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大賽上有怪獸。
學長學姐經常這麽說。
在之前的地區賽上，一年級的學生們被怪獸吃掉了。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我卻記在腦海裏。
與悠閑自在的音樂祭不同，站在合唱大賽的舞台上，敵對學校從昏暗的觀眾席上射過來的嚴苛視線，像是眼神攻擊似地足以把人刺穿。
會場前端的位置點著桌上小燈，是方便評審做筆記、看資料用的。但從舞台上看過去非常惹眼，這些浮在半空中的點點光亮，就好比那些不斷投射過來的目光。
舞台幕布打開時，我感受到一年級學弟學妹傳來的情緒波動，那是不安。而這股情緒像病毒般，在合唱部的成員之間擴散。
若是平時的合唱部，應該不太會受到影響，但這次不一樣。
從詮釋樂譜開始，各聲部便欠缺統合，芽依子老師也因為積欠許多小考考卷沒改而異常忙碌，甚至春學長也因為升學輔導的關係，整整一個禮拜請假沒來社團，一切的一切都讓社員們的情緒蕩到穀底。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順利闖過地區賽晉級了。說起來，其實是因為我們所屬的地區合唱部很少的關係。
但問題在即將麵臨的縣大賽。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音濱高中合唱部在地區賽常勝，到縣大賽止步」，這句話像魔咒一樣，跟不用花太多力氣就能獲獎的地區賽不同，迄今拿不到縣大賽的冠軍才是我們的現狀。
名為不安的小蟲，一旦纏上了就很難趕走。半個月後就要麵臨縣大賽的我們，焦急得每天都留下來練習。
?
合唱結束。
最後的合音，也在留下餘音後消失在音樂教室裏。這個合音一點都不協調，不舒服的氛圍在團員之間蔓延開來。
「好。」
春學長往前一步，聲音意外的明亮。
「在老師來之前，我們先來統整一下需要改善的地方。」
「不知道今天怎麽了，好奇怪喔。」鈴率直的說出自己的感想，拉拉蓮的袖子。
「請問，可以從男低音部開始發言嗎？」男低音部代表的嶽舉起手：「照著譜麵唱，總覺得怎麽樣都沒有辦法跟其他聲部和音型*配合。特別是前半段的大合唱部分，我覺得女高音部完全是照自己高興在唱。」
1.注：figure。指音樂的類型或形式，具一定特性，能表達出音樂的意境或情緒，主要用於形容伴奏或節奏
「的確，最後的強*老實說好像有點不必要。未來，女高音部有什麽意見嗎？」
2.注：forte。音樂的強弱符號，縮寫為f，表示強
被春學長這麽說，身為女高音部代表的我開始辯解。
「說是要配合，但時間點都錯過了。男低音部衝那麽快，根本沒辦法唱出漸強*啊。」
3.注：cresdo。音樂的強弱符號，表示漸強
「我們男低音部所有時間點都是按照著譜麵唱的。」
「就算你這麽說，可我們的感覺不是這樣耶。」
「未來，可以讓我看一下女高音的譜嗎？」
「耶？為什麽？不要。」
「好了好了，」春學長打圓場：「樂譜的強弱表現還需要再做調整。」
「應該要讓自己聲部跟其他的聲部更加配合才是。」女低音的瑠華學姐指出這一點。
「真的。」女低音部代表，從關西來的友梨也同意的說：「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已經全力詮釋譜麵，但聽到其他聲部的聲音還是覺得很奇怪。」
春學長認同友梨的說法，點點頭。「沒錯。合唱大賽上，各聲部是否協調也是評分重點。」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選這首歌，但為什麽不能唱春學長寫的『櫻之雨』呢？」
友梨一把這個最大的疑問說出口，玲央也趁機發難。
「我也覺得唱『櫻之雨』比較好！」
事情是這樣的。秋季的合唱大賽需要演唱指定曲與自選曲各一首，並以此作為評分的對象。
我本來也認為自選曲必定是『櫻之雨』，但討論到最後，決定要唱芽依子老師拿來的『為了四部合唱的小曲作品2』。
「這首歌應該會讓你們發現自己不足的地方」，芽依子老師如是說。
春學長安撫似的說：「芽依子老師一定有她的考量。包括我自己在內，大家要注意再多聽一點別的聲部的聲音。」
大家齊聲回答「是」。但我同時也聽到大家「搞不好又要被迫慢跑了……」「那個腹肌大魔王」「我額頭上的皮有沒有厚一點啊？」「我哪知道？」「一定又會指出一大堆要改進的地方啦」一類，混著不安的歎息聲。
「——那麽大家從頭開始，再來一次。」春學長以開朗的口吻宣布。「麵對縣大會，我知道大家心裏都很焦躁，但是可別忘了享受合唱帶給我們的快樂。」
春學長真的很厲害。
不論何時，都會考慮到社員們的心情。
明明自己是考生，應該很忙的啊……
芽依子老師因為得處理學生問題經常晚到，所以身為社長的春學長就肩負起指導與統合大家的大任。但是，學長已經三年級，秋天的合唱大賽結束後就會引退了。一想到這個就覺得不安起來。沒有春學長在的社團，到底誰才能統整大家呢……？但是也不能一直這麽依賴學長啊……
腦袋裏一直想著這些事情，曲子開始了，隻有我一個人沒跟上。
我是女高音部代表還這樣……
一瞬間，與學長視線交會，被學長用唇語提醒「集中一點」。
覺得自己實在丟臉到家了，麵頰也不禁火辣辣地燒起來。
「嗚喔！！」
是玲央的叫聲。
背後傳來啪嘰一聲，應該是粉筆斷裂的聲音。
合唱戛然停止，回頭一看，音樂教室的牆壁上飛舞著粉筆的粉末。
竟然躲過了老師的狙擊嗎？
「啊咧？我活下來了！我活下來了啊！」
玲央高興的大叫，大家全換上了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芽依子老師答答幾聲，踩著腳步往玲央那邊走過去。
「好痛！」
老師用最直接的側踢決定一切。玲央倒在地上，痛得像要斷氣。沒錯，躲開老師的粉筆後果反而更糟。
「你們的強全部都是極強*嗎？剛剛漸強的部分，不是已經說很多次一開始就要從強唱起？都沒有在聽啊！」
4.注：fortissimo。音樂的強弱符號，縮寫為ff，表示極強
「對不起！」
站起來的玲央迅速的在便利貼上做筆記。
「老師。」
瑠華學姐舉手：「不管怎麽練習，我覺得各聲部的譜麵還是沒辦法互相配合。剛剛春也這樣講。」
「嗯。」春學長接話：「大家為了詮釋樂譜真是吃盡苦頭。」
芽依子老師頭一抬：「我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麽要拿這種樂譜來？
「我覺得唱『櫻之雨』比較好。」鈴囁嚅著。
「音樂祭那次不是唱過了？老是唱同一首歌，是不會進步的。」
「那麽，我把曲子編得好唱一點怎麽樣？」春學長提議。
聞言，老師收攏眉峰：「說什麽呀你？你不是很多事情要忙？」
「這可以當做作曲的練習，而且現在的樂譜也很難配合。」
「就算你這麽說，叫哪個——」
「老師。」春學長以少見的強硬語氣，截斷老師的話。
「——唉。這邊的人都沒有絕對音感，搞不好還真
的隻有你適合。」
「我也來幫忙，一個人編曲太辛苦了。」
瑠華學姐一發言，一年級的惠也說話了：「如果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也請告訴我。」
就這樣，緊急組成了樂譜再編小組。
怎麽辦？春學長要準備考音樂大學很忙，我去幫點什麽忙比較好吧？學長到底有多努力，一直在學長身邊輔佐他的我是清楚的。我想一直、一直支持學長的夢想。
所以，我也怯生生地舉起手。
「未來也願意來幫忙嗎？」
聽到學長詢問，我肯定地回答「是」。
「人多一點比較好，真是幫了大忙。」
聽學長這麽說，我無力地嘿嘿笑了起來。
太好了。即使不會彈鋼琴，我還是想幫春學長的忙。
「未來，你隻會彈『踩到貓了』，幫得了忙嗎？」玲央超級認真的說。的確是這樣沒錯啦，但是……
「你連音階都彈不出來不是？」旁邊的嶽敲了一下玲央的頭。
「好痛！就說了嘛！我在鍵盤前麵會緊張啊！」玲央雖然卯起來反擊，但是周圍的大家已經笑開了。
但是，我懂在鍵盤前麵會莫名緊張的感覺。手指啊什麽的會發抖呢。
「好了好了，把會對著鏈盤心跳加速的蠢事丟到一邊去，開始練習了。」
聽見芽依子老師的指示，大家調整姿勢。往前一看，發現惠朝我豎起大拇指。嗯？我做了什麽gj事嗎？
總之，為了幫上春學長的忙，我會加油盡量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
「我房間滿亂的——」
學長嘴上這麽說，還是讓我們樂譜再編小組進了房間。
我們請了一天假沒去社團，改到春學長家來討論編曲的事。
會覺得房間全體色調統一是深色係，一定是因為機材的緣故吧。
三坪大小的房間裏放著茶幾跟書桌，書桌上有一台白色的mac筆記型計算機。在書桌旁邊有鏈盤、看起來相當具規模的機材，以及附黑色外圈、像配音員在使用的麥克風。
「哇啊！」惠發出讚歎聲。
「好像音樂家的房間喔。啊，還有吉他。」
房間的角落裏立著yamaha的吉他，仔細一看，鍵盤或機具等等全都是yamaha的。一看到這個房間，就覺得學長果然是認真耿直的人。
這是我第一次進男生的房間，大概是因為緊張，心跳有點加速。
學長每天都在這個房間裏睡覺、起床、作曲呐……
——總覺得有春學長的味道。
「未來，再怎麽聞也不會變高手啦。」
「我、我、我才沒有聞呢！！」
聽到我跟瑠華學姐的對話，春學長笑著說：「我去拿飲料，你們隨便坐。」
就在學長要開門的時候，門喀嚓一聲先被打開了。
一看就知道是春學長媽媽的女性，捧著裝了麥茶跟杯子的托盤過來。她的眼睛跟春學長一模一樣。
「歡迎大家。啊，好久不見了，瑠華。今天彩葉沒有跟你一起來？」
嗯？彩葉？誰啊？「好久不見，今天跟社團的學妹們一起來打擾。」瑠華學姐回話。
春學長有點窘地接過托盤：「嗯，這是我媽。」
然後學長一一介紹我們。我們也乖乖地打招呼，喊「打擾您了」。
「慢慢玩喔」，春學長的媽媽留下這一句就離開了房間。
「那麽，我們趕快來討論吧。」
春學長倒了四杯麥茶，表情還是有點害羞。看著這樣的學長，不禁覺得今天真是好日子啊。
然而——這之後一連串的對話說的全部都是音樂理論，我完全跟不上。
「這邊的合音，用7—6和弦進行*的方式表現吧？」
5.注：以m7為例，巴洛克或古典派裏，7和弦是c、e、b （do、mi、si）的不和諧音，非一般常見的c、e、g、b（do、mi、so、si），為了讓不和諧音回到和諧音上，將b降到a（從7度移動到6度），c、e、a（do、mi）即為和諧音，如此可強調不和諧音的部分，是古典音樂裏很典型的用法，多以漸弱方式表現，用於表現歎息、祈求的意境
對瑠華學姐的主張，春學長提出反駁，指著樂譜：「不行。你看這裏有連續記號*，同時違反每個鍵之間差半音的原則*兩個鍵之間都沒有黑鍵，都是半音），不能用既定方式處理。嶽不是也說這邊很不合？」
6.注：dal segno，樂譜上的一種記號，縮寫為d.s，表示回到標記的地方反複
7.注：鋼琴上，b、c（si、do）跟f、e（fa、mi
惠也不服輸地加入話題。「幹脆改成齊唱怎麽樣？」
「好主意，來試試看好了。」春學長說。
「但是這兩個音變成4度*，這樣沒有辦法突顯出女高音的部分。」瑠華學姐指出。
8.注：指高低差4的兩個音。如c跟f（do跟fa）
「如果隻留下主旋律，我想應該沒問題。」惠回應。
「……不好意思……我、我可以看漫畫嗎？」我插話。
我雖然很努力的想跟上大家的對話，但聽了一個小膊還是搞不清楚哪個是哪個。反正我隻有『踩到貓了』的程度嘛。
春學長苦笑：「你就從那邊的書櫃挑自己喜歡的看吧。」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往書櫃方向移動。想想隻有我一個人輕鬆愉快不太好，還是讀一點合唱相關的書好了？
來到書櫃下，最顯眼的還是跟音樂有關的書。有合唱指導的書、音樂理論的書，還有德文會話的書與德國留學指南。
德國？耶？留學？
「……春學長，你好多德文的書喔……」
我還是問出口了。學長望向這邊，有一點慌亂：「啊，那個啊。要跟大家保密喔。」
「保密？春學長打算出國留學嗎？」
「還不確定啦。」
「耶？」瑠華學姐一驚：「你連未來都沒說啊？」
「嗯，還沒機會說。」
「……已經參加入學考試了嗎？」
「明年才要考入學考。所以可以參加秋天的合唱大賽，大家放心。」
然後，春學長開始提去德國的音樂大學留學的事。
德國的新學期從秋天開始，所以畢業之後會先找德國寄宿家庭，一邊打工一邊準備考試跟學習作曲。雖然夏初有入學考試，但留學顧問保證，春學長已經具備足以合格的實力了。
然後，就是到世界音樂中心，德國的漢堡市去試試看自己的能力在哪裏。
「好厲害！」惠大聲的說。「跟以巴黎為目標的畫家一樣耶！」
春學長還笑著跟我們說了關於德國的事情，但我聽著聽著隻覺得心情低落起來。明明我跟春學長感情這麽好，拚命協助社長的工作，但這麽重要的事學長卻沒有告訴我。
但，如果這是學長的夢想，我一定會支持。所以，我故意用輕快明亮的語氣，微笑著說：「那土產就是德國饅頭*囉？」
9.注：有包紅豆一類餡料的日式饅頭
「未來學姐，德國沒有這種土產。」惠接著吐槽。
「那德國吊飾好了。」
「……這個的話應該有耶。」
「講什麽啊？」瑠華學姐說。
「大學四年後，絕大部分的學生都會在那邊的樂團工作喔。」
「嗚耶！？」
因為太過驚訝，我連喊出來的聲音都變得很
奇怪。
「幹嘛發出這種聲音？」
「未來學姐，你的頭發亂飛起來了……」
我慌慌張張的看向春學長。
「那學長還會回日本——？」
「我不是說了？」春學長截斷了我的話。「一切都還沒有確定。就算去了德園，我也會每年回來看看。德國饅頭跟德國吊飾都會買給你，總之先把這件事情擱一邊吧。」
「是……」
「目前最重要的是秋天的合唱大賽呐。」
聽到惠這麽說，大家再次討論起編曲來。
我不知何故一本書都沒有拿，回到原來的位置上聽大家討論樂理。
——曲調、完全5度*、副旋律*。
10.注：指音數為3又2分之1的5度音程。如c跟g（do跟so）
11.注：指伴隨主旋律出現的另外一個旋律，不如主旋律明顯，但具有其獨立性，類似二重唱或合聲
我一點都不懂，但一想到這是學長從今而後所在世界的語言，心裏不知道是開心還是難過。
春學長所說的話，我一丁點都不了解。怎麽辦？完全幫不上忙……如果我有學鋼琴一類的樂器就好了。
「——未來，醒醒啊未來。」
聽見瑠華學姐的聲音，我啪一下張開眼睛。
「啊、對不起！」
我不小心打起瞌睡來了。
這樣不行啊。我明明想要協助春學長，明明想要幫忙的。
「春學長！有沒有我也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呢？」
「這樣，那未來可以幫忙征詢大家的意見嗎？」
「征詢？」
「比如各聲部覺得哪裏不合，或是希望怎麽唱之類，問問大家的意見。」
「我知道了！！」
征詢意見的話，我應該做得到。終於找到了我能做的事，我用幾乎要跳起來的語調回話。
「這可是很重要的任務。」
春學長遞給我一本筆記本。
「這是什麽？」
「把各聲部的意見統合整理在這本筆記上吧。」
我接過筆記本，氣勢滿滿地回答「是」。
如此一來，我對樂譜再編也能有所貢獻了，目標是取得秋季合唱大賽的冠軍。這是最後一個能跟春學長一起合唱的機會，怎麽樣都不想留下遺憾。
——然而，合唱太賽結束之後，該怎麽辦呢？
我一邊輔佐擔任社長的春學長，一邊繼續唱合唱。
春學長也就一如往常，不管怎麽樣都不會改變吧。
然而，事情不是這樣的，沒有不會改變的事。
春學長總有一天會留下我畢業。
但是……如果要去德國留學，一句話也好，至少跟我說一聲啊。
回家的路上，瑠華學姐一邊推著腳踏車一邊問我。
「未來，你這樣就可以了嗎？」
「耶？」
這時候我的腦袋裏剛好想到現在是秋刀魚最鮮美的季節，於是脫口回答：「晚餐的菜單嗎？」
「不是啦。」
「不是這樣的。」
連惠都一起吐我槽。
「是春畢業之後要去德國留學的事喔。」
「是啊，未來學姐，你打算一直等下去嗎？」
「耶？等下去？」為什麽我要等春學長？
我一時語塞，最後擠出一句：「我隻是想支持春學長的夢想啊。」
瑠華學姐跟惠兩人彼此互看一眼，一起歎氣。「真是的……」
「但是，搞不好正因為未來學姐是這種個性，才會到現在都沒有發生足以成為火種的事件……」
所謂的火種是指什麽？
「沒辦法了。」瑠華學姐說：「說不定他會留在日本……」
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秋季的天空一片火紅，我呆呆地想，不知道德國是怎麽樣的地方。
?
