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房間裏,隻有振筆疾書的聲音。


    「……」


    「……」


    「……」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的聲響。一種聽起來讓人覺得安穩,甚至有股莊嚴感的神之——


    「……我說啊,洛特?」


    「……有什麽事嗎,陛下?」


    ——某人不解風情地打破這片寂靜。因為聲音主人而停下筆的洛特,平靜地抬起頭來。視野中,能看見不知何時——更正,和往常一樣額前浮現青筋,並且以顫抖小手握著筆的莉茲。


    「為什麽——」


    「……」


    「為什麽隻有我要工作啊——!」


    莉茲的聲音,在絕對不算小的辦公室裏回蕩。順帶一提,事先料到會這樣的洛特,早在「為什麽」的時候就已經用手指堵住耳朵。


    「……就算您問『為什麽』,我也無能為力。因為有很多非得讓陛下裁決不可的政務。好啦,接下來是這份文件。」


    「啊,對、對不起。呃……不是這個意思啦!」


    「……不然是什麽?」


    洛特一副嫌麻煩的模樣歎口氣,瞪著莉茲。姑且在此說明一下,洛特是宰相,莉茲則是國家元首。


    「我聽亞莉雅說囉!席恩和鬆代先生,似乎兩個人一起去拉爾齊亞飯店!」


    「……喔,確有此事。方才席恩有來征求許可。」


    「為什麽!」


    「……所以說,什麽『為什麽』呀?」


    「為什麽準許啊!鬆代先生不是應該留在王城嗎!」


    莉茲怒氣衝衝。拉爾齊亞與來姆開戰後,老實說她也累積了不少壓力。更何況,難得有個答應會陪她聊天的浩太,人卻不在,無處發泄的壓力隻會一直累積下去。


    「……反正陛下八成是想『席恩把好處都撈走實在太詐了!』對吧。」


    「嗚!這、這……不、不否認就是了……可、可是!」


    「……聽好了,陛下。」


    「……什、什麽事?」


    「我們假設陛下拋開政務出去玩。」


    「這、這說法聽起來有點刺耳……好。」


    「首先,國政會停擺。這也是理所當然對不對?畢竟等待陛下核可的公文,堆得跟山一樣高喔?」


    「……這……話是這麽說沒錯。」


    「再來,陛下的護衛問題。拉爾齊亞雖然和平,卻不代表沒有任何問題。要是遇到暴徒襲擊該怎麽辦?」


    「……」


    「當然,這麽一來就得為了陛下的護衛編臨時預算。這筆錢該從哪裏擠出來?」


    「可、可是!這樣的話——」


    「……最重要的是。」


    洛特頓了一下。


    「陛下到外頭散步,誰會高興?」


    「……啊?」


    「鬆代閣下雖然說過『會陪陛下聊天』,卻沒說『想陪陛下聊天』對吧?」


    「是、是這麽說沒錯……」


    「也沒說過想和陛下一起去哪裏玩。」


    「可、可是!」


    「席恩也一樣吧。雖然她好歹是陛下您的師傅,但彼此的身分有天壤之別。如果整天和您待在一起,她勢必得一直注意舉止……會不會這麽做很難講,但應該會覺得壓力很大……大概不會吧……唉,就算是這樣,和陛下一起在外行動,伴隨著相當大的危險。」


    「這、這種事……也不能保證沒有就是了……」


    「拉爾齊亞飯店也一樣。就算陛下隻是隨興出遊,也得做好萬全的準備,替別人增加額外的工作實在不怎麽可取喔?」


    「……」


    「……」


    「……」


    「……我說啊,洛特。」


    「什麽事?」


    「你是不是討厭我啊!」


    「我沒說過這種話啊……不過嘛,我覺得和陛下一起外出,會增加很多麻煩。」


    「就是這點!」


    「哪一點啊?」


    「你對待我的態度是不是太惡劣啦!我可是女王陛下耶?該怎麽講……就算顧慮一下我的心情,上天也不會懲罰你吧!」


    莉茲說不出「多尊敬我一點!」這種話。


    「事到如今,您還覺得我會顧慮您的心情?」


    洛特則是幹脆地一口回絕。


    「不覺得啊!可、可是!我、我……也是可以稍微放鬆一下吧!想像個尋常年輕女孩一樣和男性外出,有什麽不行!」


    「您前陣子已經和鬆代閣下外出過了吧。」


    「再、再一次!再一次有什麽關係嘛!」


    「所以說啊……」


    洛特重重地「唉」了一聲。


    「看見『像年輕女孩一樣的陛下』……誰會高興?」


    「嗚啊————!洛特欺負人!欺負人!」


    「這可不是欺負喔,您這麽說太讓人難過了。我隻是陳述事實而已。」


    「難道不會覺得『真可愛』嗎!」


    「怎麽可能嘛。」


    「你就沒有那種……看著孫兒成長的爺爺心境嗎!」


    「這樣反倒是往壞方向成長呢。您盡是在這種地方像安潔莉卡殿下。」


    洛特無奈地聳肩,接著說下去。


    「總而言之,非得在今天解決的政務還堆積如山。更何況……」


    他往旁邊瞄去。


    「……看見卡爾那種慘狀,還說得出『我想出去玩!』這神經到底有多粗啊?君主就該懂得體恤臣下喔?」


    看著在文件山之中將熊般巨軀縮成一團,已經奄奄一息的卡爾。


    「……喂,洛特。」


    「怎麽啦?」


    「什麽怎麽啦!為什麽我非得幫忙你處理文書工作不可啊!」


    「我沒丟給你那麽困難的工作吧?這些誰都做得到……喂,這裏。印章少蓋一個喔。」


    「說什麽『隻要蓋章就好的簡單工作』!你要我從一大早就蓋章蓋幾個小時啊!我這麽慘都是你害的吧!話說回來啊!我也很忙耶!拜托讓我回去,我認真的!」


    「很忙?卡爾,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好像把事務性工作全都丟給副團長喔?」


    「嗚!這、這叫各司其職!我不擅長用腦袋去應付那些麻煩事啦!」


    「就是知道這樣,我才給你不需要用腦的蓋章工作吧。這就叫各司其職——陛下?您打算去哪裏呀?」


    「嗚!沒、沒有啦,我、我去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


    「……卡爾,抓住她。」


    「等等,洛、洛詹卿!拜托!拜托你!放開我啦!」


    「太奸詐囉,陛下!居然想自己逃跑,不可原諒。要死大家一起死。」


    「近衛!你是我的近衛吧!」


    「是啊!我是陛下您的近衛啊!正因為如此,這種時候才不能放陛下逃走!」


    「為什麽啊!」


    「所謂的近衛,就是陛下的劍和盾!我們是與陛下同在、與陛下同生共死的存在。正因為如此……才不能放過丟下困難逃跑的主公!」


    「……咦?」


    「近衛不是單純的護衛!而是有幸隨侍陛下身旁的獲選者!既然如此,就算會遭到主公討厭,依然得勸諫主公!」


    「……」


    「所以陛下……這時候我不能放您逃走。即使陛下懷恨在心,我們……近衛依舊必須是『不惜賭上性命的存在』才行!」


    卡爾展現無畏……而且非常燦爛的笑容。


    「……洛詹卿。」


    莉茲以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卡爾。


    「……你以為我會被


    這種別角的戲碼騙到嗎!實在太讓人遺憾了!」


    吼出發自心底的呐喊。


    「……怪了?沒用?」


    「那當然!你到底以為我這個女王的腦袋有多簡單啊!」


    「沒有啦,隻是看了您和洛特平常的來往,覺得這招或許就能應付過去。」


    「覺得我很好騙是吧!你以為我是好騙莎白·歐連菲爾特·弗雷姆嗎!」


    「呃,我沒有想得那麽……………………嗯,想得那麽誇張。」


    「空白!空白太長啦!」


    莉茲氣得渾身發抖,一副背後會冒出「嗚嘎~!」效果音般的氣勢站起身。看見她這副模樣,卡爾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


