體格龐大的魔獸發出長嘯。魔獸開始在廉前方停下腳步,或是迂回繞過。


    (是四足的命令?)


    《收到通訊要求。是第二次了。依照規則,不回應的話對方就會開火。怎麽處理?》


    (……我想要情報。回應。)


    《了解。用一般線路可以嗎?》


    米涅爾瓦提議不用<阿加思>專用的高速線路,而是以使用麥克風的共通線路通訊。


    盡管懷疑,他仍點頭同意。有點不方便的情況,比較能給予敵人想象空間吧。


    (可以。接通線路。)


    《了解。》


    廉命令米涅爾瓦,透過通訊線路呼喚。


    「我是as-07-3。所屬單位不明的<阿加思>,回話。」


    四足僅僅靜靜佇立著。等待一陣子也沒有回應。


    然而,也沒有發動攻擊。


    「as-07-3向所屬單位不明機通話。聽得見嗎?」


    當廉再度呼喚,四足微微伸展身軀抬起頭看著他。


    「我是dag205-k4。as-07-3。第三世代型<阿加思>為何出現在這裏妨礙我?」


    廉說出預先準備的回答。


    「as-07-3向dag205-k4通話,無法回答。」


    雖然不是謊言,但對方可以解讀成另一種意思。廉無法回答並非「不知道」,而是因為「此為機密事項」——能夠這麽解釋的回應,令四足沉默半晌。


    《請再多通訊一會兒。》


    米涅爾瓦暗中要求。


    (什麽?)


    它簡潔地告訴狐疑的廉。


    《為了伸出枝枒。》


    又自作主張了。廉在意識深處抱怨。


    使用電子機械運用的一般線路,米涅爾瓦似乎向對方送出了「枝枒」——非法侵入程序。而且為了避免對方察覺,還將數據零碎分割,一點一點混在音頻數據裏。


    廉開口。好將帶著病毒的通話傳達給對方。


    「你的任務是?」


    『目前,以此處西部區域為作戰區域。as-07-3,陳述敵對理由。』


    萬一四足追究他突然開火的事情就不妙了。轉開話題。


    「賽提絲也到這邊來了。」


    廉單方麵地試著說道。於是……


    『賽提絲?』


    「她本人這麽自稱。還說是原型編號22。」


    『——prototype22嗎?你發現了那個瑕疵品?』


    四足如此回應。


    心中湧現某種迷霧般的感情讓廉皺起眉頭,回答四足。


    「沒錯。」


    『as-07-3,我明白你的任務了。不過,我是按照作戰計劃行動。為何阻礙我?』


    「先把你那邊的作戰資料傳過來。」


    廉不回答對方的任何疑問,僅僅這麽回話。四足直盯著他,雙方互瞪了一陣子。


    『關於你的事情,我會請求總部指示。別妨礙我執行作戰計劃。』


    「那可不行。」


    『那就出示你的權限。』


    看來差不多到極限了。


    (米涅爾瓦,還沒好嗎?)


    《通訊已足夠。》


    一聽到那句回答,廉衝了出去。


    『as-07-3,你幹什麽——』


    四足傳來通訊。廉打斷他的話簡短地回應。


    「我要以武力妨礙你。來阻止我啊。」


    『你再說什麽?難道你是asg501-01的——』


    「通訊


    完畢。」


    廉單方麵地遮蔽線路,一口氣提升速度衝進附近的魔獸群。


    擦肩而過時,他從側麵砍飛奔跑著追逐法吉魯德軍的大蜥蜴腦袋。


    被同伴的鮮血濺了一身的魔獸追向廉。腳步未停,他壓低身子穿過魔獸群,像過路歹徒般每當擦身而過時揮出斬擊殺傷它們。


    《警告。》


    廉使勁向後仰。姿勢低到膝蓋著地後腦杓幾乎擦上地麵。那一瞬間,如利刃刺進耳中般強烈的破風聲轟然響起。


    在他身側,數頭魔獸同時粉碎。


    僅僅擦過而已魔獸的手臂就被撕下,要是打中骨頭,光是身體末梢中彈組織崩壞就會一直蔓延到軀幹附近。被打個正著的話——下場正如同字麵意思,是粉碎。


    魔獸原本充塞著血肉與生命的軀體像肥皂泡沫般輕易破裂,內容物全部碎裂噴灑出來。


    口徑5omm的尾翼穩定脫殼穿甲彈。其威力靠著「tartaros armor」也無法完全阻擋。


    (不在乎流彈嗎?)


