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學生會組織起來的軍隊所拿的手電筒將隧道內照亮。我和領家躲在陰暗處,窺探另一側的情況。


    「沒想到這種地方竟然有地下道……」


    宮前的這句話引起回音,傳到我們耳裏。或許是因為這條來路不明的走廊陰暗又狹窄,所以沒有人馬上往我們這裏走過來。


    「希望他們會害怕地撤退……」


    領家小聲地這麽說,而我又用更小的音量回答:


    「應該很難吧。宮前是認真的。就算要自己打頭陣,她應該也會積極地探索吧。頂多隻會稍微猶豫一下而已。」


    「是啊。在那之前……我們要先想出對策……」


    可是不管怎麽想,既然出口已經被學生會占領,我們就無處可逃了。


    在出口附近待命的學生會軍團時時刻刻都在增加人數。照明的數量增加了,腳步聲和低聲交談的聲音甚至很擾人。


    其中,本來在整隊的宮前忽然脫口說出這句話:


    「這條路……到底會通到哪裏呢?首先要徹底找出資料才行……」


    聽到這句話的我有了靈感,對領家說起悄悄話:


    「對了,事情很簡單──隻要從另一側離開就好了。」


    可是她馬上就反駁:


    「我以前就說過了吧。禮堂那一側的出口,在很久以前這條通道廢棄的時候,就已經被水泥填起來了。」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踏進這條地下道的時候,領家曾經說明過這件事。而且,我們最近也聊過這個話題。


    「可是,你沒有真的去過。對吧?」


    「是沒有……」


    「那就去看看吧。比起一直躲在這裏直到被發現要好多了吧。」


    「…………」


    領家暫時靜靜沉思,但看到學生會持續增加人手,她似乎也下定決心了。


    「我知道了,就去看看吧。禮堂那一側放著很多廢棄物。剛剛好可以用來阻擋人數眾多的學生會軍團。我們說不定可以躲在那裏,等到鋒頭過去。」


    正如領家所說,從據點通往禮堂的路上放置著各式各樣的大型垃圾。不隻是學校一定會用到的課桌椅,還有映像管電視跟體積特大的鍵盤、放在店門口的吉祥物人偶等等,堆滿了許多雜物。我們躡手躡腳地避開這些東西,不斷往深處前進。因為光線會讓敵人發現我們,所以我們把手電筒的亮度調到最低,幾乎是用摸索的方式在前進。


    我們的手腳,有時候連臉部都會被蜘蛛網纏住。就算撞到小腿前側也絕不能發出聲音。雖然要在這種嚴苛的狀況下前進,但既然被斷了退路,我和領家也隻好默默地不斷趕路。


    學生會好像終於下定決心從入口出發了。宮前用清晰的聲音這麽呼喊著:


    「敬告非現充暴力團體『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各位!我們已經調查出你們會在這裏進行活動了。社辦大樓的這個入口已經被學生會壓製,各位已經無處可逃了。為了避免無益的衝突,請就地投降。就算對象是否定戀愛的心胸狹窄之人,我們也不希望造成多餘的傷害!我再重複一次,請就地投降!」


    連續的行動使領家額頭上冒出汗水,她同時淺淺地笑著抱怨:


    「說得真好聽。他們明明一直都查不到這裏……這就是戀愛至上主義者的手段。缺乏內涵的虛張聲勢,他們連在這種地方都要假裝自己很強。」


    發現沒有人回應剛才的喊話後,宮前所率領的軍團便開始在通道上行軍。許多腳步聲在狹窄的隧道內雜亂地跳躍著,發出我們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可是這些腳步聲也有利於隱藏我們行動時的聲音。我和領家加快了穿越破銅爛鐵的速度。


    「學生會長,我們發現了一扇可疑的門!」


    「看起來像是最近才使用過,這裏肯定就是他們的據點!」


    過了一陣子,我們聽到這樣的聲音。看來他們已經抵達我們的據點了。


    「……果然被發現了啊。」


    在前進的過程中,領家小聲說道。據點是被她發現,然後整理成可以供人居住的環境,她受到的打擊一定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還要大。


    「據點這種東西,總有一天都會被發現。對我們這種實踐型革命家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建構隱密性高的據點,反而是不拘泥於現存的場所,乾脆地轉移陣地以免被抓住,然後繼續革命運動。」


    我說完,領家就用疲憊的表情露出淡淡的笑容,然後回應「說得也是」。


    我們藉著學生會軍團企圖撬開據點大門的尖銳聲音,繼續往深處前進。過了一陣子,馬達的聲音消失了。


    「門鎖破壞完畢!」


    有人這麽報告的聲音傳了過來。現在宮前等人之間應該都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吧。與非現充暴力團體正麵衝突。雖然在人數上大概是具有壓倒性優勢,但這裏是敵人的主場,對方會采取什麽樣的戰法,完全是未知數。


    雖然我們彷佛可以感覺到他們正在繃緊神經,但那裏其實已經空空如也了。


    「攻堅!」


    宮前充滿氣勢的口號從遠處傳來。相對於我們放棄的據點附近的緊張氣氛,我們則是默默地繼續行進,差不多快要抵達終點了。


    「……看到了,高砂。」


    我隨著領家的呼喚往前看,發現手電筒照射在牆上的光描繪出一個圓形。我拿起掛在腰間的另一把手電筒,照亮周圍。


    「這邊也是同樣的構造呢,有梯子。」


    「是啊……這上麵大概是被水泥填起來……」


    領家用手電筒往上照──本來在近處反射的光線就像是被瞬間吸收般往上延伸,沒有回來。


    「……難道上麵沒有填起來?」


    期待讓我們心跳加速。


    「爬上去看看吧,我先爬。」「好……好吧,交給你了。」


    我努力壓抑著心急的感受,一步一步地穩穩爬上梯子。我從上麵的洞探出頭,用手電筒去照,發現這裏有個小房間。這個地方剛好就像是連接社辦大樓和地下道的那個倉庫。


    我慎重地爬到上麵,然後呼喚領家。我伸出手輕輕把她也拉上這個小房間,兩個人一起深呼吸一次。


    「……原來這裏沒有被填平啊。」「不,前麵的路搞不好已經封鎖起來了,還不可以大意。」


    雖然我這麽說著告誡樂觀的領家,但我自己也對出乎意料的好消息感到雀躍。


    隻不過,我的腦中還有一個角落是冷靜的,正在對我發出警告。事情實在太巧了。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什麽陷阱。


    「有電燈的開關……要開開看嗎?」


    領家興奮地說道。我用附近的一塊薄鐵板簡單蓋住我們剛才通過的洞口,防止燈光外漏,然後對她點點頭。


    啪嚓啪嚓,經過幾次閃爍,燈光亮了起來。


    「……很普通的倉庫呢。」領家環顧著房間內部說道。「和文藝類社辦大樓的倉庫很相似。原來如此,禮堂裏還有這種地方啊。」


    我心裏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稍微移開蓋子,看著我們剛才通過的洞口。洞口的牆麵看起來很乾淨。簡直就像是才剛打通不久似的──


    領家查看過室內以後,走向門口。


    「然後這就是倉庫的出口啊。高砂,我要先把燈關掉了喔。」


    「……嗯,知道了。」


    聽了我的回應,她非常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然後把燈關掉。在一片黑暗之中,我能更敏感地感受到她的體溫。我們隻是牽著手,傳遞過來的熱能明明沒有那麽多,我卻還是感到渾身發熱。


    「走……走吧。」「好。」


    領家接著緩緩轉動門把,安靜地


    打開門……這裏似乎是舞台旁邊的陰暗空間。倉庫位於舞台下方,有一半在地下室。


    這附近寂靜無聲。我們的呼吸聲和衣服摩擦的聲音被巨大的吸音材質吸收,很快地消散。


    我們感覺得出來,禮堂內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別人。領家牽著我的手,往舞台走去。


    對我來說,這個禮堂的舞台一直都是從觀眾席看到的東西。正如字麵上的意思,從舞台上往下望的禮堂與往常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今天下著毛毛細雨,天空灰蒙蒙的,從二樓的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很微弱。乳白色的柔和光線讓禮堂內帶著微微的光暈,給人一種神聖的感覺。