    「……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


    「要不要聯手啊,洛詹卿?」


    莉茲嘴角浮現要用「妖豔」形容還欠缺許多東西的笑容,對卡爾這麽說。


    「……聯手?」


    「嗯。我想立刻逃出這裏,去找鬆代先生玩。你也不想一直待在這邊蓋章吧?」


    「呃,你還想去玩啊?不過嘛……這……嗯……」


    「既然如此,我們應該利害一致才對。在這裏對瞪也不是什麽好主意吧?」


    「……」


    「……如果我們兩人聯手……就算是洛特也得敗下陣來……你不這麽想嗎?」


    聽到莉茲這番話。


    卡爾的目光在洛特與莉茲之間來回了兩三次。


    「………………不可能。好啦,回去工作吧,陛下。」


    「決斷太快啦!慢、慢著,洛詹卿?再、再考慮一下!你是近衛團長!我是女王!這種組合怎麽可能贏不了洛特!」


    「哈哈哈。陛下您真會說笑呢。」


    「口氣突然變恭敬了?話說回來,你這幹笑是什麽意思啊!」


    「沒有啦,陛下。還是趕快回去工作比較好。因為您看——」


    莉茲看向卡爾拇指比出的方向。


    「……女王陛下和近衛騎士團長閣下?兩位要說相聲到什麽時候呀?」


    隨即看見火冒三丈的洛特。


    「哈哈哈……好啦,陛下。我們就回去工作吧?」


    卡爾抓住莉茲的手,就這樣將她拖回去。


    「不、不要啊啊————!我要去玩!我也想偶爾出去玩!鬆代先生————!救~救~我~啊————!」


    莉茲的慘叫在辦公室內回蕩。合掌。


    ◇◆◇◆◇◆


    正當莉茲在辦公室中心呼喊欲望的同一時間。


    「……你看到了吧?」


    「那個,該說看到呢,還是該說映入眼中呢……可、可是——」


    容貌姣好,知書達禮。身為拉爾齊亞飯店集團會長千金,講得難聽一點,就是家裏也很有錢。這人雖然不會主動討好對方,但絕不是冷淡,她也能表現出女性柔和、細心的一麵。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艾兒,就是「完美無缺的千金小姐」。


    「……我再問一次。」


    「……」


    「——你看到了吧?」


    「————是。」


    這位完美無缺的千金小姐,以絕對零度的目光俯視浩太。實在是可惜。如果浩太是那個業界的人,這大概是種獎勵……不過浩太沒那方麵的興趣。因此,他現在覺得非常尷尬……或者該說恐懼。


    「……我說啊,浩太。」


    「……是。」


    同樣暴露在這種目光下。


    「我有個小問題耶?」


    一如往常、若無其事。


    「為什麽我要在這種地方跪坐啊?」


    「……拜托別問我。」


    跪坐在浩太身邊的席恩則顯得很正常。浩太深切感受到,果然席恩才是最了不起的人。


    「……聽說浩太先生與席恩小姐關係密切。既然讓浩太先生看見那種景象,難保消息不會傳到席恩小姐耳中。所以,我才會請兩位都來這裏。」


    帶著冰冷眼神說出這幾句話的艾兒,讓浩太覺得自己宛如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那麽,我們開始吧。」


    ——故事要倒回數小時前。


    ◇◆◇◆◇◆


    聽到浩太那聲恐怕已經響遍旅館的慘叫後,克勞斯與席恩隻花了數分鍾就趕到浩太所在之處。兩人似乎一直在找他,看見臉色蒼白的浩太後,席恩問他發生什麽事。


    『要是說出去……你應該知道會怎麽樣吧?』


    ……話先說在前麵,浩太可沒有讀唇語的能力。這種類似某怪盜的技術,身為一介銀行員的浩太既沒有學習的機會,也沒有要學習的意思。沒有歸沒有……但在攸關性命時,人類的生存本能實在相當可怕。浩太精確地讀出艾兒嘴唇的動作。


    『……入夜後,帶席恩小姐來我房間。』


    接下來則像這樣,讓人產生勾著自己脖子說『放學後,給我到校舍後麵來』的高中男生幻影。臉色蒼白的浩太,帶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席恩造訪艾兒房間後被迫跪坐——這就是目前的狀況。


    「……所以呢?到底發生什麽事?」


    大概是差不多到極限了吧,席恩站起身,坐到房間角落的沙發上,一副「你有完沒完」的眼神看著艾兒,艾兒則是尷尬地別開目光。浩太?依然跪著。


    「……說得也是。一直讓人跪著也不是辦法。」


    「這、這樣嗎?那麽——」


    「誰說你可以不用跪了?」


    「——咦?」


    「浩太先生偷窺少女的秘密。照理來說,應該判你死刑。」


    浩太腦中浮現「這到底是哪裏的法律呀!」、「被人看見就要十倍奉還,這連漢摩拉比都不算什麽了吧!」、「真要說起來是你自己讓人家看的吧!」等種種反駁意見,然後消失。基本上,在這種話題上男性是贏不了女性的——來源是日本的電車色狼冤枉。一旦遭到栽髒,男人隻能躲在棉被裏哭。


    「……你到底幹了什麽好事啊,浩太。難不成……」


    「誤會!這是嚴重的誤會!我是無辜的……或許不算無辜!但我發誓……或許也不能說沒做壞事……但我絕對沒走上歧路……希望沒有……那、那個!但在男女關係上來說……好像也不能說不是壞事……」


    「……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我到底想說什麽啊,我!」


    愈描愈黑。


    「……那麽,你到底幹了什麽好事?艾兒基本上是個溫厚的人喔?能夠讓艾兒氣到這種程度……」


    看見席恩的白眼,浩太尷尬地別開目光。而他一轉過頭,就遇上仿佛在說「你還想看見明天的太陽吧?」的眼神。今天真是走黴運。


    「……那個……應該說我……撞見艾莉絲小姐不可告人的樣子吧?」


    「……」


    「……」


    「……」


    「……哇~」


    「慢、慢著!先等一下!重來!呃,不是那種意思啦!」


    席恩大驚失色,用看蟲子的眼神瞪著浩太。描述上沒什麽錯誤反而顯得更糟糕了。


    「……怎麽辦,艾兒?要告他嗎?絕對會贏喔。」


    「拜托不要!」


    浩太真的要哭著阻止席恩了。雖然相處時間不久,但他明白,這個人說出口就會做。


    「……沒關係,席恩小姐。那個,我自己也不能說完全沒錯。」


    「……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有一些自言自語被他聽到了。呃,因為那和戀愛有關,讓人覺得很丟臉——這才是真相。」


    「……哇……」


    沒說錯。雖然沒說錯,卻帶有毀滅性的差異。浩太用意誌力把差點脫口而出的吐槽壓回胸口。沉默是金。


    「和戀愛有關?」


    「……嗯。」


    說著,艾兒的目光從浩太與席恩身上移開,在半空中遊移不定。不知怎地,她看起來麵泛微紅,舉止有些可疑。


    「……我之前就在想,要和席恩小姐好好談談。」


    「談什麽?」


    「……我的心意。」


    或許是下定決心了吧,艾兒轉向席恩……然後用犀利的眼神瞪著她。


    「那個……我、我!我喜歡克勞斯哥哥!我將他當成異性愛慕!所、所以——」


    「嗯,我知道。」


    「——今後,不要對哥哥……咦?」


    「所以說,艾兒你喜歡克勞斯對吧?這種事我一開始就知道啦。」


    ……請想像一下艾兒的心情。


    正如艾兒是一位完美無缺、極具魅力的千金小姐那般,席恩的吸引力也不會輸給多數女性——至少,一般人對她的評價是這樣。容貌出眾,成績也優秀。金錢方麵雖然略輸艾兒一籌,不過從克勞斯的角度出發,卻是同齡又最能放心的異性友人。對艾兒的戀情來說,席恩是最大的勁敵。


    都已經認真宣戰了,席恩的回應卻是這種話。即使是艾兒也隻能愣在原地。


    「已、已經知道了?呃、咦?可、可是,究竟是什麽時候……」


    「所以說,一開始啊。你沒發現嗎?艾兒,你每次看著我的時候,眼神都像看見血海深仇一樣喔?長大到某個程度後,雖然沒再展現那麽強的敵意……不過呢,還是會露出嫉妒的表情呢。」


