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莊,你哭什麽?有什麽事,跟我說。”


    “班長,對不起,有件事,我隱蔽了你。”


    我把我與喬姐的事,細細地說了一遍,我知道,並不是請求班長的諒解,而是要放心我心中的石頭。


    關於喬姐與張哥,關於妍子與小池,關於我的打算,關於金姨的安排。


    我準備,讓班長罵我一頓,這樣,我就好受些。


    班長卻歎了一口氣:“莊娃子,你是我帶出來的。但是,你說這些,讓我知道,我們雖然比親兄弟還親,但我們的道路是不一樣的。你跟妍子分開,這是盡早的事,要不然,我不會拜托老王來跟你說。我原以為,妍子對婚姻不感興趣,你也得找個新歸宿,你得有個家,有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才這樣想。”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到:“你把這些原因跟我一說,你也承認自己犯了錯,班長不怨你,也不責怪你。我隻能說,你不是一個適合建立婚姻家庭的人。那,你,打算怎麽辦呢?我是說,你今後的人生。”


    這就是我的哥啊,這就是我的班長。在他關愛的心目中,對兄弟沒有責備,隻有關心。


    “班長,我知道,你說得對,我是個不適合婚姻的人,人害了妍子。所以,我也沒再結婚的打算了,我隻是當妍子是我妹妹,她父母是我的父母,盡一個兒子的孝心。不管他們認不認我,我還是牽掛他們的。錯在我,他們怎麽對我,我沒怨言。”


    “記住,小子,還有我,還有虎子,還有金姨,都是你的親人。你沒有婚姻,但你有親人。小子,你隻要記得我們在北京,北京就有你的家。小子,你看樣子,是想彌補,你對妍子一家的傷害吧?”


    “我知道,懺悔是沒用的。我也不知道今後怎麽走。但有兩件事,可以肯定。第一,我要把雲南的事做好,因為要了卻妍子的心願。第二,我不會再結婚。因為,妍子一家已經是我的家,我沒有心情,再認一個父母,再認一個妹妹了。班長,我的感情是有限的,不想稀釋它。這個家庭給了我富裕,我不能帶走任何一分錢,我即使流浪,也是可以謀生的。”


    “兄弟,你怎麽辦,我不管,但是,你放心,你既然把妍子家當成自己家,那麽,你不在,她家的事,我就得管。兄弟,這是感情,這也是報恩。你做不到的事,我來做。你放心走吧。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你無論走到哪裏,幹什麽,你得快樂。你得找到自己最喜歡的事,找到自己最喜歡的人,要不然,你這輩子白過了,可惜我幫你一場。”


    把所有責任和困難扛在自己肩上,為了讓我有一個輕鬆的旅程,這就是我的班長,他活了兩個人,一個為他,一個為我。這是什麽情分?


    接下來的事,就是麵對妍子了。抽一個下午,我把妍子叫到書桌前,將我草擬的離婚協議擺在桌上。


    “妍子,我們離婚吧,這是我的協議,你簽了吧。”


    妍子看著我的眼睛:“哥,我拖累了你,你早該答應的,我原先已經寫好的,你為什麽又弄一個來?”


    她說這話時,表情平靜,她是聰明的,我這些天的表現,她已經猜出,我要做什麽了。


    “但是,妍子,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是我害了你。我不敢算我的命和你的命,但我知道,我作的惡太多,害了你。你相信因果,我也信了。所以,我離開你,也是害怕因果。”


    在妍子不解的眼神中,我全盤給她說了,關於我與喬姐的事,與張哥的事,以及我對今後事情的安排。


    她卻並沒有表現出憤怒、忌妒和委屈,隻是看著協議,雙手發抖。


    “不!哥,你那些事,都不算事。你跟那個喬姐發生的事,都是我長時間離家造成的。妍子放棄了服侍你的責任,你隻是身體上的需要,這不怪你,真的,妍子不怪你。妍子知道,你為了挽回我,做了好多努力,但我已經安於這種修行的生活,已經不對婚姻感興趣了,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先放棄了你。”


    “妍子,我們不要互相責怪了,你把這協議簽了,我們彼此輕鬆些。”


    “不行,哥,你以為這樣你就輕鬆了嗎?”妍子這時才激動起來:“哥,你忘了嗎?你跟我說過,你始終是我哥。你忘了嗎?你始終是爸媽的孩子!你想一走了之了嗎?你不認我這個妹妹,不認爸媽了嗎?哥,你知不知道,當年你把我當妹妹疼愛的時候,我是多麽滿足。哥,當年我追你的時候,是破壞了你的愛情,是我不對。錯誤得來的東西,最後都要失去,這是我的因果。但是,我們成兄妹,這不是錯誤啊。那麽,你要逃避什麽呢?”