    「……幸好我有和你一起行動。要是沒有你在,我現在一定已經放棄抵抗,被他們抓住了吧。」


    領家依舊握著我的手,這麽說道。


    學生會那邊應該已經差不多結束據點的搜索了。知道我們已經將情報作了徹底的處分,他們應該會很恨自己來晚了一步吧。


    總算脫離險境的安心感讓我渾身無力,但我該思考的事情卻已經堆積如山了。


    首先是把我們的據點情報提供給學生會的人。雖然從筆跡就能知道是女童,但我很在意她為什麽要在這個時機交出情報。如果是她,應該隨時都可以把我們逼上絕境,毀掉我們的據點。可是,她過去一直沒有這麽做。


    更令我不解的是我們才剛離開的通道。連接隧道和禮堂的那個垂直洞穴從牆麵的樣子看來,很明顯是新鑿開的。應該就跟領家說過的一樣,洞穴曾經一度被水泥填平,卻又再被挖開了。是誰,又是基於什麽目的這麽做?而且,放置在通道上的破銅爛鐵有很多東西根本無法通過那個洞口。再說,那個洞對我和領家來說未免太過方便了。


    我正在想著這些事的時候──領家牽著我的手忽然放開。


    「就……就算是非常狀況,你也不可以趁亂牽我的手!我們又不是現充!」


    「……你在說什麽啊,明明就是你主動牽我的。」


    「這根本不重要!而且既然你發現了,為什麽不馬上甩掉我的手!」


    看來她剛才完全沒有自覺。冷靜下來以後,她才終於發現這件事。領家甩開我的手以後緊緊握著自己的手,低下頭來。


    「……好了,我們差不多該離開這裏了。」


    她佯裝鎮定地這麽說,然後背對著我走下舞台,沿著禮堂正中央的路往出入口走去。我也跟在她的後麵走著。


    領家把手放到門上──但卻沒有打開門。


    「……敵人搞不好已經在整個校區內發布警戒。地下通道的存在已經被他們發現了,會認為還有其他出口才正常。」


    宮前的確也很在意那條路會通到哪裏。我們就是因為這個契機才能來到這裏的……


    領家的預感成真了。


    『這裏是學生會。現在可能有從據點脫逃的反社會團體潛伏於校內,若是發現可疑人物,請馬上通報學生會。』


    經過擴音器放大的呼喊隔著門傳了進來。


    「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一定會被懷疑的。」


    我說完,領家就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一直留在這裏的話,宮前率領的軍團遲早會從地下道過來抓住我們。也就是說──情況其實沒有多大改善。」


    我忍不住歎氣。原以為已經到了可以安心的地方,結果卻隻是表麵。


    「如果在外麵喊話的學生會走狗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就好了……」


    領家的這個願望很輕易地破碎了。


    「哦,這不是藤井嗎!你在幹麽?」


    開朗型女生說話的聲音傳過來,剛才正在喊話的學生會男生就馬上回應:


    「沒有啦~學生會說有瘋子會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咧。」


    「什麽啦,也太好笑!話說原來你是學生會的啊。」


    「對啊對啊,很適合我這個認真的人吧。」「你跟認真還差得遠呢。」「沒有啦~我隻是想說這樣比較容易拿到推薦名額嘛。」「這麽會算喔!太賊了吧!我也想要拿推薦耶。」「那你要不要加入?」「咦,你也說得太輕鬆了吧。有那麽簡單嗎?」「要進來超容易,我幫你介紹。」「咦~好猶豫喔,可是我好像不太擅長那種工作耶~」「我也不擅長啊。」「自己說喔!」「這是為了推薦入學啊,沒辦法嘛。而且……如果你加入,我就又多一個待在學生會的理由了。」「……什麽?」「嗯?沒有啦~我隻是想說那樣就可以更常跟你聊天了。」「……是喔……嗯,好吧,那我就試試看好了……」


    聽到外麵的這段對話,領家的手開始陣陣顫抖。


    「忍住啊,領家!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無法忍受『總是很馬虎的輕鬆男生竟然對自己直接表達好意,使女生對這個反差感到心動』這種情節的心情!我也跟你一樣對現充特有的不怎麽好笑卻用粗糙的裝傻和隻有情緒很嗨的吐槽來營造笑料的對話很不爽!可是現在出去的話,我們至今為止的努力就會化為泡影啊!」


    我這麽說著抓住領家的手腕,她卻一邊作勢甩開,一邊說了:


    「放開我,高砂!我是實踐型革命家,跟遲遲不敢發動革命的牆頭草是不同的!就算被攻擊也無妨,我現在一定要阻止發生在眼前的暴行!」


    可是我不可能放開她的手。


    後來學生會男生和那個女生一直沒完沒了地大聊特聊。


    「為什麽……偏偏要在禮堂附近……」


    領家用幾乎要流出血淚的氣勢,目光如炬地瞪著門。如果有變裝的話,應該有一個人可以強行突破防線並逃走,但我們太趕了,連這種準備都來不及做。


    不管怎麽樣,以現在的狀況來看,我們很難直接走出禮堂。我們雖然也去後門看過了,但外側的把手似乎已經被鐵煉拴住,以我們現在的裝備根本奈何不了。


    「該怎麽辦,再這樣下去……」


    我焦慮地這麽說,領家就很快地說「我知道」來回應,然後用手抵著下巴。


    我們正在想辦法的時候,便開始隱約聽見軍團行軍的腳步聲。仔細一聽可以發現,他們好像正在粗暴地排除障礙物,有物品互相碰撞的巨響傳到我們這裏。過了一陣子,就有類似人聲的幾個聲音泄漏了出來。


    「……隻剩這個方法了。這個計畫是個賭注……」


    領家露出苦悶的表情,這麽低聲說道。


    「喂,你有什麽秘密策略嗎?」


    「……就是我們作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第一次進行的偽裝作戰。我們要再實行一次。」


    「第一次……偽裝……?」


    我不斷往過去回溯記憶──才終於想起來。


    「……要用那一招嗎?」「是啊,沒有其他辦法了。」


    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讓我臉頰發熱。這一點,領家似乎也一樣。她低下頭,臉部側麵的黑色長發裏露出了明顯漲紅的耳朵。


    我們通過地下道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活動身體。皮膚滲出汗水,衣服都濕透了。而這一點剛好可以協助我們進行接下來的作戰。


    「這裏有可以通往上方的洞!」


    我們才剛隱約聽見宮前的聲音,隨後又馬上有大批人馬爬上梯子的金屬聲如驟雨般響起。終於要來了。


    「……既然要這麽做,就到台上吧。」「好……好吧。」


    我遵從領家的提議,兩個人一起走上舞台。


    「那麽……我們開始準備吧。」


    她這麽說──把襯衫最上麵的鈕扣解開。


    「這裏是……禮堂呢。這種地下道竟然……我先過去看看,其他人在這裏待命!」


    我們聽見宮前的聲


    音。然後奔跑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宮前從舞台側邊衝出來。她接著麵對觀眾席,大聲宣言道:


    「好了,覺悟吧,你們已經完全被包圍了!嗬嗬……我會將戀愛的美好之處仔細地告訴不懂愛的你們,讓你們可以融入社會的!」


    她高聲笑著眺望觀眾席。可是,那裏一個人也沒有。


    然後,宮前的眼睛望向自己所在的台上中央放著的講台。


    那裏有兩名男女──我和領家。


    「咦,領家學……啊!」


    傻眼的宮前下意識地叫出聲來。我和領家從宮前身上別開臉,笨手笨腳地重新穿好亂掉的衣服。


    「那……那個……怎麽說呢……我真的很抱歉。」


    我偷偷瞄了宮前一眼,發現她的臉已經漲得通紅。


    「我們才是……對不起,那個,因為門沒有鎖,我們就擅自跑進來了。」


    領家麵向宮前,但臉還是稍微往旁邊偏著,結結巴巴地這麽解釋。


    「學……學校是為了學生而存在,大家都可以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可是……這裏實在是有點……不,沒什麽。」


    在宮前心中,我們應該已經變成「偷偷進入沒有人在的禮堂,跑到舞台上,讓女方用手撐著平常有師長演講的講台,正要開始做那件事的情侶」了。隻有學生時代能做,地點在學校裏所產生的悖德感雖然是很常見的情境,但我總覺得到了這個地步就已經超越現充,進入變態的領域了。