「就說了大家都沒有以男低音為基準啦！」
嶽的不滿一衝出口，友梨馬上反駁：「這麽欠缺抑揚頓挫的聲音，就算唱出來我們也沒法跟著一起唱啊。」
「我們可是照著樂譜唱的。」
「說歸說，唱出來可完全不是這麽回事。用比較容易配合的方式唱好不好？」
「等、等一下。」我慌慌張張地搖筆杆做筆記：「總之，是說男低音缺乏抑揚頓挫嗎？」
第二天，在基礎練習後開始征詢大家意見的我，拚命的想把大家的意見整理起來。
「怎麽說——」玲央回答：「大家沒辦法好好的把聲音集合在一起的感覺？」
「這樣講也太模糊……」
各聲部的意見互相對立，要整理真的很辛苦。
芽依子老師還沒有來，春學長他們正在用鋼琴討論樂譜，我也隻能詢問大家的意見了。
「我覺得男高音部的聲音失焦囉。」
鈴一這麽說，玲央馬上不服輸的回嘴：「我覺得女高音部對歌詞的詮釋太過於主觀了。」
「那是因為沒辦法順利跟男低音部配合的關係，我們必須要引領大家呀。」
「話雖然是那樣講，但你們那種像自顧自跳舞一樣的唱法也很讓人困擾。」
就在我做筆記的時候，大家依然不停地提出意見。
「聲音沒從鼻子出來。」「休止之後再唱的時間點沒有統一。」「男低音部沒搞清楚強弱記號的意思。」「我好餓唷。」「看，這邊根本不是漸弱。」
「你們！」
我扯開喉嚨大喊：「我來不及做筆記！還有是哪個吃貨在喊餓？」
「在那。」
玲央吐槽，鈴輕輕的舉起手：「是我，對不起。」
「怎樣都好啦！」
就在我發起脾氣來的時候，咚咚咚咚——從喇叭裏傳來廣播的通知音樂。
『三年四班，櫻音春，三年四班，櫻音春。請盡快到教職員辦公室來。』
廣播跟音樂一起結束時，音樂教室裏瞬間被寂靜包圍。
春學長說聲「抱歉，我去一下辦公室」後，便走出了教室。
學長的表情非常僵硬。
「怎麽了……？」我低聲地問。
玲央像想到什麽似的：「抽煙？」
「學長不會抽煙吧？」
「喝酒一類的？」
「學長不會喝酒吧？」
「打麻將！」
「學長跟你不一樣——！笨蛋！」
「我知道了。」
玲央自信滿滿的宣布，我連反問的力氣都沒有，沉默地等在那裏。
「感情糾紛？」
「……春學長沒感情糾紛吧你這大笨蛋！」
春學長是跟芽依子老師一起回來的。
大家一臉好奇地望著他們，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結果芽依子老師搶先一步開了口。
「春已經決定，畢業後要去德國留學。」
聞言，社員一片騷動，我隨後也聽懂了老師的意思。
學長真的要去德國了。
「大家，」春學長開口：「一直都沒有跟大家說這件事，真的很抱歉。但秋天的合唱大賽我依然會參加，社團活動也會繼續，請大家放心。」
「要去哪一所學校留學呢？」
提問的是鈴。
「我以漢堡音樂大學為目標。那邊六月有入學考，新學期十月才開始，所以在這之前，我預備在寄宿家庭準備考試。」
淡淡解釋一切的春學長，還是掩不住高興地說：「不過今天終於找到寄宿家庭了
，真是鬆了一口氣。」
「會在那邊工作嗎？」說話的是嶽。
「我想在德國以作曲家的身份挑戰看看是否能立足樂壇。」春學長的話裏，不帶一絲猶豫。
「那、那麽，」我發問：「畢業後，也不會回日本嗎？」
聞言，春學長稍微頓了一下：「……一年會回來一次。我會帶德國饅頭回來的。」
友梨吐槽「這什麽土產啊？」
大家接二連三地提出問題。
但是，幾乎都傳不進我的耳裏。
事到如今，我終於體認到春學長要離開的事實，滿滿的寂寞湧上心頭。
「我想唱『櫻之雨』」
我不小心泄漏出來的小小囁嚅讓大家陷入沉默。
我想在比賽上唱『櫻之雨』。我覺得，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曲子了。
「——這很好啊。」
沒想到玲央會讚成。
鈴也興奮的說：「對呀！這是最後一個能跟春學長一起唱歌的機會，唱『櫻之雨』絕對最適合！」
「但是，」嶽打岔：「秋季大賽的自選曲已經提報上去了吧？可以變更嗎？」
「不能變更喔。」春學長說：「提報期限也已經截止。大家的心意我收下了，謝謝。」
「這樣的話，我們在現場直接改唱『櫻之雨』嘛，那樣總可以了？」
大家異口同聲地讚成友梨的意見。
「我們自己改曲目！」「原來還有這一招。」「友梨真聰明！」
「——你們！！」
芽依子老師大喝一聲，所有的社員都安靜下來。
「臨時改變曲目是無法得獎的。想一想，你們是為了什麽練習到現在？」
聽到這些話，大家失望的低下頭。
「但是，」玲央開口：「我們是夥伴吧。學長要去德國這麽冷的地方，就算是唱自己高興的也好，還是想把這份心情傳達給學長啊，不是嗎……」
「德國並沒有特別冷。」嶽冷靜的說。四周飄散著不知該不該笑的奇妙氛圍。
春學長以明朗的語氣說：「謝謝大家。但是這次的自選曲是大家經過討論後決定的，我們也以進軍全國為目標，不是嗎？再說今年我們聚集了很棒的成員，大有可為。所以就以目前決定的曲子再一塊努力加油。樂譜的部分，我會盡量編得讓大家比較好唱。」
這一番話，得到了大部分社員的讚同。
然而，也有幾名社員露出無法認可的表情。
「好，開始練習囉！」
聽到芽依於老師的聲音，大家開始移動到平常練習的位置。
但是，也聽到明顯不滿的聲音。
或許，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也說不定。
……跟平常的社團活動不同，總覺得有股冰冷的氣氛飄散在教室裏。
?
午休時間，我盯著像是古董的映像管熒幕歎息。
德國人口約八千萬，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樂團都在德國，是所謂的音樂大國，相當有名。
從日本到德國，飛行時間十二小時。
十二小時啊……
「你在查什麽？」
「哇！」
我回頭，看見友梨越過肩膀看著我熒幕上的資料。
「真積極耶。一邊調查男朋友要去的地方還一邊歎氣。」
「耶？」
「裝什麽裝？你們感情這麽好，當然會這麽想啊。」
「不、不是的！」
我不小心大聲嚷出來，慌忙看看四周，果然被圖書委員瞪了。
在圖書館角落的計算機區裏，我跟友梨窸窸窣窣地解釋起來。
「雖然我們感情很好，但是我對春學長純粹是抱著尊敬的心情……」
「是是，這種借口我聽得夠多了。」
「不要擅自理解成借口啦！」
友梨忽然拿起我從書架上拿過來的書：「這啥？『看漫畫學作曲入門』？」
「有、有哪裏不妥嗎？」
「……嗯？關於春學長的事，你什麽都想知道嘛。」
「夠了喔！才不是這樣！」我從友梨手上把書搶回來。
「但是，你不是為了春學長才說想唱『櫻之雨』嗎？」
「……那、那是因為學長要去德國……」
「因為要去德國？然後？」
「出國留學一定很忐忑吧，所以我想把我們不是一個人的心情傳達給學長。」
而且這是最後一次能跟春學長一起唱歌的機會了，我補充著。友梨一邊叨念著「哎呀哎呀」一邊搖頭。
「什麽叫『跟學長就要分開了』？你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像你那樣用一臉天真無邪表情給人特別待遇的行為，真的很卑鄙耶。」
「卑鄙……？」我囁嚅著，像陷入沉思似的繼續問。「是、是這樣嗎？就像櫻桃小丸子裏麵的藤木那樣？」
「大概就有些類似那樣的感覺吧。唉，算了算了。」友梨說完，像要叫我過去那樣的對我招招手：「過來一下，大家在等你。」
大家？
怎麽了？我把網絡使用證還給圖書委員，追著友梨走出圖書館。「呐，友梨，怎麽啦？」
「你之前有件事說得不錯，未來。」
友梨一邊回頭一邊跟我這麽說。
「我們，一定會讓合唱成功的。」
那時候友梨的眼睛，閃耀著用「閃亮亮」或「像太陽一樣」都不足以形容的光輝。
走在我前麵的友梨，偏外側微卷的長發搖曳著。
我跟她從一年級時開始就一直是朋友。所以當她像現在這樣大步往前走時，通常都代表著有可能會發生什麽事。
我被帶到平常練習合唱的第二音樂教室。
一走進去，已經有五位左右的社員集結在教室裏了。音樂教室裏沒有開燈，感覺滿暗的。
「耶？現在開始練習？」
我滿腦子問號，話一問出口，友梨抬頭挺胸地回答我：「我們是音濱合唱部改革派。」
「改、改革？」要改革什麽啊？
麵對我的疑問，鈴這麽回答：「春學長不是要去德國了嗎？我也希望跟春學長最後一次合唱的歌是『櫻之雨』。」
「所以我們要改革合唱部。跟規則或評審無關，希望大家能唱想唱的歌。」
我慌忙阻止：「等、等一下，隨意改變曲目會落選的。」
「合唱大賽算啥？音樂是為了比賽而存在的嗎？」
其他的社員也發出同意之聲。
「但是，但是，還是不要這麽做啦……」
「這麽說起來，」女低音部的由姬截斷我的話：「未來，一開始是你先提出的。說到最適合跟春學長一起唱的最後一首歌，就是『櫻之雨』。因此，大家才特別眾集一起來。」
「那、那隻是不小心說出真心話而已。」
「果然是真心話。」
鈴眼睛放光，靠了過來。
「那個啊，鈴，雖然是真心話，但是這麽做會給春學長帶來困擾的……」
「好。」說話的是友梨。「未來就是改革派突擊隊長了！」
「要突擊哪裏呀？」
我明明是樂譜再編小組的一員啊。
「未來學姐。」鈴繼續遊說：「如果我們認真唱，說不定合唱大賽的評審們會了解我們這麽做的用意。」
看著鈴無邪的表情，我不由得想。
太天真了。不是這樣的。在以實力見真章的地方，評審在評分時，是不能夾帶個人情緒或私情的。站在那個有怪獸的舞台上，你覺得我們可以貿然行事嗎
？
雖然腦袋裏的話沒有說出口，但似乎表情泄漏了一切。友梨的臉靠了過來，自信滿滿的說：「評審又怎樣？隻要大家了解就好。」
老實說，我想唱春學長寫的曲子。這麽做的話，即使沒有辦法跟春學長見麵，也能感覺得到彼此心靈相係。若能在合唱大賽上唱『櫻之雨』，並且得獎的話，應該會很開心。要是能拿到第一名，就能進軍全國，這麽一來，跟春學長一起唱歌的時間就能增加了。
但是，我腦中一個小小的角落傳來自己的喊叫聲——「不是這樣的」。
「呐，未來，跟我們一起改革唄？唱『櫻之雨』啦。」
「……對、對不起，讓我考慮一下……」
我避開友梨的視線，往教室門口移動。「你希望春學長開心吧？」即使友梨的聲音傳了過來，我還是什麽話都沒有回，關上了教室的門。
?
額頭好痛。
我滿腦子都在想其他的事，沒在聽英語課上什麽，就被芽依子老師打頭了。額頭上吃了芽依子老師這一記，這之後幾個小時都會陣陣發痛。
那天練習時，有種不安定的氣氛飄散在我們之間。友梨或是鈴隻要逮到空檔就來問「怎麽樣？」，或是企圖勸誘其他社員加入改革派，看得我心裏七上八下。
怎麽辦？
因為我一個不經大腦的發言，在比賽前製造出這麽大的衝突。
基礎練習後，我將大家提出的意見統整好交給學長，也被學長稱讚。但總有種背叛學長的感覺，心好痛。學長拚命在修正樂譜，但社團裏卻有不想唱這首歌的成員。
女高音部跟男低音部又是找到機會就吵架，沒什麽改變。一方麵是嶽還是有意見，再者是討論是否有什麽能解決的方法時也找不出什麽良策。雖然想找春學長討論，但我一下要處理抱怨個不停的男高音部，一下要罵靜不下來的鈴跟友梨，總覺得比平常還要忙。
明明能跟春學長一起度過的時間隻剩下一點點了，為什麽就是沒辦法唱好呢。
額頭上的痛楚絲毫沒有緩解的跡象，一點一點地擴散開來。
結束各聲部無法好好配合的總練習後，我到教師辦公室去拿音樂教室的鑰匙。
走在暗蒙蒙的走廊上，覺得日照時間變短了。
明明夏天時還覺得棒球社的加油聲很吵，現在已經完全聽不到了。
「大家還在啊？」
我打開教室的門，看見樂譜再編小組的春學長、瑠華學姐跟惠聚在鋼琴前麵盯著樂譜。
「啊，要關門了。」
春學長看了一下手表，轉過來麵對我：「謝謝你。托未來的福，找到很多有問題的地方。」
「沒、沒有啦。」
實在不覺得自己算有好好征詢大家的意見，所以即使被讚美也沒辦法打從心裏覺得高興。
「但是這個譜，」惠抱怨：「為什麽這麽難懂？芽依子老師也是，要是拿簡單點的曲子來就好了。」
「先說這隻是我個人的猜想。」春學長先作了一個聲明：「芽依子老師大概是故意拿這個怎麽都配合不起來的樂譜給我們的。」
「耶？為什麽要這麽做！」
聽到我的詢問，春學長帶著一點岡擾的表情說：「芽依子老師有一點點嚴格過頭的傾向。她故意拿配合不起來的樂譜過來，目的大概是想讓我們衝到極限、拚命去唱吧。」
「真是虐待狂。」瑠華學姐說。
「有可能……」惠回答。
「那、那麽，」我接著說：「秋天的合唱大賽怎麽辦呢？老師應該不是希望我們落選才拿這首曲子來吧？」
「對啊。但是，若能憑著我們自己的力量讓這首難以配合的曲子配合得宜的話，評審應該會給我們不錯的評價才對。」
芽依子老師連這個都考慮到了啊。
「沒想到老師竟然有這麽浪漫的一麵。」
聽到瑠華學姐這麽說，惠笑了出來：「對呀。想著社員們一定會創造奇跡什麽的。」
沒錯。我們經曆嚴苛的練習，忍耐至今，就是為了要在縣大賽上拿到金牌，登上全國大賽的舞台。
——一定要阻止改革派的社員們。不能因為我一句感傷的低語，就讓這份努力付諸東流。
「那個，春學長……」
「嗯？」
我雖然起了個頭，卻馬上又安靜了下來。
非說出來不可，但是要怎麽說比較好……
「友梨跟鈴的事情嗎？」
「學長怎麽會知道！？」
「鈴像小型犬一樣到處汪汪叫，任誰都會知道。」
「對不起……」
「這不是未來該道歉的事。樂譜剩一點點就可以完成，我想，提醒她們一下就好了。」
「但是……」
春學長是社長。社長是統整大家的重要角色。但是，春學長不會一直都是社長啊。現在還有修改樂譜以及要去德國留學的事情要忙，一堆事情壓在身上應該很辛苦吧。
沒錯。一直在學長身邊輔佐他的我，要是不努力點該怎麽辦？
「……我會跟她們談談。是我不小心說了奇怪的話，我一定會阻止友梨他們。」
「壓力不用這麽大。」春學長輕輕地把手放在我頭上。「未來說想要唱『櫻之雨』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
我的頭發在春學長手中發出靜電聲音。
是怎麽了？從頭頂那邊傳來好溫暖、好溫暖的感覺。
「那、那個，非常謝謝學長！」
在學長摸摸我的頭，還安慰了我一番以後，我到底回了什麽蠢話？意識到這點，突然覺得超級丟臉。
但看這樣子，春學長好像沒有聽見我說了什麽。
「瑠華學姐，這個……」惠出聲。
「對啊，我們不要當電燈泡，回家吧。」瑠華學姐接話。
「等、等一下！」
我慌慌張張地出聲，春學長也喊住她們兩人：「為什麽要先走？不一起回家嗎？」
「哎呀哎呀，真是對不起。」瑠華學姐鎮定地回話，停下了準備回家的腳步：「因為你們氣氛很好嘛。」
惠在瑠華學姐身邊也一臉壞心眼地笑起來。
?