    席恩歎口氣,從口袋裏掏出煙。


    「有火嗎?」


    「很、很遺憾,這裏禁煙……重、重點是!」


    席恩「嘖」了一聲,將煙收回盒子裏,重新看向艾兒。


    「每當來找克勞斯玩,你一定緊跟不舍。隻要和克勞斯講幾句話,你就會瞪過來。而你一旦讓克勞斯摸頭,就會一臉恍惚。會沒發現才是假的吧?」


    「這、這……咦?那、那麽,席恩小姐?意思是,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席恩小姐就已經察覺我的心意了?」


    「剛才也說過了吧。順帶一提,貝洛亞也發現了。沒發現的人隻有克勞斯……以為沒被發現的人隻有你喔,艾兒。」


    「……」


    「……」


    如果地上有洞還真想鑽進去——盡管腦中浮現這種念頭,艾兒依舊含淚瞪著席恩。


    「……那、那麽!呃、呃……方、方便請教一個問題嗎?」


    「喔,可以啊。」


    「那、那個……席、席恩小姐對於克勞斯哥哥……是、是不是『喜歡』他啊……?」


    「喜歡啊。」


    「那、那麽,席恩小姐果然是我的情敵!」


    「啊,別誤會喔。雖然說『喜歡』卻不是男女之情。頂多隻是喜歡他這個『朋友』。」


    「……這我沒辦法相信。」


    「你怎麽想我可不管。隻不過,我認為克勞斯·伯格哈特這個人,以人類來說雖然非常有魅力……以男人的角度來說則有些不足。」


    「請別說哥哥的壞話!」


    「……你到底想怎樣啊。」


    席恩歎口氣,重新坐好。看見她這樣,浩太舉手發問。


    「……那個,方便打個岔嗎?」


    「怎樣,浩太?」


    「那個,剛才席恩小姐你不是說過『讓少女心鬧起別扭』還什麽的話嗎?」


    「是啊。這顆少女心漂亮地鬧起別扭了吧?不過嘛,那是克勞斯不對。聽到喜歡的男性對自己說『你啊,這樣會被他討厭喔?你也喜歡他吧?』這種話,當然會鬧別扭囉。」


    「呃……我原本還以為是因為她喜歡貝洛亞先生,你才會說那種話……」


    「貝洛亞?不可能不可能。艾兒不可能有克勞斯以外的選擇。」


    對於席恩「是這樣吧?」的詢問,艾兒用力點頭。


    「呃……那麽,對於貝洛亞先生表現得那麽冷淡是——」


    「純粹是因為討厭貝洛亞吧。」


    「是的,我不否認。」


    「……」


    太過分了。


    「啊,千萬不要誤會喔,我認為貝洛亞先生是位非常有魅力的男性。雖說拉爾齊亞大學也對他國敞開大門,但還是安排得讓弗雷姆王國的人容易入學。在這種情況下,索爾巴尼亞出身的貝洛亞先生還能夠順利入學,不知費了多大的心力。」


    「是這樣嗎?」


    「事實。別看貝洛亞那樣,他可是很優秀的。」


    「再加上,貝洛亞先生的外貌也很出眾。更何況,他不但是薩奇商會的少東,本身的商業才華也讓人有目共睹。」


    「人們都說,薩奇商會到了貝洛亞這一代更為興盛,他又有錢。綜合來看,貝洛亞是個相當優良的物件。」


    「居然說人家是『物件』。」


    「可是——」


    少女頓了一下。


    「我生理上無法接受貝洛亞先生。」


    「……真過分。」


    「輕浮,看見女性就會上前搭訕,大學時代,跟克勞斯哥哥去帕爾賽那玩的時候還……那、那個……硬是拖著不情願的哥哥去『花街』!」


    「……是這樣嗎?」


    「誰知道。畢竟就算是我也不可能跟著去花街。不過嘛……克勞斯終究是個血氣方剛的男性,不可能真的討——」


    「當然討厭啊!因為他可是哥哥耶!老實、溫柔、有些傻,卻會因此刺激艾兒母性本能的那個克勞斯哥哥耶!一想到他就讓人胸口一緊啊!」


    「——冷靜點,黑發。人家說話時別打岔。還有,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不懂嗎!你不懂艾兒思慕哥哥的這分心意嗎!」


    艾兒以鼻子猛噴氣。順帶一提,盡管情緒如此亢奮,她看上去依舊麵無表情。感覺有點恐怖。


    「啊~我知道啦我知道啦。艾兒非常喜歡克勞斯,這樣行吧?」


    「是!」


    席恩嫌煩地擺擺左手,艾兒則對她用力點頭。


    「那就快點去告白還怎樣的和他交往。剛才說我怎樣怎樣,但隻要克勞斯成為你的人就不會感到不安了吧?應該說為了我的安穩生活,拜托你們快點交往。」


    「……咦?」


    「『咦?』是什麽意思啊,還『咦?』呢。艾兒你非常喜歡克勞斯對吧?」


    「那、那當然了!」


    「真要說起來,克勞斯可是被指名為拉爾齊亞飯店的『繼承人』喔?然後呢艾兒,你是拉爾齊亞飯店現任會長的獨生女。」


    席恩這幾句話,讓浩太閃過一個念頭。


    「入贅嗎?」


    「十之八九是這樣吧。弗雷姆王國雖然是男女平權意識較強的國家,但拉爾齊亞飯店的代表由女性擔任,還是會帶來某些問題。」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因為在奧克納上有明顯鄙視女性的國家嘛。像拉爾齊亞飯店這種廣納他國顧客的旅館,代表者由男性擔任……嗯,比較方便。」


    浩太聽了也點點頭。雖然不是最佳解,卻是較佳的選擇。無論如何,屬於家族企業的拉爾齊亞飯店都避不開繼承人問題,艾兒的「招親」是大事。


    「……那個……」


    「嗯?」


    「克勞斯哥哥……會接受我嗎?」


    艾兒顯得很不安。


    看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席恩頭上浮現問號。


    「……克勞斯哥哥雖然被指名為繼承人,但是他現在還『逃得掉』。」


    「『逃』?」


    「他和席恩小姐商量過了吧?」


    ——經營拉爾齊亞飯店絕不輕鬆。


    「……喔,原來如此。」


    「這話什麽意思,浩太?」


    「以嫁妝來說,『拉爾齊亞飯店』未免太沉重了。」


    對於浩太這句話。


    艾兒點頭表示同意。


    「拉爾齊亞飯店經營起來絕對不輕鬆,加上它有曆史與傳統——」


    老板兼經營者要將事業移交給下一代,也就是進行所謂的「事業繼承」時,大致上可能發生四個問題。


    第一就是根本沒有繼承人。拉爾齊亞飯店屬於這一類。雖然有女兒,卻沒辦法從血親中「調度」能接手事業的人才。在這種狀況下,如果不是到外頭找人,就隻能從自家員工裏挑選。當然,也是有收掉的選擇。


    第二個問題要往外看。拉爾齊亞飯店既然是名門,具有某種程度的「招牌」,那麽接班就成了不穩定因素。尤其是拉爾齊亞飯店這種經營者兼老板的模式,最終決策者換人帶有重大意義。這部分如果沒有做好接班安排,會導致事業失敗。


    「拉爾齊亞飯店還有其他長輩嗎?」


    「……就是這樣。這是指支持拉爾齊亞飯店至今的人們,雖然我其實不該說這種話。」


    而第三個問題就是這裏。內部的眼睛,換言之就是「人際關係」。


    所謂的年輕經營者,往往會為這個問題煩惱。尤其在那種有大老留任的公司,常常會說什麽「以前的體製不是這樣」、「和前代的做法不同」之類的下指導棋……嗯,也就是非常囉唆。比較誇張的情況下,甚至會產生明顯看不起新經營者的員工。即使這類發言有某種程度的道理,也會加深問題的嚴重性。


    一旦遭到看不起、指指點點,就會讓人鬧脾氣。這麽一來,自然會想要找認同自己的人,而這往往會導致「派閥」產生,產生派閥對於經營公司來說,通常是負麵因素,不知各位能否理解這種感覺。


