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蘇的快樂


    當小蘇成為高妍酒吧的常客時,我覺得我可以順利退出了。馮姨和高叔在越南考察項目時,也時不時地跟我打電話,我也多次裝著無意間透露了小蘇的情況,以讚揚為主,也算是作個鋪墊吧。


    小蘇追高妍並不順利,主要是兩個人的經曆和背景差距太大了,話說不到一塊。但是,小蘇有種死纏爛打的精神,不怕死不要臉的氣質,哪怕昨天高妍罵了他,隻要今天給了他一個笑臉,他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精神抖擻地上場了。


    過幾天,小蘇的媽媽要來北京檢查身體,我倆忙前忙後,找醫院掛號,結果,要排到十幾天以後才能看,找號販子,也要一周以後,還要給他兩千元錢才幹,而且,他並不承諾一定掛得上。當我們在高妍的酒吧喝酒時,我們的談論被高妍聽到了,她大笑:“瞧把你們愁的,我打個電話。”


    不到十分鍾,她過來了:“我跟我的一個哥們講了,明天,你們就到醫院去,直接找張院長,他已經安排好了。”


    我大吃一驚:“你什麽哥們?這牛?”


    “我在美國學習時的同學,張院長就是他爸,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我和小蘇啞然,原來,雖然我們現在有點錢,但社會地位不是一天就能用錢改變的,貧窮限製了我們的空間,貧窮限製了我們的想象。


    小蘇的父母來北京之前,小蘇專門花了兩天打掃了我們的房間,還滿懷歉意地對我說:“哥,要我父母住賓館,他們肯定沒有家的感覺, 我要讓他們感覺兒子在北京有個像樣的家,隻是委屈你了。”


    “沒事,你父母也是我的長輩,要是你覺得不方便,我暫時在外麵住幾天?”


    “千萬別,哥,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你了,他們也想見一下你,我把你的房間也打掃了,你看還有什麽地方需要我幫忙的?”


    我一看,窗明幾淨,整個屋子亮堂多了:“還搞!你再搞就把我家俱的漆都擦掉了。”


    “不好意思,哥,我把屋裏好多舊杯子、毛巾都扔掉了,沒有把你的東西扔錯吧?”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扔了就扔了,再買新的就是。”


    說完,小蘇出門了,進來時帶了兩大包東西,我一看,什麽從毛巾到杯子到茶具臉盆等,一大堆。


    “要幫忙嗎?”


    “不用了,哥,你在屋子安心喝茶,我忙我的。”


    看著小蘇滿頭大汗,一會在衛生間擦地,一會在客廳擺放,嘴裏還哼著不知道什麽調子的小曲,幸福得不得了。我突然感到,他有父母孝敬,他所有的努力都有價值:讓父母為自己驕傲!他是幸福的。


    第二天下午他父母的火車就要到了,早上,就有敲門聲,我正準備起來,卻見小蘇早已開了門,原來他在網上訂的按摩椅到了,簽完單,他對著說明書幾經擺弄,把它裝好,然後問我:“哥,你說這個東西是放在房間內好還是客廳好?”


    我不知可否:“你說呢?”


    “我覺得放在房間內好,睡覺前他們按摩一下,有助於放鬆肌肉”他又摸了摸底腦袋“不對,還是放在客廳好,一邊看電視一邊按摩,一舉兩得,你說對吧,哥?”


    聽他頻繁因擺設發問,頻繁因物品放置糾結,我分明感受到他對父母到來的期盼和重視。雖然在小蘇麵前我一直自視甚高,但在這時,我卻對他產生了羨慕嫉妒的情緒:他健全的家庭給了他奮鬥的意義,而我生命的意義在哪裏呢?


    接他父母到家已經是下午4點多了,是我倆一起去接的,我看見小蘇穿著嶄新的衣服,精神抖擻地站在出站口眺望,我想起他前幾天找張思遠,估計就是為買這衣服去的。


    當他父母走到我麵前時,我看到了熟悉的久違的泥土氣息:蒼老佝僂但和善的形象,和我拘謹地握手時,老繭的硬度穿透入我的心:那是貧窮和堅韌磨出的利刃,所有厚重的情感和苦難的生活都會被這利刃刺穿。


    到家後,在我的堅持下,決定晚飯接見酒由我請客,我訂好了酒店,告訴了小蘇位置。


    “太高檔了,哥,我們得準備一下,哥,我們六點到酒店碰麵如何?”