第二天，我來到第二音樂教室的門前。昨天煩惱了一整個晚上，終於下定決心要阻止友梨他們時已經是午休過半的時候了。
但是，我可以說服大家嗎？雖然走到教室這邊，還是覺得很不安。不行不行，我不能讓學長學姐們的努力變成一張白紙，而且這次的秋季合唱大賽是跟春學長最後一次一起唱歌的機會了。
站在音樂教室前的我沒有敲門，而是喀鏘一聲直接拉開教室的門。
「搞什麽啊，突然跑進來，至少也敲個門唄？」
「我有話要跟你說。」
跟友梨說完，我環顧教室四周。
人數增加了。
在場的社員大概有八位，像是要策劃什麽陰謀詭計似的聚集在一起。
「未來學姐，你果然是要加入我們吧？」
鈴跑過來勾住我的手臂，我婉轉撥開，說：「各位，還是不要做這種事吧？我們不是以取得合唱大賽的冠軍為目標，一路努力到現在嗎？」
「耶——？」友梨失望的喊。
「就算你這麽說，那種曲子也沒有辦法讓我們打進全國大賽呀。」
「春學長他們正在重新編曲。然後，芽依子老師也有她的考量。」
我開始把我跟學長學姐們討論樂譜時的猜測轉述給在場的社員。包括芽依子老師透過這首歌希望我們抓到些什麽的事也都說了
出來。
這之中有點頭讚同的人，但友梨還是一臉不滿。
「什麽拚老命去唱，根本強人所難。」
「芽依子老師雖然嚴格，但我想，這並沒有錯。」
「……這樣啊。」
「改編後的樂譜會比較容易配合，而且，若因為臨時更換曲目失去比賽資格的話，豈不是會讓要去德國的春學長留下遺憾？」
聽到我這麽說，有幾位社員表示讚同。
鈴也低下頭，態度開始軟化，用放棄似的語氣說：「對耶，我好像沒有考慮到大家的心情。」
「對啊。」由姬附和：「若是因此失去比賽資格，的確會很遺憾。」
「對不對？所以，大家以第一名為目標一起加油吧。」
聽到我活力滿點的話之後，幾乎所有的社員都點頭同意了。
覺得音樂教室裏的僵硬氣氛，一下子煙消雲散。
「就算是這樣，」友梨不知何故，把打開的音樂教室大門關起來：「當時是你說的喔，未來，唱『櫻之雨』最適合。現在你講這些話，到底打算怎麽樣？」
「……那是因為，我想以春學長寫的歌，給即將要去德國的春學長一點勇氣。」
「騙人。」
「耶？」
「以未來的性格，就算一直黏著春學長大概也什麽都不會說，但是現在已經到極限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未來，你是不是喜歡春學長？」
「誒誒！？」
「他們應該不隻是喜歡，不是已經在交往了嗎？」
鈴緊接著發問，被友梨「你閉嘴」地製止了。
我的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被友梨瞪著，那個眼神意外的森冷，讓我想起剛認識友梨時的事。我們同一天到合唱部來參觀，然後不知道誰起的頭，小心翼翼的搭話，再來就成了朋友。不久後，不知道怎麽掌握彼此距離的我們在放學時巧遇，那時友梨用試探的表情問了句：「我們，是朋友了吧？」
那眼神，跟我當時所看見的一模一樣。友梨，其實是不信任我的嗎……？
「……我，我真的不知道。而且為什麽現在要說這個……？」
「就是因為事到如今才要說。我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了。如果未來還打算繼續裝天真無邪的話，我會覺得你果然很卑鄙。」
雖然喜歡未來，但隻有這個我是不會退讓的。
用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呢喃的友梨，隨後低下了頭。
每個人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所以隻好繼續保持沉默。
這時，有人「叩叩」兩聲，敲了敲教室的門。
「誰在裏麵？」
一聽見春學長的聲音，在場成員們通通露出得救似的表情。
「你的王子殿下登場了。」友梨小聲的低語。
不好意思，讓大家擔心了。
春學長先向大家道歉，然後溫和地說服社員們。
因為合唱大賽的規定很嚴格，所以無法更改曲目的事、樂譜已經修正完成的事、希望在畢業典禮上唱『櫻之雨』的事，以及即使去了德國也不會忘記大家的事。
社員們像是一掃心中的疑惑與不安，隨著春學長的話點頭。
「什麽嘛。」友梨寂寞地笑了：「最後是我們輸了啊。春學長，非常抱歉。」
「我們不是常說嗎？音濱合唱部的音樂，是沒有勝負之分的。」
「是……抱歉啦，未來，為了取得第一名，再一次一起加油吧。」
「……嗯，當然啦，友梨。」
我很高興友梨這麽說，用力的點頭。
「——你到底要裝天真到什麽時候啊？」
然而，友梨的表情一瞬間暗了下來，小小聲地說。
「友梨？」
「沒什麽。啊——糟了，預備鈴響了。我們班下節課是英語，沒預習的話會被芽依子砸粉筆的啊。放學後見啦。」
友梨說完就離開音樂教室。友梨一走，剩下的成員也一個一個跟春學長打完招呼後回教室。
——天真無邪到底是指什麽事情？
我明明非常普通，會對人鬧脾氣，會因為無理的事不小心暴怒，會說點小謊，也會找借口逃避。
正當我腦袋裏麵一直在轉著這些事情時，春學長轉過來麵對我：「未來，辛苦你了。很吃力對不對？」
春學長溫柔的聲音，在我的身體裏回響。
就像從泥沼中被拉起來似的，終於得以呼吸。我拚命忍住幾乎要湧出來的眼淚。
「我、我什麽忙都沒幫上。」
是的，我什麽忙都沒有幫上。最後說服社員們的還是春學長。
「別這麽說。樂譜終於完成了，今天練習時就會發下去。那麽，再說一次。一起為了取得第一名而加油吧。」
「是！」
雖然氣勢滿滿地回應，我的心裏總有一塊無法平靜下來的地方。無法說服大家的事、友梨寂寞的笑容、充滿不信任的眼神，以及她所說的話。
這種種的一切在我的腦袋裏轉啊轉的，不停回旋。
?
真要舉個適合現況的形容詞，大概就是軟綿綿、輕飄飄的合唱。
從頭開始試唱了一下修正過後的新樂譜，總覺得有哪裏不到位。
「就說了希望能把這邊的根音*唱得更清楚響亮一點啊，笨蛋！」
12.注：指和弦中的第一個音（起算的音）
鈴輕輕的用手指敲著樂譜，男低音部代表的嶽反駁：「就算你這麽說，走音的明明是女高音部啊？」
「我才沒走音！」
「不是說女高音部肩負整首歌的責任？有什麽不滿去跟學長講！」
鈴跟嶽的爭執，就像小型犬跟大型犬吵架似的。他們其實有感情很好的一麵，會在休息時間熱烈的討論喜歡的旨樂，但碰上合唱的話題就會一路爭執到有人出麵阻止為止。
「你們兩個都冷靜點。」春學長介入仲裁：「新的樂譜有哪裏不合嗎？」
「對不起。」嶽開口道歉。
「比起之前的版本已經好很多了。標示的強弱記號也沒有問題，隻是，要怎麽說……」
「就沒有辦法配合嘛！」鈴像小狗吠叫似的說。
樂譜應該很完美，但不知道為什麽各聲部無法疊加為一。
難道是社員們不同心的關係？如果合唱的成員們無法齊心，就算有再高超的歌唱技巧，也隻是流於形式的不到位歌聲而已。
怎麽辦，這樣下去離金牌會越來越遠。
「大家聽我說。」春學長環顧大家：「我知道有人不喜歡這次的比賽曲目。但曲目已經決定了，我們隻能遵從現狀，然後盡量做到最好。」
春學長嘴角彎起了個柔和的幅度：「打個比方，玩撲克牌時，就算跟荷官說『我想換掉發到手上的牌』也是不可行的。我希望我們彼此能互相理解，然後一起努力，我自己是這樣，也希望大家能再多配合一點。」
無意間瞥了一下友梨那邊，她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一臉的不高興。
為什麽無法了解對方的想法呢？
如果彼此能夠朝對方再往前跨一步的話……
對了。我想起收在包包裏麵、從春學長那裏收到的筆記本了。
就像編曲時那樣，我去整理大家想說的意見，應該不錯吧？
「學長！」我氣勢滿滿的舉起手。
「未來，怎麽了？」
「那個，就像編曲時那樣，我把大家的意見整理起來，不知道可不可行？這樣的話，包括我在內，將會是大家靠近彼此的一個機會。我想試試看。」
「……這可是非常繁重的工作，沒問題嗎？」春學長擔心的問。
「沒問題，我想我做得到。」
「這個點子好。」瑠華學姐說：「畢竟大家都不是像鈴或玲央那種馬上就會吵起來的人嘛。」
「這是什麽意思啊！」鈴馬上咬餌。但玲央不知道為什麽低著頭，什麽都沒說。
「那麽，練習後想問問大家的意見。請多指教。」
「ok——！」「加油喔！」「一堆想說的話啦！」
大家意外的願意幫忙，然而，一直到最後，友梨都沒有看我。
「未來，拜托你了。」
聽到春學長這麽說，我乖乖回答「是」。
沒問題的。我們一定能彼此了解的。
我一開始征詢大家的意見，社員們就圍了上來。
「這裏啦這裏，女高音太跳了。」「男低音沒有把根音做出來。」「歌詞也怪怪的。」「歌聲沒有辦法傳得很遠。」「聲音應該要有拋出去那樣的感覺。」「就算你這麽說我還是聽不太懂。」「人家好想去便利商店喔。」
「停！」
我再一次用大叫切斷大家的發言。
「這樣聽不懂啦！我一個一個問！」
在練習結束後的社團教室裏，我為了統整大家的意見而一一征詢，結果跑出比想象中還多的不滿跟抱怨。
要怎麽把這些整理起來後告訴大家呢？總覺得茫然。
嶽離我最近，我拉拉他的運動外套：「那麽，請以男低音部代表的身份，說說你的想法好嗎？」
「呃，首先，我覺得女高音唱的太跳了。如果能稍微配合別的聲部，好好疊加在別的聲部唱出來的音之上，我覺得會比較容易聽出女高音在唱什麽……」
「嗯嗯。」我一邊點頭，一邊把問題點寫在筆記本上。
大家開始各自討論起來。果然製造一個大家可以討論的機會，對合唱來說是必要的。
「友梨。」是瑠華學姐的聲音：「這樣不行喔。你把樂譜忘在椅子上了。」
一看，是早早準備要回家的友梨，因為忘了樂譜而被學姐提醒。
「抱歉喔。」友梨用輕佻的語氣道歉，把樂譜收進包包裏。
「喂。友梨。」
春學長開口喊她，但友梨完全無視學長，徑自走出音樂教室。
忘記樂譜在我們合唱部是最嚴重的事，如果芽依子老師在場的話一定會破口大罵。
我不知道該不該追出去，最後還是沒有出聲。
今天中午的事情，一定有留下後遺症……看友梨笑笑的，所以我想應該沒問題了，但她果然還是無法認同吧。
「說了這跟我的詮釋不同啦！」
「鈴，你該多聽一下別人的意見！」
「又來了，蓮，不要再講你的口頭禪了。」
「什麽！還不是你們女高音——」
鈴跟蓮吵架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管怎麽做，通往第一名的道路好像還是離我們好遠。
春學長到我旁邊來，一臉擔心的說：「呐，未來，她是不是在賭氣？」
「友梨嗎？好像是……」
「如果是今天的事，是不是因為我說話技巧不夠好？我有點擔心她會因此討厭合唱……」
「怎麽會？這又不是學長的錯！」
真要說起來，錯的說不定是我。
「那本筆記。」
「耶？」
「謝謝囉，很快就搜集到大家的意見了。」
「沒有啦，想想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個了。」
「那麽，」春學長笑了：「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
「什、什麽？」
我馬上就動搖了。
「我明天要去辦留學的手續，所以不會來社團。在芽依子老師來之前，可不可以拜托你指揮大家做基礎練習？」
「咦？不是還有瑠華學姐嗎？」
「瑠華也三年級了，她明天有升學相關的事待辦的樣子。」
春學長跟瑠華學姐都不在，怎麽辦？我超不安。
「所以，雖然對你不太好意思，基礎練習的部分，明天就麻煩你了。」
「是。」
即使如此，麵對學長的拜托，我還是乖乖點頭。
沒問題嗎？到目前為止，就算隻是基礎練習，也一定有三年級生或是老師在場。突然隻剩下我一個人……事到如今，我一下沒了統整大家意見的心情。明天練習時，大家還會不會跟平常一樣？
如果有發言魄力的友梨能在我身邊，會是相當大的助力吧……
第二天的午休。
我很在意昨天友梨的態度，也想修補我們之間似乎有點破裂的關係，就拿了便當到她教室去，但友梨不在。
問了跟她同班的由姬，對方說她一個人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友梨不喜歡在外麵吃便當，所以應該不會在頂樓。這樣的話，應該在音樂教室吧？我揣測著，因為昨天的事情改革派應該解散了，但說不定又會有幾個人聚集起來……我手搭上第三首樂教室的門把，一下便把門打開。
「友梨。」
在窗邊的桌子上，友梨呆呆地從音樂教室的窗戶往外眺望體育館跟操場的風景，桌上攤著打開的便當。
友梨看著走進教室的我：「最後還是隻剩我一個呐。」
我橫穿過音樂教室，把自己的便當放到友梨的桌子上：「改革派遊戲的事？」
「居然變成遊戲了。」友梨把視線移向窗外：「我隻是想單純的唱合唱，不受他人評價的影響，唱自己喜歡的歌啊。」
「但是，大家是以第一名為目標在努力的，不是嗎？」
「以社團活動而言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我覺得，就音樂的光輝而言並非如此。」
雖然聽不太懂，我把友梨桌前、跟其他桌子配套的椅子拉出來，坐下。
「所謂合唱，若大家不能同心的話，是沒有辦法唱好的。我們不能以演唱的結果拿到第一名嗎？」
「就社團活動而言，說不定可以啦。」
「什麽啊？」
總覺得被當成笨蛋了，我連聲音都有點幹澀。
「評審的評價啊、規則啊，這些都跟合唱本身沒有關係吧？」
「要這麽說的話，的確是這樣沒錯……」
「雖然大家都說要拿到冠軍、要進軍全國，但冠軍跟音樂之間沒有直接關係，不是嗎？為什麽大家都看不清這一點呢？」
友梨寂寞的說，放下手裏的筷子，再度把視線投往窗外。
這樣啊，我知道了。
「友梨……好單純喔。」
友梨聞言，突然噗哧一聲笑出來：「隻有未來，我不想被你這麽說。」
「因為春學長的事？」
「對啊。」
要怎麽說，友梨才能了解？
我不想跟春學長分開，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說這份心情就是「戀愛」。一想到春學長的事，高興是很高興，但最近也像胸口堆了什麽似的覺得痛苦。
「……我還沒有談過戀愛喔。」
友梨大聲的「咦？」起來。
「騙人的吧？我幼兒園開始就到處談戀愛耶。」
「真的嗎？」
「真的真的。一開始是喜歡上園長。」
「可不可以稍微教我一下，所謂戀愛心情是怎樣的？……抱歉，我是真的不清楚什麽叫『戀愛』。這麽說可能會被當成卑鄙小人，但我的確不懂。」
「……真的？」
「嗯……」
友梨一臉「
這種漫畫裏麵才會有的女生，原來真的存在啊？」的表情，然後把頭發撥到耳後，她的樣子有點扭捏，搞得我也連帶著不好意思起來。