    不過,這還是由血親——換言之就是由經營者親生兒子或其他近親接任的場合,在繼承事業上屬於「幸運」的部分。如果從外麵聘請,或是從員工中提拔,往往會更加悲慘。外聘會由於「根本不了解咱們的外人」這種理由而被看輕,提拔則會出於「居然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之前明明也同樣是人家雇來的員工」這種原因同樣遭到鄙視。


    「不會……這在繼承事業上應該是個非常困難,卻又無法避免的問題。」


    ……順帶一提,第四個問題是「稅金」。然而這和拉爾齊亞飯店無關,所以在此割愛。


    「……哥哥現在還能『逃』。但是——」


    「一旦和艾兒結婚,他就不能『逃』了,是嗎?」


    席恩歎口氣接下去,然後瞪著艾兒。


    「……你看不起克勞斯嗎?逃?你真的以為他會做這種事嗎?如果是這樣,那麽艾兒,我會以朋友的身分全力支援克勞斯,並且以朋友的身分痛罵你、鄙視你喔?」


    「看不起克勞斯哥哥?你在說什麽啊,席恩小姐。」


    說著,她以堅定的眼神回瞪席恩。


    「……十年。」


    「……」


    「打從克勞斯哥哥第一次造訪我們家,微笑著對我說『今後請多指教囉,艾兒』那一刻算起,已經十年了。他總是那麽溫柔,總是幫助我,總是指引我。而我可是對於這樣的克勞斯哥哥愛慕、愛慕、一直愛慕到今天喔。我自認為比誰都更注意克勞斯哥哥,比任何人都接近克勞斯哥哥,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克勞斯哥哥。」


    正因為如此——艾兒說道。


    「……讓哥哥背負『重擔』……真的好嗎?」


    「……」


    「『做』與『不做』,是到時候的判斷。哥哥他多半不會逃避,而會麵對挑戰。可是……一旦與我結婚,他就『不能』選擇了。這樣——」


    ——真的對嗎?


    「……嗯,原來如此。」


    「……非常抱歉。年紀輕輕,卻還說得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哪裏,我也要道歉。畢竟和克勞斯相處最久的人是艾兒你嘛。」


    「就隻是最久而已。」


    「別那麽悲觀。」


    「悲觀也占了一部分。」


    少女歎了口氣。


    「……哥哥他正在煩惱。拉爾齊亞飯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卻找不到有效的手段。他每天、每天都在苦惱,盡管如此……我卻隻能旁觀。」


    「……」


    「隻能看著自己愛慕的人痛苦、煩惱、掙紮。一直從哥哥那裏接受好處的我,沒辦法回報任何恩情。不僅如此,還讓哥哥背負更沉重的『負擔』。這讓人多麽焦慮、多麽難受……多麽悲傷。」


    痛苦得宛如被人砍了一刀。


    「……嗯。」


    「……實在是非常抱歉,這隻是單純的牢騷。」


    「沒關係。聽年幼者發牢騷,也是身為年長者的義務。」


    「……」


    「的確,正如艾兒所言,克勞斯走的路很艱苦、很難受。至少,如果是我就會夾著尾巴逃跑。」


    「……原來……是這樣啊。」


    「那當然囉。經營狀況不佳的旅館,還有個糟糕的『贈品』耶?誰要這種東西啊。」


    「……」


    「席恩小姐!」


    「怎麽,浩太?我說錯了嗎?」


    「沒說錯,不過……可以換一種說法吧?」


    「沒辦法。事實就是事實,跟怎麽說出口無關。」


    「但是!這樣——」


    「所以說,怎麽辦?」


    「——也太……呃,咦?」


    席恩無視頭上浮現問號的浩太。


    「艾兒!」


    「我、我在!」


    「就像剛才說的,克勞斯走上一條艱苦的道路,而且,無法排除所有難關。不過……難道不能減少他的負擔嗎?」


    「減少……負擔?」


    「我剛剛聽了很多,不過整理起來就是兩大重點對吧?重振經營狀況,還有人際關係。有錯嗎,浩太?」


    「不……就是這樣。」


    「到頭來,克勞斯終究是『外人』,哪可能和老員工建立什麽『良好的人際關係』嘛。」


    「這論點太極端囉。」


    「極端也無所謂。反正不管過多久,克勞斯身上都會貼著『靠老婆當上代表的男人』這個標簽。」


    「這個嘛,不否認。」


    「那麽,將這張標簽撕掉就好了吧?」


    「……啊?」


    「事情非常簡單。隻要建立能夠洗刷『靠女人出人頭地』這種印象的成績就好。這正是起死回生、一發逆轉的大絕招。」


    「……」


    「這麽一來,拉爾齊亞飯店的業績也能恢複。一舉兩得。」


    「這、這……確、確實如果能做到這種事,哥哥的立場就會有飛躍性的提升!這、這麽一來……和、和我結婚……欸、欸嘿嘿嘿嘿嘿!」


    「……艾兒,擦一下口水。話說回來,怎麽樣啊?有錯嗎,浩太?」


    重振業績惡化的企業,讓業績有飛躍性成長的人,稱為「中興祖」。所謂中興祖大致上隻有兩種。具備強大魅力,讓全員都信賴的人;或是獨裁性質強,讓全員都畏懼的人。關係良好與否姑且不論,至少「人際關係」方麵的煩惱不多。因為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他這一邊,就是沒人敢與他為敵。


    「呃……這個嘛,席恩小姐的意見非常


    正確。正確歸正確——」


    ——卻有個重要的問題。


    「……有這種好主意嗎?」


    ……就是這樣。典型的知易行難。看見浩太訝異的神情,席恩報以笑容。


    「我怎麽可能有這種主意嘛。」


    「喂……」


    「如果有這種辦法,我哪會特地帶浩太你過來,早就告訴克勞斯讓他重振集團啦。稍微想一下就會知道吧?浩太你真笨耶~」


    「聽了讓人很不爽……重要的是——」


    有種非常強烈的不祥預感。而且,浩太對於厄運的「不祥預感」……經常命中。


    「所以說……之後就交給你囉,浩太!」


    「我就猜到會是這樣!你這根本是全丟給我嘛!而且有夠難搞!」


    「浩太應該做得到吧?」


    「做不到啦!話先說在前麵,我隻做得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嗯。」


    說著,席恩將目光從浩太身上移開。


    「……那麽,你把剛剛那句話對艾兒再說一次。」


    「對艾莉絲小姐說?這到底有什麽——」


    浩太看向艾兒。


    「……卑鄙。不愧是席恩小姐,真是卑鄙。」


    「我就當成是讚美吧。」


    『做不到嗎?真的做不到嗎?』


    展現宛如某消費信貸業者廣告中吉娃娃般的表情,用水汪汪的眼睛懇求自己的美少女,就在眼前。(注1指日本的aiful消費信貸公司。二〇〇二年起在日本播放的吉娃娃廣告,替他們帶來很大的宣傳效果。)


    「……」


    「我說啊,浩太。」


    席恩摟著呆立原地的浩太肩膀,臉上的正經表情轉為笑容。


    「雖然聽年幼者發牢騷是年長者的義務。」


    她這麽說道。


    「……不過替可愛的女孩子解決『煩惱』,則是男孩子的義務吧?」


    並且眨眨眼睛。


    「……可以容許我說一句難聽的話嗎?」


    「無妨。」


    「給我下地獄去吧。」


    席恩沒將浩太的怨言當一回事,以笑聲回應。


    ◇◆◇◆◇◆


    昏暗的店裏響起「喀啷」的酒杯輕碰聲。


    「不愧是拉爾齊亞飯店的本館總經理。找了家好店呢~」


    「別開我玩笑啦,貝洛亞。不過嘛,這裏是家好店確實毋庸置疑。」


    弗雷姆王國的王都拉爾齊亞,不僅是弗雷姆王國的中樞,更是奧克納大陸的中樞。盡管統一大陸的曆史已成為過去,索爾巴尼亞王甚至給了「把一些廢物珍而重之的國家」這種不客氣的評語,但從曆史、文化,帶給他國的無形政治背景等等整體來看,「拉爾齊亞」終究還是「拉爾齊亞」。就像不管紐約再怎麽繁榮,也無法輕視倫敦與巴黎一樣。