    宮前斜眼瞄著我係好皮帶,然後又馬上別開視線。她的臉轉眼間愈變愈紅。


    「那個,雖然我很常在講台上說話……不……不過,總之隻要別弄髒……可是……那還是……」


    她完全慌了手腳。再瞥了一眼領家用手拉著裙子的腰部附近調整位置以後,她又馬上停止觀看,低下頭來。


    「會長,需不需要我們也攻進去!」


    這句話從遠處傳過來。應該是宮前的部下吧。


    「繼……繼續待命,絕對不可以過來!」


    「是!」


    我們接受宮前的體貼,繼續整理儀容。


    「謝……謝謝學姊……」


    「不,不必道謝……隻要你們以後多注意就好……」宮前這麽說,望向領家。「哎呀,襯衫的扣子還沒有……」


    她這麽說著,把手伸向領家的脖子,將解開的鈕扣扣好。


    「你……你們滿頭大汗的呢……這麽……算……算了,畢竟高中生還年輕嘛!」


    「……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沒關係。對了……可能有可疑人物會經過這個禮堂跑出去,你們有看到嗎……?」


    「不,我沒看到……」「我也是……」


    「……也對,你們太專心了……再稍微注意一下周圍會比較好喔。」


    「是,我們會的……」「我們以後會注意的。」


    對於我們這種還是很想在校內發生肉體關係的回答,宮前好像有什麽話想說,但還是硬吞回肚子裏,然後送我們走出禮堂。外麵還有剛才那對男女正在親密地聊天,宮前便猛烈地叱責了沒有專心做好學生會工作的那個男生。


    2


    經過一番折騰,總算逃出禮堂的我和領家趕緊前往地上社辦──風紀委員的辦公室。


    我們一打開門就看到其他社員全都到齊了。有人一臉不安地按著對講機,等待聯絡;有人一改平時的柔和笑容,用認真的表情凝視著牆壁;有人可能是坐不住,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泡著份量遠超過社員人數的紅茶;有人牙齒緊咬,用毛筆寫著遺書。


    「我們來晚了,大家都沒事吧!」


    聽到領家的聲音,正在等待的社員都猛然抬起頭,一口氣轉頭望向門口。


    「……太好了。」「你們一直沒有出來,我們好擔心啊。」「小薰、高砂學弟!你們好慢喔……」「我就知道大師能活下來!」


    神明學姊流著眼淚抱住領家。


    「茜,你太誇張了……」


    「等待人還比較難受嘛!嗚嗚……太好了……」


    「……抱歉。」


    領家溫柔地撫摸抱住自己腰部的神明學姊那頭栗色的長發。西堀就像是膜拜神像般眯起眼睛,微笑著靜靜地注視。


    經過一段時間以後,我們冷靜下來確認現狀。


    學生會一行人現在正在校內積極地到處搜捕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可是從表麵上看來,他們似乎還沒有掌握到任何與我們有關的證據。我們冒險去湮滅證據的行動總算是有了價值。


    我們奇跡似的在這次事件中沒有受到任何人員傷害。頂多就是我和領家在穿越地下道的垃圾山時受到了一點擦傷。


    「可是──地下據點被學生會發現了,我們已經不可能繼續使用那裏了。」


    領家這麽一報告,社員就全都陷入沉默。


    大家應該都各自對那個據點抱有很深的感情吧。


    西堀經常在那裏的床上睡覺。我和她變成知心朋友的契機也是因為在那個據點裏發生的事件。


    瀨崎和神明學姊也很常待在那裏。因為他們倆即便不願意也很容易吸引他人的目光,所以隔離在這個社會之外的地下社辦就成了可以放鬆心情的珍貴空間。


    天沼和我的一連串互動也是從據點開始,在據點結束。


    而領家……


    「……這次的事情是我的疏失。因為以前一直沒有被發現,所以我太大意了。」


    對於她的沉重語氣,我們都無法隨便表示否定。


    「抱歉。我以議長的身分,向各位謝罪。」


    領家這麽說著低下頭來。她抿成一字形的嘴巴正在微微顫抖。領家薰自己一定比誰都還要悔恨。


    「你不必道歉。」「是啊,這次隻是一場意外。」「不可以責怪自己喔!」「大師一直很認真地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奮鬥。請拿出自信來吧!」


    社員各自這麽說著,否定領家有責任……但她卻閉著眼睛聆聽,然後搖了搖頭。


    「各位,謝謝你們。身為議長,能夠聽到社員這麽說,比任何事都更讓我感到欣慰。不過,這種體諒有時候也會讓組織從內部開始腐敗。」


    領家這麽說完,社辦就籠罩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


    每個人都很憔悴。今天社員都度過了一段在肉體與精神上都很難熬的放學時光。領家所承受的負擔更是超乎一般人的想像。


    就算再繼續討論什麽,疲憊的頭腦應該也不會有什麽交集。我這麽想著,開口說道: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經過今天的防衛戰,大家都累了,我們應該好好讓身體和頭腦休息,明天再開始思考對策。」


    對於我的提議,大家都點頭同意了。領家也大歎一口氣,點了點頭。


    「是啊……今天真的很累人。」


    受到領家這句話影響,其他社員的臉上也透露出疲勞的神色。


    可是,我最後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提醒大家:


    「今天的作戰非常成功。多虧有大家分工合作,我們才能從學生會的突襲中順利拯救社團。如果有任何一個人放鬆警戒,我們現在應該已經被學生會抓住,並洗腦成『完美』的現充了。那樣的話我們可能會在幾個月後交到男女朋友,歌頌著充實的校園生活。把我們從這種絕境中拯救出來的,正是你們每一個人的能力和我們一直以來所培養的強韌向心力。各位,今天非常感謝你們。」


    我有些拘謹地這麽說,其他社員就輕輕笑了,然後各自回應我:


    「嗯。」「是啊,我們繼續努力吧。」「我才要道謝呢。謝謝大家!」「高砂學長,你想


    要搶大師的台詞裝帥,還早一百年呢!」


    接著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便一一走出風紀委員會室,隻剩下我和領家還留在這裏。


    「我們也回去吧。」


    對於凝視著窗外的領家,我從後麵出聲這麽說道。


    「高砂……」


    她隻說了這句,就像是詞窮般安靜下來。後來經過一段時間,她終於用虛弱的語調繼續說道:


    「你剛才幫了大忙。因為你最後有用正麵的話來作結,才能維持社員的士氣。你掃去了社團裏的灰暗氣氛。本來應該是要由我來關心大家的心理狀態的……」


    「這個嘛,除了你以外,我畢竟是最資深的成員嘛,要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我的麵子可就掛不住了。」


    聽到我的回應,領家暫時沒有說話。她凝視著晚霞的背影究竟在訴說什麽──我明明和她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卻一點也不懂。


    ○


    在回家的路上和領家道別後,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向車站。因為剛才一直維持在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的模式下,所以感覺是麻痹的;但現在已經解除模式,疲勞就像鉛塊一樣重重地壓上我的身體。


    我踩著沉重的步伐,在繁華的街道上走著。就像是要擋住我的去路,一個人影抱著雙臂在前方等待。


    是女童。她穿著長度延伸到臀部以下的寬鬆t恤,下襬稍微露出熱褲。是比平常還要更輕鬆一點的裝扮。


    「你還真慢,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我從來沒有說過要你在這種地方等吧。」


    聽到我的冷淡回應,女童開始竊笑。


    「看來你相當生氣呢。」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盡可能地保持冷靜回應女童。「引發這次騷動的人就是你。」


    對於我這句話,女童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你這男人的觀察力還真是敏銳呢。你是怎麽知道的?那張紙條已經經過我的細心處理,應該連一個分子都沒有留下我的痕跡才對。」


    我單純是因為字寫得很醜才發現的,但我並沒有說出這一點。相對地,我要更深入地揭露她的陰謀。


    「不隻是教唆學生會吧。你把禮堂和地下道之間被水泥填起來的地方鑿開了──為了讓我們可以逃出來,你幫了我們。」


    女童有點驚訝似的微微睜大眼睛並張開嘴巴,然後又露出一個無所畏懼的笑容。


    「漂亮,不愧是被我看上並拉攏過的人。」女童這麽說,輕輕拍打我的背。但她看起來就像是模仿連續劇裏的上司慰勞部下的小女孩。


    據領家所說,通道的禮堂那一側應該在很久以前就被水泥封起來了。而我們用來逃離入侵據點的學生會的那個洞則像是最近才挖出來的一樣,牆麵還很新。學校當然沒有必要把已經填平的地方重新挖開,那個洞也不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挖出來的。


    再說,事情從情報被泄漏給學生會開始就很奇怪。女童一直都很少去製造單方麵不利於我們的情況。隻要她有心,隨時都可以在物理上把我們逼到絕路,做起來應該也很容易。那麽為什麽她這次偏偏要利用學生會,采取這種強硬的逼迫手段──這個時候我發現,既然準備脫逃路線的人也是女童,那就勉強算是有取得平衡了。