怎麽辦，我雖然想跟友梨說很多很多的話，但像現在這樣的……戀愛話題？應該是第一次……
「……我啊，對春學長真的隻是尊敬而已。學長一直朝著他的夢想跟目標前進，也蠻照顧大家的，大家也都很喜歡學長，所以能這麽近的看著學長，我實在很高興也很開心。」
這兩年之間，一直都覺得很幸福。我的這種幸福感，全部都來自春學長。如果這就是戀愛的話，為什麽會有這麽既暖和又溫柔的感覺呢？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春學長遠行前，不能算是回禮……想把我從學長那邊得到的歡樂還給學長，就算隻有一點點也沒關係。因此才說想要唱『櫻之雨』……」
「嗯……」
「但是，我覺得在合唱大賽上擅自改變曲目唱『櫻之雨』是錯的。想跟學長一起唱『櫻之雨』的想法，不僅友梨跟我，我想大家都有。可我們也有在合唱大賽上取得金牌的願望啊。所以，沒有辦法把芽依子老師拿來的這首歌隨心所欲唱出來這件事，才會讓大家都很焦急……這麽說不知道對不對……」
是的，有點焦急。聽到自己說出來的這些話以後，我才終於驚覺到這一點。
在地區預賽上，看見那些被舞台上怪獸吃掉的一年級學生，看見那些被不安感打敗的社員，我非常、非常的焦急。
「……為什麽對自己說的話，露出『啊，是這樣』的表情啊？」
「嗚哇……你為什麽會知道？」
「未來一直都會露出這種表情呀，你很好懂的啦。」
我小聲的說「對不起」。友梨一邊笑，一邊說著「但是，也許就是這樣呢」，轉回窗戶的方向。
「就如同未來所說，心情變得很焦躁。我的話，大概是因為嫉妒。」
「嫉妒……？」
「未來跟春學長要好的樣子，那個，真的太詐了。看到都會覺得心很酸。」
「……友梨喜歡春學長？」
「喜歡。」友梨這句話一出口，我的心髒就像被揪緊了似的變得好酸好苦。友梨看著我的眼睛，慢慢的點頭。「就是這樣。」
帶著一點羞澀，但是卻又一臉開心的友梨，在我眼中閃閃發光。哇啊，好厲害，戀愛中的女孩竟然這麽耀眼。
「原、原來您是這樣想的？」
「……你幹嘛突然講話變得這麽客氣？」
「不是……總覺得有點害羞，或者該說是不好意思……」
「我可不是在跟你告白喔。」
「我知道啦……嗯，因為老實說，我真的是第一次聽到親友談到戀愛之類的話題嘛。」
「……真的假的？你到底多沒人緣……」
我雖然摸摸頭嘿嘿的笑，可從剛剛開始心髒就一直砰砰跳，覺得很不好意思，無法冷靜下來，但是好高興，友梨願意跟我說這些話，我真的、真的好高興。
「友梨，謝謝你願意跟我說這些。」
下一個瞬間，友梨伸手捏住我的兩頰，往兩邊拉。
「幹嘛道謝！你可是我的競爭對手唷！？」
「蝦、蝦啦啦、窩堆村薛掌的西情……」
「聽不懂你在講什麽！」
我一邊喊「豪通喔豪通喔」一邊敲友梨的手。
「你這家夥真是卑鄙耶！」友梨說著說著便悻悻然地把手鬆了開來。
嗚嗚……臉又麻又痛……
「謝啦。」友梨呢喃似的低語：「真的，如果是未來就沒關係。」
「但是，」友梨抬起了頭，繼續道：「我雖然喜歡春學長，但是我討厭現在的他。我討厭一味遷就規則的春學長。」
「規則？」
「我雖然尊敬身為社長的學長，但比起音樂本身，學長更重視合唱部的成績。」
友梨的話裏，帶著一點「沒骨氣」的味道。
「嗯……這有點不太對……」
要怎麽說才能讓友梨了解呢？
「友梨想說的是希望能自由地唱歌？在這個基準點上，合唱大賽的規定等等某種程度的確妨礙到了單純享受合唱這件事。」
「是不是？那些能得第一名的學校，當然都隻專挑那些能得獎的歌。」
「我也覺得應該有人會這樣考量，但實際狀況究竟如何老實說我們也不清楚……所以你的意思是與其選能得獎的曲子，不如選大家想唱的曲子對不對？」
「對呀。開開心心地唱歌，這才是我們的合唱。」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這樣說的話，友梨是對芽依子老師居然會拿那種純粹以獲得冠軍為目的曲子給我們唱這件事，以及對不願意打破規則的學長和社員們都感到不滿吧？」
「一言以蔽之，對。」
「但是，這應該跟春學長遷不遷就規則無關。」
友梨一語不發地看著我。她大概也發現了。
「因為我認為，如果是我們，是可以把那首歌唱好的。」
是的，我們辦得到。昨天征詢了大家的意見後，我認真的這麽覺得。大家雖然抱怨連連，但都是以唱好這首歌為出發點，仔細研究過曲子後才說出自己的意見。就像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歌曲似的，大家已經把這首歌當作是自己的東西了。
007
「春學長一定也是這樣想。」
學長比誰都更關心社員，這一點友梨也清楚。友梨將雙臂交疊在胸前，像是在思考什麽。
「……呐，友梨，希望你可以幫我。這樣下去的話，我們沒辦法把歌唱好，也絕對不可能拿到金牌。況且，我們也不能老依賴三年級的學長學姐。但是今天如果隻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沒有辦法統合大家的。」
友梨一臉為難，過了一會，鬆開扣著的手臂，歎了一口氣。
「……算了。競爭對手都說到這份上，也隻能幫下去啦。」
「……嗯，謝謝。」
競爭對手嗎？真好。如果我也對春學長抱持著戀愛的心情，一定能如友梨所說，站在競爭對手的位置上。但是，現在的我，別說競爭對手了，連站在起跑線上都不算。
「啊，對了，友梨，可以不要討厭春學長嗎？」
如果友梨否定了能讓自己看起來那麽耀眼的心情，就太可惜了。
「知道啦。我不會再說那些話了。」
「太好了。」
「你真的是個怪咖，我們喜歡的是同一個人耶。」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我還不懂什麽叫戀愛啊。」
「你遲早會發現的。能跟學長在一起的時間所剩不多，別再浪費所剩無幾的寶貴時間，我看了心情也不好。」
「我們不是競爭對手？這樣幫我一把，真的可以嗎？」
「正因為我們是競爭對手，我才想堂堂正正的跟你一決勝負。」
友梨的手指直直的對著我。太好了，是平常的友梨。
「誒嘿嘿。」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想起自己肚子好餓。
我把包著便當的布巾解開，開始跟友梨一起吃午餐。
?
因為二年級生都還沒來，社員們都有點懶懶散散的。玲央雖然人已經到了，但連運動服都還沒換。
已經是基礎練習的時間了。
「那個，今天社長因為升學的事情會晚到，所以由我代理。今天要繞校舍慢跑十圈，還沒換運動服的人請趕快去換——！」
我站在春學長平常站的鋼琴前麵，大聲地喊。
「好了好了，把
零食收起來。玲央，趕快去換衣服。那邊的！不要卯起來打怪物獵人！」
「未來學姐好像社長喔——！」
「你們動作快點！鈴跟玲央也拜托你們趕快收點心啊～～！」
真是，如果一直都像這種狀況，就算是春學長也會很吃力。
「玲央！你這家夥有點精神好不好？」
突然聽見友梨大罵的聲音。結果一看，玲央壓著自己臀部，而友梨睥睨著他。
「痛死了！你幹嘛！怎麽可以這樣突然踹人喔！！」
「就因為你一直是這種態度，春學長才沒有辦法把男高音部代表的位置讓給後輩啦！」
「嗚。」
「說得好，友梨。」
已經換好衣服的嶽，把運動服丟到玲央頭上。
「你！」
「瑠華學姐一不在，就一點都不緊張了耶——」
「真的。這樣可不行，對不對？未來。」
嶽跟友梨麵向我。好、好強！雖然堆著一臉笑，但那笑容好恐怖！
「對呀，不行唷，等下非得跟學長學姐報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蓮！你也趕快去換衣服！快！用跑的！」
「還沒換衣服的是學長才對！」玲央搭著抱怨連連的蓮，慌忙走出教室。
目送他們離開的友梨，接著轉向鈴，露出了恐怖的笑容：「你也動作快——」
鈴發出小小的尖叫聲，跟惠一起奔出了教室。
「好恐怖——！友梨學姐，你幹勁用錯地方了吧？」「噫——！隻是問一下就踢喔！！」雖然有這一類的抱怨傳出來，但友梨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友梨、嶽，謝謝你們。真是幫了大忙。」
「不用客氣，那些問題兒童就盡管交給我們。嶽，對吧？」
「對啊。」
嗯，這兩個人真的好可靠。同樣都是二年級，他們分別是女低音跟男低音的代表，真是太好了。
「那、那個，等下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們……」
基礎練習結束後，我開口向大家宣布，「那個，等一下有些事情想要商量，請各聲部代襲留下來。其他人請各自讀『四部合唱作品2』的譜。然後請把自己喜歡的部分、唱不出來的部分寫在樂譜上。」
我環顧著用一種不可思議表情看著我的社員們。「拜托大家了！」一邊說，我一邊開始拿樂譜跟筆。
「未來，男高音部代表是春學長，怎麽辦？」
「讓玲央代理吧。」
「耶、耶、耶？」
「總不能叫一年級的來吧？」
是沒錯啦……玲央一邊抱怨一邊走到我旁邊。友梨跟嶽也拿起樂譜，到鋼琴旁邊集合。
「好，未來想討論什麽？」
「那個，我想再修改一次樂譜。」
我握緊自己手中已經寫滿筆記、貼上便利貼的樂譜。麵前的三人有點傻眼。
「為什麽要再修？」
「對啊，這個是春學長他們好不容易修改好的耶。」
「嗯，是這樣沒錯啦，我也是昨天聽大家的意見才想到的。你們不覺得，這份樂譜各聲部之間互讓太多了嗎？」
輕飄飄的合唱、無法疊加的感覺、傳不到遠方的聲音。我回顧昨天唱完的心得統整後，就想到了這一點。
「互讓？但是為了要讓各聲部的聲音能相互配合，這也是不得不的選擇啊。」
「對耶，呼吸啊時間點啊都沒有辦法配合，變得很散亂。」
「嗯——是這樣沒錯啦……結果太在意這一點，變得大家各唱各的。也就是說，沒有統整成一個人的聲旨，這樣……」
「一個人的聲音？我們是混聲四部，為什麽要變成一個人？」
「大家的聲音彼此疊加，有什麽不對嗎？」
友梨跟嶽的頭上浮出問號，玲央皺著眉盯著樂譜，什麽都沒說。
果然變成這種狀況……
「呃，那個，這個啊……」
我沒有辦法好好說明，因為這些幾乎都是個人感覺的問題，實在很難用言語表達。但實際情形的確是那樣。
唉——這時候，要是我懂一點樂理相關的知識，就能用正確的術語說明了。
「……未來想說的是，各聲部沒有唱自己該唱的歌？」玲央盯著樂譜說。
「嗯，就是這種感覺。」
「自己的歌？是指什麽？」
「我們男高音的部分，到中段的這個地方應該是想要大聲的唱出來，這裏是很適合男低音的音域。」
「但是這邊，不是以流水似的女低音為主嗎？」
「就是這樣。所以怎麽樣都覺得唱不好的原因，就是因為把理應比較明顯的聲音壓下去了。」
「啊，對，這就是你說的互讓？」
三人一致地望向我。「是這樣吧？未來。」聽到友梨的話，我用力地點頭。
「就是這樣。隻會彼此退讓，各聲部既無法發揮也沒有辦法像平常那樣出聲，跟歌詞也不合……所以，聲音沒有辦法傳出去。」
「但是，我們該怎麽辦？不是應該照著樂譜唱嗎？」
「嗯，所以我想，試著照自己所想的來唱唱看。」
「耶？」
「啥？你說什麽？」
「啊——這點子不錯！」
驚訝的兩人與看起來很開心的玲央。「好，那麽我開始唱囉。」玲央一邊說，一邊咚咚地敲著鋼琴上緣開始唱起來。
「喂！玲央——！」
玲央無視嶽的製止，自顧自地開口唱。最初的音應該是男低音與女低音的和聲，隻有男高音顯得有點無力。
「嗯！來唱吧！」我也從下一個小節開始加入。
隻有男高音跟女高音，沒有什麽魅力的合音。
我給了友梨和嶽「快點」的眼神。
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所唱出來的『四部合唱作品2』有點混亂。男低音跟男高音常常衝突，女低音跟女高音也像在爭誰的音量大似的加強聲音。
但是，就在這之中——
（啊，下一個段落，想聽男低音的聲音）
（這邊想交給女低音的節奏）
（男高音部的這個音域，想再往前一點）
萌生出這樣的想法。為了配合這些，自己的聲音也稍微有了變化。而後不僅僅是我自己，也聽見了其他的聲音。友梨他們見狀，三人也開始眼神閃亮的開心唱了起來。
原先彼此錯開的聲音開始層層疊加，本來沒啥感覺的歌詞也一下子便融進我們的身心裏。當我們自然的唱出聲後，聲音開始飛得好遠好遠。
嗯，沒錯，就是這個。這是平常的大家，平常的音濱合唱部。
最後曲子結束時，隻比譜麵稍微拖長了一點點。
我突然覺得很害羞，不禁低下了頭。
「……什麽嘛。感覺真讚。」
「嗯，原來這首曲子也可以讓人唱得這麽開心啊。」
「對！總覺得變成一個人的聲音了！」
「不不，隻有這樣還不知道……」
聽到三人的感想，我高興地抬起頭時，跟後麵的社員們視線相交。
但他們的表情似乎有點驚慌。也是啦，誰叫我們突然就唱起歌來了。
「未、未來學姐！」
惠跟坐在地上的鈴霍地一下站起來大喊。
「剛剛的是什麽？總覺得好棒喔！」
「嗯嗯，對啊，這首曲子原來可以用這種方式詮釋嗎？」
從兩人的發言開始，社團裏開始騷動。「可以這麽自由地唱啊。」「男低音跟男高
學長學姐經常這麽說。
在之前的地區賽上，一年級的學生們被怪獸吃掉了。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我卻記在腦海裏。
與悠閑自在的音樂祭不同，站在合唱大賽的舞台上，敵對學校從昏暗的觀眾席上射過來的嚴苛視線，像是眼神攻擊似地足以把人刺穿。
會場前端的位置點著桌上小燈，是方便評審做筆記、看資料用的。但從舞台上看過去非常惹眼，這些浮在半空中的點點光亮，就好比那些不斷投射過來的目光。
舞台幕布打開時，我感受到一年級學弟學妹傳來的情緒波動，那是不安。而這股情緒像病毒般，在合唱部的成員之間擴散。
若是平時的合唱部，應該不太會受到影響，但這次不一樣。
從詮釋樂譜開始，各聲部便欠缺統合，芽依子老師也因為積欠許多小考考卷沒改而異常忙碌，甚至春學長也因為升學輔導的關係，整整一個禮拜請假沒來社團，一切的一切都讓社員們的情緒蕩到穀底。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順利闖過地區賽晉級了。說起來，其實是因為我們所屬的地區合唱部很少的關係。
但問題在即將麵臨的縣大賽。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音濱高中合唱部在地區賽常勝，到縣大賽止步」，這句話像魔咒一樣，跟不用花太多力氣就能獲獎的地區賽不同，迄今拿不到縣大賽的冠軍才是我們的現狀。
名為不安的小蟲，一旦纏上了就很難趕走。半個月後就要麵臨縣大賽的我們，焦急得每天都留下來練習。
?
