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優秀的龍煉磨師——愛爾妮雅早上睡到很晚。
愛爾妮雅睡覺時身上隻穿著一件襯衫,下半身隻穿著素麵內褲,呈現毫無防備的姿態。在她揮掉第三個鬧鍾,又過了整整十分鍾之後,她那宛如鉛塊般沉重的眼皮才打開。她的睡姿優美得令人驚訝,但睡醒時的模樣卻比剛結束冬眠的基爾熊還難看。棉被亂七八糟,頭發東翹西翹,嘴邊還留著口水的痕跡。
好困。有夠困。反正很困就是了。
為什麽天這麽快就亮了呢?愛爾妮雅睜開眼睛,忿忿不平地瞪著在她模糊的視野中炫目的燦爛陽光。太陽偶爾也可以睡過頭啊。這麽一來,全世界的人就都能享受早晨的賴床了。
愛爾妮雅將嘴巴歪成へ字型,用手臂撐起趴著的身體。她紅色的頭發散亂在床上,紅色的線條在白色床單上宛如波紋般散開。
愛爾妮雅茫然地望著這白色和紅色的對比,忽然握緊拳頭,用力槌打床鋪。床墊發出砰砰的聲響,散落在床上的紅色發絲彈跳了起來。
愛爾妮雅繼續茫然地注視著散亂的床單以及頭發幾秒鍾,接著無力地垂下了頭,鬆開支撐著身體的雙手。愛爾妮雅的是不是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在床上,額頭埋進床單裏。突如其來的衝擊,讓床發出嘰嘰的聲音,仿佛是在抗議。
「唔唔??……」
將臉埋在床單裏的愛爾妮雅像野獸一樣地低吟。她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片段。在戰鬥中輸給了雷因。不甘心。因為輸給他,所以答應和他交往,結果反而遭到拒絕。不甘心。而且雷因說他拒絕的理由,竟然是因為他已經和愛爾妮雅心目中的摯友亞莉卡交往了。不甘心。他明明對亞莉卡那麽好,對我卻一點都不溫柔。不甘心。本來想要打倒風龍,讓雷因見識一下自己的厲害,沒想到不但沒打倒它,連反擊都沒辦法。不甘心。
這是愛爾妮雅第一次覺得這麽不甘心。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愛爾妮雅再次發出低吟,但是這次的低吟聲被最後一個鬧鍾的聲音打斷了。史萊姆形狀的鬧鍾在愛爾妮雅的枕邊大聲作響。
「吵死了!」
愛爾妮雅舉起手,用力地朝著史萊姆形狀的鬧鍾拍下。擬真的彈力將愛爾妮雅的手反彈回來,聲音也停止了。史萊姆形狀的鬧鍾是愛爾妮雅的最後一道防線,要是再不起床,上學就真的要遲到了。
「………………唉。」
愛爾妮雅遺憾地歎息,像是要轉換心情似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迅速地折好棉被,把亂丟的鬧鍾放回原本的位置。
前一秒緩慢的動作就像騙人一樣,愛爾妮雅以毫無累贅的動作迅速整理好衣著,將頭發梳整齊,帶著一名龍煉磨師應有的風貌站在鏡子前。
愛爾妮雅像是要挑戰鏡中的自己一般,展現出銳利的視線,堅定地說:
「對全新的早晨心懷感謝。對耀眼的太陽表示喜悅。對帶來芬芳的微風寄予祝福。對冒出新芽的大地致送幸運。」
愛爾妮雅說完了早晨的禱詞之後,便拿起書包,颯爽地走出宿舍的房門。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是兩棟獨立的建築,中間有學生餐廳相連。愛爾妮雅在走廊上遇到了許多學生,不過這裏是男生止步的女生宿舍,很少有女生像愛爾妮雅一樣從一早就把自己打扮得這麽完美,許多毫無防備的女孩們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一邊走向學生餐廳。
女生們在早上的這段時間雖然比較放鬆,但是一看到愛爾妮雅,她們的態度就會立刻改變。有些人會紅著臉、輕聲尖叫,有些人則會慌張地整理服裝,甚至有人會趕快回到自己的房間,重新打扮好之後再出來。
(真是的,不管在這裏待多久,我都沒辦法習慣這個清景。)
愛爾妮雅輕輕地揮手回應朝著她歡呼的同學們,加快腳步走向學生餐廳。如果隻是站在遠處打招呼就算了,但要是被一些比較積極的女孩子逮到,可能就來不及去接奇爾了。
愛爾妮雅抵達學生餐廳之後,便正大光明地走進去。當然,她早就知道這種行為會引起什麽狀況,然而躲躲藏藏並不是她的作風。
果不其然,少部分女生充滿狂熱的尖叫聲響遍了學生餐廳。愛爾妮雅雖然可以揮揮手,可是如果太認真地回應,她們就會送來愛爾妮雅根本吃不完的餐點。
今天學校應該會發下通知,說明要怎麽處置昨天那頭龍才對。無論是要去討伐它,或是抓住它,身為龍煉磨師的愛爾妮雅一定都會被選為成員吧。在即將肩負這種重要任務的一刻,她必須極力避免自己呈現吃太飽、挺著肚子的難看模樣。
愛爾妮雅迅速地點好她早就決定的餐點,用極為高雅的動作火速吃完了早餐,在被那些女生逮住之前趕緊離開了餐廳。有那麽一瞬間,她本來想向被叫去餐廳廚房幫忙的亞莉卡打聲招呼,但畢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愛爾妮雅離開學生餐廳後,就立刻前往魔獸專用的宿舍。
魔獸專用宿舍前,已經有許多學生在排隊了。紅褐色的巨魔像正在一一確認學生本人和學生證上的照片是否一致,這個流程也非常緩慢。
智能較低的巨魔像幾乎無法辨別人臉,就連確認照片和本人的臉是否一致,也要花上不少時間。光是確認一名學生,就要費上幾十秒。雖然巨魔像把身體分裂成五隻,同時進行確認,但即使如此,還是要等待很長的時間才會輪到愛爾妮雅。
——前提是愛爾妮雅排在這條隊伍的最後。
「這種時候,更是覺得幸好自己是龍煉磨師呢。」
愛爾妮雅喃喃自語地說,同時離開大排長龍的隊伍,走向與魔獸宿舍相鄰的另一間宿舍。
愛爾妮雅一走到空無一人的宿舍入口,坐在宿舍前的藍色大岩石便開始脈動。大岩石的四肢隆起,形成巨大的岩石身體。最後隆起的頭部,有著散發知性光芒的藍寶石。
「早安。我是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我要來接我的夥伴奇爾,請讓我過去。」
愛爾妮雅把學生證拿給藍色的巨魔像看,巨魔像立刻恭謹地低下頭,靜靜地讓出通道。這隻藍色的巨魔像雖然也是守門人,但它屬於巨魔像中的高階品種,名為《藍寶石巨魔像》。無論是智商或戰鬥力,都比紅褐色的巨魔像高上數倍。
為什麽要派兩隻巨魔像來看守兩間魔獸宿舍呢?答案很簡單,因為紅褐色的巨魔像,沒有能力管理寄放在這間宿舍的魔獸。
由藍色巨魔像擔任守門人的這間宿舍裏,住著包括奇爾在內的龍,以及比龍還要稀有的神族等高階魔獸。
能夠防止高階魔獸脫逃,以及保護高階魔獸不讓人偷走的,就隻有數十年來一直守護著這間宿舍的這隻藍色巨魔像。
愛爾妮雅感覺到身後的巨魔像再度恢複成了大岩石。她推開宿舍的門扉,這裏並沒有低階魔獸宿舍的那種臭味,反而彌漫著一股高階魔獸特有的不凡存在感。一踏進宿舍,就有一種空氣密度突然變高的錯覺。強大的壓力,仿佛要把人推出門外。
愛爾妮雅繃緊神經,把學生證插進牆上的插槽。學生證查驗完畢後,開啟魔獸柵欄的鑰匙光球,便飛往宿舍的深處。
喀嚓一聲,柵欄開啟的聲音傳入耳中,接著緋紅色的龍鱗便從宿舍深處出現。
「怎麽樣,奇爾,你有沒有好好休息?」
(當然。吾再也不會讓主人蒙羞。)
「你不用那麽在意。昨天的事,都是我的錯,但我再也不會重蹈覆轍。下一次我一定要打倒那頭龍。」
(——如吾主所願。)
奇爾將脖子垂下,把那充滿威嚴的頭伸向愛爾妮雅。
愛爾妮雅輕柔地撫摸奇爾的臉頰後,在它緋紅色的角
上親吻了一下。這是從愛爾妮雅小時候,也就是奇爾剛從蛋裏響出來時開始,就屬於兩人之間的秘密舉動。
得到愛爾妮雅親吻的奇爾將脖子收回後,露出帶著一些壞心眼的表情,揚起嘴角。
(這個吻,汝不給那個男人嗎?)