    “好的。”


    我專門挑了一個附近最豪華的酒店,金碧輝煌的燈光、銀光閃閃的餐具。我想,也這是小蘇想給他父母的感覺:他兒子的成功,已經超過了父母的想像。


    六點鍾到了,我看到他父母穿著嶄新的衣服到來。但怎麽覺得有點不合適宜,想了一下,原來,他父親穿了一件黑色的夾克,有點像電視上幹部開會時穿的那種。瞬間,我明白了,對於他父母來說,最高貴的人莫過於幹部了,以幹部的著裝出席豪華的宴會,是他們所能想像的最適宜的配置了。他母親倒還好,穿著一身平絨的外套,整潔而又不豔麗,適合年齡和氣質,隻是略顯拘謹,這隻是對環境不適應的正常表現,但她的穿著表明,女人,無論有多窮困,審美的情趣仍然高過男人。


    “這麽大的桌子,就我們三個人吃?”他父親有點吃驚地問道。


    “本來李茅和張思遠要來的,他們今天都有事,李茅明天請客,這個周末歸張思遠。”我說完向服務員示意圖,表示可以上菜了。


    服務員幫他們鋪餐巾、倒酒,剛開始嚇得兩位老人站了起來:“不用,不用,我們自己來,麻煩你了。”


    “爸、媽,別客氣,這是她們的工作。”小蘇連忙解圍道。


    “一輩子賣早點,服侍別人,現在被人服侍,真有點不習慣。”他媽媽終於笑了起來,氣氛開始融洽。


    電動餐盤轉動中,一個一個精美的菜品上來,隨著服務員的介紹,給了他父母眼花繚亂的感覺,舍不得下筷子,小蘇下位,給父母挑菜入碗,這才開始正式用餐。


    酒過三巡,話就多起來了。


    “小莊老師,謝謝你的招待,我一輩子都沒想過,飯可以這樣吃,酒可以這樣喝。”


    “蘇叔,阿姨,小蘇是我的好兄弟,您們也就是我的長輩,孝敬你們,那是必須的。”


    “明涵這小子沒啥本事,但他能交上你這樣的朋友,這本事就比我們大多了。”


    “別這樣說”我站了起來:“叔叔、阿姨,我敬您們!”


    這時,我看到阿姨站起來時抹了抹眼淚:“還是讀書好,小蘇讀書出息了,也沒忘記我們,也沒忘記他妹妹,要不讀書,咋能遇上小莊老師這樣好的人?”


    吃完飯,回到家,小蘇專門請父母在按摩椅上試一下,還專門泡了一壺茶,送到我房間裏來:“哥,我昨天買的,你看是不是好茶,嚐一下?”


    我一喝:“普洱生茶,很好了,你多少錢買的?”


    “一千五一斤,我買了半斤。”


    “貴了點,但這個時候也隻能買它了,新綠茶還沒出來,老年人喝普洱或者紅茶,都好。”


    “那就行,我在外麵也給他們泡了一壺。”說著,迅速出門,客廳傳來了他激動的講解聲。


    我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睡的,我反正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準備去醫院,還沒出門,就接到高妍的電話:“莊哥,我叫個司機開上我的車在你們樓下,他對醫院熟,也認識張院長,你們聽他安排就行了,我酒吧這裏走不開。”


    一下樓,果然,那輛熟悉的紅色跑車就在小區門口,司機就是原來給馮姨開車的那個。小蘇的媽媽坐前麵,我們三人坐後麵,他爸爸上車時,不知道是不熟悉車輛的高度還是心情激動,頭還碰在門框上。


    “爸,碰到沒?”


    “沒事,頭次坐這樣的車,差點上不去了。”他父親自嘲到。


    “這是我朋友的車,值上百萬呢,其它都好,就是車小了點,要不然叫什麽跑車呢?”


    “哪樣車不是跑,非得這才叫跑車?我們村的拖拉機就比這大得多,照跑!”阿姨的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進了醫院,人群紛雜、聲音混亂,把他父親嚇了一跳:“我以為什麽是大醫院,就是人多,你看,走廊上都是人。”


    “北京的大醫院是為全國人民看病的,你仔細聽,南來北往的口音,這些都是在各地小醫院治不好的,才來北京找專家看,排個號都不容易,如果不找門路,可以排到一個月以後才有機會。”


    “那還沒看病,不是等都等出病來了?”


    “那是,我托朋友,直接找院長,媽今天就可以看,這得多大的麵子?”小蘇說這句話時,臉上充滿了自豪。


    “這個院長相當於多大的官?”阿姨拉了拉我的袖子問道。


    “大概廳級幹部吧,相當於您們當地的市長,但是,在某些方麵,他比市長牛多了。”


    “嘖嘖,你們這麽年輕,就這麽有路子,唉,看樣子,我們這一輩子是白混了。”


    “不對,阿姨,您的一輩子,不是培養了小蘇嗎?”