合唱結束。
最後的合音，也在留下餘音後消失在音樂教室裏。這個合音一點都不協調，不舒服的氛圍在團員之間蔓延開來。
「好。」
春學長往前一步，聲音意外的明亮。
「在老師來之前，我們先來統整一下需要改善的地方。」
「不知道今天怎麽了，好奇怪喔。」鈴率直的說出自己的感想，拉拉蓮的袖子。
「請問，可以從男低音部開始發言嗎？」男低音部代表的嶽舉起手：「照著譜麵唱，總覺得怎麽樣都沒有辦法跟其他聲部和音型*配合。特別是前半段的大合唱部分，我覺得女高音部完全是照自己高興在唱。」
1.注：figure。指音樂的類型或形式，具一定特性，能表達出音樂的意境或情緒，主要用於形容伴奏或節奏
「的確，最後的強*老實說好像有點不必要。未來，女高音部有什麽意見嗎？」
2.注：forte。音樂的強弱符號，縮寫為f，表示強
被春學長這麽說，身為女高音部代表的我開始辯解。
「說是要配合，但時間點都錯過了。男低音部衝那麽快，根本沒辦法唱出漸強*啊。」
3.注：cresdo。音樂的強弱符號，表示漸強
「我們男低音部所有時間點都是按照著譜麵唱的。」
「就算你這麽說，可我們的感覺不是這樣耶。」
「未來，可以讓我看一下女高音的譜嗎？」
「耶？為什麽？不要。」
「好了好了，」春學長打圓場：「樂譜的強弱表現還需要再做調整。」
「應該要讓自己聲部跟其他的聲部更加配合才是。」女低音的瑠華學姐指出這一點。
「真的。」女低音部代表，從關西來的友梨也同意的說：「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已經全力詮釋譜麵，但聽到其他聲部的聲音還是覺得很奇怪。」
春學長認同友梨的說法，點點頭。「沒錯。合唱大賽上，各聲部是否協調也是評分重點。」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選這首歌，但為什麽不能唱春學長寫的『櫻之雨』呢？」
友梨一把這個最大的疑問說出口，玲央也趁機發難。
「我也覺得唱『櫻之雨』比較好！」
事情是這樣的。秋季的合唱大賽需要演唱指定曲與自選曲各一首，並以此作為評分的對象。
我本來也認為自選曲必定是『櫻之雨』，但討論到最後，決定要唱芽依子老師拿來的『為了四部合唱的小曲作品2』。
「這首歌應該會讓你們發現自己不足的地方」，芽依子老師如是說。
春學長安撫似的說：「芽依子老師一定有她的考量。包括我自己在內，大家要注意再多聽一點別的聲部的聲音。」
大家齊聲回答「是」。但我同時也聽到大家「搞不好又要被迫慢跑了……」「那個腹肌大魔王」「我額頭上的皮有沒有厚一點啊？」「我哪知道？」「一定又會指出一大堆要改進的地方啦」一類，混著不安的歎息聲。
「——那麽大家從頭開始，再來一次。」春學長以開朗的口吻宣布。「麵對縣大會，我知道大家心裏都很焦躁，但是可別忘了享受合唱帶給我們的快樂。」
春學長真的很厲害。
不論何時，都會考慮到社員們的心情。
明明自己是考生，應該很忙的啊……
芽依子老師因為得處理學生問題經常晚到，所以身為社長的春學長就肩負起指導與統合大家的大任。但是，學長已經三年級，秋天的合唱大賽結束後就會引退了。一想到這個就覺得不安起來。沒有春學長在的社團，到底誰才能統整大家呢……？但是也不能一直這麽依賴學長啊……
腦袋裏一直想著這些事情，曲子開始了，隻有我一個人沒跟上。
我是女高音部代表還這樣……
一瞬間，與學長視線交會，被學長用唇語提醒「集中一點」。
覺得自己實在丟臉到家了，麵頰也不禁火辣辣地燒起來。
「嗚喔！！」
是玲央的叫聲。
背後傳來啪嘰一聲，應該是粉筆斷裂的聲音。
合唱戛然停止，回頭一看，音樂教室的牆壁上飛舞著粉筆的粉末。
竟然躲過了老師的狙擊嗎？
「啊咧？我活下來了！我活下來了啊！」
玲央高興的大叫，大家全換上了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芽依子老師答答幾聲，踩著腳步往玲央那邊走過去。
「好痛！」
老師用最直接的側踢決定一切。玲央倒在地上，痛得像要斷氣。沒錯，躲開老師的粉筆後果反而更糟。
「你們的強全部都是極強*嗎？剛剛漸強的部分，不是已經說很多次一開始就要從強唱起？都沒有在聽啊！」
4.注：fortissimo。音樂的強弱符號，縮寫為ff，表示極強
「對不起！」
站起來的玲央迅速的在便利貼上做筆記。
「老師。」
瑠華學姐舉手：「不管怎麽練習，我覺得各聲部的譜麵還是沒辦法互相配合。剛剛春也這樣講。」
「嗯。」春學長接話：「大家為了詮釋樂譜真是吃盡苦頭。」
芽依子老師頭一抬：「我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麽要拿這種樂譜來？
「我覺得唱『櫻之雨』比較好。」鈴囁嚅著。
「音樂祭那次不是唱過了？老是唱同一首歌，是不會進步的。」
「那麽，我把曲子編得好唱一點怎麽樣？」春學長提議。
聞言，老師收攏眉峰：「說什麽呀你？你不是很多事情要忙？」
「這可以當做作曲的練習，而且現在的樂譜也很難配合。」
「就算你這麽說，叫哪個——」
「老師。」春學長以少見的強硬語氣，截斷老師的話。
「——唉。這邊的人都沒有絕對音感，搞不好還真
的隻有你適合。」
「我也來幫忙，一個人編曲太辛苦了。」
瑠華學姐一發言，一年級的惠也說話了：「如果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也請告訴我。」
就這樣，緊急組成了樂譜再編小組。
怎麽辦？春學長要準備考音樂大學很忙，我去幫點什麽忙比較好吧？學長到底有多努力，一直在學長身邊輔佐他的我是清楚的。我想一直、一直支持學長的夢想。
所以，我也怯生生地舉起手。
「未來也願意來幫忙嗎？」
聽到學長詢問，我肯定地回答「是」。
「人多一點比較好，真是幫了大忙。」
聽學長這麽說，我無力地嘿嘿笑了起來。
太好了。即使不會彈鋼琴，我還是想幫春學長的忙。
「未來，你隻會彈『踩到貓了』，幫得了忙嗎？」玲央超級認真的說。的確是這樣沒錯啦，但是……
「你連音階都彈不出來不是？」旁邊的嶽敲了一下玲央的頭。
「好痛！就說了嘛！我在鍵盤前麵會緊張啊！」玲央雖然卯起來反擊，但是周圍的大家已經笑開了。
但是，我懂在鍵盤前麵會莫名緊張的感覺。手指啊什麽的會發抖呢。
「好了好了，把會對著鏈盤心跳加速的蠢事丟到一邊去，開始練習了。」
聽見芽依子老師的指示，大家調整姿勢。往前一看，發現惠朝我豎起大拇指。嗯？我做了什麽gj事嗎？
總之，為了幫上春學長的忙，我會加油盡量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
「我房間滿亂的——」
學長嘴上這麽說，還是讓我們樂譜再編小組進了房間。
我們請了一天假沒去社團，改到春學長家來討論編曲的事。
會覺得房間全體色調統一是深色係，一定是因為機材的緣故吧。
三坪大小的房間裏放著茶幾跟書桌，書桌上有一台白色的mac筆記型計算機。在書桌旁邊有鏈盤、看起來相當具規模的機材，以及附黑色外圈、像配音員在使用的麥克風。
「哇啊！」惠發出讚歎聲。
「好像音樂家的房間喔。啊，還有吉他。」
房間的角落裏立著yamaha的吉他，仔細一看，鍵盤或機具等等全都是yamaha的。一看到這個房間，就覺得學長果然是認真耿直的人。
這是我第一次進男生的房間，大概是因為緊張，心跳有點加速。
學長每天都在這個房間裏睡覺、起床、作曲呐……
——總覺得有春學長的味道。
「未來，再怎麽聞也不會變高手啦。」
「我、我、我才沒有聞呢！！」
聽到我跟瑠華學姐的對話，春學長笑著說：「我去拿飲料，你們隨便坐。」
就在學長要開門的時候，門喀嚓一聲先被打開了。
一看就知道是春學長媽媽的女性，捧著裝了麥茶跟杯子的托盤過來。她的眼睛跟春學長一模一樣。
「歡迎大家。啊，好久不見了，瑠華。今天彩葉沒有跟你一起來？」
嗯？彩葉？誰啊？「好久不見，今天跟社團的學妹們一起來打擾。」瑠華學姐回話。
春學長有點窘地接過托盤：「嗯，這是我媽。」
然後學長一一介紹我們。我們也乖乖地打招呼，喊「打擾您了」。
「慢慢玩喔」，春學長的媽媽留下這一句就離開了房間。
「那麽，我們趕快來討論吧。」
春學長倒了四杯麥茶，表情還是有點害羞。看著這樣的學長，不禁覺得今天真是好日子啊。
然而——這之後一連串的對話說的全部都是音樂理論，我完全跟不上。
「這邊的合音，用7—6和弦進行*的方式表現吧？」
5.注：以m7為例，巴洛克或古典派裏，7和弦是c、e、b （do、mi、si）的不和諧音，非一般常見的c、e、g、b（do、mi、so、si），為了讓不和諧音回到和諧音上，將b降到a（從7度移動到6度），c、e、a（do、mi）即為和諧音，如此可強調不和諧音的部分，是古典音樂裏很典型的用法，多以漸弱方式表現，用於表現歎息、祈求的意境
對瑠華學姐的主張，春學長提出反駁，指著樂譜：「不行。你看這裏有連續記號*，同時違反每個鍵之間差半音的原則*兩個鍵之間都沒有黑鍵，都是半音），不能用既定方式處理。嶽不是也說這邊很不合？」
6.注：dal segno，樂譜上的一種記號，縮寫為d.s，表示回到標記的地方反複
7.注：鋼琴上，b、c（si、do）跟f、e（fa、mi
惠也不服輸地加入話題。「幹脆改成齊唱怎麽樣？」
「好主意，來試試看好了。」春學長說。
「但是這兩個音變成4度*，這樣沒有辦法突顯出女高音的部分。」瑠華學姐指出。
8.注：指高低差4的兩個音。如c跟f（do跟fa）
「如果隻留下主旋律，我想應該沒問題。」惠回應。
「……不好意思……我、我可以看漫畫嗎？」我插話。
我雖然很努力的想跟上大家的對話，但聽了一個小膊還是搞不清楚哪個是哪個。反正我隻有『踩到貓了』的程度嘛。
春學長苦笑：「你就從那邊的書櫃挑自己喜歡的看吧。」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往書櫃方向移動。想想隻有我一個人輕鬆愉快不太好，還是讀一點合唱相關的書好了？
來到書櫃下，最顯眼的還是跟音樂有關的書。有合唱指導的書、音樂理論的書，還有德文會話的書與德國留學指南。
德國？耶？留學？
「……春學長，你好多德文的書喔……」
我還是問出口了。學長望向這邊，有一點慌亂：「啊，那個啊。要跟大家保密喔。」
「保密？春學長打算出國留學嗎？」
「還不確定啦。」
「耶？」瑠華學姐一驚：「你連未來都沒說啊？」
「嗯，還沒機會說。」
「……已經參加入學考試了嗎？」
「明年才要考入學考。所以可以參加秋天的合唱大賽，大家放心。」
然後，春學長開始提去德國的音樂大學留學的事。
德國的新學期從秋天開始，所以畢業之後會先找德國寄宿家庭，一邊打工一邊準備考試跟學習作曲。雖然夏初有入學考試，但留學顧問保證，春學長已經具備足以合格的實力了。
然後，就是到世界音樂中心，德國的漢堡市去試試看自己的能力在哪裏。
「好厲害！」惠大聲的說。「跟以巴黎為目標的畫家一樣耶！」
春學長還笑著跟我們說了關於德國的事情，但我聽著聽著隻覺得心情低落起來。明明我跟春學長感情這麽好，拚命協助社長的工作，但這麽重要的事學長卻沒有告訴我。
但，如果這是學長的夢想，我一定會支持。所以，我故意用輕快明亮的語氣，微笑著說：「那土產就是德國饅頭*囉？」
9.注：有包紅豆一類餡料的日式饅頭
「未來學姐，德國沒有這種土產。」惠接著吐槽。
「那德國吊飾好了。」
「……這個的話應該有耶。」
「講什麽啊？」瑠華學姐說。
「大學四年後，絕大部分的學生都會在那邊的樂團工作喔。」
「嗚耶！？」
因為太過驚訝，我連喊出來的聲音都變得很
奇怪。
「幹嘛發出這種聲音？」
「未來學姐，你的頭發亂飛起來了……」
我慌慌張張的看向春學長。
「那學長還會回日本——？」
「我不是說了？」春學長截斷了我的話。「一切都還沒有確定。就算去了德園，我也會每年回來看看。德國饅頭跟德國吊飾都會買給你，總之先把這件事情擱一邊吧。」
「是……」
「目前最重要的是秋天的合唱大賽呐。」
聽到惠這麽說，大家再次討論起編曲來。
我不知何故一本書都沒有拿，回到原來的位置上聽大家討論樂理。
——曲調、完全5度*、副旋律*。
10.注：指音數為3又2分之1的5度音程。如c跟g（do跟so）
11.注：指伴隨主旋律出現的另外一個旋律，不如主旋律明顯，但具有其獨立性，類似二重唱或合聲
我一點都不懂，但一想到這是學長從今而後所在世界的語言，心裏不知道是開心還是難過。
春學長所說的話，我一丁點都不了解。怎麽辦？完全幫不上忙……如果我有學鋼琴一類的樂器就好了。
「——未來，醒醒啊未來。」
聽見瑠華學姐的聲音，我啪一下張開眼睛。
「啊、對不起！」
我不小心打起瞌睡來了。
這樣不行啊。我明明想要協助春學長，明明想要幫忙的。
「春學長！有沒有我也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呢？」
「這樣，那未來可以幫忙征詢大家的意見嗎？」
「征詢？」
「比如各聲部覺得哪裏不合，或是希望怎麽唱之類，問問大家的意見。」
「我知道了！！」
征詢意見的話，我應該做得到。終於找到了我能做的事，我用幾乎要跳起來的語調回話。
「這可是很重要的任務。」
春學長遞給我一本筆記本。
「這是什麽？」
「把各聲部的意見統合整理在這本筆記上吧。」
我接過筆記本，氣勢滿滿地回答「是」。
如此一來，我對樂譜再編也能有所貢獻了，目標是取得秋季合唱大賽的冠軍。這是最後一個能跟春學長一起合唱的機會，怎麽樣都不想留下遺憾。
——然而，合唱太賽結束之後，該怎麽辦呢？
我一邊輔佐擔任社長的春學長，一邊繼續唱合唱。
春學長也就一如往常，不管怎麽樣都不會改變吧。
然而，事情不是這樣的，沒有不會改變的事。
春學長總有一天會留下我畢業。
但是……如果要去德國留學，一句話也好，至少跟我說一聲啊。
回家的路上，瑠華學姐一邊推著腳踏車一邊問我。
「未來，你這樣就可以了嗎？」
「耶？」
這時候我的腦袋裏剛好想到現在是秋刀魚最鮮美的季節，於是脫口回答：「晚餐的菜單嗎？」
「不是啦。」
「不是這樣的。」
連惠都一起吐我槽。
「是春畢業之後要去德國留學的事喔。」
「是啊，未來學姐，你打算一直等下去嗎？」
「耶？等下去？」為什麽我要等春學長？
我一時語塞，最後擠出一句：「我隻是想支持春學長的夢想啊。」
瑠華學姐跟惠兩人彼此互看一眼，一起歎氣。「真是的……」
「但是，搞不好正因為未來學姐是這種個性，才會到現在都沒有發生足以成為火種的事件……」
所謂的火種是指什麽？
「沒辦法了。」瑠華學姐說：「說不定他會留在日本……」
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秋季的天空一片火紅，我呆呆地想，不知道德國是怎麽樣的地方。
?