    「為什麽你要……這麽多此一舉地把我們逼到絕境,再救出我們……」


    比起對女童把不利於我們的情報泄漏給學生會的憤怒,不了解她的目的所產生的困惑反而占滿了我的腦海。


    「我以前就說過了。」


    女童先說了這句開場白,開始往前走。我也配合著她的小小步伐邁出腳步。


    「想要用力量強行壓抑領家薰也是沒用的。所以我才會利用你去攻陷她。這次的事件也一樣。就算我在這個時候利用學生會抓住以領家為首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終究也隻能暫時阻止運動的進行。從逮捕到回歸的這段期間反而有可能讓她的不屈不撓被神化,進而強化她的權威,使運動人士變得更加團結。」


    我默默地聽著,她就用固定的速率繼續往前走,並接著說下去:


    「打擊領家薰的心,這就是唯一可以對抗她的反反戀愛運動策略。人類無法完全抵抗名為戀愛的引力──不管她嘴巴上再怎麽呼籲人們反戀愛,內心深處還是會愛上異性。我要明確地讓她了解這一點,藉此讓反戀愛的支持者失望,徹底根絕這場革命。」


    「領家她,絕對……不會……」


    對於我斷斷續續的反駁,女童嗤之以鼻。


    「我想應該隻差一步了吧。這次的事件已經幫你加分不少。領家薰心裏對你的評價應該比以前更高了──不管是身為一個革命家,還是身為一個異性。」


    女童說完,就不再繼續發言了。


    聽完她的話,我的頭腦開始過熱。該怎麽辦才好?以後會怎麽樣?疑問無止盡地空轉著,然後散去。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買東西,結果沒有注意到女童一如往常地偷偷放進購物籃的零食,就這麽拿到櫃台結帳了。


    3


    辛苦的戰鬥結束的隔天,我一早走進教室便發現所有學生的桌子上都放著一張通知單。看來這似乎是學生會發出的聲明稿。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為了不暴露自己內心的動搖,假裝成沒有興趣的樣子閱讀內容。


    非現充暴力團體的根據地已遭到壓製


    從去年底開始積極活動的暴力團體「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到了這個學期,又開始用更加激進的反社會言行威脅我們的校園生活。他們更對所有人都滿心期待並腳踏實地地進行準備的校慶發出了破壞宣言。


    我們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暴行。認為主張反戀愛也是個人自由的態度已經無法控製他們了──我們在此時作出一個重大決定。我們決定改變過去的態度,積極阻止他們的行動。


    正如各位曾經在上下學時配合的書包檢查,我們除此之外也作了許多其他的努力。而這一次,這些努力帶來了非常豐碩的戰果。


    九月某日,我們學生會以及協力團體所組成的聯盟以匿名人士所提供的紙條為線索,發現並壓製了非現充暴力團體不法侵占的「地下據點」。我們可以發現,他們將過去有人使用過的老舊建築拿來再度利用,進行過武裝整備、收納物資、沙盤推演、會議研討等行為。從現場狀況可以明顯看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曾將此處設為主要據點,而這次的壓製便已經在實質上摧毀了他們的戰力。


    這次的作戰成功背後除了學生會成員的付出,更重要的是本校學生的真誠協助。學生會真心向各位致上感謝之意。


    雖然因為主要據點受到壓製,使非現充暴力團體已如風中殘燭般脆弱,但其餘黨仍有可能混入學生之中。請隨時注意周遭,一旦發現違反一般行動規範的可疑人物,請不要猶豫,盡速通報學生會。


    還望各位同學繼續提供支援。讓我們一同使校園與即將到來的校慶變得更好吧!


    這張傳單上印著我們的據點的平麵圖還有照片,連一般學生都非常關注。


    「那些人……終於被抓到了啊。」「地下道耶,竟然還有這種東西喔。」「悶在這種地方,腦袋果然會變得怪怪的。」「嗚哇,看起來好臭~」


    人們雖然說三道四,卻好像沒有人相當氣憤地支持譴責我們的學生會。他們大概隻把這件事當作一個餘興節目吧。


    宮前的文章中帶有誤導的意圖。這次學生會沒有抓到我們任何一個革命運動家,卻藉由模糊其詞來營造一種隻剩下少數人在逃的印象。從同學的反應來看,也可以發現有很多人都是這麽理解的。


    為了解開這個誤會,我們也要采取行動才行。放學後的會議應該也會討論這件事吧。


    我在上課的時候呆呆地回想著昨天的事,時間就馬上來到了放學後。教室裏忽然充滿了活力,就像是要說接下來才是重頭戲似的,負責領導的人開始拿出幹勁。真想把委員會的工作當作藉口,跟要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一起離開教室。


    領家平常明明一放學就會站起來,今天卻一直坐在位子上。


    「領家,走吧。」


    我從後麵這麽開口說道,她就顫抖了一下肩膀,然後依舊背對著我,說著不乾脆的回應:


    「我……我……」


    這個時候,負責統籌班級企畫的女生對我們說話了:


    「欸~那邊那對情侶,你們留其中一個人下來啦~」


    被稱為情侶讓我反射性地想要否認,卻強忍了下來。領家也低著頭,似乎正在壓抑自己。女生繼續說道:


    「沒有啦~我也覺得很抱歉,可是我們的人數也快要不夠了嘛。隻能稍微犧牲一下現充了。」


    聽到這些話,她周圍的朋友則是……


    「啊,你是那個反戀愛什麽什麽社的人吧。」「我要報告學生會嘍。」


    開著這種玩笑。我露出淡淡的笑容,勉強隱藏住內心的動搖,然後盡量用比較保險的話來回應:


    「雖然我們也很想幫忙班上的企畫……可是還有校慶執行委員的工作……」


    「咦~一個人做不行嗎?」


    我正在思考要怎麽擺脫這個死纏爛打的女生時……領家突然插嘴了:


    「……我可以留下來。工作就交給高砂去做吧。」


    「喂……喂,領家。」


    我理所當然地表達異議。領家可是議長,真要留下來的話,也應該是我留下來才對。


    「太好了!那麽,領家同學過來這邊吧!」


    領家迅速從座位上站起,乖乖地跟著那個女生走掉了。


    領家明明就是個寧死也不願意跟同班同學混在一起的人,她到底是有了什麽心境上的轉變?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她走去的地方,發現她雖然笨拙,還是會跟同學溝通,也開始做起手上的工作。


    我把行為怪異的領家留在教室,一個人前往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地上據點,也就是風紀委員會室。


    ──可是,其他的社員一個人也沒有來。


    我拿出手機確認,發現聊天群組有每個社員的通知。


    『文藝社團開會。我會晚到。』『我們運動社團也要開會討論校慶的事。』『選美比賽有事情要討論。真不想去~』『我要出席班級代表的會議。不好意思。』


    看來每個人都有工作要做。這些事都是跟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針對校慶的計畫有關的重要工作,絕對不能偷懶。可是,遇到損失地下據點這種緊急狀況卻不能馬上集合起來,實在是一大傷害。每個人都隻好懷抱著不安的感受,做好份內的工作了。


    不隻如此,連領家都不在。閑得發慌的我思考著今後的運動發展,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因為先前的搜索行動,和革命運動有關的物資全都搬到地下室了。那裏已經在昨天被占領,所以我們現在是武裝極度薄弱的狀態。要是和學生會爆發正麵衝突,肯定連一下子都撐不住。我們得想辦法擬定用少量的資源也能發揮效果的作戰計畫……


    我因為前所未有的難題而抱頭苦思的時候,突然有一陣敲門聲響起。竟然在這種時候有訪客,真是不會挑時機。


    我無奈地走向門口,開門請訪客入內。


    「哎呀,高砂學弟……你今天是一個人嗎?」


    來訪的人是宮前學生會長。因為把我們逼上絕境的可恨敵人登場,我一瞬間啞口無言。


    「……是的,領家在班上幫忙,暫時不會過來。」


    「哎呀,這樣呀。你們兩個人沒有在一起呢,真是稀奇。」


    「我們也不是隨時都黏在一起……」


    「嗬嗬。」宮前輕聲笑了,然後有點調皮地眯起眼睛說道:「女朋友不在身邊,你很寂寞吧。」


    「才沒有那回事,我一個人還比較清靜呢。」


    宮前沒有把我的反駁當真,用柔和的笑容帶過。


    「話說回來,請問學姊找領家有什麽事嗎?我可以幫忙傳話給她。」


    「這個嘛……不用了,我還是直接跟她說好了。」


    她接著暫時像是尋找詞匯般讓視線四處遊移,最後這麽開口說道:


    「我問你喔,領家學妹她……對學生會的工作有沒有興趣?」


    「學生會的工作嗎……」


    對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來說,學生會就隻是敵人。我們當然不可能對學生會抱持好印象,但是在想要知道敵人如何出招,想要摸索內部情報的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是對學生會抱有極大的興趣。


    「這個嘛,她畢竟很尊敬宮前學姊你,所以應該是有興趣的。」


    「是嗎?」宮前一下子綻放笑容,用雀躍的語調說道。「太好了。我有事情想要請領家學妹幫忙……這樣我就有信心了!」


    「幫忙……是營火晚會的總召以外的工作嗎?」「是呀,有點事。」


    宮前這麽說著,臉上浮現非常高興的笑容。


    為了抓住這個好機會,我馬上出言刺探:


    「對了,我換個話題……請問昨天搜捕的結果怎麽樣了呢?雖然我有看到發下來的聲明稿……」


    「嗯,就像那份聲明所寫的,我們已經成功找到敵人的據點了。這是一大成果!隻不過……」


    她的表情迅速暗下來。不過或許是不想讓我擔心,她又馬上恢複原來的表情,柔和地繼續說下去:


    「我們還沒有抓到任何一名那個團體的成員。而且,就算調查留在據點裏的資料,也找不到可以鎖定身分的情報。看來他們是一個訓練精良的團體──應該是已經徹底做完湮滅證據的工作了吧。」


    看來我們的尾巴還沒有被學生會抓到。在逆境之中,這也算是帶來不小希望的好消息。


    「原來如此。可是既然已經壓製住據點,他們應該也會安分一點吧?搞不好已經放棄反戀愛,開始找男女朋友了呢。」


    我這麽鼓勵,宮前就又開心地笑了。


    「但願如此……不管怎麽樣,和那個團體間的戰鬥一定要在我這一屆作出了結。這就是……交棒給下一個世代的人該負的責任。」


    宮前的聲音非常嚴肅。她的表情顯露著決心,但同時──也明顯透出疲勞的神色。


    「宮前學姊,把自己逼得太緊的話……」


    我這麽說,她卻拿出氣勢來反駁道:


    「不,這是我的義務!我絕對不能在沒有盡到義務的情況下,就交接給下一任學生會長……」


    她正在用平常無法相比的強硬語氣說話的時候,聲音忽然停頓,身體開始搖晃,讓她不得不用手撐住桌子。她的呼吸很急促,臉色也非常差。學生會昨天才結束搜查,今天就已經發表了聲明,她一定是徹夜作了準備。


    「……請稍微休息一下吧。我來幫忙排椅子。」


    「不用了,我隻是有點暈眩……」


    我沒有理會這麽拒絕的宮前,把沒用到的折疊椅排好,弄出一張臨時床鋪。為了挽留想要勉強走回學生會的她,我這麽說道:


    「在教室和學生會室都沒辦法放鬆吧。要是在保健室睡覺,會長在其他學生麵前就不能以身作則了……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請在這裏暫時休息一下吧。」


    或許是凹不過我這種不容分說的態度,宮前躺在排好的椅子上麵,閉上眼睛。


    「謝謝你,高


    砂學弟。就讓我……稍微休息一下吧。」


    才剛閉上眼睛,宮前馬上開始發出沉睡的呼吸聲。看來她的精神一直到剛才都很緊張。


    雖然看似憐憫敵人的行為,但這點程度的幫助能得到的好處更大。宮前恐怕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用來小睡的這間辦公室會是仇敵──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第二據點。而且像這樣賣人情給她,就能像剛才一樣輕鬆地獲得內部情報。


    宮前的睡臉非常安穩。這是她從平常身為學生模範的形象以及與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戰鬥的學生會長形象解放的真實模樣。她的鼻子很挺,眼窩很深。輕飄飄的秀發即使是在如此疲勞的狀態下也帶有光澤,散落在她癱倒的折疊椅椅墊上卻也有種有趣的不協調感。仔細一看會發現,她的臉上化著稍厚的妝容。這應該是為了隱藏疲態,以免讓其他人擔心吧。她會這麽疲勞當然有一部分是因為我們,但是學生會過度依賴她的體製應該有著更大的問題。她不隻要做學生會長的工作,也要負責統籌校慶,再加上還要忙著對付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雖然我們是敵人,但我卻也不禁有點同情她。


    大概三十分鍾之後,宮前醒了過來,躺在折疊椅組成的床上轉過頭來對我說道:


    「……我真的睡著了呢。讓你看到我這麽不像樣的樣子……」


    才剛睡醒的她咬字含糊,或許是不好意思,臉頰微微泛著紅暈。她動了一下,裙襬便發出衣物摩擦的聲音移位,讓光滑的大腿顯露在外。


    我不好意思繼續看著這麽毫無防備的宮前,刻意地別開臉。她看到我這個樣子,溫柔地竊笑了起來。


    雖然時間很短,但小睡片刻似乎讓她恢複不少。宮前變回平常有精神的樣子,站了起來。


    「感覺舒服多了呢。我都想在學生會室引進可以小睡的設備了。」


    「這裏隻有折疊椅排成的床,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也想引進真正的床呢……」


    地下據點的床已經落入敵人手裏了。宮前對我們的悔恨渾然不知,笑著回應:


    「哎呀,那可不行。要是擺了床,你就會趁著空檔和領家學妹……」


    「我們才不會呢。」


    「你還好意思說呢,昨天在那種地方……」因為回想起來,宮前的臉稍微變紅了。「要談戀愛是很好,但是如果你們可以再節製一點,我們維護公共秩序與善良風俗的學生會也會比較高興的。而且……就像那個團體一樣,有些人對那種事情很過敏。」


    她用發牢騷而非說教的口氣這麽說,然後調皮地小聲補充說道:「我昨天也稍微能了解他們的心情了呢。」


    「……是,我們以後會注意的。」


    「很好。那麽我要回去繼續工作了。高砂學弟,真的很謝謝你對我這麽體貼。」


    她這麽說著,深深行了一禮,然後瀟灑地走出風紀委員會室。我在收拾椅子的時候觸碰到椅麵,上麵還留有她的體溫。


    ○


    宮前離去以後,我又在辦公室裏等了其他成員一陣子,但他們的工作似乎都還未結束,一個人也沒有來。


    像這樣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待在辦公室,就會讓我擔心自己是不是受到排擠了。其他人一定是在我不在的場合開心嬉鬧著,透過大講我的壞話來連係彼此的感情。那是我在國中去京都校外教學時發生的事……不,還是不要談這件事好了,就算神智清醒也會忍不住落下淚來。我的眼睛深處已經有一股熱流慢慢湧上來了。高橋、大久保、錦野,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們。


    經過這段被害妄想,我再也無法忍受獨自待在社辦,於是便以視察其他人的活動為由,前去巡回各名社員的活動現場來分散注意力。


    首先是西堀。因為她是第二美術社的社長,所以會出席文藝類社團的代表要參加的會議。對文藝類社團的成員來說,校慶可說是一個大舞台。話劇社、管樂社、合唱團等社團為了在禮堂舉辦的發表會,從暑假以前就一直練習到現在。不參加發表會的社團也會精心策劃,每年都很熱鬧。就像這樣,校慶畢竟是平常有點不起眼的文藝類社團成員能夠大顯身手的場合,所以他們的代表人會議總是討論得很熱烈,對校慶整體的走向具有很大的影響力。


    我走向舉辦會議的教室,發現會議似乎才剛結束。眼睛下方刻著深深的黑眼圈,好像就快要猝死的文藝類社團代表從教室中魚貫走出來。我雖然有點被這一大群僵屍嚇到,還是踮起腳尖尋找西堀的身影。


    我找了許久,才終於在大部分人潮都散去後,在教室前方的講台附近發現她的身影──她在跟別人說話。西堀跟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以外的人說話的樣子讓我覺得非常稀奇。我眯起眼睛,注視著對方。


    看來她正在說話的對象是校慶執行委員會之中負責主持這場會議的女學生。從她所戴的胸章可以看出來,她好像也兼任學生會成員。這是學生會統治校園時很常用的一種手法。


    西堀應該是企圖利用工作攏絡她,藉此搜集情報或是操縱會議吧。看她們對話的樣子可以發現,西堀的計畫似乎進行得很順利。對方絲毫沒有起疑,對話時的神情很自然,有時候也會發出笑聲。