「男人?誰啊?」
(雷因啊。那個家夥是個不錯的雄性喔,舍棄他太可惜了。)
「奇爾,這個笑話不好笑。」
愛爾妮雅用銳利的視線瞪著奇爾,這時她的心中再度湧起不甘心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拒絕了我的邀請,他以為他是誰啊?」
看來那個人似乎以為自己之所以能贏過奇爾,是因為他有實力。但那其實隻不過是偶然,隻是因為他運氣好而已。他隻是湊巧連續成功啟動了【升華】,隻不過是這樣而已。可是輸了就是輸了,隻要是在決鬥中落敗,愛爾妮雅就會幹脆地遵守約定。
「那個人竟然——!」
愛爾妮雅抬起腳,猛力地跺地。靴底踩踏地麵,發出巨響,同時揚起塵煙。
愛爾妮雅隻要一回想起那件事就滿肚子火,要是不去對他說幾句,實在無法善罷甘休。
「奇爾,我們走!」
(走?去哪裏?)
「那還用說,當然是去找那個人啦!早上他一定會在訓練場吧。就當作是討伐風龍之前的暖身,我要把那家夥送上黃泉。」
愛爾妮雅大聲宣告,她驚人的氣勢足以壓過龍族和神族所散發出的存在感。她握緊拳頭,往宿舍外走去。
奇爾跟在她的身後,在心中對雷因深深地鞠躬。
*
就在愛爾妮雅去接奇爾的時候,雷因一如往常地和培姆培姆一起在訓練場努力地進行晨練。培姆培姆收縮起身體,將蓄積的能量朝著沙包釋放。化為藍色炮彈的培姆培姆一頭??撞上沙包,凹陷的沙包發出沉重的巨響,往後方飛去。
「損傷是135點啊。」
看著沙包上浮現出的數字,雷因滿意地點點頭。學園提供的麻痹解除藥似乎非常有效,培姆培姆的動作已經完全恢複正常。培姆培姆看見沙包上顯示的數字,也得意地從喉嚨發出聲音。
「喂,不要得意忘形了!」
當培姆培姆的臉上浮現得意的表情時,雷因便用手指在培姆培姆的額頭上狠狠彈了一下。
「嗶嘰嘰!」
「露出這種表情也沒用,昨天讓你受到麻痹毒霧侵襲,確實是我的失誤,可是以你的身手,應該也可以避開吧。不是嗎?」
「嗶……嗶嘰?」
雷因一臉嚴肅地說,培姆培姆露出失落的表情。
史萊姆是全世界的魔獸當中最脆弱的一種,它那具有彈性的身體雖然可以承受物理攻擊,但隻要是含有魔力的攻擊,它就完全沒轍了。例如在和奇爾戰鬥時,麵對奇爾所施展的【緋紅之翼】,也是因為培姆培姆躲在奇爾緋紅色的鱗片下,才得以撐過去。要是直接迎擊,培姆培姆一定會被炸得屍骨無存。
事先察知危險以及回避危險——培姆培姆若想生存下來、想要獲勝,這些能力都是不可或缺的。如果隻是因為一時疏忽而沒有做到,那麽將會付出極大的代價。這一點,雷因也早就告訴過培姆培姆無數次了。因此雷因的語氣嚴肅得非比尋常。
培姆培姆感到自責,於是將身體縮得更小,緊緊地閉上眼睛。對於培姆培姆來說,最可怕的既不是在戰鬥中落敗,也不是無法存活下來。
對培姆培姆而言,最令它害怕的,就是被雷因拋棄。
(你也真是笨呢。)
培姆培姆的心情,雷因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雷因的臉上浮現一抹苦笑,用力地撫摸培姆培姆的頭。
「我和你都還需要更努力。」
「嗶嘰?」
「沒關係,不必擔心。我絕對不會拋棄你的。」
「嗶嗶嗶……嗶嘰——!」
「哇噗!所?以?我?說?不準再貼在我臉上了!是說……喂,不要舔我的臉!」
雷因拚命地試圖把黏在他臉上的培姆培姆拔掉。好不容易扯下培姆培姆的時候,雷因的臉早就沾滿了黏呼呼的口水。
「這是一種令人高興的愛的表現沒錯,可是做得太過火,就必須受到處罰。追加跑步和追加衝撞,你要選哪一個?」
「嗶……嗶……嗶嘰嘰??」
「喂,你不要以為顧左右而言他,我就會原諒你了。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就兩種都追加吧。剩下的份量,就留到晚上囉。聽清楚了嗎!」
「嗶嘰!?」
雷因的臉上浮現惡魔似的笑容,而培姆培姆的臉則因為恐懼而微微抽動。
「早、早安!」
這令人會心一笑的晨間光景,卻被一個異常尖銳的聲音給打斷了。
沒想到這個聲音竟然揭開了一場風暴的序幕……
滿臉都是培姆培姆口水的雷因,此時當然並不知情。
*
三個人的思考同時停頓,意識已經飛走一半,視線在空中交會。明明就沒有人做什麽壞事,但三個人都難掩緊張的神色。
三人的眼神漸漸地恢複理性,同時窺探著對方的反應。雷因那原本像是關上了電源一般停滯已久的思考,又開始一點一滴活動了起來。不過,雖說恢複了活動,但雷因的思考依然非常緩慢,就連說話都有點困難。
首先開口的是愛爾妮雅。
「雷因·艾爾哈特,你在這裏做什麽?」
「吃早餐啊。」
「亞莉卡,你剛剛是不是一直都在宿舍的廚房裏?」
「嗯。不過,因為瑪洛小姐打我屁股,要我趕快離開,所以……」
「這樣啊……」
「「那麽,愛爾妮雅(小愛)又是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因為我有點事情。」
雷因和亞莉卡異口同聲地問道,愛爾妮雅則轉過頭去,用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三人的對話就到這裏停了下來。
在一陣尷尬的沉默當中,原本轉過頭去的愛爾妮雅,用一種宛如巨魔像一般不自然的動作轉過頭來,那雙漂亮的眼睛將視線放在雷因和亞莉卡的中間,動也不動,或許是為了能好好地同時觀察兩人吧。在愛爾妮雅的眼中,雷因和亞莉卡就像雕像一般僵著不動。
雷因正在享用亞莉卡特別為他製作的便當,亞莉卡為了幫雷因把黏在臉上的飯粒拿掉而傾身向前,伸出了手。眼前這對感情和睦的情侶,看起來就像一幅畫。看著看著,愛爾妮雅的臉漸漸地紅了起來。她的模樣簡直就像【升華】狀態。再繼續下去,似乎真的會冒出蒸氣來。
看見愛爾妮雅這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可愛反應,雷因更加說不出話來。
或許是察覺到雷因的視線吧,愛爾妮雅突然咬緊牙關,一臉不甘心但是又難為情的樣子,粗魯地說:
「沒、沒關係啦,反正你們是情侶,不管在哪裏做什麽,我都不會在意。」
愛爾妮雅將雙手交叉在胸前,再次轉過頭去。隻是從她用力把袖子抓得皺成一團的指尖,就能清楚地看出來她心裏的疙瘩有多巨大。
這種難以言喻的別扭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雷因和亞莉卡麵麵相覷,雙雙露出苦澀的表情。
看見愛爾妮雅開始毆打奇爾的身體,雷因忽然覺得胸口一陣刺痛。
唉,經過風龍的事情之後,她應該也稍微冷靜下來了吧。
——我是不是應該說出實情,向她道歉啊?