    「話又說回來,我還真沒想到你會說這裏是家好店呢。」


    「怎麽?你打算帶我到爛店吃飯嗎?」


    「怎麽可能。就像剛才說的,這裏是家好店……不過,我原本以為貝洛亞你會比較中意比較熱鬧的店。」


    在這樣的拉爾齊亞裏,入夜後會有許多店家提供顧客聊天場所。這家「畢德羅亭」也是其中之一。用隔板區分出來的一間間「包廂」雖然不算寬敞,卻能與其他團體完全隔離,遠離酒館特有的喧囂氣氛,能夠讓人悠閑地談話。以現代日本來說,大概相當於整間都是包廂的居酒屋吧。


    「我喜歡熱鬧的地方沒錯,但也有些話會想在這種地方談。」


    「喔?看來這頓飯不隻是為了聯絡感情?」


    「雖然不是沒有聯絡感情的用意在,不過對於克勞斯你來說,或許會有比聯絡感情更重要的意義。當然,對我來說也是。」


    「這也就是說……」


    「沒錯。工作的事。」


    貝洛亞那張端正的臉露出笑容。


    「……真是的。薩奇商會的少東居然在這種地方談生意啊?」


    「虧你說得出口。明明是早就料到才會選『這種地方』。」


    看見貝洛亞聳肩,克勞斯也苦笑回應。這種「包廂」雖然不適合進行那種絕對不能泄漏的「秘密會談」,卻能讓人多少放鬆一點。


    「說是這麽說,但這裏畢竟是拉爾齊亞。」


    「知道啦。我會盡量小聲一點。」


    貝洛亞喝了一口杯中的琥珀色液體,接著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克勞斯。


    「……克勞斯,你剛才說拉爾齊亞飯店的經營狀況有點危險?」


    「……就算小聲,內容也該謹慎一點吧。唉,不否認就是了。」


    「什麽嘛,居然這麽簡單就招認了。」


    「畢竟之前已經講過啦。更何況……你差不多也該發現了吧?」


    「的確,我不否認。」


    貝洛亞是薩奇商會的少東,盡管他以經驗來說還稱不上能獨當一麵,商業才能卻優秀到尋常商人無法相提並論,可以說非常有前途。他的老家薩奇商會是卡托十二商會之一,在奧克納也有情報網。


    「這麽一想,拉爾齊亞王國和來姆的分館經營不善,你大概也是馬上就知道了。」


    「商人的傳聞很恐怖喔,據說拉爾齊亞王國和來姆的分館門可羅雀呢。不是單純生意不好喔,是根本連上門的客人都沒有。」


    「真是刺耳啊。雖然這點也無法否認就是了。」


    克勞斯聳聳肩,同樣喝了口酒。他在讓咽喉發熱的酒意中沉浸一會兒,接著歎口氣閉上眼睛。


    「……達涅利分館已經考慮縮小規模了。隻在那裏留下最低限度的必要人手,其他人則撤回王都。」


    「畢竟達涅利正麵臨總攻擊嘛。最麻煩的地方,在於即使如此依然無法閉館對吧?」


    「是啊。」


    「所以呢?撤走的人怎麽辦?該不會要解雇他們吧?」


    「……拉爾齊亞飯店標榜提供頂級服務,而且沒打算讓其他人跟上腳步。因此,我們自認為在教育上花了很大的力氣,薪資也是頂級水準。」


    「這我不否認。畢竟享受拉爾齊亞飯店的服務,會真的讓人以為自己成了國王嘛。」


    「關於這一點,我隻能表示肯定喔?」


    兩人相視而笑。


    「……所以從各方麵來說,拉爾齊亞飯店的員工都無法『替代』。隻是因為不能將這麽重要的員工留在達涅利,才將他們撤離而已。不會解雇他們。」


    「人命第一嗎?了不起。」


    「這是經營方針之一。建築能夠複原,生命卻難修理。材料可以買,經驗卻無法靠金錢彌補。我個人也比較重視人命就是了。」


    拉爾齊亞飯店,不是隻靠建築風格與餐點讓人享受「簡直就像王公貴族一樣」的感覺。不販賣有形「物質」的服務業,到頭來說穿了還是「人與人」。提供搔到癢處的頂級服務,終究還是要靠人,拉爾齊亞飯店對於這點非常清楚。當然,他們不但提供人才頂級的薪資,在教育方麵也下了很大的工夫。要說支撐拉爾齊亞飯店的是「人力」也不為過。


    「想把重視的人才留在手邊,是吧?不過這麽說來——」


    「正確答案。不能放掉人才。從達涅利撤離的人,我們會讓他們留在本館工作。」無法掌握的人才,再怎麽優秀也沒用。因此,拉爾齊亞飯店為了隨時都能「運用」這些人才,必須留住他們——留住這些超出容許量的人才。


    「雖然人留下,收入卻因為業務縮小而減少,對吧。」


    「更何況,盡管人手增加,卻也不能輕易停止錄用新人。」


    「因為下一代的


    人力會枯竭?」


    「又是正確答案。」


    「這等於走投無路了嘛。」


    貝洛亞聳聳肩,克勞斯還是苦笑回應。


    「這是個頭痛的問題啊,如果有什麽解決辦法就好了。」


    他苦笑著喝酒。


    「有啊。」


    「對吧,沒有能簡單解決的——」


    貝洛亞的話語穿過耳朵直抵腦袋。


    「——你說什麽?」


    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後,克勞斯手裏的酒杯沒摔到地上,簡直是個奇跡。


    「所以啊,我告訴你『有』。這種不減人、不出錢,卻能讓錢滾滾而來的『密技』。」


    他一口氣喝幹杯中酒。


    「真的有喔。」


    貝洛亞露出淘氣的笑容,克勞斯隻能呆呆地看著他。


    ◇◆◇◆◇◆


    「尤那旅館集團?」


    浩太遭受艾兒主要借由眼神發動的「其實你真的有解救克勞斯哥哥的方法對吧?對吧?對吧?」攻擊隔天。順帶一提,也是回城後被莉茲逮到,一句「不是答應要陪我聊天嗎!」後聽她不斷發牢騷的隔天。一大早,太陽才剛升起來就被席恩叫醒的浩太,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昨天造訪的場所——拉爾齊亞飯店本館總經理辦公室。


    「尤那旅館集團。發跡於卡托的旅館集團,在奧克納有許多分館。聽過嗎?」


    「抱歉,我孤陋寡聞不太清楚……」


    說完,他將目光從眼前的貝洛亞身上轉向克勞斯。


    「你們回去之後,貝洛亞和我提了改善經營狀況的事。」


    克勞斯一如往常的溫和笑容裏,夾帶了少許歉意。謝罪原因恐怕也包括席恩一大早把人叫醒帶來這裏吧。


    「希望浩太兄也能聽聽這件事。畢竟克勞斯已經拜托你幫忙了吧?更何況,我也想仰仗一下浩太兄的智慧。」


    「這是無妨,不過要仰仗我的智慧?」


    「正是。」


    征得浩太同意後,貝洛亞用力點點頭。


    「實際上,這個尤那旅館集團呢,它和拉爾齊亞飯店說起來就像是兩個極端。」


    「這樣啊。」


    「拉爾齊亞飯店提供王公貴族般的服務,相對地尤那則是以徹底排除服務為賣點。他們真的隻提供最低限度的簡單服務,之後就隨顧客自己高興。當然,價格也訂得頗為便宜。」


    「和拉爾齊亞飯店剛好相反,是嗎?原來如此,確實是兩個極端呢。」


    「因此,雖然兩邊都是旅館業,但拉爾齊亞飯店與尤那的客群不會重疊。」


    「所以才能不起衝突好好相處。因為勢力範圍不同。」


    「就這麽回事啦。」


    即使同樣需要「住宿」,但旅客追求的水準不同,選擇的旅館當然也不同。追求價格低廉的旅客選擇尤那,追求服務品質的選擇拉爾齊亞飯店。雙方沒有起衝突的機會。


    「尤那雖然服務差勁,價格卻便宜得亂七八糟。我在學生時代常住他們那裏,新手上路時也承蒙他們關照。」


    「多到什麽地方都看得見他們家的旅館啊。」


    「是啊。我和克勞斯兩個人去帕爾賽那時也住過喔。記得嗎,就是那間在花街的旅館。」


    「啊,這麽說來的確沒錯。」


    貝洛亞的發言與克勞斯的回應,讓靜靜站在房間角落的艾兒眼神變得更為犀利。浩太感覺到室溫急遽下降。


    「這、這個話題先放一邊!所以呢?那個尤那旅館怎麽樣了?」


    看見艾兒瞪著貝洛亞的眼神裏帶有殺氣,讓浩太背上流下一絲冷汗。在這種目光注視下還能顯得毫不在意的貝洛亞,如果不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就是個不得了的笨蛋。他大概是後者吧。