    這名學生和我跟西堀一樣是二年級,身高稍微高於平均,和我隻差幾公分。帶著褐色調的長發往後綁成了一束。她的五官清秀,笑的時候眯起來的眼睛很有魅力。


    我在走廊上往教室前方靠過去,便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上次真的很謝謝你,我一個人一定做不完那麽多工作的!」


    「嗯。我的社團隻有一個人,沒有那麽忙……隨時都能幫你。」


    「可是,繼續請你幫忙應該不太好吧。」


    「不用在意,我是自己想做才做的。而且我也想讓校慶成功。」


    「是喔……要是你也加入校慶執行委員會就好了。」


    「嗯。可是……如果我是執行委員,我們就會被分到不同的工作。那樣就不能一起工作了。」


    「……也對。」


    我還以為西堀有溝通障礙,沒想到她在應該積極的時候也會確實進攻。如果她是現充,就是最難對付的那種。恐怕是長年使用各種媒體進行的模擬訓練讓她培養出這種能力的吧。


    「那麽……雖然很厚臉皮,今天……你可以來幫忙嗎?」


    「沒問題。」「要在哪裏,咖啡廳怎麽樣?」「咖啡廳也行……不過我們兩個人可以更放鬆的地方也許比較好。」「那麽……要再來我家嗎?」「嗯。」


    對話結束後,學生會的女生就說要去準備,先行離開了。


    西堀從空無一人的教室中走出來,就馬上發現到我的存在,走了過來。


    「怎麽了,高砂。你很閑嗎?」


    「不,也不是很閑啦……領家今天暫時來不了,我身為代理議長,要確認個別進行工作的每一名社員的成果……」


    「那就是很閑的意思。」「……是的。」


    隻要願意找總會有工作可做,但我在沒有人的社辦實在是靜不下來。這也是沒辦法的。


    我在被罵無能以前,先下手轉移話題:


    「對了,你潛入會議的工作好像進行得很順利嘛。」


    「嗯,算是吧。」


    西堀雖然麵不改色地這麽輕鬆說著,看起來卻相當得意。看對方剛才和她互動時親近的樣子,也難怪她會這麽有自信。學生會的女生似乎相當信賴西堀。


    「沒有女朋友的曆程等於年齡的高砂可沒辦法像我這樣。你最好跟我多學著點。」


    「吵死了,你還不是跟我差不多。」


    「我和你在二次元累積的經驗可不同。輕度宅給我住口。」


    一般來說,在二次元累積愈多經驗,在現實世界中的人際溝通應該就愈容易產生困難,但我覺得對現在進展順利的她潑冷水也不太好,於是把這段吐槽收進了心裏。


    「話說回來,你可以進到對方家裏還真厲害。進展真的很順利呢。」


    「因為工作太多,她很像很煩惱。學生會長會以自己的能力為基準來分配工作,所以學生會成員全都過勞了。」西堀暫時停頓下來,然後露出得意的笑容繼續說道:「在對方的內心恐慌又緊繃的時候趁虛而入,效果奇佳。」


    就算她這麽教導我,我以後應該也一輩子都不會用到這個技巧。


    「好吧,既然你這麽順利,那就太好了。可是,這樣好嗎?」


    聽到我的問題,西堀一臉疑惑。


    「……什麽意思?」


    「不是啦,你會這樣和學生會成員當好朋友,其實是為了讓我們社團可以有效地執行作戰計畫對吧。」


    「當然是啊,你在說什麽?」


    「也就是說,就算你和她好不容易成為好朋友,也終究要離開她──說得更狠一點,你有必要積極地背叛她。」


    「…………」


    「因為學生會的工作很忙,她沒什麽時間可以交際應酬,所以在學生會之外沒有親近的朋友。這個時候,有個願意幫忙的人出現,和她迅速加深交情──不過,這個人其實是敵人派來的間諜,靠著從自己這裏得到的情報,企圖讓自己一直以來的成果全部化為烏有。得知這件事的她會落入絕望的深淵,不要說是斷絕與你的交流了,甚至會對你懷抱恨意吧。」


    我說出自己的預測時,西堀的表情變得愈來愈嚴肅。


    「……可是,這也沒辦法。這是為了繼續進行反戀愛抗爭的必要犧牲。」


    「沒錯,你說得對。我們的革命並不是可以在安全的立場下進行的輕鬆工作,必定伴隨著犧牲。我們要將這些犧牲當作杠杆,把少數人的力量增加到幾倍、幾十倍,藉以對抗權力。」我盯著西堀說道。「我想要確認的是你是否有這種覺悟。從她身上榨取情報,然後殘酷地背叛她。你能狠得下心嗎?」


    聽到這番話,西堀露出退縮的神情。


    我本來並不想要說出這種多管閑事的話。可是我之所以會刻意說出口,就是因為我認為這次的計畫肯定會讓我們無法全身而退。自從情人節以後,我們為了推廣革命運動,穩定基礎,一直都是執行規模比較小的作戰計畫。在如此建立起來的基礎之上,我們這次要麵對的是賭上革命家生命的戰鬥。


    地下據點已經被學生會壓製住了。敵人也正在確實地壯大中。接下來即將引起的衝突一定會是一場鬥得你死我活的殲滅戰。


    我們需要覺悟。對我們革命家來說,心軟與脆弱有直接關係。她能夠割舍這份同情──下定決心冷酷地對敵人施加攻擊嗎?


    西堀從我身上別開眼神,呆呆地望著窗外的風景說道:


    「……沒問題,我都知道。」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校舍的玄關。剛才的那個女生單手提著書包,正好快步從校舍走出去。她的步調既輕快又雀躍。


    「你知道就好,是我多擔心了。」


    「嗯。沒問題……的。」


    西堀的聲音很沙啞,微微地顫抖著。我可以明顯感覺到她看著那女孩回家的表情帶著灰暗的陰影。


    ○


    和西堀分開以後,我接著來到瀨崎負責的運動社團會議。


    作為會場使用的大教室非常雜亂,看起來不像是在開會的樣子。他們似乎分成幾個人一組,正在各自做著工作。


    因為閑聊聲很大,又有很多人在走動,所以就算我偷偷混進去也沒有人發現。我開始尋找瀨崎。


    不必到處尋找,隻要環顧一下室內就可以馬上知道他在哪裏。有個女生特別密集的區域──瀨崎應該就在那一區的中心。


    我從一大群女生之間往裏麵看,果然找到了他的身影。我們視線相交,瀨崎便撥開人牆走了出來。


    「失陪一下,我朋友好像有事找我。」


    可能是很高興可以脫離這些女生的包圍,瀨崎的聲音很開朗。圍著他的女生知道他要離開,看來很不是滋味。女生們對彼此的態度馬上變得冷漠。


    「你幫了大忙。我在不知不覺間就陷入那種情況了。」


    我們兩個人往沒有人的地方走去時,瀨崎這麽說。這句話在不知情的人耳裏聽來就像是受歡迎的男人故意酸言酸語,但知道內情的我一聽就可以深刻感覺到他有多難受。


    「在聽你說話之前……可以讓我稍微休息一下嗎?」


    瀨崎這麽說著拿出手機,把網頁瀏覽器改成私密模式,開始欣賞女童裝購物網站的型錄。他的表情本來有些緊繃,卻在看著少女們穿著時髦的夏季服飾並微笑擺出姿勢的過程中逐漸放鬆下來。


    「那個,怎麽說呢,就算不是穿著泳裝的清涼照也沒關係嗎……?」


    不太能理解的我這麽一問,瀨崎就繼續盯著螢幕說:


    「雖然泳裝也很好,但是普通的衣服也有著不同的魅力。大人不敢穿的華麗花色隻要放到少女身上,就能展現出魔法般的合適感。從隨興的中性服裝到正式的禮服,少女一個人就可以涵蓋一般人無法想像的時尚範圍。服裝與少女可以相輔相成,往究極的巔峰無止盡地提升層次。隻要能看到裸露就好的想法實在太低俗了。」


    瀨崎語速很快地這麽說,把手機的畫麵拿給我看。我隻覺得她們像個打扮得自以為是的討人厭小孩。


    「自以為是對少女來說絕對不是扣分項目。尚未成熟的精神反而很鮮嫩,讓我們大飽眼福。高砂同學,她們是我的綠洲啊。」


    就算他這麽誠懇地對我傳教,我也什麽感覺都沒有。業障實在太重了。


    看瀨崎講得這麽滔滔不絕,可以知道他在這場會議應該累積了不少壓力。


    「你好像……很辛苦。」


    「是啊,我現在真想丟下這種工作,到學童保育設施周圍散步。」


    平常總是非常認真的瀨崎跟我獨處的時候就會坦白地說出心裏話。話雖如此,今天的他看起來卻特別暴躁。


    他──瀨崎涉擁有成績優秀、相貌堂堂、運動萬能等受到上天眷顧的優點,卻唯獨對異性的喜好具有受到一般人排斥的特性。他是個蘿莉控。


    因為外表而大受校內女生歡迎,甚至擁有多個粉絲俱樂部的他,對眼前嬉鬧的同年紀女生一點興趣也沒有;反而會對在公園和朋友開心地玩跳繩,穿著媽媽在大賣場買到的衣服的少女投注熱情的視線。


