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屬於這”,我被教育了。


    他繼續說到:“這個世界裏,多為名利所困。論壇裏的所有問題,無一不是名利所帶來的,如果名利得到滿足,就不會有問題。反正我覺得是這樣,你覺得呢?”


    盡管他承認我是高手,但我覺得,他的觀察,這個結論比我高。確實,我近段時間所解答的問題,其實與提問者的名利狀態有關。


    而我的問題,不是名利所能夠解決的。


    “兄弟,我第一次碰到你這種人,不為名利而在論壇上混的人。如果你不是個騙子,那你肯定是個高人。如果是騙子,那就能夠騙我們什麽呢?我們不是人窮就是心窮,你沒動機啊。如果是個高人,為什麽跟我們在論壇浪費時間呢?我們解決不了你的問題,你沒有需求啊。你也解決不了我們的問題,因為你不能幫我們成功。所以,我說你不屬於這裏,沒有貶低你的意思。其實,是我把你看得很高。”


    “那兄台的意思?”


    “既然超越了,就莫重返人間。對不對?既是織女,就莫再找董永了,我是這樣想的。”


    這句話點醒了我。對方雖然是一個層次不太高的人,從知識到見識到地位到事業,但對方是個誠實的人。一個誠實的人,就可能說出真理來。


    佛說,人人都有佛性,就是根據這一顆純正誠實的真心來說的。不騙自己的人,就保留了佛性。


    “你說得對!”這是我在網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然後關閉了網絡。


    在麵對自己前,我想一個人清醒地麵對自己。我隻不過因為虛榮在網上賣弄知識和見地,這個論壇雖然給別人帶去了點什麽,但對我,卻一點幫助也沒有。也許是心理安慰的慣性,讓我要網上呆了這麽長時間,也許是好為人師的習慣,讓我在網上自我安慰。


    首先,織女的做法我不讚同,況且,我也沒有高到織女那神仙的地步。織女,是老百姓杜撰出來的人物,本身如同皇帝扛金鋤頭一樣,如同發財人攤一百個雞蛋的說法一樣,是意淫的產物。


    傳統社會,養兒防老是基本道德。這個道德的產生,與小農經濟有關,有基本感情有關。但是,把它上升到神聖的高度,基本就是騙人了。


    孔子講孝,也隻是從感情上說的。出生前三年,不免於父母的懷抱,所以父母去世後,守孝三年。這是基本感情的回饋,這種養育關係的正回饋,保證了兒童的成長,保證了老人的晚年,這是人類存續的基本方式,在小農經濟的條件下。


    西方的孝道並沒有這麽嚴格,因為從經濟上,他們有獨立的能力。老人有退休金,社會化保障,所以他們對子女的要求,僅是感情上的紐帶而已。


    今天的中國,走向工業化,保障方式也向西方靠攏,傳統的養兒防老觀念,也將成為曆史的遺跡。感情,才是兩輩人維係的基礎了。


    即使放到古代,這種孝感動天的神化,也是經不起推敲的。如同織女受董永孝心的感化,最好的方式,是趁董永父母活著的時候,多給他們家做幾件上好的衣服,保暖或者賣錢,這才是最好的幫助方式,沒必要以身相許。


    在古代的老百姓傳說中,意淫的成份很多。董永那樣窮的人,大概率是討不到老婆的。基因上中斷,就是他們在進化中的地位。所以,一定要有一個女人來,一個女人來了,也保證不了他們家能夠養育後代,所以一定是個仙女來,還要生下子女,保證基因的傳遞。


    這種天大的好事,隻有在現實中是遙不可及,才會變得那麽美好。當然,這隻存在於神話中,現實中不可能實現。


    騙人的神話與鬼話隻有一步之隔,隻是因為動機不同而已。古代的愛情,隻存在於生存沒危機的人群中。如果是窮愁潦倒的書生,他們的愛情,隻能存在於鬼話之中,如同《聊齋誌異》。


    其次,我為什麽要在混論壇,以旁觀者的理由。我自己的問題沒解決,企圖去解決別人的問題,根本不現實。不設身處地地站在別人的角度想問題,冒充高手去指導別人,是不道德的。此所謂,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又得到什麽收獲呢?暫時的心理優勢,從知識上到財富上,我是虛榮了嗎?


    不對,我所擁有的是他們沒有的。但是,我有什麽資格驕傲呢?他們擁有正常的家庭和情感,而我卻沒有那些,這不正是我的痛苦嗎?