「就說了大家都沒有以男低音為基準啦！」
嶽的不滿一衝出口，友梨馬上反駁：「這麽欠缺抑揚頓挫的聲音，就算唱出來我們也沒法跟著一起唱啊。」
「我們可是照著樂譜唱的。」
「說歸說，唱出來可完全不是這麽回事。用比較容易配合的方式唱好不好？」
「等、等一下。」我慌慌張張地搖筆杆做筆記：「總之，是說男低音缺乏抑揚頓挫嗎？」
第二天，在基礎練習後開始征詢大家意見的我，拚命的想把大家的意見整理起來。
「怎麽說——」玲央回答：「大家沒辦法好好的把聲音集合在一起的感覺？」
「這樣講也太模糊……」
各聲部的意見互相對立，要整理真的很辛苦。
芽依子老師還沒有來，春學長他們正在用鋼琴討論樂譜，我也隻能詢問大家的意見了。
「我覺得男高音部的聲音失焦囉。」
鈴一這麽說，玲央馬上不服輸的回嘴：「我覺得女高音部對歌詞的詮釋太過於主觀了。」
「那是因為沒辦法順利跟男低音部配合的關係，我們必須要引領大家呀。」
「話雖然是那樣講，但你們那種像自顧自跳舞一樣的唱法也很讓人困擾。」
就在我做筆記的時候，大家依然不停地提出意見。
「聲音沒從鼻子出來。」「休止之後再唱的時間點沒有統一。」「男低音部沒搞清楚強弱記號的意思。」「我好餓唷。」「看，這邊根本不是漸弱。」
「你們！」
我扯開喉嚨大喊：「我來不及做筆記！還有是哪個吃貨在喊餓？」
「在那。」
玲央吐槽，鈴輕輕的舉起手：「是我，對不起。」
「怎樣都好啦！」
就在我發起脾氣來的時候，咚咚咚咚——從喇叭裏傳來廣播的通知音樂。
『三年四班，櫻音春，三年四班，櫻音春。請盡快到教職員辦公室來。』
廣播跟音樂一起結束時，音樂教室裏瞬間被寂靜包圍。
春學長說聲「抱歉，我去一下辦公室」後，便走出了教室。
學長的表情非常僵硬。
「怎麽了……？」我低聲地問。
玲央像想到什麽似的：「抽煙？」
「學長不會抽煙吧？」
「喝酒一類的？」
「學長不會喝酒吧？」
「打麻將！」
「學長跟你不一樣——！笨蛋！」
「我知道了。」
玲央自信滿滿的宣布，我連反問的力氣都沒有，沉默地等在那裏。
「感情糾紛？」
「……春學長沒感情糾紛吧你這大笨蛋！」
春學長是跟芽依子老師一起回來的。
大家一臉好奇地望著他們，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結果芽依子老師搶先一步開了口。
「春已經決定，畢業後要去德國留學。」
聞言，社員一片騷動，我隨後也聽懂了老師的意思。
學長真的要去德國了。
「大家，」春學長開口：「一直都沒有跟大家說這件事，真的很抱歉。但秋天的合唱大賽我依然會參加，社團活動也會繼續，請大家放心。」
「要去哪一所學校留學呢？」
提問的是鈴。
「我以漢堡音樂大學為目標。那邊六月有入學考，新學期十月才開始，所以在這之前，我預備在寄宿家庭準備考試。」
淡淡解釋一切的春學長，還是掩不住高興地說：「不過今天終於找到寄宿家庭了
，真是鬆了一口氣。」
「會在那邊工作嗎？」說話的是嶽。
「我想在德國以作曲家的身份挑戰看看是否能立足樂壇。」春學長的話裏，不帶一絲猶豫。
「那、那麽，」我發問：「畢業後，也不會回日本嗎？」
聞言，春學長稍微頓了一下：「……一年會回來一次。我會帶德國饅頭回來的。」
友梨吐槽「這什麽土產啊？」
大家接二連三地提出問題。
但是，幾乎都傳不進我的耳裏。
事到如今，我終於體認到春學長要離開的事實，滿滿的寂寞湧上心頭。
「我想唱『櫻之雨』」
我不小心泄漏出來的小小囁嚅讓大家陷入沉默。
我想在比賽上唱『櫻之雨』。我覺得，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曲子了。
「——這很好啊。」
沒想到玲央會讚成。
鈴也興奮的說：「對呀！這是最後一個能跟春學長一起唱歌的機會，唱『櫻之雨』絕對最適合！」
「但是，」嶽打岔：「秋季大賽的自選曲已經提報上去了吧？可以變更嗎？」
「不能變更喔。」春學長說：「提報期限也已經截止。大家的心意我收下了，謝謝。」
「這樣的話，我們在現場直接改唱『櫻之雨』嘛，那樣總可以了？」
大家異口同聲地讚成友梨的意見。
「我們自己改曲目！」「原來還有這一招。」「友梨真聰明！」
「——你們！！」
芽依子老師大喝一聲，所有的社員都安靜下來。
「臨時改變曲目是無法得獎的。想一想，你們是為了什麽練習到現在？」
聽到這些話，大家失望的低下頭。
「但是，」玲央開口：「我們是夥伴吧。學長要去德國這麽冷的地方，就算是唱自己高興的也好，還是想把這份心情傳達給學長啊，不是嗎……」
「德國並沒有特別冷。」嶽冷靜的說。四周飄散著不知該不該笑的奇妙氛圍。
春學長以明朗的語氣說：「謝謝大家。但是這次的自選曲是大家經過討論後決定的，我們也以進軍全國為目標，不是嗎？再說今年我們聚集了很棒的成員，大有可為。所以就以目前決定的曲子再一塊努力加油。樂譜的部分，我會盡量編得讓大家比較好唱。」
這一番話，得到了大部分社員的讚同。
然而，也有幾名社員露出無法認可的表情。
「好，開始練習囉！」
聽到芽依於老師的聲音，大家開始移動到平常練習的位置。
但是，也聽到明顯不滿的聲音。
或許，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也說不定。
……跟平常的社團活動不同，總覺得有股冰冷的氣氛飄散在教室裏。
?
午休時間，我盯著像是古董的映像管熒幕歎息。
德國人口約八千萬，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樂團都在德國，是所謂的音樂大國，相當有名。
從日本到德國，飛行時間十二小時。
十二小時啊……
「你在查什麽？」
「哇！」
我回頭，看見友梨越過肩膀看著我熒幕上的資料。
「真積極耶。一邊調查男朋友要去的地方還一邊歎氣。」
「耶？」
「裝什麽裝？你們感情這麽好，當然會這麽想啊。」
「不、不是的！」
我不小心大聲嚷出來，慌忙看看四周，果然被圖書委員瞪了。
在圖書館角落的計算機區裏，我跟友梨窸窸窣窣地解釋起來。
「雖然我們感情很好，但是我對春學長純粹是抱著尊敬的心情……」
「是是，這種借口我聽得夠多了。」
「不要擅自理解成借口啦！」
友梨忽然拿起我從書架上拿過來的書：「這啥？『看漫畫學作曲入門』？」
「有、有哪裏不妥嗎？」
「……嗯？關於春學長的事，你什麽都想知道嘛。」
「夠了喔！才不是這樣！」我從友梨手上把書搶回來。
「但是，你不是為了春學長才說想唱『櫻之雨』嗎？」
「……那、那是因為學長要去德國……」
「因為要去德國？然後？」
「出國留學一定很忐忑吧，所以我想把我們不是一個人的心情傳達給學長。」
而且這是最後一次能跟春學長一起唱歌的機會了，我補充著。友梨一邊叨念著「哎呀哎呀」一邊搖頭。
「什麽叫『跟學長就要分開了』？你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像你那樣用一臉天真無邪表情給人特別待遇的行為，真的很卑鄙耶。」
「卑鄙……？」我囁嚅著，像陷入沉思似的繼續問。「是、是這樣嗎？就像櫻桃小丸子裏麵的藤木那樣？」
「大概就有些類似那樣的感覺吧。唉，算了算了。」友梨說完，像要叫我過去那樣的對我招招手：「過來一下，大家在等你。」
大家？
怎麽了？我把網絡使用證還給圖書委員，追著友梨走出圖書館。「呐，友梨，怎麽啦？」
「你之前有件事說得不錯，未來。」
友梨一邊回頭一邊跟我這麽說。
「我們，一定會讓合唱成功的。」
那時候友梨的眼睛，閃耀著用「閃亮亮」或「像太陽一樣」都不足以形容的光輝。
走在我前麵的友梨，偏外側微卷的長發搖曳著。
我跟她從一年級時開始就一直是朋友。所以當她像現在這樣大步往前走時，通常都代表著有可能會發生什麽事。
我被帶到平常練習合唱的第二音樂教室。
一走進去，已經有五位左右的社員集結在教室裏了。音樂教室裏沒有開燈，感覺滿暗的。
「耶？現在開始練習？」
我滿腦子問號，話一問出口，友梨抬頭挺胸地回答我：「我們是音濱合唱部改革派。」
「改、改革？」要改革什麽啊？
麵對我的疑問，鈴這麽回答：「春學長不是要去德國了嗎？我也希望跟春學長最後一次合唱的歌是『櫻之雨』。」
「所以我們要改革合唱部。跟規則或評審無關，希望大家能唱想唱的歌。」
我慌忙阻止：「等、等一下，隨意改變曲目會落選的。」
「合唱大賽算啥？音樂是為了比賽而存在的嗎？」
其他的社員也發出同意之聲。
「但是，但是，還是不要這麽做啦……」
「這麽說起來，」女低音部的由姬截斷我的話：「未來，一開始是你先提出的。說到最適合跟春學長一起唱的最後一首歌，就是『櫻之雨』。因此，大家才特別眾集一起來。」
「那、那隻是不小心說出真心話而已。」
「果然是真心話。」
鈴眼睛放光，靠了過來。
「那個啊，鈴，雖然是真心話，但是這麽做會給春學長帶來困擾的……」
「好。」說話的是友梨。「未來就是改革派突擊隊長了！」
「要突擊哪裏呀？」
我明明是樂譜再編小組的一員啊。
「未來學姐。」鈴繼續遊說：「如果我們認真唱，說不定合唱大賽的評審們會了解我們這麽做的用意。」
看著鈴無邪的表情，我不由得想。
太天真了。不是這樣的。在以實力見真章的地方，評審在評分時，是不能夾帶個人情緒或私情的。站在那個有怪獸的舞台上，你覺得我們可以貿然行事嗎
？
雖然腦袋裏的話沒有說出口，但似乎表情泄漏了一切。友梨的臉靠了過來，自信滿滿的說：「評審又怎樣？隻要大家了解就好。」
老實說，我想唱春學長寫的曲子。這麽做的話，即使沒有辦法跟春學長見麵，也能感覺得到彼此心靈相係。若能在合唱大賽上唱『櫻之雨』，並且得獎的話，應該會很開心。要是能拿到第一名，就能進軍全國，這麽一來，跟春學長一起唱歌的時間就能增加了。
但是，我腦中一個小小的角落傳來自己的喊叫聲——「不是這樣的」。
「呐，未來，跟我們一起改革唄？唱『櫻之雨』啦。」
「……對、對不起，讓我考慮一下……」
我避開友梨的視線，往教室門口移動。「你希望春學長開心吧？」即使友梨的聲音傳了過來，我還是什麽話都沒有回，關上了教室的門。
?
額頭好痛。
我滿腦子都在想其他的事，沒在聽英語課上什麽，就被芽依子老師打頭了。額頭上吃了芽依子老師這一記，這之後幾個小時都會陣陣發痛。
那天練習時，有種不安定的氣氛飄散在我們之間。友梨或是鈴隻要逮到空檔就來問「怎麽樣？」，或是企圖勸誘其他社員加入改革派，看得我心裏七上八下。
怎麽辦？
因為我一個不經大腦的發言，在比賽前製造出這麽大的衝突。
基礎練習後，我將大家提出的意見統整好交給學長，也被學長稱讚。但總有種背叛學長的感覺，心好痛。學長拚命在修正樂譜，但社團裏卻有不想唱這首歌的成員。
女高音部跟男低音部又是找到機會就吵架，沒什麽改變。一方麵是嶽還是有意見，再者是討論是否有什麽能解決的方法時也找不出什麽良策。雖然想找春學長討論，但我一下要處理抱怨個不停的男高音部，一下要罵靜不下來的鈴跟友梨，總覺得比平常還要忙。
明明能跟春學長一起度過的時間隻剩下一點點了，為什麽就是沒辦法唱好呢。
額頭上的痛楚絲毫沒有緩解的跡象，一點一點地擴散開來。
結束各聲部無法好好配合的總練習後，我到教師辦公室去拿音樂教室的鑰匙。
走在暗蒙蒙的走廊上，覺得日照時間變短了。
明明夏天時還覺得棒球社的加油聲很吵，現在已經完全聽不到了。
「大家還在啊？」
我打開教室的門，看見樂譜再編小組的春學長、瑠華學姐跟惠聚在鋼琴前麵盯著樂譜。
「啊，要關門了。」
春學長看了一下手表，轉過來麵對我：「謝謝你。托未來的福，找到很多有問題的地方。」
「沒、沒有啦。」
實在不覺得自己算有好好征詢大家的意見，所以即使被讚美也沒辦法打從心裏覺得高興。
「但是這個譜，」惠抱怨：「為什麽這麽難懂？芽依子老師也是，要是拿簡單點的曲子來就好了。」
「先說這隻是我個人的猜想。」春學長先作了一個聲明：「芽依子老師大概是故意拿這個怎麽都配合不起來的樂譜給我們的。」
「耶？為什麽要這麽做！」
聽到我的詢問，春學長帶著一點岡擾的表情說：「芽依子老師有一點點嚴格過頭的傾向。她故意拿配合不起來的樂譜過來，目的大概是想讓我們衝到極限、拚命去唱吧。」
「真是虐待狂。」瑠華學姐說。
「有可能……」惠回答。
「那、那麽，」我接著說：「秋天的合唱大賽怎麽辦呢？老師應該不是希望我們落選才拿這首曲子來吧？」
「對啊。但是，若能憑著我們自己的力量讓這首難以配合的曲子配合得宜的話，評審應該會給我們不錯的評價才對。」
芽依子老師連這個都考慮到了啊。
「沒想到老師竟然有這麽浪漫的一麵。」
聽到瑠華學姐這麽說，惠笑了出來：「對呀。想著社員們一定會創造奇跡什麽的。」
沒錯。我們經曆嚴苛的練習，忍耐至今，就是為了要在縣大賽上拿到金牌，登上全國大賽的舞台。
——一定要阻止改革派的社員們。不能因為我一句感傷的低語，就讓這份努力付諸東流。
「那個，春學長……」
「嗯？」
我雖然起了個頭，卻馬上又安靜了下來。
非說出來不可，但是要怎麽說比較好……
「友梨跟鈴的事情嗎？」
「學長怎麽會知道！？」
「鈴像小型犬一樣到處汪汪叫，任誰都會知道。」
「對不起……」
「這不是未來該道歉的事。樂譜剩一點點就可以完成，我想，提醒她們一下就好了。」
「但是……」
春學長是社長。社長是統整大家的重要角色。但是，春學長不會一直都是社長啊。現在還有修改樂譜以及要去德國留學的事情要忙，一堆事情壓在身上應該很辛苦吧。
沒錯。一直在學長身邊輔佐他的我，要是不努力點該怎麽辦？
「……我會跟她們談談。是我不小心說了奇怪的話，我一定會阻止友梨他們。」
「壓力不用這麽大。」春學長輕輕地把手放在我頭上。「未來說想要唱『櫻之雨』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
我的頭發在春學長手中發出靜電聲音。
是怎麽了？從頭頂那邊傳來好溫暖、好溫暖的感覺。
「那、那個，非常謝謝學長！」
在學長摸摸我的頭，還安慰了我一番以後，我到底回了什麽蠢話？意識到這點，突然覺得超級丟臉。
但看這樣子，春學長好像沒有聽見我說了什麽。
「瑠華學姐，這個……」惠出聲。
「對啊，我們不要當電燈泡，回家吧。」瑠華學姐接話。
「等、等一下！」
我慌慌張張地出聲，春學長也喊住她們兩人：「為什麽要先走？不一起回家嗎？」
「哎呀哎呀，真是對不起。」瑠華學姐鎮定地回話，停下了準備回家的腳步：「因為你們氣氛很好嘛。」
惠在瑠華學姐身邊也一臉壞心眼地笑起來。
?
