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徑依賴症


    人們總是對自己經曆過的成功路徑產生迷信,以為可以在很長時間或很廣範圍適用,甚至有人還把它總結出定理。


    我把周易預測視作傳統文化,是高大上的東西,企圖從學術上得出某種經典的理論。李茅覺得改變社會改變人們生活是偉大事業,值得努力追求。這都患上了偉大依賴症,也就是把人生的價值擺放在某種偉大的理論之中,才算得上追求。


    小蘇,賺錢依賴症重度患者,從他的經曆中大部分苦難都是因為缺錢而形成,故他常直觀地以為,有錢後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和困難了。如果,你心裏被錢困擾太久,你的思維也會發生像病人一樣的症狀。前兩天,小區外出現一次車禍,大車急刹的聲音如此淒厲,以致於把我從床上扯到了街麵,大車還在,血跡還在,受害者已經送往醫院,肇事者被警察帶走,有一個貌似目擊者在向後來者發表觀感,當許多人在問他受害者身體怎麽樣時,他卻興奮地大談司機要賠多少錢:“沒有四十萬肯定不行,也許要五十萬,就看那個女孩的家屬怎麽扯了。”


    “女孩,傷得厲不厲害?有生命危險嗎?”有圍觀者焦急地問道。


    “我跟你們說了的,起碼要賠四十萬,不信看最後結果,我估得準沒錯。”其不容質疑的氣勢,揮灑著絕對控製的話語權。


    難道他對生命的關心就如此冷漠嗎?也許,他是被錢困擾得太久了,以至於形成了思維路徑依賴。


    中國人自改革開放後,被西方先進所震撼,形成了西方所有都比中國好的思維依賴。知識分子是從西方來的,過去言必稱希臘,現在言必稱美國;奢侈品是從西方來的,質量工藝隻有西方才好。甚至,學西方較早的日本、韓國,甚至香港、台灣,都比中國大陸好,那麽,就有理論家總結了:中國啥都不行。原因不過是民主、自由、人權、普世價值那一套,仿佛,經濟和工業不行,是文化造成的。這就把因果關係搞反了。


    如果說文化製度不行,是因為經濟基礎不行造成的,可以說得通,但反過來,就有點倒因為果。如果中國文化完全不行,那麽,古代近五千年的探索就毫無價值嗎?如果說質量工藝隻有西方好,那瓷器青銅玉雕就不算工藝嗎?如果民主自由是西方發達的原因,那麽,實行西方民主製度的有一百多個國家,為什麽隻有少數國家才發達呢?


    自己不富,隻怪政府,是不是思維上的懶漢?沙特政府專製腐敗,但人民很富。蘇聯改行西方自由,結果造成了近十年大麵積的災難,至今未完全恢複。


    思維路徑肯定有問題。因為事情不會那麽簡單,如果你想當思想的懶漢,就容易陷入路徑依賴症。那麽,治療此症可靠的方法是什麽呢?現在我知道的就是:反省。


    小蘇近段時間以來,生意越做越順,每次研究項目前,總是讓我跟他起一卦。其實,算法很簡單,我讓他專心想著要求的事,然後往桌上丟三個硬幣,用硬幣正反麵的陰陽屬性得卦,算出方位和行業,小蘇按卦象指示主動出擊,生意的成功率較高。一般搞過推銷的都知道,如果要成功完成一個推銷,至少要接觸近十個客戶才行,但小蘇的成功率就有點高得嚇人,估計,他隻需要跑兩三家企業,就可以成功推銷出一個項目了。估算了一下,他近幾個月的收入,估計已經超過100萬了。但是,我始終覺得有點不安,事情就這麽容易?賺錢就這麽簡單?那麽,我們是否要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嗎?


    在提醒小蘇要謹慎、放慢節奏時,他教訓起我來了:“莊哥,我覺得你的思維被束縛了,思維路徑單一化。估計,你想的是,付出才有回報,有多大付出才有多大回報。你估計還會反推:有多大回報,肯定需要有更大的付出。是不是?”


    “我承認,你所說的心態我肯定有,但是,這樣想有什麽不對嗎?”