    當然了,隻要出手就是犯罪。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充分發揮理性的頭腦,壓抑自己內心的欲望。我一直很信任他的理性。跟現充那種全身的肌肉都直接連結著生殖器的動物不同,他可以在自己的心中化解所有的衝動……大概吧。一定可以的。希望如此。


    「所謂的校慶,對高中女生來說似乎是『一決勝負』的場合。好像是為了表現存在感,她們才會待在我身邊。為什麽要這麽……」


    雖然這是我們會羨慕地稱之為後宮的狀態,但對完全不喜歡同年女生的他來說,大概就跟嚴刑拷打沒有兩樣吧。


    「這……這個嘛,再一下子就到校慶了。你就忍耐到那個時候吧……」


    「我的忍耐極限就快要到了──要是再受到更多精神上的負荷……」


    瀨崎操作著手機,同時這麽說道。他正在漫無目的地反覆點擊著出現在畫麵上的小學五年級左右的少女那快要隆起的胸部……情況說不定不太妙。


    「瀨崎,不可以有肢體接觸!會被抓的!」


    「我知道,這


    種事情我很清楚!」瀨崎的聲音非常悲痛。「可是啊,我希望你想想看。為什麽個人的感情必須被法律束縛呢?在我們還尚未被這種障礙禁止自由戀愛的近代以前的世界,人們都可以普遍地在現在法律所禁止的年齡下與少年少女締結婚姻。這是順從自然,真正人性化的行為。可是為什麽隨著時代演變,這件事就受到禁止了呢?像我這樣委身自然的人,卻會被蔑視為異常性癖者。」


    用驚人的速度滑動在手機畫麵上微笑的少女,瀨崎語速很快地不斷說著這些話,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校園裏的風雲人物。


    事情就發生在我有點吃不消的時候。


    「瀨崎同學~你還沒好嗎?」


    有個女生用撒嬌的聲音呼喚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瀨崎一瞬間扭曲了表情,用非常小的聲音咂嘴。不過,他馬上掛上對外使用的麵具,用平易近人的開朗口氣回答:


    「抱歉,我馬上過去。謝謝你代替我。」


    雖然回答很簡短,但光是如此就可以表現出他的「優良青年」形象了。搭配上這種爽朗的笑容,任誰也想不到他會是個戀童癖。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隻是一句平凡無奇的話,聽到瀨崎回應自己的女生卻非常高興。


    「別介意!我們都是網球社的嘛,要互相幫忙才行。」


    她這麽說完,一瞬間從瀨崎身上移開視線,瞥了一眼視野角落的其他女生,散發出無言的壓力。我覺得她的眼神裏彷佛帶著「我和你們不一樣,可以和瀨崎同學平起平坐地對話」的訊息。


    「那我等你?」


    那個女生輕輕揮著手這麽說,然後悠然自得地往自己剛才所在的團體方向走去。她渾身散發著勝利者的從容。


    「……她是女子網球社的代表,最近特別常來糾纏我……」


    瀨崎用打從心底感到厭煩的沙啞聲音這麽透露。


    「她大概是想靠同為網球社代表的身分來發動攻勢吧。」我看到剛才的情況,開始分析她的行為。「棘手之處在於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並不是『和瀨崎建構戀愛關係』,而是取得『男朋友是全年級第一帥哥的我』這個地位。在現充的世界,交往的對象跟本人的能力與為人都一樣可以決定個人的價值。她恐怕是想要透過以女子網球社的代表身分參加會議的行為來向周圍展示自己代表社團的地位,同時和瀨崎培養感情,藉此躍上女生社會的頂點吧。」


    聽到我這番話,瀨崎深深點頭。我們望向她,發現她正在刻意經過人多的地方,讓剛才包圍瀨崎的女生退開,同時往群體的中心走去。


    「高砂同學,你對現充的言論辛辣得令人驚訝呢……」


    就連身為被害者的瀨崎都對我的說法有些不敢恭維。


    「同情心對革命來說不隻是沒有必要,甚至可能會變成引起失敗的原因。我們一定要對敵人殘忍,舍棄人心來發動攻擊。」


    我這麽說著革命家該有的心態時,瀨崎臉上浮現不置可否的笑容,往女生團體的方向望去。


    他太善良了。瀨崎之所以會在本人不情願的情況下被拱上現充社會的極高地位,不隻是因為他的頭腦和身體的優勢,他給人的好印象也有很大的貢獻。如果他真的要以自己為優先的話,應該會用冷淡的態度對待自己完全沒有興趣的同年女生吧。可是瀨崎不會那麽做。他的善良雖然是他的優點──但是在強推革命的時候,還有追求自我幸福的時候,這都有可能會變成巨大的阻礙。


    「高砂同學……如果我真的差點鑄下大錯,你要阻止我喔。」


    瀨崎這麽說的口氣並不像平常一樣輕鬆。他是認真的。


    「嗯,我一定會的……」


    每個人都瞄準了這場校慶的決戰,以必死的覺悟付出努力。瀨崎隻留下這些話就回到女生群體中的背影,正可以用悲壯來形容。


    ○


    好了,接下來是神明學姊的現場。她以去年度選美女王的身分參與了今年的比賽企畫,企圖從內部操控這個可以說是現充文化之極致的愚蠢活動。


    正式比賽會在預計搭建於運動場的舞台進行。這畢竟是戀愛至上主義者特別中意的活動,每年都會動員相當多的人數,舞台附近也會擠滿想要在近處看到候選人的觀眾。


    大概是想要盡量減緩活動時的混亂吧,負責比賽企畫的成員全都集合到運動場的舞台設置預定地附近,正在討論關於人群疏導等事情。


    放學後,太陽逐漸西斜,一經過鞋櫃處,我的眼睛就被強烈的直射日光貫穿。我微微睜開眼睛,尋找在運動場集合的一行人……馬上就找到了。


    運動社團的人為了大賽在運動場上一邊大喊一邊不斷練習的時候,有一群明顯打扮得很輕佻的人在那裏。我朝著他們的方向隱密地靠過去。


    有人把頭發往上梳還戴著太陽眼鏡,也有人學製作人把針織外套綁在身上。完全是自以為專業。他們幾年後再回顧現在的事情,就會是純度百分之百的黑曆史,應該有不少夜晚會把臉埋在枕頭裏大叫吧。


    雖然光是看到外表就覺得很無力,我還是開始傾聽他們的對話。


    「哎呀,翔二同學,老實說你覺得怎麽樣?」


    「比起將detail做refine,我們更需要在ceptual的地方有drastiovation呢。」


    「不愧是翔二同學,著眼點真是sharp呢。」


    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語法。肯定是同一個人。另外一個人還跟著他一起亂用英文,你根本說錯了好嗎。


    製作人和執行顧問兩個人旁邊有幾個學生會成員,還有一對男女。


    男方身材高挑,手腳也很纖長,散發一種類似型男的氣息。他大概就是去年的比賽選出的校草吧。


    而另一個人就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派出的刺客──神明學姊。或許是無法理解主導企畫的兩個人那愚蠢的對話,她很明顯感到困惑。


    對於這樣的神明學姊,站在她旁邊的校草開始對她裝熟:


    「聽不懂也沒關係。主持的時候,我會帶領你的。」


    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的動作讓人覺得非常惡心。神明學姊顫抖了一下,渾身僵硬。


    另一方麵,本人卻是一臉得意。他大概是覺得自己安慰聽不懂深奧話題的女生的溫柔表現很完美吧。外表明明相當端正,他卻給人一種不太習慣和女生相處的感覺。他或許是覺得不會露餡,眼神太常往胸部那裏看過去了。


    可是沒有人注意到神明學姊的痛苦心境。其他人甚至覺得校花校草相處「融洽」的模樣看起來很美好。在現場陪同的學生會成員用憧憬的眼神望著兩人,製作人他們則是抱著雙臂點頭。


