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意思?”向師兄明顯不太理解。讓一個人從集體的舒適區走出來,需要一個稍微痛苦的心理過程。


    集體帶給他的安全感是他一生的習慣。突然離開集體,你要說他更安全,他不太願意相信。


    “你不僅沒完成張師兄交給的任務,還把我放跑了,相當於讓你做個生意,你還虧了,別人怎麽看你?何況,你到一個集體,是尋找認同和安全了,反而回去後受到責怪,你舒服嗎?”


    他沒說話,但他肯定想得通我所說的道理。


    我繼續說到:“我是不是害了你?向師兄?”


    “你沒害我,我還差點害了你。小莊,想不到,我一心一意學佛,差點成了別人的工具,我是不是太笨?”


    “你不笨,向老師,你是太實在,容易相信別人。所以,對於我,你也不用太相信。過一會,你會碰上小黃,你找他問問,就明白了。”


    我堅定地走在前麵,而向師兄跟在我後麵,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他的萎靡,我有點不太忍心。當一個人追求了多年的事,突然被告之無意義甚至有壞作用時,受到的打擊肯定是有點大的。


    我明白,從心理學上,他還有點不甘心。


    今天的中國,在錢的欲望下,各種各樣的人和事,都登台表演。而受傷最深的人,總是那些欲望迫切而能力不夠的人。


    一個人能力不夠,但他的追求也不多時,他是不太會上當的,因為這個社會,人的欲望少,隻追求一點生存和自由的話,很容易就滿足了。比如敦煌的劉大哥。


    當一個人雖然欲望很大,但能力很強的人,他也不太容易上當,即使上當了,也會通過其他努力的方式,找補回來。比如北京的小蘇。


    我所看到的,近年來上當人數最多的,莫過於賭博和傳銷了。賭博的,最開始都是受害者,為了趕本,不斷回大賭注,結果越陷越深。


    為什麽,有的人,賭博十賭九輸,卻不願意收手呢?因為他不願意承認沉沒成本,他不甘心。其實,大賭必有詐,他的輸贏是別人控製好的,他又不承認自己笨,又不承認自己技不如人,結果,因為不甘心,輸光家產,妻離子散。


    人要認命,第一步,就是從正確認識自己開始的。正確認識自己,就得先假設,自己比別人笨。


    傳銷的也差不多。最開始進入傳銷的人,大多是被騙的,自己知道這是被騙了,有了損失,但不甘心,還自己欺騙自己,這是可以掙錢的。甚至欺騙自己的親朋好友,把別人拉進來,好掙回自己原來的損失。這是最下作的人幹的最下作的事,為挽回自己的沉沒成本,不顧親情和友誼。


    人的墮落,是從不承認自己受騙開始的,從此以後,就走上了自己欺騙自己的道路,捏著鼻子哄眼睛。


    當然,這種事情,還包括愛情。過去付出的感情,總舍不得承認它已經逝去,總想通過自虐或者極端的方式,挽回對方的心。


    不承認沉沒成本,人生的悲劇就越來越深。


    此時,手機響了,我一接,是小黃。“莊哥,還沒到?”


    “馬上馬上,我們快到了。”


    “好嘛,我等半天了,春山茶館,進場口不拐彎,幾十米就到了,我等到起的。”


    我掛完電話,回頭對向師兄說到:“小黃請我們喝茶,你還走得動?”


    他點點頭,加快了腳步。


    這是一個典型的山區小鎮,主街道就一條,依山傍河而建,新老建築錯雜,馬路不寬,兩輛大車錯車的話,兩邊的行人就得讓路。


    今天看樣子是個趕集的日子,街麵上人比較多,現在時間大約是十點鍾,路邊擺滿了各種農村的特產,農民們出來賣貨了。


    我問向師兄:“今天這裏趕場?”


    “對,這裏趕一四七。”


    我明白了,這裏趕集叫趕場,與我們老家規矩差不多,每隔三天一個場。有的鎮按三六九,有的二五八,有的一四七。是按日期的尾數來算,逢一四七的日子,包括十一十七或者二十一二十七,都算是趕場的日子。


    農民們把自己土地所產以及手工所作,拿到集市上交換,換取現金或者自家需要的物品。隻不過,近年來,市場力量非常發達,小鎮也有超市了,況且,鎮上也沒多少年輕人。所以,今天所見的,大部分都是背著農副產品的中老年人。


    春山茶館很好找,門口擺滿了竹椅子,外麵街道邊,有賣葉子煙的,也有鐵匠新打的鐮刀和火鉗菜刀之類,當地農民,也有叨著煙杆的,活脫脫地八十年代農村集市的樣子。你如果沒親自來一趟,根本不知道,在距離重慶幾十公裏的地方,時光還是走得這麽慢。


    親切感樸麵而來的,是小黃的聲音:“這裏這裏,進來進來。”


    當我與向師兄還沒落座時,小黃就問:“清茶還是花毛峰?”