    “莊哥,咱們就事論事,你這個想法屬於患了思維路徑依賴症。付出與回報也許在社會大趨勢上概率是一致的,但在某個具體的事情上,卻無法對等。比如,一個拿兩元錢中彩票大獎的人,他的付出與回報相等嗎?況且,我們付出的是智力,它並非與個人的艱辛程度相匹配。你的預測方式,是幾千年中國曆代知識分子的精華總結,它包含了多少優秀分子的智力付出?這個付出不大嗎?況且,如果要為回報建立等式,那麽,隻能用價值與回報來匹配。產生多大價值,得到多大回報。在我的項目推銷中,有兩種知識含量,我們的軟件設計師大量的專業勞動和智力投入、你指導推銷的周易更是祖宗用智慧賞飯,我們拿這點錢,是不是應該心安理得?”


    麵對他一長串的反問,我竟無言以對。


    但我也無法心安,因為,我似乎覺得有某個代價在某個時機等著我。這是直覺,但願它是錯的。


    李茅搬走了,他走前專門跟我強調:“記住我們的約定,莊哥,我倆應該有個項目。”


    房子也沒另外租人,小蘇一個人全部負擔了房租,他很有信心地對我說:“莊哥,我們事業剛起步,但像這樣我們兄弟聯手,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搬到寫字樓去,搞個正經公司,然後,買別墅,你我各一幢,我把父母接來,你找漂亮老婆,咱們永遠做鄰居。”


    “做夢娶媳婦,你小子,美得!”我打趣到。


    “莊哥,我發現如果通過我們這樣的組合,專門成立一個銷售團隊,你算方向,我帶一幫人推銷,管它什麽產品,也許可以做得很大的。”


    “那不一定,小蘇,你推銷軟件有優勢,因為你原來是搞這個的,是內行。但你推銷其它的東西,這個優勢沒有了,怎麽成功?”


    “不是有莊哥算嗎?你算出方向和對象,不就把握大多了?”


    “成立個公司,你想做長久生意嗎?”我猶豫了。


    “莊哥,高妍的爸媽不是想投資嗎?不如把高妍吸收進來,我們成立一個正經的公司,把銷售做大做強。”


    我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這絕對不行!”然後,我直視小蘇的眼睛,發出了一長串的疑問:“小蘇,我要問你幾個問題:一是你究竟想把這個生意做多大?你想沒想過其中的風險?二是你想把高妍拉進來,是你想用公司綁定高家這棵大樹嗎?三是你究竟是想追求高妍,還是單純看中了她家的錢?”


    麵對我咄咄逼人的問題,小蘇顯得有些委屈,脹紅了臉:“莊哥,想不到你這麽看我”,他眼淚快流下來了,身體偏向一邊,頭低下,不看我了。


    我知道自己話說重了,連忙解釋:“不是我把你想得太壞,而是我對高妍的父母有責任,如果你想追高妍,我沒意見,但是,如果你還有其他目的,那就害了別人了。”


    “算了,莊哥,我理解你的想法。我是想追高妍,因為我跟她在一起感覺到快樂!她單純放縱的笑聲和她直白率性的性格,是我從來沒有接觸到的放鬆感,但我也知道自己太窮、沒事業,配不上她,所以,才努力想做點事業。要說我對賺錢的渴求,我也坦白,我就想買個大房子,把父母接過來一起住,讓他們也在北京享受一下,我也想成立個公司,讓妹妹不再給別人打工,難道,我這樣想錯了嗎?”


    望著他濕潤的眼眶和激動的神色,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想法。我甚至有點羨慕他,他有深愛他的家庭,他有愛情的目標,他知道自己要什麽,也知道該怎麽幹,而我呢?我是誰?為了誰?幹什麽?完全沒有目標。


    “小蘇,我不是懷疑你的人品,而是對你的計劃不放心。況且銷售這條道是李茅給你的,你先幫他把公司搞好就行了,其他的就別想多了。”


    “行,莊哥,聽你的。但是,我追高妍的事,還請你幫忙。”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幹涉,但是,如果你不是認真的,請你馬上離開,否則,別怪我翻臉!”


    “又懷疑我,莊哥,我們的信任就那麽難嗎?”