    “我們窮人也沒怎麽培養,是他努力,是我們命好。”阿姨說著又激動起來,眼裏也冷卻著淚花。


    “養他長大、教他做人、送他讀書,這就是培養,阿姨,您的福氣是自己掙的,不怪命。”


    “你真會說話,小莊老師,怪不得小蘇回家時經常誇你。”


    說著,院長已經下來了,跟隨他的還有一個醫生,隻見他主動向蘇叔握手:“歡迎歡迎,你們跟劉醫生一塊,他會帶你們去的,我都安排好了,是我們院這科的主任,他專門給您們看,我還有事,先不陪了。”


    “謝謝謝謝”蘇叔點頭堆笑,目送院長遠去。


    “你把院長的手都握了,看樣子今天就不洗手了唄?”阿姨的幽默,又把大家逗笑了,我們差點都忘記了,她才是真正的病號。


    見專家,各項檢查,聽醫囑,開藥,忙活了大半天,終於結束了。專家講,這是個常見的慢性病,慢性腎炎引起的腰痛,隻是原來誤診,耽誤了治療,現在病程發展了,但還沒到不能治的程度,按他的方法治療,按時吃藥,三個月後複查,應該可以治好的。


    出了醫院,司機送我們回去後,就離開了,留他吃飯也不吃,小蘇在商店買了條軟中華,硬件送給了他。


    “這個車費有點貴,你也大方了?”我對小蘇打趣道。


    “我母親的病有治了,我不高興?況且,這麽好的車,是我父母沒坐過的,我就是要他們感受一下。”


    讓父母感受兒子的成功,這就是他成功的最大動力。


    隨後幾天,李茅和他女友請客、張思遠和他女友請客,餐廳各不相同,但也各有特點。


    看著這些金光燦爛、吃著這些珍饌佳饈,他父母漸漸從不安到適應,人也變得隨便起來。


    有一天晚飯後,小蘇陪著他父親到商店,阿姨來到我的房間,我連忙讓座倒茶。


    “小莊老師,別客氣,阿姨就是找你說說話。”


    “阿姨,您吩咐。”


    “這幾天,你們朋友的熱情,我這輩子都沒遇到過,我隻想問你幾個問題,我看小莊老師也是個實在人,希望你跟我說實話。”


    “阿姨,您問,我保證實話實說。”


    “明涵究竟是做什麽生意的,我看錢來得大,阿姨心裏總是有點不踏實。”


    “阿姨,他是做軟件工程業務的,也就是自動化方麵的服務和推銷,前天請客的李茅也是做這方麵的,小蘇原來就是李茅的徒弟,後來公司專門成立銷售部,小蘇嘴甜、又懂技術,所以推銷得好,公司按內部製度規定,提成給他獎勵,所以,他掙的錢,是沒問題的。”


    “聽你這麽說,我稍微放心些,什麽軟件的我不懂,我隻是怕你們的錢來得不正當。”


    “阿姨,放心吧,在北京,所有知識和努力都是可以賣出錢來的,比如李茅,他已經是個大老板了,他就是用知識賣錢,明涵也是,不過他是推銷產品罷了。明涵掙的錢,不要說在北京,就是在這個中關村,連富裕都算不上,最多算個個體戶。”


    “阿姨和你蘇叔也是個體戶,一輩子守著個早點攤,也沒掙著什麽,難道北京的錢就這好掙?”


    “知識就是金錢,阿姨,這是個新時代。”


    “讀書就是好啊。”阿姨感歎到“我再問你一個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您說”


    “我看李茅,張思遠都有那麽好的女朋友,小蘇談沒談女朋友?告訴阿姨。”


    “目前沒有,阿姨,他是想多掙點錢,在北京買了房子,再考慮結婚的事。”


    “非要在北京找嗎?我們縣城好姑娘多的是,回去找不一樣嗎?”


    “阿姨,您就別操這個心了,我估計,小蘇暫時沒有回縣城成家的想法,況且,他在北京還在追一個姑娘呢。”


    “誰啊?我見過嗎?”


    我知道自己說漏嘴了,但話一旦說出來,就收不回去了,隻好說道:“我知道他在追求一個姑娘,但我也沒把握他們現在到了什麽程度,所以,現在可能還沒到見您們的程度。”


    “唉,還是要考慮啊,趁我們現在還做得動,可以帶孫子,再往後拖,估計,我們也老得動不了了。”


    有人說過,如果中國人有宗教信仰的話,那就是傳宗接代,這是農業社會留下的痕跡,也是基因傳遞給人的本能,從孔子把神仙崇拜改為祖先崇拜就開始了。


    當然,組織家庭也有另外的意義。對於老人們來說,他們的人生經驗與動蕩貧困和不安相連,家庭有抵製風寒、抱團取暖的作用。這就是典型的實用主義了。


    但是,誰知道,這趟北京之行,對於他們來說又會有什麽樣的意義呢?我隱約感覺到,小蘇在父母麵前不切實際的誇張,或許給自己埋下了一顆煩惱的種子。


    果不其然,他們回去後的一個多月後,煩惱就開始產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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