    “我沒臉,自己錯了,淨身來、淨身走,才安心。”


    “哥,你永遠安不了心。你想把錢都給我,想把以前的都還清。但是,你知道,我們之間,根本不是錢的事。我也不需要那麽多錢。你沒錢,在外麵過窮日子,我能安心?你是在幫我修行還是在害我修行?”


    妍子越說越激動,我怕樓下爸媽聽到,趕緊關閉了房門。


    “哥,我叫你這麽多年哥,你怎麽還得清?咱爸咱媽墓碑上,有我的名字,你怎麽還得清?咱們過的那些美好的日子或者共同承擔的痛苦,你怎麽還得清?你叫我爸媽的稱呼,怎麽還得清?我們這些年一起做過的事,你怎麽還得清?好!如果你要還,那就還我需要的,我不要錢。我需要什麽,你知道。”


    我趕緊說到:“妍子,你始終是我妹妹,爸媽始終是我爸媽,我們是一家人,這個我不想還,也還不了。”


    “這就對了,哥,你不要在錢上,割斷你和這個家的關係,即使你這樣做了,你心裏也放不下。你對爸媽有感情,對我有感情,你當我不知道?你要還,就還我需要的。感情和家庭,你還不了。”


    我想了想,妍子是多麽了解我啊,我真的早該給她說實話的。


    “妍子,你說得對。哥不在這上麵糾纏,因為,我們的兄妹關係,是變不了的,我內心也不想變。至於錢,我看這樣,手機公司的錢我留下,其餘的,都由你支配保管。”


    “哥,咱先說好,這個家的財產,都有你一份,如果你需要錢,就直接跟我說,你是我哥,你有這個權利。再說,關於酒吧,就不要處理了,你把雲南項目開展起來後,日常運行費用也要從那裏出。那是我從塵世賺來的,也要還給塵世去。哥,如果你今後找到喜愛的人,有了孩子,記得讓他們來看我,讓孩子叫我姑姑,叫我爸媽為爺爺奶奶,這事,你做得到?”


    “不!妍子,我不想結婚了,至少暫時不想。你不是要修行嗎?萬一我遇到高僧,萬一有什麽珍貴的法門,我會通知你,算是你需要的,我給你,有可能的,最好的禮物了。”


    妍子看著我,有疼愛或者是憐惜。好半天,才吐出這句話。“哥,別想那多了,你怎麽快樂怎麽來,妍子喜歡看到你當年,生龍活虎的,大哥哥的樣子。我還是希望你找到喜歡的人,跟她結婚生子,那時候,你把墓碑上的名字改成她,那麽,你就算把我的賬還完。當然,如果你不想這樣,我也不勉強,反正,我們兄妹的關係,從來不會變,隻不過,如果你結婚了,父母的墓碑上,我的稱呼改為女兒就行。”


    她早就在內心中以兄妹關係來定義我們了,盡管在大人麵前,還裝成夫妻。


    於是,我又重新寫了一個協議,我先簽完字,妍子也簽了。這樣,按妍子的要求,明天,我們就可以到民政局,辦離婚證。


    “哥,爸媽那裏,我去說。”


    “不,我去吧,我是哥,得擔當這個責任。”


    “不,你不好說,我來說。”


    這樣,我們雙雙下去,來到爸媽的臥室。他們看到我們進來時,嚴肅平靜的表情,顯然有點吃驚,而非要一家四人在臥室談,也不同尋常。


    “爸、媽,今天找你們,是要告訴你們一個事情。我跟哥商量好了,明天就辦離婚手續。”妍子說這話時,平靜而堅定。


    媽估計還沒反應過來,眼神瞪大了,看著妍子。但爸卻轉向我問到:“小莊,你想好了?”


    “爸,估計你們也看出來了,我跟妍子現在的狀態,不像是夫妻,其實,自從她回來後,我們的關係,就是兄妹了。”


    媽點點頭,說話的聲音有點變了。“好好的夫妻,這是怎麽了?哎,我們命苦,好好的女婿,也要走了。”


    “媽,爸,你們要相信我。我是你們的兒子,是妍子的哥,這點,永遠不變。”


    媽點點頭說到:“好吧。是我們拖累了你,三十幾的人了,一個孩子都沒有。你要認我們,我們很感激。你如果找到了新人,不想認我們,我們也不怨你。畢竟,我們一家人親熱一場,你也沒有什麽對不起我們的。”


    我正要說明,自己的錯誤。因為,我怕他們把我倆離婚的責任,都怪在妍子頭上。結果,妍子卻搶先發話了。“媽,哥又不是離家,他隻是跟我恢複到兄妹的關係,你們急什麽?反正,我現在學佛,也不想拖累他了。他在外麵過得開心,經常來看我們,這不好嗎?”