    「尤那旅館雖說是靠著廉價崛起,但是終究有個極限。原先持續成長的業績,現在已經到了瓶頸,必須另辟蹊徑才行。」


    「另辟蹊徑?副業嗎?」


    「純粹靠旅館走到這一步的尤那,如果突然跨足新事業隻會跌一跤。那邊的會長對這點很了解。所以呢,他們要搞的是旅館業。」


    「旅館?」


    「沒錯。他似乎想讓一直是『廉價旅館』的尤那,轉型為……就算爬不到高級,也希望能爬到中級左右吧。不過話是這麽說……」


    貝洛亞歎口氣。


    「過去靠廉價大放送衝到這個地步的尤那,突然說『我們乃高級旅館是也!』這種話也沒人會相信。真是悲哀,深植人心的形象實在沒那麽容易抹消。」


    「從好的方麵和壞的方麵來看都是呢。」


    「就是這麽回事。所以說呢——」


    說到這裏,貝洛亞瞄了克勞斯的表情一眼。


    「……就想到請拉爾齊亞飯店助一臂之力囉。」


    「找拉爾齊亞飯店?」


    「尤那缺的是『招牌』和『接待技巧』這兩點。原先是廉價旅館的尤那,為了一口氣升到中級水準,想要『拉爾齊亞飯店』的金字招牌。」


    「……喔?」


    「說是這麽說,但隻是換招牌也不可能一口氣變成高級旅館。就算招牌和價格變高級,『接待技巧』依舊壓倒性地不足——說幾乎沒有也行吧。不過呢,要從頭開始思考、教導、實踐如何接待卻又很費工夫,而且要花錢。與其從零開始,不如從已經有的地方拿來要便宜得多。」


    「換句話說,希望讓拉爾齊亞飯店的員工去那邊工作?」


    「說穿了就是這樣。不過,尤那也會找人讓他們邊做邊學,所以沒什麽好質疑的。」


    「營業兼研習嗎?可是,這麽一來拉爾齊亞飯店不就無法營運了嗎?難道他們有多餘的人手?」


    「浩太兄,之前才說過……克勞斯?」


    「很遺憾,我們的人員過剩。應該說即將人員過剩。」


    看見貝洛亞的目光,克勞斯歎口氣回答。


    「不能裁員嗎?」


    「倒也不是要套用貝洛亞的話,但培育人才需要花費時間和金錢。一來放走難得養出來的人才太可惜……二來無論再怎麽苦都不會解雇員工,這才是拉爾齊亞飯店能聚集能幹人才的原因。」


    「……嗯,這麽說確實沒錯。」


    加入一間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倒閉的公司,會讓人感到不安。正因為如此,不景氣時公務員特別受求職者歡迎。所謂的「安定」,其實是種難以替代的財產。


    「……然後呢?已經有具體計劃了嗎?」


    「首先,尤那旅館集團會以別的名義建立新旅館。如果用『尤那』的名字,廉價的印象揮之不去,反過來說會為了『尤那』這個名字住宿的客人也多。旅館的土地與建設費用由尤那負擔,然後呢,『拉爾齊亞飯店』則提供名字與員工,無論用什麽形式都可以。」


    「代價呢?」


    對於浩太的疑問,貝洛亞咧嘴一笑。


    「『股份』囉。」


    「……『股份』?」


    「泰拉的港口,是由商人共同出資建造吧?因此所謂的『股份』,就是按照出資比例分配利潤的機製對吧?」


    「……您還真清楚。就是這樣。」


    「我聽瑪莉亞說的。新建立的尤那旅館……『尤那·拉爾齊亞旅館』,就讓它采用這種『股份有限公司』的型態。將尤那旅館提供的資金轉為股份形式,將實際股份交給拉爾齊亞飯店。拉爾齊亞飯店則像剛剛說的那樣,提供人才、接待客人的專業技術,以及名稱的使用權。當然,人事費用由尤那旅館……應該說尤那·拉爾齊亞旅館負責。至於獲利的部分則按照持股比例分配利息。如何?」


    對於貝洛亞的詢問,浩


    太以拳頭抵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


    「……簡單扼要地說,就是讓尤那旅館提供需要的所有資金。至於拉爾齊亞飯店則提供人才……在這個場合應該說是經驗吧?也就是提供經驗建立新公司。拉爾齊亞飯店沒有任何金錢方麵的負擔,甚至能削減人事支出,而且收益增加還能分紅。」


    「就是這麽回事。」


    「這間新公司……叫『尤那·拉爾齊亞』是嗎?這間新公司成為拉爾齊亞飯店競爭對手的可能性呢?」


    「雖然沒辦法斷定不可能……但機會非常小。拉爾齊亞飯店並非單純靠『昂貴』這點得到支持。畢竟它還有曆史與傳統背書。」


    「講到曆史與傳統,意思是『一百年後就不知道了』對吧?」


    「我可不為自己死後的事負責……更何況,如果照這樣下去,就連拉爾齊亞飯店是否能存活到那個時候都不曉得喔?」


    貝洛亞看向克勞斯。


    「……拉爾齊亞飯店一定會留下來。」


    「這個嘛,當然會囉。如果不在乎會變成什麽樣子,我認為拉爾齊亞飯店毫無疑問會留下來。但是啊?如果不在乎會變成什麽樣子,那麽百年後的『那個』真的還能說是『拉爾齊亞飯店』嗎?我可不這麽想喔?」


    「……」


    「總之呢,在談百年後的事之前先談談一年後的事吧,所以浩太兄,有別的疑問嗎?」


    貝洛亞的目光回到浩太身上。


    「既然不討論百年後的事,我認為這是個非常優秀的提議。」


    「對吧?」


    新事業究竟會成功,還是失敗?要如何判斷這點因人而異,但如果從最低標準來看則隻有一個重點。


    「投資的部分能否回收」,僅此而已。


    創業或說推動新事業的第一年,往往會是赤字。創業需要花很多錢。除了設備、進貨、人事,還有各種意外支出會帶來經營壓力,導致得不到符合投資要求的利益而變成赤字。這也就是所謂的「創業赤字」。


    一般來說,銀行融資可以算是日本「最難借錢」的借貸方式之一。銀行融資不是隻要把錢借出去就好,還要在一開始就先評估借出去的錢能否順利還清。融資的關鍵就在於回收。既然銀行基於這個理論營業,理所當然地就會對赤字公司——也就是可能還不了錢的公司嚴格審查。有無像泰拉那樣能夠立即換取現金的多餘資產也是判斷基準之一,但「黑字」終究是個重要的指標。


    而在銀行融資裏,可以說唯一會「寬容看待」的就是創業赤字。如果能滿足幾項條件,好比說營業額僅有計劃的約七~八成赤字,而這個赤字大約五年左右可以打消等等,那麽雖然得不到極佳評價,但依舊會被評為可融資對象。反過來說就是,銀行也明白剛創業幾乎必然會是赤字。


    「……我認為這的確是個非常優秀的提議。不過……」


    「不過?」


    「條件好過頭了。」


    以尤那與拉爾齊亞飯店的案例來說,所有金錢支出都由尤那負責。換句話說,拉爾齊亞飯店沒有任何資金方麵的負擔。這和先前提到的創業赤字不同,就算營業額是零,拉爾齊亞飯店也不痛不癢。