雷因捂著嘴巴,悄悄地對亞莉卡說。
——咦,啊……嗯
。說得……也是。
亞莉卡不知為何露出陰鬱的表情,帶著一絲遺憾,但看見愛爾妮雅開始捏奇爾的臉頰,便立刻輕輕點頭。
好,得到亞莉卡的同意了,不過接下來該怎麽向愛爾妮雅坦承呢?雷因抓抓臉頰,苦惱不已。他雖然覺得直接說「對不起」向她道歉最好,可是如果這麽做的話,很可能會立刻遭到奇爾的火焰彈攻擊。愛爾妮雅應該不會手下留情吧,至於奇爾,可能會把火候控製在不會燒死人的程度,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想被燙傷。
「愛、愛爾妮雅。」
「不要隨便……向我搭話,你這個低賤的男人。」
為什麽你要帶著如此寂寞的表情,說出這麽凶狠的話呢?
雷因「呼?」地深深歎了一口氣。如果對方是男生,隻要經過道歉、打架、大笑這三個步驟,就能和好,可是麵對愛爾妮雅的時候,大笑可能會變成互相殘殺。雷因實在不想從一大早就打打殺殺。
愛爾妮雅將奇爾翅膀的龍鱗一片一片掀起,接著偷偷地將視線轉向雷因。她的態度會不會反差太大了呀?平常那個毅然的她,不知道跑去哪兒了。
看到愛爾妮雅這副奇怪的樣子,雷因疑惑地在亞莉卡耳邊低聲詢問。
——你不覺得今天的愛爾妮雅怪怪的嗎?
——呃,其實我們兩個人私底下相處的時候,小愛幾乎都是那種感覺呢。小愛也是女生呀,雷因同學。她隻是對男生嚴格了點罷了。
——……那現在呢?她沒有把我當男生看嗎?
——不,不是那樣。啊,呃,這個嘛……嗯?
亞莉卡忽然滿臉通紅,用雙手貼著自己的臉頰,險些暈厥過去。她的嘴巴喃喃自語,可是說出來的話太小聲了,完全聽不見。雷因唯一可以依賴的亞莉卡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裏,使得雷因完全孤立無援。這麽一來,現在能夠倚賴的就隻剩下一個人——不,剩下一隻。
雷因對著鱗片被拔掉也無動於衷的奇爾發出了sos??訊號求救。
(奇爾,你可不可以想辦法處理一下這個莫名其妙的狀況?)
(在吾看來,這個狀況對雄性來說應該是再幸福也不過啊?)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說到底,誰叫汝要謊稱汝正在和那名雌性交往,這一切都是汝自己的責任吧。)
(呃,話是這麽說沒錯啦……是說,原來你早就發現了?)
(那當然,因為汝等的關係實在太不自然了。沒發現的大概隻有主人而已吧。)
(真的假的?我還以為我很成功地瞞混過去了呢。)
欺騙愛爾妮雅的目的雖然達到了,但是自己的演技居然被身為魔獸的奇爾識破,這讓雷因的自信大受打擊。
這頭充滿人味的龍看著雷因,揚起了嘴角笑著說:
(唉,同樣身為雄性,吾很同情汝。吾會控製火力的,汝就放心地成為吾之業火的飼料吧。)
(你剛剛說了飼料這個詞吧?你根本就想要把我烤得酥酥脆脆吃掉吧!)
雷因憤恨地瞪著奇爾。愛爾妮雅依然不發一語,但同時又像試圖在傳達什麽,而亞莉卡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雷因像是束手無策地仰望天空,就在這時——
「原來你在這裏啊,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
一名女學生無所畏懼地打破了這個混沌狀態。
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學生讓雷因等人瞬間嚇了一跳,但是他們的情緒立刻變得緊張。女學生雖然和雷因等人穿著一樣的製服,可是她製服肩膀上的線條,卻是代表著高年級的綠色,而且她的袖口還縫著負責學園營運的學生會執行部門的臂章。
她既然敢直接闖入雷因他們之間,就表示她應該也是個相當優秀的魔獸煉磨師吧。就算不說話,從她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也能感受得出來。雖然她沒有帶著魔獸,但卻有種令人不自覺感到緊張的特質。
這名女學生擁有一頭及腰的美麗黑發,她攤開手中卷成筒狀的紙,用她那雙細長的雙眸注視著愛爾妮雅。
「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這是來自學生會長的通知。這裏還有其他人在場,請問我可以直接宣讀嗎?」
她的措辭雖然很客氣有禮,可是卻釋放出一種不許有異議的氛圍。
來自學生會長的通知——應該是和討伐風龍有關的事情吧。
愛爾妮雅所導出的結論似乎和雷因相同,她收起了剛才那種有點笨拙的氣息,繃緊了神經,冷靜地對這個學姐說:「請。」
愛爾妮雅是少數擁有龍紋章的人,更是第一個發現風龍的人,因此理所當然地會被編入討伐部隊中。愛爾妮雅因為對於討伐所抱持的不安與期待,眼神搖曳著。
「那麽我就宣讀了。『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你被剔除於討伐風龍之成員』。」
「什麽!」
聽見學姐朗讀出來的內容,愛爾妮雅不禁瞠目結舌。
下一秒鍾,愛爾妮雅便跨上奇爾的背,奔向學生會辦公室所在的塔。
*
「姐姐!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雷因等人一抵達學生會辦公室,就聽見一個憤怒的吼叫聲回蕩在敞開的門內。在那一瞬間,雷因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衝進辦公室裏,然而他也不可能隻在外麵聽聽就算了。雷因確認了和他們一起跑來的黑發學姐並沒有阻止他的意思,於是便下定決心,衝進了學生會辦公室。
地上鋪著高級地毯的學生會辦公室裏,兩側的牆壁分別被厚重的書櫃填滿。整體的感覺和學生宿舍相差甚遠,讓雷因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辦公室裏,隻見紅色的頭發劇烈擺蕩著。愛爾妮雅把她的一頭紅發甩得淩亂不堪,高高舉起手。雷因還來不及出聲製止,她就用力地揮下手,朝辦公桌重重一拍。
耳邊響起完全不像是用手掌拍桌的尖銳聲響,接著聽見的是愛爾妮雅怒不可遏的聲音。
「姐姐!」
愛爾妮雅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龍在大哭似地,讓房間裏的書本隨之震動。可是她的哭喊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雷因帶著疑惑的神情望向辦公??室內,隻見一名女學生將雙手十指交錯靠在桌麵,臉上帶著凜然的微笑,承受著愛爾妮雅的怒氣。
她那頭長度稍微過肩的金發,讓人聯想到金色的絲線,瀏海的三分之一編成了麻花辮。她明明是個凡人,但那金色的雙眸卻帶有神聖的感覺,讓麵對她的人戒慎恐懼。
每個人都能一眼看出她是愛爾妮雅的姐姐,她的五官和愛爾妮雅非常相似,但是散發出的存在感卻截然不同。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雷因也是第一次這麽近地看見她。
她身上的紋章比龍紋章還要稀有,據說一百萬人當中隻有一人擁有,有奇跡紋章之稱。
愛爾妮雅的姐姐——亞麗耶爾·f·米雷尼布魯克,手掌上擁有的是神紋章。
亞麗耶爾原隻是默默地聽著愛爾妮雅訴說,而她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在雷因身上。當雷因和亞麗耶爾四目交接的瞬間,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她那金黃色的眼眸,仿佛可以看穿他的一切。
亞麗耶爾像是在進行評價似地上下打量著雷因,而雷因則因為內心湧上的一股興奮之情,無法控製上揚的嘴角。
光是麵對麵就可以知道,那頭風龍根本就無法與她相提並論,她的層次遠遠高到就連朝她伸出手都嫌不自量力。培姆培姆該怎麽樣才能和這個學生會長戰鬥呢——雷因完全無法想像。
(這就是……神煉磨師!)