    然後,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樣子,妍子又怕我把自己的過錯說出來,馬上拿出了那個財產協議,遞給了爸。


    爸看了看,盯著我,問到:“小莊?你這是要完全跟我們斷絕經濟關係?”


    我知道他這話的意思,也就是,問我是否還從內心裏,把這個家當成自己的家。


    “不,爸。這隻是我身上帶的錢。我跟妍子商量好了,我需要做大事的話,就找妍子拿錢,收益平分。況且,我們共同經營的酒吧,也是我到雲南做項目要用的。經濟上,我們分不了的。感情上,這裏也是我的家。”


    爸這才放鬆下來,說到:“看樣子,小莊,你也不是絕情的人。我說過的,今天再強調一下。這個家,始終有你的財產,有你的房間。如果,你還把我們叫爸叫媽的話,你就不要分得太清。”


    媽這時也說到:“其實,我們也知道,你們維持的夫妻狀態,是裝出來的。自己的孩子,父母怎麽看不出來呢?你們離婚也是遲早的事,我們也有心理準備。前幾天,小莊那麽勤快地做事情,我們就有預感,這恐怕,是你在離開前,在盡心。你是個好孩子,小莊,你跟妍子夫妻緣分盡了,但兄妹緣分還在,媽看得出來,你們相互還是互相維護和關心的,這就夠了。”


    “爸、媽,你們放心,我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了。要說,我有家的話,這裏已經是我唯一的家了。要說有牽掛的長輩的話,你們就是我唯一的長輩了。我作為女婿的身份沒了,但作為孩子的身份,始終不會變的。在這個世間,我丟了好多感情,丟了好多親,我不想再失去你們了。”


    “這是真話。”媽說到:“從當年你在那個培訓班起,我認識你那一天,就知道,你是一個缺乏照顧的人,你是一個需要感情的人。你本質不錯,我沒看錯。隻是,我們的緣分好,不管哪種身份,我們都是一家人。如果你在外麵有了愛人,就帶她回家給我們看看,上個門,認我們這公婆吧。如果有了孩子,就讓他叫一聲爺爺奶奶,那就是我們的福分。”


    這話說得,跟妍子的要求一樣。真的是母女連心,也真的是對我一片真情。


    我哭了,一邊搖頭一邊哭。像一個委屈的孩子,在自己父母麵前。媽摟著我,像母親,親生母親一樣,拍著我。“別哭,孩子,我們不是好好的嗎?你隻要記得這個家,就不孤單了。”


    當她說出孤單這個詞時,我受到極大的震撼。自從我小時候,當我親生的媽離開我的時候,孤單就是我的敵人,我最害怕的敵人。有媽的地方就有家,有家的人,是不孤單的。我得到什麽了?我得到了一個家,盡管我要離開它,但心裏,始終有一個落腳點,我好像戰勝了它:孤單。


    爸說到:“好了,莊娃子,咱們翁婿一場算了,父子一場還在。你們明天去辦手續吧,記住你媽說的,這個家,你是成員。你如果過得開心,我們就開心。你在外麵過得不開心了,就回家來,陪爸下棋喝茶聊天,陪爸釣魚,我等著你。”


    媽抹了抹眼淚,要出去,妍子問她要幹什麽。


    “莊娃子明天要走了,當媽的,不做幾個菜,他怎麽記得家的味道?”


    這話一說,妍子也哭了。是的,丈夫走了,她沒哭,因為她心目中,自己不是妻子。但哥要走了,她哭,因為,她是妹妹。


    我們都到了廚房,聽媽的指揮。讓廚師休息,讓保姆休息,這是我們一家四個人的事。他們也許明白,這是在跟我餞行,但暫時不知道,我要和妍子離婚。


    擇菜是妍子,洗菜是爸的事。我是案板上的刀功,媽是大廚。


    我們都拋棄了傷感,此時的氣氛,倒像是一種神聖。把一個晚餐變得神聖,在中國,隻有除夕了,全家團圓,不僅是一種感情,更是一種信仰。


    好大一桌菜啊,我們足足忙了近兩個小時。有我喜歡的泡菜,有媽原來跟我母親學的川菜,也有溫州口味的海魚,還有妍子喜歡的素菜。


    當爸舉起杯子,對我說到:“娃子,爸希望你,天天開心,一切順利。”


    我也祝他們身體健康。跟往事幹杯,沒有絲毫無奈,那清脆的碰杯聲裏,傳達了綿長的感情。


    吃過晚飯,回到房間。妍子問到:“哥,你是怕張哥報複我,才急於跟我離婚的嗎?”