    小蘇的一句話,引起了我的反思。我不是不信任小蘇,其實我也是不信任自己,甚至,我也不信任愛情。雖然我與喬姐有過感情的激蕩,但這件事讓我對愛情產生了更多的迷惑而不是經驗。況且,我和小蘇都是窮人出身,在金錢麵前,感情能否經得起考驗,這是個大問題。


    小蘇的追求都與錢有關,難道他對高妍的迷戀,不是因為紙醉金迷的生活方式?不是因為財務自由的向往?不是因為擠身富豪社會的欲望?我看過《紅與黑》,我看過《俊友》,於連不是天生壞,而成長經曆給了這種人以產生的合理性,社會上應該有一大批於連。


    小蘇的生意越來越順,一年不到,差不多提成有近三百萬了,他的心思也越來越多了。也許,在北京,三百萬隻值一個一居室,但是對於一個剛從溫飽線走出來的山區小子來說,這可是個天文數字。這不僅對於他來說,而且對於他的父母、家庭、鄉親來說,都是難以想象的。也隻有在這個時代,在北京這個地方,才有可能產生這樣的奇跡。


    三百萬,我們沒用一年時間。如果說按我這樣的單身漢來說,這已經實現自己的財務自由了。但對於小蘇來說,他的盤算不止於此。他覺得,自己要有一個事業,才能支撐自己現在這個家庭,才能為今後自己的小家帶來希望。


    小蘇跟我講了他的計劃,並且,他回到了他的老家,去了兩個多月。


    當小蘇再回來時,已經到了農曆三月了。


    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的事。馮姨在我的勸說下,給高妍投資了一個小酒吧,這是高妍最感興趣的事業。高妍其實也真懂這方麵的經營,也許是消費得多、見得多的緣故吧。她專門請了兩個老外做調酒師,酒吧音樂表演的主題是藍調,一麵牆的英文書,地下室的飛鏢館,很有調性。她開酒吧本來就不是為了掙錢,而是為了有個事幹,所以她也不可惜成本,淨往高端小資的方向上湊,反而,迎來了一批忠實顧客,每天都來捧場。仿佛這這條街上,進她的酒吧是有異國情調或知識情懷的某種象征,取得了虛幻的身份認同感。


    李茅和然然進展很快,他們公司已經進入某些主流財經網站或雜誌裏了,成了新興創業者的代表。春節時,李茅專門到了然然的老家,拜訪了她的父母,聽說,李茅的父母約定,要過段時間在北京見麵,估計,聽到他們婚期的日子不遠了。


    金姨對班長不錯,除了每月給他兩三萬的工資,春節前還給了他十萬元的紅包。班長也通過嫂子娘家人,找到了嫂子的電話,雖然兩人還沒到完全和好的程度,但,嫂子也郵購了兩套新衣給了公婆,算是有重大進展了。


    小蘇一回來,就迫不及待地向我說了他回老家的情況。


    “隻用一百萬,搞定一切!”小蘇興奮地向我說道:“我都不相信,你猜,我都做了些什麽?”


    “得瑟唄,瞧你那顆脆弱的心。”我明白他的心態。


    “真的,你說得沒錯,我就是要得瑟!我租了輛好車,駕駛員全程服務,帶禮品看親戚看鄉親看老師看同學,花了十萬,轟動全村,你知道村裏人都怎麽說嗎?”不等我回答,他繼續說道:“他們都當著我麵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多讀書,象蘇哥一樣,隻有考上好大學,才有出息的一天!”


    說到這裏,他臉色一變:“哼,我記得,當年我讀書時,父母找他們借錢時,他們當時的嘴臉!”


    “你這是心理複仇,算是治療了你過去貧窮的創傷。”我譏笑道。


    “我也做了兩件實事。一是用四十萬在縣城買了套房子,把父母妹妹搬到縣城了,我還跟一個同學合夥開了一個幼兒園,我妹妹是股東,她既當老師拿工資,又可以分紅,算是沒辜負她這麽多年對我的期待。”


    “這倒是正事,你算是誌得意滿了。”我心裏也真心替他高興,他的錢都發揮了價值。


    “下麵,我要做自己的事了,我有更大的追求!莊哥,把高妍約出來唄?”


    “她不需要我約,你自己就可以找到她。”


    “什麽情況?”看到他莫明其妙的樣子,我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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