雷因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難掩心頭湧現的興奮。
愛
爾妮雅當然不知雷因內心的想法,再次舉起拳頭,猛力敲打辦公桌。
「姐姐,你有聽見我……」
「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了不起了,愛爾妮雅?」
她的聲音宛如琴聲一般清澈而響亮。
原本被情緒衝昏頭的愛爾妮雅,聽見了姐姐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亞麗耶爾宛如老師在教訓學生似地,用溫柔但嚴厲的口吻說:
「在同學麵前,你這樣不會感到難為情嗎?你要更穩重、更像淑女一點才行。」
「同學?」
「我是指你身後的那些人唷。」
愛爾妮雅帶著驚訝的表情回過頭來,這才察覺雷因他們的存在,頓時羞紅了臉。
愛爾妮雅拚命躲避雷因和亞莉卡的視線,眼神閃爍不定。她像是想要求助似地將手伸向一旁,但她的夥伴奇爾此刻正在外頭等候,不能進入塔內。順帶一提,培姆培姆和雷昂也在塔的玄關待命。除了上課之外,要是沒有獲得特別許可,魔獸一律不能進入學園內的塔。現在在場的隻有雷因他們這些煉磨師而已。
「啊?哎唷,沒關係啦。你就當作我們不存在,繼續說吧。」
雷因善意地試圖伸出援手,可是愛爾妮雅卻態度一轉,仿佛恨不得將雷因殺了一般惡狠狠地瞪著他。老實說,真的很恐怖。亞莉卡似乎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愛爾妮雅,她嚇了一跳,縮起身子,抓住雷因的衣擺。
「愛爾妮雅,不要嚇你的朋友。」
「姐姐,亞莉卡的確是我的朋友,但是這個男生並不是我的朋友。」
「哎呀,難道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開玩笑也請有個限度!」
亞麗耶爾的臉上浮現一抹意有所指的笑容,愛爾妮雅忍不住再次拍桌。這次發出的聲響,是愛爾妮雅前一次拍桌根本無法比擬的。
「誰要和!那種人!交往!」
愛爾妮雅氣衝衝地極力否認亞麗耶爾的話。
愛爾妮雅愈是生氣,亞麗耶爾的嘴角就揚得愈高、看起來愈開心。
「是這樣嗎?他看起來是位很不錯的男士呀。啊,他該不會就是之前在模擬戰鬥中打敗你和奇爾的史萊姆煉磨師吧?」
「你、你怎麽知道?」
唉,這裏有個笨蛋。愛爾妮雅帶著驚訝的表情往後退開,而雷因則垂下了雙肩。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有什麽好笑的!姐姐!」
愛爾妮雅再次用力拍桌。愛爾妮雅的手掌都已經變紅了,但是現在的她,大概完全不會感覺到疼痛吧。
接下來愛爾妮雅和亞麗耶爾又交談了幾句,可是愛爾妮雅的情緒隻是愈來愈激動,根本無法繼續談下去。
唉,大家公認最弱的史萊姆煉磨師,根本就不可能成為家世顯赫,同時又身為龍煉磨師的愛爾妮雅的戀人,因此這件事完全不用討論。
「如果你們沒有要談正事的話,我們就要走囉。」
雪因有點不耐煩地喃喃說道,這時愛爾妮雅才露出回過神來的表情,趕忙將手中已經皺巴巴的紙張放在辦公桌上。
「姐姐,請問我被剔除討伐部隊是怎麽一回事?昨天我在向學生會報告的時候,聽到的消息是我也會成為討伐部隊的成員啊。」
「那可能是接受報告的人自己太快下判斷了吧。不過,原本的確是把你編入了討伐龍的隊伍當中——在送交給我的組隊提議裏確實有你的名字。」
「那——!」
愛爾妮雅探出身子,而亞麗耶爾則慢條斯理且明確地搖了搖頭。
「愛爾妮雅,以你和奇爾的實力,還不足以討伐風龍。」
聽見亞麗耶爾如此斬釘截鐵地說,愛爾妮雅一臉愕然,搖搖晃晃地站不穩。然而她立刻就打起精神,開始猛烈地表達抗議。
「沒有那種事!」
「我聽說你們完全無法攻擊風龍,就這樣逃回來了——我說的有錯嗎?」
「不,那是因為奇爾的體力在之前的戰鬥中已經消耗……」
「這是借口吧。」
亞麗耶爾直指核心地說,愛爾妮雅將手放在胸前,不甘心地咬著嘴唇。堅定的金色眼眸毫不留情地直視著搖擺不定的紅色眼眸。然而愛爾妮雅眼中那股以身為龍煉磨師為傲的火焰,還沒有熄滅。
「但是,在討伐龍的時候,龍煉磨師是絕不可或缺的角色。我知道對姐姐說這種話很不敬——雖然不及神煉磨師,但是龍煉磨師也是很稀有的。我聽說明天就要出發討伐了,我不認為那麽快就能找到可以代替我的……」
「這不用你操心。莎拉。」
「是,亞麗耶爾學生會長。」
亞麗耶爾語畢,方才帶著剔除討伐部隊通知書去找愛爾妮雅、隸屬於執行部門的女學生,便以沒有一絲鬆懈的動作走到亞麗耶爾身旁。
「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學生會……不,就連送進鄰國的煉磨師培育學園也能名列前茅的龍煉磨師,莎拉·神崎。」
「請多多指教。」
在亞麗耶爾的介紹下,莎拉以一板一眼的動作鞠躬。莎拉·神崎……從她的名字和一頭黑發,不難推知她應該出身於極東的島國。
聽見她的實力在本國和鄰國都首屈一指,愛爾妮雅也不禁啞口無言。
愛爾妮雅雖然還是想反駁什麽,但就在她把想法化為言語的前一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地,轉頭望向雷因。
愛爾妮雅瞪著雷因,歪起嘴唇,漲紅了臉。她八成是想起在決鬥中輸給雷因的事了吧。輸給史萊姆煉磨師的龍煉磨師——不管是偶然或一時大意,這樣的人都不可能進入討伐部隊。
愛爾妮雅那張不甘心的臉仿佛在說——她之所以從討伐部隊中被剔除,全都是雷因害的。
站在雷因的立場,這當然是遷怒,可是在這個狀況下,雷因決定就對她好一點,默默地接受她怨恨的視線吧。雷因用憐憫的視神望著愛爾妮雅,這時,亞麗耶爾清澈的聲音響徹了辦公室。
「總之——愛爾妮雅,雖然從你的表情,我想你應該已經明白了,但我還是再宣布一次: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你被剔除於討伐風龍之成員。你應該沒有異議吧?」
金黃色的眼眸瞪著愛爾妮雅,像是再度確認。亞麗耶爾的語氣雖然沉穩而柔和,卻反而讓她金黃色的雙眼看起來更加銳利。
就連平常充滿自信的愛爾妮雅,麵對著學生會長的自信和威嚴,看來也隻能束手無策。愛爾妮雅後退了一步,雷因很想說些什麽來幫助她,但是很遺憾,他完全想不到任何能夠說服這個學生會長的漂亮言詞。
身為史萊姆煉磨師的雷因就不用說了,就連身為龍煉磨師的愛爾妮雅,在神煉磨師亞麗耶爾麵前,存在感也顯得薄弱。
不管愛爾妮雅再怎麽惡狠狠地瞪著雷因,雷因還是愛爾妮雅的隊友,亞莉卡也在旁邊。這麽令人不自在的學生會辦公室,還是趕緊離開,讓亞莉卡安慰愛爾妮雅,讓雷因承受她的遷怒,才是最好的做法。
雷因在心中做了決定。而愛爾妮雅盡管仍無法接受,但還是退了下來,像是放棄更進一步的抗議。
看見愛爾妮雅的模樣,亞麗耶爾心滿意足地微笑,說道:
「不用這麽難過,愛爾妮雅。龍煉磨師贏不了神煉磨師,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這句話,讓原本冷靜的雷因瞬間沸騰。
「……喂。」
他的聲音又深、又沉、又陰暗。聽見這和平常完全判若兩人、充滿殺氣的聲音,原本抓著他衣擺的亞莉卡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
「雷因……同學?」
亞莉卡戰戰兢兢地呼喊雷因的名字。雷因當然聽見了亞莉卡的聲音,如果想就此罷休,他也做得到。
然而雷因之所以繼續說下去,完全是出於雷因自己的意誌。
如果是那些沒有尊嚴的家夥們,不管說什麽,雷因基本上都會當作耳邊風。就像前些日子的哥布林煉磨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那種家夥,雷因一點都不在意。
然而有些話,雷因還是無法當作耳邊風。
「大家常說……」
雷因走向辦公桌。
「地位是由命運決定的啦,階級的差別是天生的啦,不過——」
雷因將那張通知書從瞠目結舌的愛爾妮雅手上搶過來,用冰冷徹骨的銳利視線,直視著亞麗耶爾金黃色的眼眸,同時把手上的通知書撕成碎片。
「神紋章、龍紋章、惡魔紋章、天使紋章——」
雷因將化為碎片的通知書一撒,在飛舞的紙片中對亞麗耶爾問道:
「那真的那麽了不起嗎?」
雷因的聲音,宛如神煉磨師所說的話一樣,控製了全場。
就連被公認為學園首屈一指的莎拉,也都動彈不得。
在最弱的史萊姆煉磨師麵前,在場所有的煉磨師都被他的氣勢所震懾。
當飛舞在學生會辦公室裏的最後一張紙片落在地上時,辦公室裏的時間這才開始流動。
「這是怎麽一回事?你的表情好恐怖呢。」
站在一旁的莎拉仍是目瞪口呆,但亞麗耶爾卻露出笑容,貌似冷靜地開口說。她的臉上雖然帶著微笑,但是眼光卻銳利得可怕。站在雷因身旁的愛爾妮雅輕聲尖叫,往後退開。
神紋章——可說是一種極其稀有的幸運,隻能用上天給予的奇跡來形容,但實際上並非真的一切都那麽好。
紋章隻是一種資格,並不代表力量。必須要擁有足以讓神屈服的力量,或是擁有那樣的資質,這一切才有意義。事實上,過去曾有很多擁有神紋章的人,因為無法承受這個重擔,而離開了煉磨師這條路。毀滅煉磨師的破紋章——神紋章其實還有這麽一個令人厭惡的別名。在平凡的煉磨師眼裏,能夠熟練地操縱這種紋章的亞麗耶爾,或許真的就像字麵上一樣,是種等同於神一般的存在吧。
但是,就算如此——
「就算是神紋章……不,無論是哪一種紋章,無論能操縱哪一種魔獸————」
雷因緊緊握住手掌心的史萊姆紋章。
仿佛在對它立下誓言。
「一個人絕對不可能隻因為紋章就比別人偉大!」
雷因的聲音就像狂風一般席卷辦公室。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亞麗耶爾銳利地眯起她微笑的眼睛。她拋開了表麵上的笑容,展露出真正的威嚴。如果可以的話,雷因也很想立刻逃離這裏,但是一旦逃走,雷因就沒有臉麵對培姆培姆。雷因想起了某個人告訴他身為史萊姆煉磨師有多麽快樂的那一天;想起了自己對於身為史萊姆煉磨師感到驕傲並找到目標的那一天;想起了和培姆培姆一起發誓要成為全世界最強搭檔的那一天。雷因下定決心,再也不要拿紋章來當作借口。
雷因決定,不管麵對擁有何種紋章的煉磨師,他都絕對不會再逃避。
即使會惹怒神也一樣。
「我說的話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你是學生會長,所以你所說的話、你所做的決定,身為學生的我們當然會服從。可是,我們服從你,是因為你是學生會長,不是因為你是神煉磨師啊!」
雷因用鼻子重重地發出「哼」的一聲。想說的話都說了,全都說出來了。因為雷因是史萊姆煉磨師,所以他無法忍住不說。
看見雷因正麵向神煉磨師挑釁,不隻是愛爾妮雅和亞莉卡,就連莎拉也忍不住屏息。雷因不理會旁人的反應,心滿意足地吐了一口氣。將心中的憤怒全部發泄出來的那種爽快感,頓時湧上心頭。
雷因清爽地笑了笑,就這樣轉過身去。
「不過,老實說,一個就連自己妹妹的請托都不願意答應、度量這麽小的學生會長,我才不想服從呢。」
雷因丟下這句作為補充。事到如今,雷因想必已經被列入學生會的黑名單了吧。說不定連訓練場或學園裏的其他各種設施,以後都不準雷因使用呢。
但那又怎麽樣?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麽事,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
雷因寧願麵對那些困境,也不願意在這裏屈服。
「愛爾妮雅、亞莉卡,我要回去了。」
「喂、喂!」
「啊、咦?等一下,雷因同學。」
雷因走向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口,剛才隻能在旁邊靜觀其變的愛爾妮雅和亞莉卡趕緊追在他身後,抓住他的肩膀攔住他。
愛爾妮雅一邊觀察姐姐的態度,一邊對雷因悄聲說:
——你、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嗎?
——嗯,當然知道啊。
——雷因同學,那個,你對學生會長說那種話,真的沒關係嗎?
——是啊,你剛剛說的話都很激烈耶。這樣沒關係嗎?
——誰管那麽多啊!不過我大概會很慘吧。
——什麽很慘,我說你啊……
愛爾妮雅皺著眉,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亞莉卡也帶著擔心的神色數度回頭望向亞麗耶爾。其實連雷因本人,也清楚地知道他吵架的對象可能會影響他未來在學園的生活。
但是身為一個男人,總是有無法退讓的地方。
身為一個以自己的紋章為傲的煉磨師,也有絕不能退讓的堅持。
隻是這次剛好觸及這件事,而對象剛好是學生會長而已。
如果要說雷因完全不後悔,那是騙人的。光是想到接下來可能麵臨的處罰,雷因就不禁發顫。
——雷因·艾爾哈特。
就在雷因帶著沉重的心情思考著接下來的事情時,愛爾妮雅忽然喚了他一聲。她用不自然的動作將雙手一下子緊握、一下子鬆開,臉頰微微泛紅地低著頭。仔細看,她的肩膀正在微微顫抖。這下可糟了,她真的生氣了。畢竟自己的姐姐被人罵成這樣,身為妹妹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怎麽了?
雷因鼓起勇氣問道,於是愛爾妮雅慌張地轉過頭去說:
——那個,你該不會是在幫我說話……
「史萊姆煉磨師同學,可以打擾一下嗎?」
愛爾妮雅那前所未聞的微弱聲音,被亞麗耶爾溫和的聲音給打斷了。
「什麽事?」
雷因再次繃緊神經,將愛爾妮雅和亞莉卡護在身後,朝亞麗耶爾走近一步。
亞麗耶爾收起銳利的眼神,再次揚起溫柔的笑容,對雷因說:
「雖然你說你不服從神煉磨師,但你知道這件事嗎——所有的魔獸在神的麵前,都會自然地俯首唷。而且它們會出自於本能地服從神所說的話。這就是世界的真理,也就是神的啟示。無論你認不認同,階級的差別就是存在於這個世界。站在高位者率領、引導低位者,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一種使命。因為這就是讓世界能順利運作的秩序,所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請。」
「你想違反這個世界的秩序嗎?」
金黃色的視線打量著雷因,等著他的答覆。
雷因輕聲說出了一個名字,仿佛那是他的寶物一樣。
「卡爾納·瑪爾納克斯。」
聽見雷因說出的這個名字,愛爾妮雅、亞莉卡和莎拉不約而同地感到疑惑。就連因為參與學生會營運而熟知全校學生名字的莎拉,也對這個名字感到很陌生。
然而隻有一個人——也就是亞麗耶爾,興致盎然地眯起她金黃色的雙眼,像是理解了似地輕輕點頭。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目標啊。」
「沒錯。」
「你看起來像個笨蛋,但卻是個危險的男人呢。」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隻是一個向神挑釁的笨男人罷了。」
雷因聳聳肩,笑著走出了學生會辦公室的門。
就在雷因即將離開學生會辦公室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坐在辦公桌前的亞麗耶爾似乎笑了出來。
*
「嗯。你是個笨蛋。笨到透頂的笨蛋。無可救藥的笨蛋。如果你是魔獸的話,那麽馴服你的紋章就是笨蛋紋章了。」
「什麽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的,也說太多次了吧。」
「我覺得還不夠呢。」
加賽特帶著難以理解的眼神瞪著雷因,深深地歎息。
放學後,雷因在房裏和加賽特聊天,順便告訴他在學生會辦公室裏發生的事情,之後得到的感想就是這個。雷因當然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就像個笨蛋,但是對著有自覺的人叫個不停,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是說,聽到別人像這樣一直「笨蛋笨蛋」地叫自己,任誰都會生氣吧。
盤腿坐著的雷因,一臉無趣地把躺在他大腿上休息的培姆培姆的臉往旁邊拉。培姆培姆露出非常疑惑的表情,不過這個動作具有極佳的紆壓效果,所以隻好請培姆培姆忍耐一下了。
「你真是個笨蛋耶。」
這個家夥還說不夠嗎?