    “有這個因素。”


    “大可不必,哥,我們家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受他威脅。他最多就是個騷擾,沒關係。”妍子想了想,笑了下,說到:“我明白了,哥,如果他把你以前跟喬姐的醜事說出來,怕爸媽怪你,是不是?”


    “我不怕,我本來今天就要跟他們坦白的,你打了岔。”


    “坦白什麽啊,你們男人,不都那德性?況且,我自己也有原因。哥,不怕,他傷害不了我。”


    “妍子,你怎麽,今天好像還變輕鬆了呢?”


    “不知道,哥,如果我們隻是兄妹,我還真的是輕鬆些。如果我們是夫妻,有些義務不能盡,你前段時間,有時跟我發脾氣,難道我看不出來嗎?嘿嘿,男人,那事是離不了的。”


    她果然變得輕鬆,這正是我所希望的。這種狀態,是妍子裝不出來的。如果我的決定,讓她快樂,那就說明,我做對了。


    “哥,你要帶什麽東西呢?”


    “我來收拾,你不用管。”


    “別,哥,今天晚上,我們還是夫妻,我要收拾的。何況,就是兄妹,給哥收拾行裝,也是應該的,對不對?”


    是這個理,我想了想,說到:“我那包筆記和董先生給我的那本書,我要帶上,一是我要偶爾學一下,二是,這東西放在這屋裏,你想我怎麽辦?”


    “呸,誰想你了?我把它打包藏起來,保證不會看見。”


    “算了,我就帶那東西。”


    妍子拿出一個大的雙肩包,她知道,我不太喜歡拉杆箱的。我這個人外出時,喜歡自由,要解放雙手,就像在部隊,即使武裝越野,帶那麽多裝具,也要讓兩手自由擺動,好跑得起來。或者有事情,可以雙手對敵。


    這個包放進了我的書和筆記,還有兩套換洗的衣服以及刮胡刀充電器之類的東西。最後,她給我裝了一個防曬霜,還有那件,她親手給我打的大圍巾。


    “哥,這圍巾,在夏天也帶上。雲南高原太陽毒,太曬了,你就當頭巾,太熱了,你就拿它擦汗。如果秋天,天涼了,就圍在脖子上,也能擋風。冬天,也可以抵點寒冷。”


    那是她親手打的,那有她一針一線的感情。原來是為丈夫,現在是為哥哥。


    然後,她拿出一張銀行卡,對我說到:“哥,這是啟動資金,有五百多萬,雲南項目要用的。”


    “我有錢,我卡上還有六千萬呢。”


    “那是你的生活錢,這是項目錢,這是我倆的項目,對不對?況且,你拿到這個卡,住在文大姐家,夥食住宿費在這上麵扣,項目開展後,以後的運行費用,也在這卡上出,好吧?”


    “不用吧,我自己有錢。”


    “哥,你忘了,這是我們在經營酒吧時辦的卡。這是酒吧的錢。”


    對了,我們還有共同的賬戶,酒吧。


    “這個卡,如果你要離開雲南,就放在文大姐家,她隨用隨取,差了錢,我就把酒吧的利潤往上打。”


    好吧,一碼歸一碼,她既然這樣說,我也隻得同意。


    睡覺了,她今天晚上不做功課。因為,她說:“哥,今天晚上,我的功課,就是你。”


    我們都洗完澡,出來相視一笑,都覺得很滑稽。這兩個要離婚的人,居然還可以坦然地,睡在一張床上。


    躺下來,我突然聞到,她洗了頭,用的洗發水,就是我前兩天買的,我最喜歡的,原來最誘惑我的,那個香味。


    一隻手從她的毛巾被伸了過來,我輕輕握住。


    “哥,今天晚上,我們是最後一晚的夫妻了。”


    “嗯,妍子,你還是我妹妹。”


    “不,我是說今天晚上的事。如果你需要,我還是願意的,最後一次,盡妻子的義務。”


    “這就是你說的,把我當功課?”


    “嗯。”


    “不行”我放開了她的手。說到:“妍子,我知道,你怕委屈我。但我,更怕委屈你。看得出來,你修行是真心的,我不能幫你,但起碼不要拖累你,讓你幹淨地麵對佛,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如果今後,我在外麵找到真佛真法,再回來見你,恐怕,那就是我送給你真正的禮物了。”


    “我哥厲害,肯定行的。就像大伽葉和他妻子,他們就是傳奇。”


    我們對望著睡覺,那一刻,真有點神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名隱士的前半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洪山詩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洪山詩人並收藏一名隱士的前半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