    我必須離開,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雖然,這種離開,並沒有什麽儀式。


    我其實不需要跟任何人告別,當年我從北京離開後,就已經跟現實告別了。其實我在重慶這些天,完全是在混日子,也就表明了,我跟現實的不舍與慣性。


    在網絡上保留著與現實的聯係,隻是這種慣性的表現。如果自己都不能離開自己的過去,那就沒有誰能幫助我了。


    人生有沒有捷徑呢?從數學上來說,直線是最短的捷徑了。從初心到目標,是大量的中間過程。我在今天這個中間過程中,看看自己站立的點,與初心連接成一條直線,看是否指向未來要達到的目標。


    顯然,我已經走歪了。我按習慣放縱自我,浪費了青春。但是,我並非一點收獲也沒有。比如,我體驗到了傳播效應的特點。再比如,我體驗到了人性的兩麵性。


    在傳播效應中,現實中最不可能的小概率事件,卻在虛擬領域有最好的傳播效果。通常說,狗咬人不是新聞,而人咬狗卻是最好的新聞。


    人們期盼奇跡,最開始是希望奇跡在自己身上發生。妄想的力量在現實中,常常被碰得稀碎,但偶爾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小概率事件,也能給人們以信心。


    女生從小就被誘導出一個奇跡,盡管自己是醜小鴨,但保不準哪天變成了白天鵝。或者灰姑娘雖然命運不濟,但保不齊某天被王子垂青。


    男生的奇跡,往往是從英雄主義的描寫中獲得靈感。比如金庸的小說,就被稱為男生的童話。最差的小子,得到最大的收獲。當然,最多的童話,在中國表現為神化。


    現實中得不到的東西,你不期望在現實之外得到嗎?這就是文藝的功能,這就是新聞的功能。讓大家對奇跡產生某種期待和信心,那就有傳播效應了。今天,這種期待,產生於彩票和賭博之中,一夜暴富,解決所有生活中的問題。


    如果你說常識,沒多少人理你。中國不缺少聰明人,現實已經讓每個人聰明起來,他也許比你懂得更多。中國人希望有奇跡,最好發生在自己身上。


    算命的時候,你最好說,他前世是大人物,或者說他老年將有大福報,給人虛幻的希望和期待,以平衡他們在現實中受傷的心理。


    中國人在現實中很受傷,因為他們內心沒有神來拯救。我們不信神,我們隻信運氣。況且,我們有個習慣,總是把自己現實中的地位和理想定得太高,不像信神的國度,把理想定在死後的天國,反而在現實中,容易釋然。


    我們是在兩三千年前,就拋棄了一神論,進入世俗社會最早的民族。在這個文化特征下,很少對死後的世界作出安排的。即使某個人內心有安排和期待,也在社會中達不成共識。而共識是,現實卻那麽窄逼。


    我們所受的教育,其實是政治道德層麵的比較多。這種教育所帶來的好處是,有一個穩定的政治結構和完善的治理層級。但壞處是,當官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人窮其一生,學非所用。所以,沒用的學問,會讓人墮落。


    我們隻相信現實,但現實中的確有小概率的奇跡。其實,哪個人不是奇跡呢?你的經曆和一切社會活動和關係,都是獨特的,包括從小一起長到大的雙胞胎,他們之間的經曆也不一樣。但我們不承認自己就是奇跡,因為,我們總喜歡對照大多數人的結論,追求大家所追求的。


    本來散步時,大家看到不一樣的風景,行走不一樣的路徑,都是獨特的人生。但是,我們喜歡擁擠在一條賽道上,拚命向前跑,哪怕互相擁擠互相傷害,也要互相攀比,並且,爭取拿到第一名。


    這種心態,讓大多數人有失敗感。因為獲獎選手最終隻是極少數人。並且,長久競爭的失敗,總讓我們懷疑,那前麵的幾個選手,要麽是天才要麽是犯規,要麽是神力相助,是奇跡。


    其實,這個人生觀,注定了,隻屬於少數人實現的東西,所以,這個小概率的成功,注定讓大家期待奇跡。今天這個產生奇跡的賽道,就是掙錢。


    我在想,如果沒有來世的話,那麽人生注定了,人人都是失敗者。但是來世如何證明?沒有人證明。中國人太現實了,所以活在痛苦中。曆史上,有些智者明白了這個道理,將轉變心態作為幸福的起點,這是對的。因為生命過程中,如果你不在這個難得的過程中,發現並欣賞到美麗,你才真就失敗了。