加賽特一邊在嘴裏碎念著「笨蛋、笨蛋」,一邊拿起點心咀嚼,看起來似乎不甚美味。皮克也在加賽特的肩膀上,抱著一片和自己身體大小差不多的餅幹,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就在這時,皮克突然將餅幹翻了過來,餅幹的背麵刻著漂亮的「笨蛋」二字。你們主從二人都給我收斂一點好不好,笨蛋。
「哎呀,已經這麽晚了啊。」
雷因看了看時鍾,發現現在已經超過傍晚七點了。魔獸宿舍的門限是八點,要是等到快八點才回去,宿舍前麵又會大排長龍。雷因確認了時間,是時候該把培姆培姆送回宿舍了。就在雷因正在計算還剩多少時間的時候,加賽特把一根餅幹棒當作指揮棒似地揮動,問道:
「所以你打算怎麽樣?」
「什麽事情?」
「那還用說。你都在學生會長麵前說出那種話了,現在要不就是偷偷地去討伐風龍,要不就是推薦愛爾妮雅同學參戰,你應該有什麽計劃吧?」
「…………啊?」
雷因滿臉不解的反應,像是在問:「你在說什麽啊?」加賽特露出一個幾乎像是痙攣似的笑容,傷腦筋地抱著頭。
「這應該不是開玩笑。因為雷因既不會開玩笑,也聽不懂別人的玩笑。」
「因為我很單純啊。」
「你說錯了吧,是單細胞。嗯,你真的非常適合當史萊姆煉磨師呢。」
「別小看單細胞生物啊。」
「嗶嘰——」
不隻是雷因,聽見加賽特這麽說,連培姆培姆都伸長身體表達抗議。
加賽特不理會這對單細胞搭檔,帶著擔心的眼神,望向遠方太陽即將西沉的地平線與紫色的天空。
「要是沒有什麽麻煩事就好了。」
「麻煩事?」
「愛爾妮雅同學啊。希望她不要受到你的感化而貿然采取行動。」
「這倒應該不至於吧。就算愛爾妮雅再怎麽不顧後果又容易煽動,也不會做出這種荒唐……」
雷因一邊說,一邊也覺得非?常不安。他搖搖頭,想把不安從腦中甩掉,接著故意笑了笑,伸手拿起點心來轉移注意力。
「不,你想想,愛爾妮雅也是一個有實力的人。她應該也很清楚那頭龍和自己的力量天差地遠吧?」
「她當初就是因為你是史萊姆煉磨師而輕敵,最後輸給你了啊。」
「唔……」
「而且,我問你,遇到沒有勝算的敵人時,你就不戰鬥了嗎?」
「怎麽可能!」
「這種不服輸的氣勢,我覺得她和你應該不相上下喔?」
加賽特把餅幹棒折斷,送入口中。他哢哩哢哩地咀嚼著餅幹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格外大聲。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雷因甚至覺得冷了起來。
不,那不是心理作用。房間裏的溫度真的下降了。
「雷因!後麵!」
加賽特突然站了起來,指著窗戶喊道。
雷因趕緊轉頭望向窗外,隻見玻璃窗一片模糊,仿佛進入冬天似地結了一層霜。現在的時序已經可以感受到夏季的炎熱,窗戶上根本不可能結霜,更別說還逐漸浮現冰的結晶了。
玻璃窗上的冰霜結晶逐漸變成一條條的線段,雷因一開始還以為這是什麽惡作劇,但事實並非如此。
『愛爾妮雅 奇爾前往森林』
原來是訊息。
「雷因!」
「我知道,去外麵對吧!」
當文字完整浮現的瞬間,雷因和加賽特便立刻跳了起來,奪門而出。他們推開在走廊上談笑的學生們,衝出宿舍外。外麵已經夜幕低垂,路上擠滿了想在宿舍大排長龍之前先把魔獸送回去的學生,而在人群之中,他們立刻找到了雙手在胸前緊扣、滿麵愁容的亞莉卡。她的忠狼雷昂嘴巴吐出白色的冷氣,佇立在她的身旁,守護著她。
窗戶上浮現的文字,是雷昂用冷氣製造出來的。看見雷昂竟然能製造出那麽精巧的東西,他們本應對雷昂的技巧以及亞莉卡培育魔獸的能力大感驚訝,但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
「小加、雷因同學,小愛她、小愛她——」
亞莉卡看見正跑??向自??己的雷因他們,便帶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將握在手中的紙條遞出。紙條上的字跡方正有力,像男生的字,內容寫著——
『我去抓風龍』。
「真的假的啊!」
雷因迅速瞥過這一行文字後,便氣憤地將紙條揉成一團。
「這下可糟了……」
一旁的加賽特滿臉嚴肅地皺起眉頭,對看起來非常擔心的亞莉卡說:
「亞莉卡,這件事你已經向老師報告了嗎?」
「不,還沒。因為——!」
「因為她沒有得到許可就擅自外出。倘若被發現了,可能會被暫時停課,留在宿舍禁足,最差的狀況甚至可能遭到退學。」
加賽特的表情非常嚴峻,亞莉卡也難過地用手按著胸口。愛爾妮雅所要挑戰的並不是普通的魔獸,而是能震撼所有站在其麵前的生物、身為魔獸界絕對王者的龍。非但如此,它還是一頭成熟的個體。要是不趕快尋求援助,愛爾妮雅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但是愛爾妮雅當然知道敵人有多麽強大,也很清楚學園可能給予的處罰。他們實在不想阻礙愛爾妮雅。
想救她,卻不能去救她——進退兩難的局麵讓亞莉卡急得眼眶泛淚。
「小加。」
亞莉卡像是想要尋求協助似地,呼喚加賽特。
加賽特非常理解亞莉卡心中的糾葛,於是以沉重的口吻說:
「我們還是報告學園吧。愛爾妮雅同學很優秀,平常也很守規矩,隻要我們好好地說明,校方一定會從輕發落的。而且她姐姐是學生會長,應該也很有用吧。說不定可以給她什麽方便……」
「她那個姐姐啊,我覺得一點也不值得期待。」
聽見加賽特冷靜做出的判斷,雷因有些不悅地搖搖頭。
直接和她說過話的雷因很清楚,比起姊妹之情,亞麗耶爾一定會以自己
現在的立場為優先。身為學生會長,就必須平等對待每一個學生,不可能徇私。不,說不定——
「說不定她還會刻意給予最重的處罰呢。因為愛爾妮雅忤逆了姐姐的決定。」
「我覺得你也有一半的責任唷。」
「囉、囉唆!」
雷因的大吼,引來走在附近的學生側目。
「哇哇哇哇哇哇,雷因同學,小聲一點啦。」
在亞莉卡的提醒下,雷因慌忙地捂住嘴巴。
加賽特望著雷因,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壓低聲音問道:
「那你打算怎麽辦?雖然這麽說對愛爾妮雅同學有點失禮,可是說真的,光靠愛爾妮雅同學和奇爾,怎麽可能打倒那頭風龍……」
「是啊,應該很難吧。所以我和培姆培姆去幫她。」
聽見雷因輕描淡寫地宣告,亞莉卡不由得用雙手捂住嘴巴,加賽特則說了一句:「果然。」同時無奈地垂下肩膀,露出微笑。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你是認真的嗎,雷因同學?」
「是啊。照愛爾妮雅的個性看來,我想她絕對不會拜托別人。要是遇到最差的狀況,就由我來接手。你的身體現在處於最佳狀況吧,培姆培姆?」
「嗶嘰!」
麵對充滿鬥誌的雷因,培姆培姆也精神飽滿地伸長了身體。他們兩人完全沒有因為將要和龍戰鬥而畏縮,甚至反而充滿了期待。
看見這對單細胞搭檔的模樣,加賽特再次莫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最理想的狀況就是愛爾妮雅自己打消念頭,就算進入戰鬥,也希望她能逃走。不過,在這個時間外出,不會有困難嗎?」