    四足的炮擊。光是擦過就免不了受重傷的威力,使廉背後竄過一股寒意。


    廉像要甩掉惡寒般迅速起身,衝進魔獸群。


    平地沒有任何東西遮蔽敵人的火力。要說有什麽,隻有那家夥率領的魔獸而已。就算四足不在乎魔獸受害,用它們的軀體當遮蔽物,想進行精密炮擊也會變得困難。


    但那些魔獸也揮舞著尖牙利爪撲向廉。一旦腳步放慢就會成了四足或魔獸手下亡魂吧。


    如履薄冰——豈止如此,這是在水麵隻飄著薄冰的湖畔踏著冰走到對岸的行為。


    就算這樣,也沒有別的選擇。廉以緊張感繃緊所有神經,全力狂奔著。


    〇


    遠遠眺望著戰線,布雷南看見在魔獸大軍中央肆虐的黑色全副鎧甲。不在同一地點停留片刻,打倒堵住前方的魔獸殺開血路的漆黑甲冑。


    本來必須靠數千名士兵、兵器與魔法阻擋住的凶獸浪潮,宛如有火把對著成群蟲子揮下般被攪得亂七八糟。


    若非親眼目睹,終究無法相信那是僅僅一名劍士創造的戰果吧。


    「慢慢退後!別背對敵人!舉著武器向後轉!好好掌握步調!聽著,交互、交互往後撤!弓兵,注意別誤傷自己人,射擊企圖從旁邊繞過來的落單魔獸。配合騎兵突擊交替戰列!」


    因應接連不斷報告上來的狀況迅速下達指示的粗獷有力嗓音,使布雷南赫然抬起頭看過去。


    撿回一命之後,他被部下拖著塞在馬後回到本營。


    布雷南總算察覺自己別說長槍,連韁繩也沒握在手裏的難堪模樣,慌忙掙紮著想掩飾。


    「會、會摔下馬的,隊長!」


    當他重新往手腳使力,守在左右的部下匆忙壓製住他。那像在對待因傷口疼痛而掙紮的傷員的口吻,使他怒上心頭地怒吼。


    「放手,無禮之徒!我怎麽能坐在馬後給人載!報告戰況——」


    「閉嘴,混蛋!」


    一聲壓倒布雷南的怒喝像重擊般飛來,他的臉和肩頭忍不住一跳。


    武人形象的馬基力歐斯·路希坎特佩劍穩重地端坐馬上。


    「關於你擅自調遣軍隊的處分之後再裁定!這裏的指揮由我負責!為了撤退至後方我命步兵隊迅速移動,但這與你無關。若再擾亂我的指揮,即使是你也不可饒恕!聽懂了嗎,布雷南!」


    見父親充滿怒意的眼神瞪著自己,布雷南吞口口水,但仍毅然地回嘴。


    「那麽這裏由我殿後——」


    「我說了絕不準抗命!你們幾個把傷員和那家夥送到後方!就算脖子上得栓繩子也要辦到。要是他還嘴,把他的嘴巴也塞起來!」


    這番話是戰場上的斥喝,布雷南同時又有種被按著腦袋說服的錯覺。


    隻有在戰場上才能洗刷戰士的恥辱。即使無法如願,至少允許他戰鬥的話,還能以性命償還。


    而父親竟然命令毫發無傷的他退下。


    這豈非等於要他抱著恥辱縮成一團嗎?