    向師兄說到:“花毛峰。”我也跟著點點頭。小黃隨即向櫃台喊到:“兩杯花毛峰,瓜子。”


    裏麵的夥計出來,給我們倒了兩杯花茶,外回兩碟瓜子。那邊,一個巨大的火爐正熱騰騰燒著,上麵一個大茶壺,估計能夠裝五


    十斤開水,蒸汽把整個屋子,暖和出某種市井煙火的氣氛。


    我趕緊介紹到:“向師兄。”小黃馬上在椅子上欠了欠身,作了一個將要起立的樣子,複又坐下,喊了一聲:“向老師,我小黃。”


    我注意到,他沒叫師兄,而是按重慶習慣,稱對方為向老師,說明,在心底,小黃沒有把學佛的稱呼掛在嘴邊。


    開始,向師兄有點拘謹,但喝下第一口熱茶後,身體向後靠在竹椅背上,明顯輕鬆多了。喝茶,是重慶人最舒坦熟悉的方式,讓人覺得世間一切,雲淡風輕。


    小黃低頭,輕聲對我們說到:“你們走得太慢了,怕你們在路上碰到我,我快步走過來,在這茶館坐了一個小時了。怎麽樣?”


    他盯著我,我點點頭,說到:“實錘了,向師兄所說,與我們的猜測沒錯。”


    向師兄明顯不太理解,我解釋到:“今天約你出來,是我們昨天晚上就商量好的計劃,也是我們打賭的內容。看樣子,小黃是贏了。”我低聲給向師兄說了昨晚,我跟小黃打賭的內容。


    向師兄笑到:“原來我是醒得最晚的地一個。”


    “任何時候,醒了都不算晚,比起那些裝睡的人。”小黃說到。這句話引起了我與向師兄的注意,靜聽他的解釋。


    “昨天晚上,還發生了一件事,其實我們寢室的人,都知道了,隻不過,他們假裝這是正常的。”


    “什麽意思?”我問的時候,發現向師兄也湊近耳朵,專心在聽。


    “昨天晚上,我不是回去得晚嗎?再加上想今天的事,所以睡得晚,大概十一點多,我側邊床的那個,是我們的副組長,手機雖然是震動,但我是聽見了。他手機響了後,他就輕手輕腳地出了門,但是開門的時間,由於外麵有風,所以,門突然打開,發出了很大的響聲,我想,大概寢室的人,都已經被驚醒了。”


    此時,夥計來加開水,我們暫時停止了談話。夥計說了聲:“瓜子吃完了,自己可以去取,你們是二十塊錢一個人的,瓜子隨便吃。”


    我向夥計笑了笑,他加水差不多的時候,我用手指在桌上嗑了嗑,表示可以了。


    他走後,小黃繼續說到:“他關上門,但是外麵的聲音,在深夜的安靜中,還是很清晰的。聽到組長說:給,師父剛給的。副組長問到:這回是多少?組長說:師父給多少算多少,你不要亂說,你自己不曉得數嘛。然後,組長就回屋了,關上了門。但是,我清晰地聽到,他在被窩裏數錢的聲音。最可笑的是,他數錢的時候,原來我們寢室有兩個打鼾的,此時寂靜無聲。”


    我們明白了,這就是裝睡。我問到:“難道,沒聽到鼾聲,你們副組長就沒懷疑嗎?”


    “他估計鑽在錢眼裏去了,當時興奮,沒顧得上觀察大家的睡眠。畢竟,數錢這樣興奮的事,吸引了他全部的智慧。”小黃講到:“我聽了,他隻數了一遍,具體多少我不知道,但按聲音,我至少聽到了八張。按我推斷,大概是八百元以上吧。”


    “這能夠說明什麽呢?”其實,我這樣問,不是因為有什麽疑問,我相信,這是一筆不太正當的錢,但是,要讓向師兄確認,這個廟子有問題,就必須把推理弄嚴密。


    “你們想,從他們的對話中,就可以看出,這筆錢有問題。要不然,組長要他不要亂問,不要亂說。師父為什麽要給這種有問題的錢呢?那麽,就說明,師父與他們之間,肯定有問題。”


    “這個推理邏輯上來說,成立。”我看了看向師兄,他也點頭說到:“這種情況,我們組長好像也有過,別人跟我說過,但我以為,這估計是什麽借與還的關係還是什麽買東西的錢,沒在意。現在看來,至少,你們組長的錢,是有問題的。”


    我示意小黃繼續往下講。


    “第二個問題,他們不是第一次拿錢。因為副組長問過,這回是多少錢,那就意味著還有上回或者上上回,對不對?”


    向師兄繼續點頭,並且說到:“你們那個組長,跟我們組長一樣,也是哪了師父兩三年的,估計肯定不止這一回。”


    我意識到,向師兄的一個語法錯誤,在肯定前麵加上估計,本來就不通。但,這也正反映了他矛盾的徘徊的心態。他不是不承認,隻是承認得不太爽快,畢竟,這有點傷自尊和感情,承認自己早就上當了。


    “第三個問題,是我在第二天才確認的。畢竟,我通過突然停止的鼾聲,可以確認,那兩個家夥已經醒了。但是,後來的事,更讓我確認,他們當時一定非常清醒,也聽到對話和數錢的聲音的。因為,副組長錢已經數完了,已經入睡了,從呼吸的聲音中就聽得出來,副組長睡著了。然後,又過了大約十來分鍾,那兩個家夥,才此起彼伏地,響起了那熟悉的鼾聲。他們整個沒發聲的時間,長達半個多小時,那就是在裝睡。”


    我想起一句話:裝睡的人叫不醒。這兩個家夥,裝得太不自然,明眼人一下就明白。估計副組長這事搞多了放鬆了警惕,或者錢的吸引力大了,沒注意到異常,他不知道,至少有三個人,在寢室偷聽。


    “第二天,早上我一起床,趁著副組長洗漱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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