    當然,正統的理論是不支持這個說法的,因為這種自洽的內卷化的幸福,對社會的促進作用不大。比如曆史上好些次的滅佛滅道運動,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政治家對這種追求的反彈。


    那些隱士,也許並不是什麽世外高人,也許很多,隻不過是選擇了一種生活方式,這種方式,讓他們的身心自洽,但這種方式,是政府所難以支持的。因為他們的勞動,幾乎不產生什麽剩餘價值。隻是有一部分文人鼓吹它,因為文人有時候沒有官職,隻好拿這個來安慰自己。


    但鼓吹隱士的人,肯定不是當隱士的人。一名隱士的世界裏,究竟是怎麽看待世界和自身,這是個迷。


    另一個重要收獲,是體驗了人性的兩麵性。在網絡中,人們總是喜歡掩蓋自己的弱點,鼓吹自己的優點。由於言論的自由性,所以束縛少,將人性最真實的兩麵性,直接在網絡中表達了出來。


    有一種人叫鍵盤俠,也就是,他對一切對於他不熟悉的,他都用陰謀論來解釋。對於一切比他美好的東西,都給它披上肮髒的動機。上噴天下噴地中間噴空氣。但你沒必要給他解釋,他來網絡並不是來尋求理解的,也並不需要溝通和說理。他隻是來發泄的,如同心理垃圾的排泄活動,發泄完了,他就走了。


    如果發現有人附和和共鳴,他們就得意了,好像多有幾個人,就證明了自己的結論。或者,他還會得到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體驗,飄了。


    一個平時善良的人,也許在網上變得惡毒。一個平時柔弱的人,在網上偶爾變得暴力。看多了,我就明白,這隻不過是人性的兩麵性。一個人的心,總是在搖擺,現實中向左,網絡中向右,以保持鍾擺的頻率。


    從調查數據來看,喜歡家暴的男人,在社會中往往是那些沒能力或者看起來比較老實的人。怕老婆的人,往往在社會上有成功的職業或者地位。


    每個人都是複雜的組合體,不能夠貼一個標簽就定性。


    但是,這兩個收獲,其實隻是體驗。從認知上來講,不是什麽新知識。所以,我不能在這裏再浪費時間了。


    時時檢查自己的趨勢,讓自己在最佳的直線附近波動,才是最方便的追求模式吧。


    我原本是想到深圳的,但在重慶來後,並不想了。因為,世俗的東西,並解決不了我的困惑。我的困惑在我的包裏,就是董先生給我的教導:出世要求神仙道。


    我不知道有沒有神仙,古人的書籍也不能給我答案。看了原來熟知的南懷瑾的書、弘學的書,仿佛把我越搞越玄。但是,自從認識到那個賣書的老頭後,我覺得,肯定有某種東西,我沒有見識過,隻是我不專業,或者沒有進入這個圈子,不知道而已。


    找專業的人,聽聽和看看,不要說有答案,至少也可以長長見識吧。


    我再次走向那個書店,也許,找那個老頭,哪怕找到他夫人也好,我需要一個指示,或者說,我需要某種儀式感。


    所以有傳說中,不是有高人指點這個情節嗎?我在路上,想象著這種情節,把走路的過程變得很戲劇化。我想,在某種程度上,我有種擬劇人格。


    所有街上的人,所以車輛和大樓,都隻不過是我的背景舞台和配角,而我內心的戲,才剛剛開始。喇叭吆喝和人們高聲談話,如同開幕前的音樂,給主角出場前,伴奏。


    但是,這些配角,有的也是觀眾,人人都活在戲中。我心中暗喜,他們也許不知道,他們在見證一個曆史。一個偉大的聖賢,即將入山,多年後,也許再回來時,他就是祖師一樣的人物。


    路過一個商場門口,那裏有鏡子一樣的玻璃幕牆,我看了看自己的形象。這個年輕人,嘴角自以為是的微笑,仿佛是滑稽戲要開場。


    把自己想象成主角,這個遊戲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自己。人繼續向前走,遠遠看到那坡梯子,我應該拾級而上。上麵的那條街裏,有我尋找的高手,他或者也該在此時,知道我的即將到來。


    書上不都這麽說嘛,高手的相逢與離別,都在高手的預計中。或者是夢,或者是禪定中發現的預兆,總之,高手應該算無遺策。


    當我快爬完這坡梯子,由於沒有車輛的喧雜,所以稍微寂靜一些,在舞台,這可是心靈獨白的時候,但此時,我聽到自己的喘息。


    狗日的,好久沒煆練了,我怕是武功要廢。


    當外界聲音變大之時,我就已經來到了那條街上。那書店我知道不遠了,我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摸了摸腦袋,我必須鄭重些,不為尊重高人,也為尊重自己。


    “老鄉,你知道,這個書店怎麽關門了呢?”