「這個時間,正門的警衛叔叔們應該正忙著整理返家學生的名冊吧。偷溜出去大概不會被發現。反正我的培姆培姆也很不起眼嘛。」
「出去倒是還好,可是回來怎麽辦,雷因同學?城鎮的正門也已經關上了唷。」
「其實啊,我在晨跑的路上發現了一個感覺很?不錯的洞窟,裏麵沒有魔獸棲息,在那裏待一個晚上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吧。哇?好久沒露宿了喔。我在老家的時候經常露宿呢。對不對呀,培姆培姆?」
「嗶嘰嗶嘰。」
聽見雷因這麽說,培姆培姆也相當開心似地點點頭。看起來他們簡直是把討伐龍當成了享受露宿的借口。雷因重新係好鞋帶,確認完背包的內容物後,便高高興興地對一臉擔心的亞莉卡舉起手。
「就這樣囉,我去去就回。麻煩你們留守,還有晚點名的時候幫我回答一下喔。」
「雷因,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什麽事?」
「你說的洞窟,除了你、愛爾妮雅同學、奇爾和培姆培姆之外,還塞得下另一對搭檔嗎?」
「小加!?」
相對於詫異無比的亞莉卡,這次輪到雷因模仿加賽特,帶著無奈的表情揚起微笑。
「塞得下啊。那個洞窟很大喔。不過兩個人都溜走了,晚點名怎麽辦?」
「今天值班的是懶惰的德班老師,他一定會叫各樓的樓長幫他點名。所以晚點名的時候,樓長隻會喊一聲『大家都在吧?』就結束了。」
「我們那層樓沒問題嗎?」
雷因發自內心感到目瞪口呆。加賽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瞪著雷因。
「而且,要是錯過了這麽有趣的戰鬥,我就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要和雷因做朋友了。」
「我受傷了。你那句話讓我受傷了!」
「哈哈哈哈哈哈,不過,你也不想在路上進行無謂的戰鬥,浪費體力吧。我這邊有皮克的炫目技能,最適合用來回避戰鬥了。開道的工作就交給我吧。」
「這樣啊——嗯,那就交給你囉。」
「嗯,了解。」
雷因和加賽特確認了彼此的裝備後,便開始討論前往尋找風龍的最短路線。就在他們準備出發的時候——
「洞、洞窟!」
一直將雙手放在胸前轉來轉去的亞莉卡突然大叫。
「什麽!?」
「亞莉卡,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大叫?」
聽見平常文靜的亞莉卡忽然這麽大聲,雷因和加賽特都停下了動作。
亞莉卡鼓起大概是她人生至今最大的勇氣,帶著有點拘謹的微笑,對兩人問道:
「那個洞窟,還塞得下……另一對……搭檔嗎?」
愛爾妮雅睡覺時身上隻穿著一件襯衫,下半身隻穿著素麵內褲,呈現毫無防備的姿態。在她揮掉第三個鬧鍾,又過了整整十分鍾之後,她那宛如鉛塊般沉重的眼皮才打開。她的睡姿優美得令人驚訝,但睡醒時的模樣卻比剛結束冬眠的基爾熊還難看。棉被亂七八糟,頭發東翹西翹,嘴邊還留著口水的痕跡。
好困。有夠困。反正很困就是了。
為什麽天這麽快就亮了呢?愛爾妮雅睜開眼睛,忿忿不平地瞪著在她模糊的視野中炫目的燦爛陽光。太陽偶爾也可以睡過頭啊。這麽一來,全世界的人就都能享受早晨的賴床了。
愛爾妮雅將嘴巴歪成へ字型,用手臂撐起趴著的身體。她紅色的頭發散亂在床上,紅色的線條在白色床單上宛如波紋般散開。
愛爾妮雅茫然地望著這白色和紅色的對比,忽然握緊拳頭,用力槌打床鋪。床墊發出砰砰的聲響,散落在床上的紅色發絲彈跳了起來。
愛爾妮雅繼續茫然地注視著散亂的床單以及頭發幾秒鍾,接著無力地垂下了頭,鬆開支撐著身體的雙手。愛爾妮雅的是不是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在床上,額頭埋進床單裏。突如其來的衝擊,讓床發出嘰嘰的聲音,仿佛是在抗議。
「唔唔??……」
將臉埋在床單裏的愛爾妮雅像野獸一樣地低吟。她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片段。在戰鬥中輸給了雷因。不甘心。因為輸給他,所以答應和他交往,結果反而遭到拒絕。不甘心。而且雷因說他拒絕的理由,竟然是因為他已經和愛爾妮雅心目中的摯友亞莉卡交往了。不甘心。他明明對亞莉卡那麽好,對我卻一點都不溫柔。不甘心。本來想要打倒風龍,讓雷因見識一下自己的厲害,沒想到不但沒打倒它,連反擊都沒辦法。不甘心。
這是愛爾妮雅第一次覺得這麽不甘心。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愛爾妮雅再次發出低吟,但是這次的低吟聲被最後一個鬧鍾的聲音打斷了。史萊姆形狀的鬧鍾在愛爾妮雅的枕邊大聲作響。
「吵死了!」
愛爾妮雅舉起手,用力地朝著史萊姆形狀的鬧鍾拍下。擬真的彈力將愛爾妮雅的手反彈回來,聲音也停止了。史萊姆形狀的鬧鍾是愛爾妮雅的最後一道防線,要是再不起床,上學就真的要遲到了。
「………………唉。」
愛爾妮雅遺憾地歎息,像是要轉換心情似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迅速地折好棉被,把亂丟的鬧鍾放回原本的位置。
前一秒緩慢的動作就像騙人一樣,愛爾妮雅以毫無累贅的動作迅速整理好衣著,將頭發梳整齊,帶著一名龍煉磨師應有的風貌站在鏡子前。
愛爾妮雅像是要挑戰鏡中的自己一般,展現出銳利的視線,堅定地說:
「對全新的早晨心懷感謝。對耀眼的太陽表示喜悅。對帶來芬芳的微風寄予祝福。對冒出新芽的大地致送幸運。」
愛爾妮雅說完了早晨的禱詞之後,便拿起書包,颯爽地走出宿舍的房門。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是兩棟獨立的建築,中間有學生餐廳相連。愛爾妮雅在走廊上遇到了許多學生,不過這裏是男生止步的女生宿舍,很少有女生像愛爾妮雅一樣從一早就把自己打扮得這麽完美,許多毫無防備的女孩們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一邊走向學生餐廳。
女生們在早上的這段時間雖然比較放鬆,但是一看到愛爾妮雅,她們的態度就會立刻改變。有些人會紅著臉、輕聲尖叫,有些人則會慌張地整理服裝,甚至有人會趕快回到自己的房間,重新打扮好之後再出來。
(真是的,不管在這裏待多久,我都沒辦法習慣這個清景。)
愛爾妮雅輕輕地揮手回應朝著她歡呼的同學們,加快腳步走向學生餐廳。如果隻是站在遠處打招呼就算了,但要是被一些比較積極的女孩子逮到,可能就來不及去接奇爾了。
愛爾妮雅抵達學生餐廳之後,便正大光明地走進去。當然,她早就知道這種行為會引起什麽狀況,然而躲躲藏藏並不是她的作風。
果不其然,少部分女生充滿狂熱的尖叫聲響遍了學生餐廳。愛爾妮雅雖然可以揮揮手,可是如果太認真地回應,她們就會送來愛爾妮雅根本吃不完的餐點。
今天學校應該會發下通知,說明要怎麽處置昨天那頭龍才對。無論是要去討伐它,或是抓住它,身為龍煉磨師的愛爾妮雅一定都會被選為成員吧。在即將肩負這種重要任務的一刻,她必須極力避免自己呈現吃太飽、挺著肚子的難看模樣。