    「馬基力歐斯將軍!我——!」


    「帶走!」


    終於炸響的大喝,嚇得部下驚惶地策馬。被放上馬後的布雷南失去平衡險些墜馬,他勉強重新坐好。


    「……混賬老爹。」


    布雷南苦澀地咬緊牙關,喃喃低語。


    〇


    感覺到腳底像踏裂岩石般的觸感,廉往上一跳。被當成踏腳板的類蜥蜴肩膀骨折,發出慘嚎。


    那聲嚎叫被原本瞄準廉的炮擊撕裂,化為血霧。


    追擊躍起的廉的是六.八毫米子彈的暴雨,而非正填裝下一發炮彈的大炮。


    舉起的劍身迸出無數火花,廉被擊落地麵。盡管背部著地,他當場跳起來拔腿飛奔,滑進中型魔獸背後,正麵接下揮來的鉤爪短兵相接。


    (戰況變化如何?)


    他問米涅爾瓦。剛才高高跳起環顧周邊狀況,讓它做了確認。


    《法吉魯德軍持續後退中。魔獸軍左翼失去機能,整體的勢頭也衰弱下來,照這樣下去後續的步兵部隊應會追上。》


    (最大的問題是四足嗎?)


    廉拿魔獸當盾牌的時候,他不會開火。雖然似乎不在意流彈,但保持距離做觀望程度的攻擊。也就是想評估廉的實力。到目前為止應該收集了不少廉的資料。


    步兵部隊差不多快抵達了。法吉魯德軍的撤退也有所進展——意思代表,如果對方有意——


    《四足接近。》


    現在是正式開打的時候。


    自胃部浮現的陰森惡寒襲來,廉一踹一直跟他互相比拚力氣的魔獸退開。


    那一剎那,魔獸的身體破裂迸開。


    廉咬牙朝四足衝去。


    裝甲會彈開阿耶拉斯的槍擊。若沒花費時間做精確狙擊,則效果薄弱。雖然不清楚歐爾德是否管用,總之不拉近距離的話連好好互搏都辦不到。


    這時候,毒類蜥蜴對他吐出毒液。廉沐浴在神經毒素的飛沫中揮動歐爾德——瞬間放開劍滾倒在地。


    穿甲彈通過他一瞬之前所在位置,在背後的地麵挖出一個坑。


    (毫不留情。)


    四足算準了他揮劍時的破綻。就算閃避成功也沒有空休息,廉滾倒後又一個回轉,迷你炮的彈雨朝躍起身的他襲來。


    廉抓住掉落的歐爾德收回劍鞘,再度疾馳。


    他完全沒有餘力對付魔獸。但對方的攻擊並不考慮他的狀況。即使被迷你炮追逐著也一樣。


    即使閃避掉一兩發特別著重全麵壓製力的m134rc加特林機槍子彈也沒有意義。廉的強化外骨骼裝甲服迸出火花,機層裝甲留下傷痕。單是擦過的話隻會有抓痕,但是沉重的衝擊打中腹部。


    「——!」


    裝甲本身挺了過來。盡管不快感襲來令他喘出一口氣,他靠著腦內麻醉藥的止痛功能忽視疼痛。但這無法連衝擊也蒙混過去,什麽也徹底感覺不到反倒對戰鬥有所妨礙。


    廉咬緊牙關忍耐中彈的衝擊,沒有停下疾馳的腳步。


    隻是碰巧中了一發。


    因為拉開距離,擴散的子彈命中精準度低,沒能連續擊中他。


    然而,對方的連射速度為每分鍾兩千發。就算隻有百分之一碰巧命中,一分鍾也有二十發。打中的未必都是沒有大礙的部位。


    腺保持疾馳之勢,果斷地轉為滑行。身體向旁一倒,左手手指抵在地麵。


    一陣彈雨穿越頭頂。追逐著廉掃蕩過來的射線,無法因應他的行動穿越了過去。


    這段空檔,廉又開始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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