第二天，我來到第二音樂教室的門前。昨天煩惱了一整個晚上，終於下定決心要阻止友梨他們時已經是午休過半的時候了。
但是，我可以說服大家嗎？雖然走到教室這邊，還是覺得很不安。不行不行，我不能讓學長學姐們的努力變成一張白紙，而且這次的秋季合唱大賽是跟春學長最後一次一起唱歌的機會了。
站在音樂教室前的我沒有敲門，而是喀鏘一聲直接拉開教室的門。
「搞什麽啊，突然跑進來，至少也敲個門唄？」
「我有話要跟你說。」
跟友梨說完，我環顧教室四周。
人數增加了。
在場的社員大概有八位，像是要策劃什麽陰謀詭計似的聚集在一起。
「未來學姐，你果然是要加入我們吧？」
鈴跑過來勾住我的手臂，我婉轉撥開，說：「各位，還是不要做這種事吧？我們不是以取得合唱大賽的冠軍為目標，一路努力到現在嗎？」
「耶——？」友梨失望的喊。
「就算你這麽說，那種曲子也沒有辦法讓我們打進全國大賽呀。」
「春學長他們正在重新編曲。然後，芽依子老師也有她的考量。」
我開始把我跟學長學姐們討論樂譜時的猜測轉述給在場的社員。包括芽依子老師透過這首歌希望我們抓到些什麽的事也都說了
出來。
這之中有點頭讚同的人，但友梨還是一臉不滿。
「什麽拚老命去唱，根本強人所難。」
「芽依子老師雖然嚴格，但我想，這並沒有錯。」
「……這樣啊。」
「改編後的樂譜會比較容易配合，而且，若因為臨時更換曲目失去比賽資格的話，豈不是會讓要去德國的春學長留下遺憾？」
聽到我這麽說，有幾位社員表示讚同。
鈴也低下頭，態度開始軟化，用放棄似的語氣說：「對耶，我好像沒有考慮到大家的心情。」
「對啊。」由姬附和：「若是因此失去比賽資格，的確會很遺憾。」
「對不對？所以，大家以第一名為目標一起加油吧。」
聽到我活力滿點的話之後，幾乎所有的社員都點頭同意了。
覺得音樂教室裏的僵硬氣氛，一下子煙消雲散。
「就算是這樣，」友梨不知何故，把打開的音樂教室大門關起來：「當時是你說的喔，未來，唱『櫻之雨』最適合。現在你講這些話，到底打算怎麽樣？」
「……那是因為，我想以春學長寫的歌，給即將要去德國的春學長一點勇氣。」
「騙人。」
「耶？」
「以未來的性格，就算一直黏著春學長大概也什麽都不會說，但是現在已經到極限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未來，你是不是喜歡春學長？」
「誒誒！？」
「他們應該不隻是喜歡，不是已經在交往了嗎？」
鈴緊接著發問，被友梨「你閉嘴」地製止了。
我的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被友梨瞪著，那個眼神意外的森冷，讓我想起剛認識友梨時的事。我們同一天到合唱部來參觀，然後不知道誰起的頭，小心翼翼的搭話，再來就成了朋友。不久後，不知道怎麽掌握彼此距離的我們在放學時巧遇，那時友梨用試探的表情問了句：「我們，是朋友了吧？」
那眼神，跟我當時所看見的一模一樣。友梨，其實是不信任我的嗎……？
「……我，我真的不知道。而且為什麽現在要說這個……？」
「就是因為事到如今才要說。我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了。如果未來還打算繼續裝天真無邪的話，我會覺得你果然很卑鄙。」
雖然喜歡未來，但隻有這個我是不會退讓的。
用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呢喃的友梨，隨後低下了頭。
每個人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所以隻好繼續保持沉默。
這時，有人「叩叩」兩聲，敲了敲教室的門。
「誰在裏麵？」
一聽見春學長的聲音，在場成員們通通露出得救似的表情。
「你的王子殿下登場了。」友梨小聲的低語。
不好意思，讓大家擔心了。
春學長先向大家道歉，然後溫和地說服社員們。
因為合唱大賽的規定很嚴格，所以無法更改曲目的事、樂譜已經修正完成的事、希望在畢業典禮上唱『櫻之雨』的事，以及即使去了德國也不會忘記大家的事。
社員們像是一掃心中的疑惑與不安，隨著春學長的話點頭。
「什麽嘛。」友梨寂寞地笑了：「最後是我們輸了啊。春學長，非常抱歉。」
「我們不是常說嗎？音濱合唱部的音樂，是沒有勝負之分的。」
「是……抱歉啦，未來，為了取得第一名，再一次一起加油吧。」
「……嗯，當然啦，友梨。」
我很高興友梨這麽說，用力的點頭。
「——你到底要裝天真到什麽時候啊？」
然而，友梨的表情一瞬間暗了下來，小小聲地說。
「友梨？」
「沒什麽。啊——糟了，預備鈴響了。我們班下節課是英語，沒預習的話會被芽依子砸粉筆的啊。放學後見啦。」
友梨說完就離開音樂教室。友梨一走，剩下的成員也一個一個跟春學長打完招呼後回教室。
——天真無邪到底是指什麽事情？
我明明非常普通，會對人鬧脾氣，會因為無理的事不小心暴怒，會說點小謊，也會找借口逃避。
正當我腦袋裏麵一直在轉著這些事情時，春學長轉過來麵對我：「未來，辛苦你了。很吃力對不對？」
春學長溫柔的聲音，在我的身體裏回響。
就像從泥沼中被拉起來似的，終於得以呼吸。我拚命忍住幾乎要湧出來的眼淚。
「我、我什麽忙都沒幫上。」
是的，我什麽忙都沒有幫上。最後說服社員們的還是春學長。
「別這麽說。樂譜終於完成了，今天練習時就會發下去。那麽，再說一次。一起為了取得第一名而加油吧。」
「是！」
雖然氣勢滿滿地回應，我的心裏總有一塊無法平靜下來的地方。無法說服大家的事、友梨寂寞的笑容、充滿不信任的眼神，以及她所說的話。
這種種的一切在我的腦袋裏轉啊轉的，不停回旋。
?
真要舉個適合現況的形容詞，大概就是軟綿綿、輕飄飄的合唱。
從頭開始試唱了一下修正過後的新樂譜，總覺得有哪裏不到位。
「就說了希望能把這邊的根音*唱得更清楚響亮一點啊，笨蛋！」
12.注：指和弦中的第一個音（起算的音）
鈴輕輕的用手指敲著樂譜，男低音部代表的嶽反駁：「就算你這麽說，走音的明明是女高音部啊？」
「我才沒走音！」
「不是說女高音部肩負整首歌的責任？有什麽不滿去跟學長講！」
鈴跟嶽的爭執，就像小型犬跟大型犬吵架似的。他們其實有感情很好的一麵，會在休息時間熱烈的討論喜歡的旨樂，但碰上合唱的話題就會一路爭執到有人出麵阻止為止。
「你們兩個都冷靜點。」春學長介入仲裁：「新的樂譜有哪裏不合嗎？」
「對不起。」嶽開口道歉。
「比起之前的版本已經好很多了。標示的強弱記號也沒有問題，隻是，要怎麽說……」
「就沒有辦法配合嘛！」鈴像小狗吠叫似的說。
樂譜應該很完美，但不知道為什麽各聲部無法疊加為一。
難道是社員們不同心的關係？如果合唱的成員們無法齊心，就算有再高超的歌唱技巧，也隻是流於形式的不到位歌聲而已。
怎麽辦，這樣下去離金牌會越來越遠。
「大家聽我說。」春學長環顧大家：「我知道有人不喜歡這次的比賽曲目。但曲目已經決定了，我們隻能遵從現狀，然後盡量做到最好。」
春學長嘴角彎起了個柔和的幅度：「打個比方，玩撲克牌時，就算跟荷官說『我想換掉發到手上的牌』也是不可行的。我希望我們彼此能互相理解，然後一起努力，我自己是這樣，也希望大家能再多配合一點。」
無意間瞥了一下友梨那邊，她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一臉的不高興。
為什麽無法了解對方的想法呢？
如果彼此能夠朝對方再往前跨一步的話……
對了。我想起收在包包裏麵、從春學長那裏收到的筆記本了。
就像編曲時那樣，我去整理大家想說的意見，應該不錯吧？
「學長！」我氣勢滿滿的舉起手。
「未來，怎麽了？」
「那個，就像編曲時那樣，我把大家的意見整理起來，不知道可不可行？這樣的話，包括我在內，將會是大家靠近彼此的一個機會。我想試試看。」
「……這可是非常繁重的工作，沒問題嗎？」春學長擔心的問。
「沒問題，我想我做得到。」
「這個點子好。」瑠華學姐說：「畢竟大家都不是像鈴或玲央那種馬上就會吵起來的人嘛。」
「這是什麽意思啊！」鈴馬上咬餌。但玲央不知道為什麽低著頭，什麽都沒說。
「那麽，練習後想問問大家的意見。請多指教。」
「ok——！」「加油喔！」「一堆想說的話啦！」
大家意外的願意幫忙，然而，一直到最後，友梨都沒有看我。
「未來，拜托你了。」
聽到春學長這麽說，我乖乖回答「是」。
沒問題的。我們一定能彼此了解的。
我一開始征詢大家的意見，社員們就圍了上來。
「這裏啦這裏，女高音太跳了。」「男低音沒有把根音做出來。」「歌詞也怪怪的。」「歌聲沒有辦法傳得很遠。」「聲音應該要有拋出去那樣的感覺。」「就算你這麽說我還是聽不太懂。」「人家好想去便利商店喔。」
「停！」
我再一次用大叫切斷大家的發言。
「這樣聽不懂啦！我一個一個問！」
在練習結束後的社團教室裏，我為了統整大家的意見而一一征詢，結果跑出比想象中還多的不滿跟抱怨。
要怎麽把這些整理起來後告訴大家呢？總覺得茫然。
嶽離我最近，我拉拉他的運動外套：「那麽，請以男低音部代表的身份，說說你的想法好嗎？」
「呃，首先，我覺得女高音唱的太跳了。如果能稍微配合別的聲部，好好疊加在別的聲部唱出來的音之上，我覺得會比較容易聽出女高音在唱什麽……」
「嗯嗯。」我一邊點頭，一邊把問題點寫在筆記本上。
大家開始各自討論起來。果然製造一個大家可以討論的機會，對合唱來說是必要的。
「友梨。」是瑠華學姐的聲音：「這樣不行喔。你把樂譜忘在椅子上了。」
一看，是早早準備要回家的友梨，因為忘了樂譜而被學姐提醒。
「抱歉喔。」友梨用輕佻的語氣道歉，把樂譜收進包包裏。
「喂。友梨。」
春學長開口喊她，但友梨完全無視學長，徑自走出音樂教室。
忘記樂譜在我們合唱部是最嚴重的事，如果芽依子老師在場的話一定會破口大罵。
我不知道該不該追出去，最後還是沒有出聲。
今天中午的事情，一定有留下後遺症……看友梨笑笑的，所以我想應該沒問題了，但她果然還是無法認同吧。
「說了這跟我的詮釋不同啦！」
「鈴，你該多聽一下別人的意見！」
「又來了，蓮，不要再講你的口頭禪了。」
「什麽！還不是你們女高音——」
鈴跟蓮吵架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管怎麽做，通往第一名的道路好像還是離我們好遠。
春學長到我旁邊來，一臉擔心的說：「呐，未來，她是不是在賭氣？」
「友梨嗎？好像是……」
「如果是今天的事，是不是因為我說話技巧不夠好？我有點擔心她會因此討厭合唱……」
「怎麽會？這又不是學長的錯！」
真要說起來，錯的說不定是我。
「那本筆記。」
「耶？」
「謝謝囉，很快就搜集到大家的意見了。」
「沒有啦，想想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個了。」
「那麽，」春學長笑了：「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
「什、什麽？」
我馬上就動搖了。
「我明天要去辦留學的手續，所以不會來社團。在芽依子老師來之前，可不可以拜托你指揮大家做基礎練習？」
「咦？不是還有瑠華學姐嗎？」
「瑠華也三年級了，她明天有升學相關的事待辦的樣子。」
春學長跟瑠華學姐都不在，怎麽辦？我超不安。
「所以，雖然對你不太好意思，基礎練習的部分，明天就麻煩你了。」
「是。」
即使如此，麵對學長的拜托，我還是乖乖點頭。
沒問題嗎？到目前為止，就算隻是基礎練習，也一定有三年級生或是老師在場。突然隻剩下我一個人……事到如今，我一下沒了統整大家意見的心情。明天練習時，大家還會不會跟平常一樣？
如果有發言魄力的友梨能在我身邊，會是相當大的助力吧……
第二天的午休。
我很在意昨天友梨的態度，也想修補我們之間似乎有點破裂的關係，就拿了便當到她教室去，但友梨不在。
問了跟她同班的由姬，對方說她一個人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友梨不喜歡在外麵吃便當，所以應該不會在頂樓。這樣的話，應該在音樂教室吧？我揣測著，因為昨天的事情改革派應該解散了，但說不定又會有幾個人聚集起來……我手搭上第三首樂教室的門把，一下便把門打開。
「友梨。」
在窗邊的桌子上，友梨呆呆地從音樂教室的窗戶往外眺望體育館跟操場的風景，桌上攤著打開的便當。
友梨看著走進教室的我：「最後還是隻剩我一個呐。」
我橫穿過音樂教室，把自己的便當放到友梨的桌子上：「改革派遊戲的事？」
「居然變成遊戲了。」友梨把視線移向窗外：「我隻是想單純的唱合唱，不受他人評價的影響，唱自己喜歡的歌啊。」
「但是，大家是以第一名為目標在努力的，不是嗎？」
「以社團活動而言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我覺得，就音樂的光輝而言並非如此。」
雖然聽不太懂，我把友梨桌前、跟其他桌子配套的椅子拉出來，坐下。
「所謂合唱，若大家不能同心的話，是沒有辦法唱好的。我們不能以演唱的結果拿到第一名嗎？」
「就社團活動而言，說不定可以啦。」
「什麽啊？」
總覺得被當成笨蛋了，我連聲音都有點幹澀。
「評審的評價啊、規則啊，這些都跟合唱本身沒有關係吧？」
「要這麽說的話，的確是這樣沒錯……」
「雖然大家都說要拿到冠軍、要進軍全國，但冠軍跟音樂之間沒有直接關係，不是嗎？為什麽大家都看不清這一點呢？」
友梨寂寞的說，放下手裏的筷子，再度把視線投往窗外。
這樣啊，我知道了。
「友梨……好單純喔。」
友梨聞言，突然噗哧一聲笑出來：「隻有未來，我不想被你這麽說。」
「因為春學長的事？」
「對啊。」
要怎麽說，友梨才能了解？