    不僅如此,拉爾齊亞飯店能借由提供人員給尤那而削減人事支出。盡管不至於到「比較體麵的解雇」,卻和人力派遣很像。


    「有所得卻沒有損失。這麽好的提議,背後一定有什麽理由吧?」


    「這個嘛,的確會讓人這麽想。」


    對於浩太懷疑的口氣與眼神,貝洛亞若無其事地這麽回答。看見貝洛亞的態度,連浩太也不由得愣住。


    「浩太兄,你很少出門旅行?」


    「旅、旅行?是、是啊。我在奧克納沒什麽遠行的經驗……」


    浩太出過的遠門,也就隻有帕爾賽那之行和往返泰拉·拉爾齊亞而已。


    「這樣的話,或許會有點難以理解也說不定……其實啊,奧克納大陸上,沒有什麽住宿的地方。」


    「這話是……旅店很少的意思嗎?」


    「喔,不是這樣。旅店有是有……但是能住的很少。」


    「……我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耶?」


    看見浩太一臉疑惑,貝洛亞苦笑著說下去。


    「我再怎麽說呢,也是薩奇商會的繼承人。因此會到很多地方談生意,或是被邀去參加宴會。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會為了當天的旅館該怎麽辦而煩惱。」


    「旅館嗎?」


    「是啊。談生意也好、參加宴會也罷,一開口就是錢會顯得很不識相。」


    「這……嗯,確實如此。」


    浩太也有經驗。不能劈頭就一句「請借錢」,而要從時令問候一路談到景氣動向、彼此的興趣,甚至會聊到對方的孫兒。由於這種瑣碎的話題也會讓人有所收獲,所以絕對不能輕視閑聊。


    「然後呢,在這種閑談時,慣例會聊到的話題像衣服、鞋子、飾品……然後就是旅館。別人很容易問『您今天在哪裏下榻呀?』這句話呢。」


    以關係不怎麽親近的人來說,聊這種話題多半不至於惹對方生氣。說「您這件衣服真不錯呢」通常不會有錯。


    「衣服和鞋子倒還好……不過旅館就相當麻煩囉。」


    「為什麽?」


    「到大城市倒是沒關係,如果是去小地方,有沒有『等級』適合自己住宿的旅館可就很難說了。」


    「……」


    「雖說是薩奇商會的繼承人,但我畢竟還是個經驗尚淺的菜鳥。如果人家問我住哪裏,而我回答『拉爾齊亞飯店』,八成會讓對方覺得『這個公子哥兒,居然囂張地住什麽拉爾齊亞飯店!連鞋帶都不會自己綁嗎!』對吧?」


    「鞋帶什麽的姑且不論……嗯,或許也有這種可能呢。」


    「話是這麽說,但我好歹也是卡托十二商會之一的繼承人,如果回答『我住尤那旅館』一樣會被人家看不起。像是『什麽嘛,薩奇商會居然讓重要的繼承人住尤那,難道他們資金周轉不靈嗎?』之類的。」


    「……原來如此。」


    「以我自己來說嘛,畢竟我真的是個菜鳥,所以住尤那倒是無妨,可是在咱們那裏工作的中階商人們都很困擾。說尤那會被瞧不起,拉爾齊亞飯店又會嚇到人。話雖如此,在當地找的旅館又不曉得是和尤那差不多還是和拉爾齊亞飯店相當。光靠口碑選也有極限。」


    「也就是說,沒有中階選擇。」


    「有是有,但是找起來很麻煩。我們商人也覺得為旅館煩惱很蠢,但這件事畢竟有可能影響談生意,實在不能太過隨便。」


    「所以才需要『尤那·拉爾齊亞旅館』嗎?」


    「就是這麽回事。如果奧克納有中階或說能讓人住宿也不丟臉的旅館,那麽在談生意以外的部分就能少點煩惱。這可是很重要的喔?實際上,商人之間也會聊到這種話題。所以,聽到這件事的尤那集團會長就——」


    「打算自己做?」


    「對。如果隻靠尤那,要弄什麽中階旅館絕對不可能。不過隻要拉爾齊亞飯店肯幫忙,一切順利的可能性就很高。畢竟『拉爾齊亞飯店』就是塊金字招牌嘛。」


    「……原來如此。」


    「原先選擇尤那住宿的商人,一旦有所成長、薪水增加後,應該就會改選尤那·拉爾齊亞旅館——也有打這方麵的主意。過去從尤那『畢業』的客人走了就走了,這麽做則是要把他們撈回來。尤那的顧客相當多,光是撈回這些人,要收回投資的份就已經綽綽有餘。」


    「至於從尤那·拉爾齊亞旅館『畢業』的客人,最後則會轉向拉爾齊亞飯店,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這


    麽一來客層就不會重疊了吧?」


    因應不同時期,提供不同等級的服務。如果要舉個例子,就像是某間t開頭日本汽車製造商的「總有一天~」口號。(注2指豐田汽車一九八〇年代的宣傳口號「總有一天」。豐田推出不同等級的車種,鼓勵消費者從入門車款隨著出人頭地而逐步換車,最後達到旗艦車款。)在此該說是「總有一天要住拉爾齊亞飯店」吧。有了某種程度的地位,住在某種水準的房屋,過著某種水準的生活後,就當成是獎勵自己,到拉爾齊亞飯店住宿享受一下王公貴族的感覺。整體散發出一種舊時代的氣息,讓人不禁懷念起過去。


    「如何?」


    「……雖然還要看細部條件……不過如果把這部分都考量進去,似乎不是壞主意呢。」


    「對吧?」


    看見貝洛亞一副「我就是這個意思」的表情,浩太也點頭回應。


    「大致上來說,可能有問題的應該就兩個部分吧?」


    「分紅和人才,對嗎?」


    「這個嘛,收益也不能全部拿來分紅,內部得保留某種程度的資金……如果要拿股利的一半會不會太多?」


    「一半實在該說是暴利了呢……畢竟出錢的是尤那方嘛。頂多六四吧?」


    「喔?我原本以為你大概會說七三左右耶?」


    「別討價還價啦,浩太兄。我隻說會努力談成六四。」


    「抱歉。那麽,接下來就是人才方麵的問題。」


    「一旦拉爾齊亞飯店欠缺人手,就得立刻讓他們回去——需要這種條款吧。」


    「的確。可是,這麽一來尤那不是會困擾嗎?」


    「一下子就讓全員離開實在有點困難,至少得留下兩三個人負責指導才行。」


    「這樣做應該比較適當吧。那麽——」


    「……貝洛亞先生、浩太先生。」


    看見兩人興奮地一直討論,艾兒輕聲插嘴。貝洛亞一臉驚訝,不高興地開口。


    「幹麽啦,艾兒。」


    「要繼續談下去無妨,但是最終決定權不在兩位手上,而在於我們拉爾齊亞飯店。兩位是不是忘了這件事?」


    「……啊。」


    「實、實在是非常抱歉,艾莉絲小姐。一、一不小心就……」


    貝洛亞與浩太同時露出「糟了」的表情,歎氣的艾兒瞪著他們兩人……盡管如此,卻能在艾兒臉上看見些許紅暈。不是因為丟臉,而是因為興奮。


    「克勞斯總經理,屬下以為貝洛亞先生的提議非常有魅力。您不覺得它是個值得在下次會議中討論的提議嗎?」


    一如往常的溫柔話音。艾兒也是因為貝洛亞與浩太這番交談而雀躍的人之一。正如字麵所示,它能在「不會帶來任何損失」的情況下建立新的收益來源,還能削減人事支出。在這兩方麵來說,對於拉爾齊亞飯店都十分有利……即使考慮到這個主意是「生理上排斥」的貝洛亞提出,要讓艾兒感謝神也已經綽綽有餘。順帶一提,艾兒信奉的神祇與商業沒有任何關係,而是掌管戀愛的「兄妹」神。理由可想而知。