    「果然是如詩如畫啊。真希望今年也能產生這麽具有藝術性的情侶檔呢。」


    「這能讓motivation變強呢。我想要在respect去年度的負責人的情況下,讓這場比賽變成override過去印象的好活動……不過hurdle很高呢。他們真是最棒的avec。」


    他們說的話就像是預言在這個企畫中變得親近的兩個人會成為情侶。還有我說那個執行顧問,現在根本已經沒人在講avec這個字了。


    神明學姊正在苦苦尋找可以逃出這種狀況的方法,一臉不安地東張西望。我一招手,她馬上就發現了我,跟周圍的人說了一聲就朝我跑過來。


    「高砂學弟,太好了……」


    神明學姊這麽說完後歎了一口氣,眼睛微微泛著淚光。我看到她手臂上有雞皮疙瘩。


    「我稍微看了一下情況……真是一場災難呢。」


    「就是嘛!我不想繼續待在那個空間裏了……」


    神明學姊個性和善,對很多事情都可以輕鬆帶過;但就算她的心胸如此寬大,似乎也無法包容他們。她瞥了那群人一眼,又再顫抖了一下。


    如果是被單獨搭訕,還能想辦法撐過去。隻要表現出不傷人但很明顯沒有興趣的態度,對方應該就會知難而退了吧。頂多就是忍耐到校慶結束。


    不過如果周圍的人「支持」他們,情況就會顯著地惡化。戀愛至上主義者這種人一般來說不隻是對自己的戀愛關係,對他人的戀愛也會表現出異常的執著。他們極度熱中於討論他人的感情八卦,會興味盎然地發問,也會用得意的表情給別人建議。試圖建立戀愛關係的當事人或許是因為有其他人當靠山所以感到安心,很容易做出不合常理的行為。既然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不管對象再怎麽委婉拒絕都行不通,還會被當成「隻是在害羞」、「正在觀察追求者會不會更加積極」,然後在泥沼裏愈陷愈深。對於被看上的人來說,這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


    作為男女關係糾纏不清的案例,我們曾經見過好幾次同樣的景象。總而言之,戀愛至上主義者群聚起來就是沒好事。


    「怎麽辦……這種事情,我不知道能不能忍到校慶當天。」


    神明學姊是社團裏唯一的高年級生,平常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少示弱。可是這次的她應該已經沒有那種餘力了。


    「有我們在,神明學姊就不是一個人。我還有領家、社員們都是你的夥伴。你隨時都可以依靠我們。」


    我這麽說完,神明學姊雖然表情痛苦,還是用笑容回應我了。


    不過如果真的演變成我們該插手的情況,我們想要操控這場比賽的期望恐怕就會付諸流水。現充會迂回地避開麻煩事,神明學姊一旦引發問題就會受到提防,肯定會變得無法自由行動。


    對於想要打倒戀愛至上主義的信念比誰都純粹的神明學姊來說,無法完成自己肩負的任務肯定是一件很令人懊悔的事。


    「謝謝你,高砂學弟。可是……我會試著撐到最後的。」


    發過牢騷以後,神明學姊似乎稍微舒暢一點了。然後她露出很少見的認真眼神瞪著那一群人,快步走回他們身邊。


    ○


    我漸漸了解到計畫的現狀並不樂觀。不隻是地下社辦被扣押,社員各自針對校慶的作戰行動上也遇到了困難。


    我為了觀察最後一名社員──天沼的情況而開始移動。我的腳步不知不覺地加快。


    天沼身為班級企畫的代表,會出席校慶最大型的集會,也就是班級代表會議。可以在會議中吸引目光,也就可以對整體校慶產生重大的影響。


    代表會議在階梯狀的大教室舉行。從外麵看可以發現議程似乎延長了,討論得相當熱烈。從教室傳出來的聲音中混合著天沼那沒有拘束的嗓音。


    「……所以說,我要求將分配給二三年級的預算中多出來的部分重新分配給一年級的企畫!一年級各班所分到的金額本來就比高年級更少。雖然說在傳統上是因為一年級生還不熟悉這所學校的校慶,因為第一年是練習等理由……」


    看來她似乎正在緊抓著預算分配的議題。雖然高年級會分配到比較大的金額,但每年都會有班級因為在企畫上偷懶而用不完,最後隻好歸還。天沼希望可以藉由監督企畫的進度和品質來將這部分從用不到的地方重新分配給經費不足的企畫。


    雖然天沼說得很有道理──高年級生卻極力推翻她的意見。


    「就算有錢,給一年級也隻會浪費。」「我們接下來完成企畫的速度會愈來愈快,也會更需要錢。光是觀察現狀,根本沒辦法推測到這部分。」


    他們如此列舉出各種理由,根本不願意放棄已經分配到的錢。


    「你們這麽執意否定,根本就沒有討論的空間。我就說白了吧,二三年級確實有兩個班級連分配到的一半預算都用不完。各位,你們看過這些企畫書了嗎!」


    天沼沒有輸給一年級的弱小立場,抵抗著高年級的壓力提出反論。


    或許是說到企畫就理虧,高年級生方麵雖然稍微降低了音調,卻還是把模糊的主張和「傳統」當作擋箭牌,想要把天沼的意見壓下來。


    議論完全沒有交集。這個時候,坐在教室前方聆聽的一名學生站起來宣布:


    「暫時休息一下吧。如果雙方沒有冷靜下來整理論點,原本能有結果的討論都會沒完沒了的。」


    是宮前學生會長。在那之後,她應該是馬上趕來參加這場開始發生爭論的會議了吧。會議因為她的登高一呼而中斷,進入短暫的休息時間。


    「還有,麻煩天沼學妹跟我過來一趟。」


    周圍的目光都集中到被直接指名的天沼身上。和天沼站在同一邊的一年級代表對受到學生會長呼喚的她投以同情的眼神。對普通的一年級生來說,被象徵權威的學生會長盯上應該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吧。


    「好的,我知道了。」


    不過天沼抬頭挺胸,毅然決然地這麽回應。


    休息時間開始以後,宮前把天沼叫到走廊上。我看準宮前來到走廊上的時機,想辦法和天沼搭上話。


    「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我這麽說完,她卻冷冷地笑著拒絕了。


    「學長在場又能有什麽用?反而還會讓事情更複雜呢。」


    天沼這麽說,但因為看到其他社員的狀況,我很擔心。天沼來到走廊上並往宮前等待的地方走去,而我偷偷追了上去。


    兩人麵對彼此,現場便彌漫起一股和剛才在眾人麵前對答時完全不同的緊張氣氛。


    「突然叫我出來有什麽事?我很久以前就說過了,我完全沒有要協助你的意思。」


    天沼率先這麽說道,但宮前卻用從容的態度開始說話:


    「天沼學妹,你是不是對自己現在所處的情況缺乏認知呢?以前你在這所學校的優勢在於你正侵入某個團體進行調查。你一定也會出入他們的地下據點吧──可是,經過這次學生會的進攻,你已經完全喪失優勢了。」


    宮前如此明白地宣告後,用冰冷的視線看著天沼。天沼雖然對她露出淺笑,裝出一派輕鬆的樣子,眼角的輕微抽搐卻表現出了內心的動搖。


    她們兩個人原本都是大性欲讚會的成員,天沼曾以間諜的身分潛入我們的社團。經過一番曲折離奇的過程,我說服天沼加入我們這一方,她便成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雙麵間諜,直到現在。


    雖說同為大性欲讚會的成員,但早在倒戈以前,天沼和宮前就不屬於合作關係,反而是敵對關係。即便宮前曾經要求過,天沼在成功潛入後也完全沒有交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情報。因此,天沼轉移陣地的過程非常地順利。如果她們之間沒有不和,我們的社團一定早就瓦解了。


    可是拯救了我們的對立現在卻勒住了天沼的脖子。


    「他們有那麽完整的據點,你卻沒有報告本部,也沒有和我們共享情報,一直隱瞞到現在。因為你的行為,你知道我們對某危險團體的處置到底延遲了多久嗎!我們過去因為不了解真實情況所以隻能忍氣吞聲,但現在不同了。你已經無法辯解了!」


    宮前這麽說,天沼隻能默默地回瞪著她。天沼不可能說自己是雙麵間諜,除了沉默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你的行為根本就隻是妨礙學生會和我而已。剛才的討論也一樣,從現實麵來說……你覺得我們有時間現在再重新開始分配預算嗎?


    不要再用空虛的理論打亂會議的進行了。請你回想起來,我們是為了要將戀愛這種美好的事物宣揚到世界的每個角落才會如此行動的──你是不是為了內部鬥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反戀主義同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椎田十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椎田十三並收藏反戀主義同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