    我看到,這個書店已經關門,並且,連一個廣告或者牌子告示都沒有。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捉住附近賣副食的老板,那也是一個老者,他應該與書店老板是鄰居關係,趕快問到。


    “你是說他們啊,他們早就不來了,也有好多天了。聽別人說,他們不賣書了。他們的書,已經轉手給黑寶了,據說他們要搬家了。”


    “他們沒說,他們要搬哪裏去嗎?”


    “你怎麽非要找他們嗎?買書哪裏買不到呢?未必,他們欠你的錢?”


    老板非常警惕地看著我,盯得我發毛。


    我馬上換一副笑臉,說到:“不是的,我也不買書,他們更不欠我的錢。”


    “我是說喲,他們老兩口為人好得很,與世無爭的,隻有別人欠他們的,沒有他們欠別人的。”


    老板的評價讓我放心,這個評價與我的印象是相符合的。我解釋到:“我也不欠他們的,但他們幫助過我,我想感謝一下而已。”


    “是這樣嗦,難怪。你一個年輕人,一無親二無戚的,找他們幹啥子。我也不知道他們搬到哪裏去了。不過,你可以去問黑寶,他或許知道。畢竟,書是轉給他的。”


    我問到:“黑寶我不認識,但是,他收了書,怎麽不把書店開起來呢?”


    “黑寶開什麽書店喲,整天在外麵做垃圾生意,估計他把這些書又轉賣給別人了。人家老兩口也沒收黑寶什麽錢,隻是讓黑寶幫忙搬了次家,當成搬家費了吧。人家的門麵已經簽協議了,我們這條街要拆遷了,哪個還在這裏,開新店子呢?”


    在大拆大建的城市,這種商業行為如同摧枯拉朽,可以橫掃一切的。當你離開一個城市五年,再次回來,你有可能迷路,因為不僅路邊的建築變了,甚至,路的走向,也重新被規劃。


    基建狂魔,這不是吹的,如同小苟那樣,橫行四方,改變著祖國的大好河山。


    “可惜了,這條街上這麽多老重慶的建築,隨便修些高樓,也不太好吧。畢竟這街麵還是挺窄的,重慶,要擴大路麵,畢竟成本太大。”


    “小兄弟,你說得對,街麵擴大肯定是不行了。但事情就出在你所說的,老建築多這問題上。”


    我吃了一驚,一般老建築多的地方,拆遷起來就慢些。畢竟,每個城市,都要保留一點文化和建築記憶。


    “這條街就是要修成仿古一條街,這些老建築,還不夠老,況且還有好多,解放後改修過,比如你所說的那個書店。所以,政府規劃,要全部推倒重來,按老重慶的辦法,修一個嶄新的老重慶街來。”


    我聽到他精當的詞匯:一個嶄新的老重慶街。這很喜劇,新老如此就協調了嗎?


    “老板,你見過規劃了嗎?”


    “見過了,哎,他們也不聽我們老人的意見了,畢竟人家政府出錢,做一條旅遊商業步行街,整齊劃一的風格,我們也沒什麽發言權。”


    “你是從小生活在這裏的嗎?”


    “對啊,但是,它會變得我們老人都不認識的地方。當然,我也要搬家,最多還有一個月,我就要到女兒家裏去過度一年把兩年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雖然有傷感的味道,但他的神色,卻有些興奮。我不太理解,此時他的心態。“老板,你覺得是拆遷好,還是不拆好?”


    “當然是拆了好。我們都盼了十來年了。附近的大馬路街區都拆過了,就我們這裏沒動過。要是早拆,我早就發財了。當年女兒結婚,為給她買房子,我們借錢那個味道,不擺了。”


    “那政府如何給你補償呢?”


    “你看哈。我這門麵加樓上的,是上下兩層。占地麵積是70平方,樓上的,政府按麵積賠相同麵積的新套房,樓下的,如果不要門麵,就給三倍麵積的新房,如果要門麵,仍然給相同麵積的門麵。我們老了,生意也做不動了。我們隻要麵積。70多平方的新房,我就可得四套。我們自己一套,線小外孫留下一套,還有兩套賣出去,我們老兩口後半生,還求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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