    「……克勞斯總經理?」


    「……嗯。」


    麵對臉上雖沒透露出半點這些訊息,卻依舊浮現興奮之情的艾兒,克勞斯溫柔地微笑,然後做出回應。


    「……咦?克、克勞斯哥哥?」


    ——搖頭。


    「貝洛亞,還有浩太先生,兩位願意提供智慧讓人非常高興,可是……」


    他臉上依舊掛著溫柔的笑容。


    「這項提議,請容我拒絕。」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克勞斯?」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喔,貝洛亞。」


    兩人互看了一陣子。


    「……難道你以為,我會帶來對你不利的提案嗎?」


    「怎麽可能。條件實在太好,讓人欣喜若狂呢。」


    「是因為條件『太好』而感到不滿……不安嗎?唉呀,你可以放心啦。這個提議是尤那會長親口對我說的。咱們是大學同窗,我才坦白告訴克勞斯你這件事。當然啦,關於分紅的部分或許還要稍微搓一下也說不定……」


    「你真老實啊,貝洛亞。一個商人這樣好嗎?」


    「別拿玩笑敷衍我!」


    「好怕好怕。」


    「克勞斯!」


    貝洛亞氣得肩膀發抖,逼近質疑。克勞斯伸手製止他,開口說道。


    「我相信你。你帶來的提議,想必是個沒有半分虛假的好方法。更何況,這個人是你。你一定會談出對我們最有利的條件……並且為此不惜一切努力,這點能簡單想像得到。」


    畢竟我們相識已久嘛——克勞斯聳聳肩。


    「不過……即使如此,我依舊不能接受這個條件。」


    「為什麽!條件很好吧?提議很好吧?這麽一來,就能讓拉爾齊亞飯店脫離困境了吧?為什麽不能接受啊!」


    「那還用說。因為這裏是『拉爾齊亞飯店』呀。」


    克勞斯若無其事地這麽回答。


    「這裏是拉爾齊亞飯店。具有曆史、傳統、文化的名門飯店。拉爾齊亞飯店的敵人就是拉爾齊亞飯店;拉爾齊亞飯店應該戰鬥、競爭的對象,唯有『拉爾齊亞飯店』的『驕傲』。貝洛亞,你說的那些,會讓拉爾齊亞飯店的『驕傲』掃地。」


    「你、你說掃地!」


    「我沒有否定尤那的經營方針。我衷心認為,能夠以低廉價格提供服務同樣值得尊敬。可是呢,這裏是『拉爾齊亞飯店』。它的驕傲,不容許任何人傷害。貝洛亞,如果套用你說過的話,那麽拉爾齊亞飯店……就會成為掛著拉爾齊亞飯店之名的『某種東西』了吧?」


    「……是啊。」


    「會產生價格比拉爾齊亞飯店便宜,服務比拉爾齊亞飯店劣質的粗糙仿製品對吧?」


    「……」


    「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拉爾齊亞飯店延續多年的傳統與曆史,絕對不能受到傷害。這種提案不能接受。」


    「……即使拉爾齊亞飯店會垮也一樣嗎?」


    「我不會讓它垮。」


    「具體的方法呢?」


    「……這……」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囉,克勞斯?沒有其他方案的反對,你以為有用嗎?」


    「……就算有,我也不能講。這是企業機密。」


    「企業機密?哈!你以為這種借口有用嗎!沒有吧?你根本沒有其他方案,隻有反對的音量特別大是吧!」


    「……」


    「給我回話啊,喂!」


    「……這與你……與你無關吧,貝洛亞。」


    「——喔?你說與我無關?哎,當然啦。我隻不過是個外人嘛。可是啊,我老實告訴你,現在的我,對於拉爾齊亞飯店的事比你還要認真喔?」


    「……沒這回事。我也——」


    「你要說你也有在想是吧?人家都說,傻子動腦就跟浪費時間一樣。沒有可行的方案隻會在那邊原地打轉,隻有笨蛋才這樣喔?」


    「……收回去。」


    「我才不要。聽好,你說的那些話,隻不過是把『拉爾齊亞飯店』這麵招牌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罷了。如果那麽怕弄髒,就把它小心地收到倉庫裏麵擺著!能用的東西什麽都要用!什麽『驕傲』嘛!驕傲能填飽肚子嗎!」


    「你是想侮辱拉爾齊亞飯店嗎!把這些話收回去!」


    「我可沒打算侮辱拉爾齊亞飯店。我侮辱的對象是拉爾齊亞飯店本館總經理,克勞斯·伯格哈特大人!和尤那旅館合作會傷害拉爾齊亞飯店的金字招牌?是是,你變得好了不起啊~克勞斯!什麽叫『沒有


    否定尤那的經營方針』啊!你根本打從心底瞧不起尤那吧!」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聽好,這筆交易不會讓任一方損失喔。尤那能建立新事業,拉爾齊亞飯店能脫離經營危機,順帶一提,咱們家也能賺到手續費。剩下的問題隻有你那個廉價的自尊心而已。」


    說到這裏。


    克勞斯以笑容回應瞪著他的貝洛亞。


    「……什麽嘛。」


    不是平時那種溫柔、和氣的笑容。


    「……到頭來,這才是真心話嗎?」


    而是前所未見的——嘲笑。


    「貝洛亞,薩奇商會賺到多少手續費?」


    「……啊?」


    「賺了多少手續費?套用你之前說過的話,拉爾齊亞飯店是塊金字招牌,手續費想必不便宜吧。所以,你才會這麽拚命地想說服我——」


    「——克勞斯!」


    席恩的聲音在辦公室內響起,打斷了對貝洛亞冷嘲熱諷的克勞斯。這一喊讓克勞斯傻眼地看著她。


    「……我問你,這些話是認真的嗎?」


    不是平時的索爾巴尼亞語。


    克勞斯的視線,與滿腔怒火瞪著自己並且改說弗雷姆語的貝洛亞對上。


    「……啊。」


    他連忙捂住自己的嘴。貝洛亞則是瞄了他一眼。


    「……哼。算了,熱情已經冷掉啦。既然這樣就隨你高興吧。」


    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貝洛亞的態度與口氣仿佛在這麽說。他走過因此愣住的克勞斯麵前,打開辦公室門。


    「……什麽拉爾齊亞飯店,垮掉算了。你這個白癡!」


    「磅!」的一聲。


    丟下這句話的同時,貝洛亞用力甩上門離開辦公室。


    「……克勞斯。你說得太過分了。」


    席恩無奈地搖搖頭。


    「那個貝洛亞為了錢而行動?當然會啦,畢竟他也是商人嘛。可是啊,克勞斯,你認為那個貝洛亞有勤勞到會『隻』因為錢就特地來見你嗎?」


    「……」


    「正因為考慮到你的困境,貝洛亞才會特地來訪吧?而你這個人卻把這點——」


    「……你真的這麽想嗎?」


    「——什麽?」


    「貝洛亞也是商人。隻要有錢的地方、看起來有得賺的地方,他當然會湊上來。」


    「雖然我不是貝洛亞……不過你這幾句話是認真的嗎?」


    「如果是認真的呢?」


    「……那我會傻眼到連話都說不出來。怎麽?在你心中,你和貝洛亞之間的友誼隻有這種程度而已嗎?」


    「席恩,你又懂什麽?」


    「……你這家夥。」


    「拉爾齊亞飯店啊!這裏可是拉爾齊亞飯店耶!非得保護它不可。非得珍惜它不可。絕對不能傷到它,絕對不能弄髒它,絕對不能失去它啊!」


    「……」


    「所以,不能聽信貝洛亞的花言巧語!不能讓薩奇商會賺到什麽手續費!不能為了這種東西,讓拉爾齊亞飯店最重要最重要的『驕傲』受到傷——」


    啪。


    清脆的聲響,和方才一樣在辦公室內響起。


    「艾……兒?」


    「……我討厭貝洛亞先生。」


    少女維持揮出右手的姿勢。


    「這個人輕浮、好色,我從生理上排斥貝洛亞先生,討厭他到不能更討厭,超級討厭。但是——」


    她的眼眶裏滿是淚水。


    「——懷疑、辱罵這個貝洛亞先生的克勞斯哥哥。」


    ————更讓我討厭。


    艾兒逃跑似地離開辦公室。克勞斯連摸臉頰挨打處都忘了,隻是呆呆地目送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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