我不想跟春學長分開，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說這份心情就是「戀愛」。一想到春學長的事，高興是很高興，但最近也像胸口堆了什麽似的覺得痛苦。
「……我還沒有談過戀愛喔。」
友梨大聲的「咦？」起來。
「騙人的吧？我幼兒園開始就到處談戀愛耶。」
「真的嗎？」
「真的真的。一開始是喜歡上園長。」
「可不可以稍微教我一下，所謂戀愛心情是怎樣的？……抱歉，我是真的不清楚什麽叫『戀愛』。這麽說可能會被當成卑鄙小人，但我的確不懂。」
「……真的？」
「嗯……」
友梨一臉「
這種漫畫裏麵才會有的女生，原來真的存在啊？」的表情，然後把頭發撥到耳後，她的樣子有點扭捏，搞得我也連帶著不好意思起來。
怎麽辦，我雖然想跟友梨說很多很多的話，但像現在這樣的……戀愛話題？應該是第一次……
「……我啊，對春學長真的隻是尊敬而已。學長一直朝著他的夢想跟目標前進，也蠻照顧大家的，大家也都很喜歡學長，所以能這麽近的看著學長，我實在很高興也很開心。」
這兩年之間，一直都覺得很幸福。我的這種幸福感，全部都來自春學長。如果這就是戀愛的話，為什麽會有這麽既暖和又溫柔的感覺呢？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春學長遠行前，不能算是回禮……想把我從學長那邊得到的歡樂還給學長，就算隻有一點點也沒關係。因此才說想要唱『櫻之雨』……」
「嗯……」
「但是，我覺得在合唱大賽上擅自改變曲目唱『櫻之雨』是錯的。想跟學長一起唱『櫻之雨』的想法，不僅友梨跟我，我想大家都有。可我們也有在合唱大賽上取得金牌的願望啊。所以，沒有辦法把芽依子老師拿來的這首歌隨心所欲唱出來這件事，才會讓大家都很焦急……這麽說不知道對不對……」
是的，有點焦急。聽到自己說出來的這些話以後，我才終於驚覺到這一點。
在地區預賽上，看見那些被舞台上怪獸吃掉的一年級學生，看見那些被不安感打敗的社員，我非常、非常的焦急。
「……為什麽對自己說的話，露出『啊，是這樣』的表情啊？」
「嗚哇……你為什麽會知道？」
「未來一直都會露出這種表情呀，你很好懂的啦。」
我小聲的說「對不起」。友梨一邊笑，一邊說著「但是，也許就是這樣呢」，轉回窗戶的方向。
「就如同未來所說，心情變得很焦躁。我的話，大概是因為嫉妒。」
「嫉妒……？」
「未來跟春學長要好的樣子，那個，真的太詐了。看到都會覺得心很酸。」
「……友梨喜歡春學長？」
「喜歡。」友梨這句話一出口，我的心髒就像被揪緊了似的變得好酸好苦。友梨看著我的眼睛，慢慢的點頭。「就是這樣。」
帶著一點羞澀，但是卻又一臉開心的友梨，在我眼中閃閃發光。哇啊，好厲害，戀愛中的女孩竟然這麽耀眼。
「原、原來您是這樣想的？」
「……你幹嘛突然講話變得這麽客氣？」
「不是……總覺得有點害羞，或者該說是不好意思……」
「我可不是在跟你告白喔。」
「我知道啦……嗯，因為老實說，我真的是第一次聽到親友談到戀愛之類的話題嘛。」
「……真的假的？你到底多沒人緣……」
我雖然摸摸頭嘿嘿的笑，可從剛剛開始心髒就一直砰砰跳，覺得很不好意思，無法冷靜下來，但是好高興，友梨願意跟我說這些話，我真的、真的好高興。
「友梨，謝謝你願意跟我說這些。」
下一個瞬間，友梨伸手捏住我的兩頰，往兩邊拉。
「幹嘛道謝！你可是我的競爭對手唷！？」
「蝦、蝦啦啦、窩堆村薛掌的西情……」
「聽不懂你在講什麽！」
我一邊喊「豪通喔豪通喔」一邊敲友梨的手。
「你這家夥真是卑鄙耶！」友梨說著說著便悻悻然地把手鬆了開來。
嗚嗚……臉又麻又痛……
「謝啦。」友梨呢喃似的低語：「真的，如果是未來就沒關係。」
「但是，」友梨抬起了頭，繼續道：「我雖然喜歡春學長，但是我討厭現在的他。我討厭一味遷就規則的春學長。」
「規則？」
「我雖然尊敬身為社長的學長，但比起音樂本身，學長更重視合唱部的成績。」
友梨的話裏，帶著一點「沒骨氣」的味道。
「嗯……這有點不太對……」
要怎麽說才能讓友梨了解呢？
「友梨想說的是希望能自由地唱歌？在這個基準點上，合唱大賽的規定等等某種程度的確妨礙到了單純享受合唱這件事。」
「是不是？那些能得第一名的學校，當然都隻專挑那些能得獎的歌。」
「我也覺得應該有人會這樣考量，但實際狀況究竟如何老實說我們也不清楚……所以你的意思是與其選能得獎的曲子，不如選大家想唱的曲子對不對？」
「對呀。開開心心地唱歌，這才是我們的合唱。」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這樣說的話，友梨是對芽依子老師居然會拿那種純粹以獲得冠軍為目的曲子給我們唱這件事，以及對不願意打破規則的學長和社員們都感到不滿吧？」
「一言以蔽之，對。」
「但是，這應該跟春學長遷不遷就規則無關。」
友梨一語不發地看著我。她大概也發現了。
「因為我認為，如果是我們，是可以把那首歌唱好的。」
是的，我們辦得到。昨天征詢了大家的意見後，我認真的這麽覺得。大家雖然抱怨連連，但都是以唱好這首歌為出發點，仔細研究過曲子後才說出自己的意見。就像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歌曲似的，大家已經把這首歌當作是自己的東西了。
007
「春學長一定也是這樣想。」
學長比誰都更關心社員，這一點友梨也清楚。友梨將雙臂交疊在胸前，像是在思考什麽。
「……呐，友梨，希望你可以幫我。這樣下去的話，我們沒辦法把歌唱好，也絕對不可能拿到金牌。況且，我們也不能老依賴三年級的學長學姐。但是今天如果隻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沒有辦法統合大家的。」
友梨一臉為難，過了一會，鬆開扣著的手臂，歎了一口氣。
「……算了。競爭對手都說到這份上，也隻能幫下去啦。」
「……嗯，謝謝。」
競爭對手嗎？真好。如果我也對春學長抱持著戀愛的心情，一定能如友梨所說，站在競爭對手的位置上。但是，現在的我，別說競爭對手了，連站在起跑線上都不算。
「啊，對了，友梨，可以不要討厭春學長嗎？」
如果友梨否定了能讓自己看起來那麽耀眼的心情，就太可惜了。
「知道啦。我不會再說那些話了。」
「太好了。」
「你真的是個怪咖，我們喜歡的是同一個人耶。」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我還不懂什麽叫戀愛啊。」
「你遲早會發現的。能跟學長在一起的時間所剩不多，別再浪費所剩無幾的寶貴時間，我看了心情也不好。」
「我們不是競爭對手？這樣幫我一把，真的可以嗎？」
「正因為我們是競爭對手，我才想堂堂正正的跟你一決勝負。」
友梨的手指直直的對著我。太好了，是平常的友梨。
「誒嘿嘿。」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想起自己肚子好餓。
我把包著便當的布巾解開，開始跟友梨一起吃午餐。
?
因為二年級生都還沒來，社員們都有點懶懶散散的。玲央雖然人已經到了，但連運動服都還沒換。
已經是基礎練習的時間了。
「那個，今天社長因為升學的事情會晚到，所以由我代理。今天要繞校舍慢跑十圈，還沒換運動服的人請趕快去換——！」
我站在春學長平常站的鋼琴前麵，大聲地喊。
「好了好了，把
零食收起來。玲央，趕快去換衣服。那邊的！不要卯起來打怪物獵人！」
「未來學姐好像社長喔——！」
「你們動作快點！鈴跟玲央也拜托你們趕快收點心啊～～！」
真是，如果一直都像這種狀況，就算是春學長也會很吃力。
「玲央！你這家夥有點精神好不好？」
突然聽見友梨大罵的聲音。結果一看，玲央壓著自己臀部，而友梨睥睨著他。
「痛死了！你幹嘛！怎麽可以這樣突然踹人喔！！」
「就因為你一直是這種態度，春學長才沒有辦法把男高音部代表的位置讓給後輩啦！」
「嗚。」
「說得好，友梨。」
已經換好衣服的嶽，把運動服丟到玲央頭上。
「你！」
「瑠華學姐一不在，就一點都不緊張了耶——」
「真的。這樣可不行，對不對？未來。」
嶽跟友梨麵向我。好、好強！雖然堆著一臉笑，但那笑容好恐怖！
「對呀，不行唷，等下非得跟學長學姐報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蓮！你也趕快去換衣服！快！用跑的！」
「還沒換衣服的是學長才對！」玲央搭著抱怨連連的蓮，慌忙走出教室。
目送他們離開的友梨，接著轉向鈴，露出了恐怖的笑容：「你也動作快——」
鈴發出小小的尖叫聲，跟惠一起奔出了教室。
「好恐怖——！友梨學姐，你幹勁用錯地方了吧？」「噫——！隻是問一下就踢喔！！」雖然有這一類的抱怨傳出來，但友梨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友梨、嶽，謝謝你們。真是幫了大忙。」
「不用客氣，那些問題兒童就盡管交給我們。嶽，對吧？」
「對啊。」
嗯，這兩個人真的好可靠。同樣都是二年級，他們分別是女低音跟男低音的代表，真是太好了。
「那、那個，等下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們……」
基礎練習結束後，我開口向大家宣布，「那個，等一下有些事情想要商量，請各聲部代襲留下來。其他人請各自讀『四部合唱作品2』的譜。然後請把自己喜歡的部分、唱不出來的部分寫在樂譜上。」
我環顧著用一種不可思議表情看著我的社員們。「拜托大家了！」一邊說，我一邊開始拿樂譜跟筆。
「未來，男高音部代表是春學長，怎麽辦？」
「讓玲央代理吧。」
「耶、耶、耶？」
「總不能叫一年級的來吧？」
是沒錯啦……玲央一邊抱怨一邊走到我旁邊。友梨跟嶽也拿起樂譜，到鋼琴旁邊集合。
「好，未來想討論什麽？」
「那個，我想再修改一次樂譜。」
我握緊自己手中已經寫滿筆記、貼上便利貼的樂譜。麵前的三人有點傻眼。
「為什麽要再修？」
「對啊，這個是春學長他們好不容易修改好的耶。」
「嗯，是這樣沒錯啦，我也是昨天聽大家的意見才想到的。你們不覺得，這份樂譜各聲部之間互讓太多了嗎？」
輕飄飄的合唱、無法疊加的感覺、傳不到遠方的聲音。我回顧昨天唱完的心得統整後，就想到了這一點。
「互讓？但是為了要讓各聲部的聲音能相互配合，這也是不得不的選擇啊。」
「對耶，呼吸啊時間點啊都沒有辦法配合，變得很散亂。」
「嗯——是這樣沒錯啦……結果太在意這一點，變得大家各唱各的。也就是說，沒有統整成一個人的聲旨，這樣……」
「一個人的聲音？我們是混聲四部，為什麽要變成一個人？」
「大家的聲音彼此疊加，有什麽不對嗎？」
友梨跟嶽的頭上浮出問號，玲央皺著眉盯著樂譜，什麽都沒說。
果然變成這種狀況……
「呃，那個，這個啊……」
我沒有辦法好好說明，因為這些幾乎都是個人感覺的問題，實在很難用言語表達。但實際情形的確是那樣。
唉——這時候，要是我懂一點樂理相關的知識，就能用正確的術語說明了。
「……未來想說的是，各聲部沒有唱自己該唱的歌？」玲央盯著樂譜說。
「嗯，就是這種感覺。」
「自己的歌？是指什麽？」
「我們男高音的部分，到中段的這個地方應該是想要大聲的唱出來，這裏是很適合男低音的音域。」
「但是這邊，不是以流水似的女低音為主嗎？」
「就是這樣。所以怎麽樣都覺得唱不好的原因，就是因為把理應比較明顯的聲音壓下去了。」
「啊，對，這就是你說的互讓？」
三人一致地望向我。「是這樣吧？未來。」聽到友梨的話，我用力地點頭。
「就是這樣。隻會彼此退讓，各聲部既無法發揮也沒有辦法像平常那樣出聲，跟歌詞也不合……所以，聲音沒有辦法傳出去。」
「但是，我們該怎麽辦？不是應該照著樂譜唱嗎？」
「嗯，所以我想，試著照自己所想的來唱唱看。」
「耶？」
「啥？你說什麽？」
「啊——這點子不錯！」
驚訝的兩人與看起來很開心的玲央。「好，那麽我開始唱囉。」玲央一邊說，一邊咚咚地敲著鋼琴上緣開始唱起來。
「喂！玲央——！」
玲央無視嶽的製止，自顧自地開口唱。最初的音應該是男低音與女低音的和聲，隻有男高音顯得有點無力。
「嗯！來唱吧！」我也從下一個小節開始加入。
隻有男高音跟女高音，沒有什麽魅力的合音。
我給了友梨和嶽「快點」的眼神。
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所唱出來的『四部合唱作品2』有點混亂。男低音跟男高音常常衝突，女低音跟女高音也像在爭誰的音量大似的加強聲音。
但是，就在這之中——
（啊，下一個段落，想聽男低音的聲音）
（這邊想交給女低音的節奏）
（男高音部的這個音域，想再往前一點）
萌生出這樣的想法。為了配合這些，自己的聲音也稍微有了變化。而後不僅僅是我自己，也聽見了其他的聲音。友梨他們見狀，三人也開始眼神閃亮的開心唱了起來。
原先彼此錯開的聲音開始層層疊加，本來沒啥感覺的歌詞也一下子便融進我們的身心裏。當我們自然的唱出聲後，聲音開始飛得好遠好遠。
嗯，沒錯，就是這個。這是平常的大家，平常的音濱合唱部。
最後曲子結束時，隻比譜麵稍微拖長了一點點。
我突然覺得很害羞，不禁低下了頭。
「……什麽嘛。感覺真讚。」
「嗯，原來這首曲子也可以讓人唱得這麽開心啊。」
「對！總覺得變成一個人的聲音了！」
「不不，隻有這樣還不知道……」
聽到三人的感想，我高興地抬起頭時，跟後麵的社員們視線相交。
但他們的表情似乎有點驚慌。也是啦，誰叫我們突然就唱起歌來了。
「未、未來學姐！」
惠跟坐在地上的鈴霍地一下站起來大喊。
「剛剛的是什麽？總覺得好棒喔！」
「嗯嗯，對啊，這首曲子原來可以用這種方式詮釋嗎？」
從兩人的發言開始，社團裏開始騷動。「可以這麽自由地唱啊。」「男低音跟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