愛爾妮雅迅速地點好她早就決定的餐點,用極為高雅的動作火速吃完了早餐,在被那些女生逮住之前趕緊離開了餐廳。有那麽一瞬間,她本來想向被叫去餐廳廚房幫忙的亞莉卡打聲招呼,但畢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愛爾妮雅離開學生餐廳後,就立刻前往魔獸專用的宿舍。
魔獸專用宿舍前,已經有許多學生在排隊了。紅褐色的巨魔像正在一一確認學生本人和學生證上的照片是否一致,這個流程也非常緩慢。
智能較低的巨魔像幾乎無法辨別人臉,就連確認照片和本人的臉是否一致,也要花上不少時間。光是確認一名學生,就要費上幾十秒。雖然巨魔像把身體分裂成五隻,同時進行確認,但即使如此,還是要等待很長的時間才會輪到愛爾妮雅。
——前提是愛爾妮雅排在這條隊伍的最後。
「這種時候,更是覺得幸好自己是龍煉磨師呢。」
愛爾妮雅喃喃自語地說,同時離開大排長龍的隊伍,走向與魔獸宿舍相鄰的另一間宿舍。
愛爾妮雅一走到空無一人的宿舍入口,坐在宿舍前的藍色大岩石便開始脈動。大岩石的四肢隆起,形成巨大的岩石身體。最後隆起的頭部,有著散發知性光芒的藍寶石。
「早安。我是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我要來接我的夥伴奇爾,請讓我過去。」
愛爾妮雅把學生證拿給藍色的巨魔像看,巨魔像立刻恭謹地低下頭,靜靜地讓出通道。這隻藍色的巨魔像雖然也是守門人,但它屬於巨魔像中的高階品種,名為《藍寶石巨魔像》。無論是智商或戰鬥力,都比紅褐色的巨魔像高上數倍。
為什麽要派兩隻巨魔像來看守兩間魔獸宿舍呢?答案很簡單,因為紅褐色的巨魔像,沒有能力管理寄放在這間宿舍的魔獸。
由藍色巨魔像擔任守門人的這間宿舍裏,住著包括奇爾在內的龍,以及比龍還要稀有的神族等高階魔獸。
能夠防止高階魔獸脫逃,以及保護高階魔獸不讓人偷走的,就隻有數十年來一直守護著這間宿舍的這隻藍色巨魔像。
愛爾妮雅感覺到身後的巨魔像再度恢複成了大岩石。她推開宿舍的門扉,這裏並沒有低階魔獸宿舍的那種臭味,反而彌漫著一股高階魔獸特有的不凡存在感。一踏進宿舍,就有一種空氣密度突然變高的錯覺。強大的壓力,仿佛要把人推出門外。
愛爾妮雅繃緊神經,把學生證插進牆上的插槽。學生證查驗完畢後,開啟魔獸柵欄的鑰匙光球,便飛往宿舍的深處。
喀嚓一聲,柵欄開啟的聲音傳入耳中,接著緋紅色的龍鱗便從宿舍深處出現。
「怎麽樣,奇爾,你有沒有好好休息?」
(當然。吾再也不會讓主人蒙羞。)
「你不用那麽在意。昨天的事,都是我的錯,但我再也不會重蹈覆轍。下一次我一定要打倒那頭龍。」
(——如吾主所願。)
奇爾將脖子垂下,把那充滿威嚴的頭伸向愛爾妮雅。
愛爾妮雅輕柔地撫摸奇爾的臉頰後,在它緋紅色的角
上親吻了一下。這是從愛爾妮雅小時候,也就是奇爾剛從蛋裏響出來時開始,就屬於兩人之間的秘密舉動。
得到愛爾妮雅親吻的奇爾將脖子收回後,露出帶著一些壞心眼的表情,揚起嘴角。
(這個吻,汝不給那個男人嗎?)
「男人?誰啊?」
(雷因啊。那個家夥是個不錯的雄性喔,舍棄他太可惜了。)
「奇爾,這個笑話不好笑。」
愛爾妮雅用銳利的視線瞪著奇爾,這時她的心中再度湧起不甘心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拒絕了我的邀請,他以為他是誰啊?」
看來那個人似乎以為自己之所以能贏過奇爾,是因為他有實力。但那其實隻不過是偶然,隻是因為他運氣好而已。他隻是湊巧連續成功啟動了【升華】,隻不過是這樣而已。可是輸了就是輸了,隻要是在決鬥中落敗,愛爾妮雅就會幹脆地遵守約定。
「那個人竟然——!」
愛爾妮雅抬起腳,猛力地跺地。靴底踩踏地麵,發出巨響,同時揚起塵煙。
愛爾妮雅隻要一回想起那件事就滿肚子火,要是不去對他說幾句,實在無法善罷甘休。
「奇爾,我們走!」
(走?去哪裏?)
「那還用說,當然是去找那個人啦!早上他一定會在訓練場吧。就當作是討伐風龍之前的暖身,我要把那家夥送上黃泉。」
愛爾妮雅大聲宣告,她驚人的氣勢足以壓過龍族和神族所散發出的存在感。她握緊拳頭,往宿舍外走去。
奇爾跟在她的身後,在心中對雷因深深地鞠躬。
*
就在愛爾妮雅去接奇爾的時候,雷因一如往常地和培姆培姆一起在訓練場努力地進行晨練。培姆培姆收縮起身體,將蓄積的能量朝著沙包釋放。化為藍色炮彈的培姆培姆一頭??撞上沙包,凹陷的沙包發出沉重的巨響,往後方飛去。
「損傷是135點啊。」
看著沙包上浮現出的數字,雷因滿意地點點頭。學園提供的麻痹解除藥似乎非常有效,培姆培姆的動作已經完全恢複正常。培姆培姆看見沙包上顯示的數字,也得意地從喉嚨發出聲音。
「喂,不要得意忘形了!」
當培姆培姆的臉上浮現得意的表情時,雷因便用手指在培姆培姆的額頭上狠狠彈了一下。
「嗶嘰嘰!」
「露出這種表情也沒用,昨天讓你受到麻痹毒霧侵襲,確實是我的失誤,可是以你的身手,應該也可以避開吧。不是嗎?」
「嗶……嗶嘰?」
雷因一臉嚴肅地說,培姆培姆露出失落的表情。
史萊姆是全世界的魔獸當中最脆弱的一種,它那具有彈性的身體雖然可以承受物理攻擊,但隻要是含有魔力的攻擊,它就完全沒轍了。例如在和奇爾戰鬥時,麵對奇爾所施展的【緋紅之翼】,也是因為培姆培姆躲在奇爾緋紅色的鱗片下,才得以撐過去。要是直接迎擊,培姆培姆一定會被炸得屍骨無存。
事先察知危險以及回避危險——培姆培姆若想生存下來、想要獲勝,這些能力都是不可或缺的。如果隻是因為一時疏忽而沒有做到,那麽將會付出極大的代價。這一點,雷因也早就告訴過培姆培姆無數次了。因此雷因的語氣嚴肅得非比尋常。
培姆培姆感到自責,於是將身體縮得更小,緊緊地閉上眼睛。對於培姆培姆來說,最可怕的既不是在戰鬥中落敗,也不是無法存活下來。
對培姆培姆而言,最令它害怕的,就是被雷因拋棄。
(你也真是笨呢。)
培姆培姆的心情,雷因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雷因的臉上浮現一抹苦笑,用力地撫摸培姆培姆的頭。
「我和你都還需要更努力。」
「嗶嘰?」
「沒關係,不必擔心。我絕對不會拋棄你的。」
「嗶嗶嗶……嗶嘰——!」
「哇噗!所?以?我?說?不準再貼在我臉上了!是說……喂,不要舔我的臉!」
雷因拚命地試圖把黏在他臉上的培姆培姆拔掉。好不容易扯下培姆培姆的時候,雷因的臉早就沾滿了黏呼呼的口水。
「這是一種令人高興的愛的表現沒錯,可是做得太過火,就必須受到處罰。追加跑步和追加衝撞,你要選哪一個?」
「嗶……嗶……嗶嘰嘰??」
「喂,你不要以為顧左右而言他,我就會原諒你了。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就兩種都追加吧。剩下的份量,就留到晚上囉。聽清楚了嗎!」
「嗶嘰!?」
雷因的臉上浮現惡魔似的笑容,而培姆培姆的臉則因為恐懼而微微抽動。
「早、早安!」
這令人會心一笑的晨間光景,卻被一個異常尖銳的聲音給打斷了。
沒想到這個聲音竟然揭開了一場風暴的序幕……
滿臉都是培姆培姆口水的雷因,此時當然並不知情。
*
三個人的思考同時停頓,意識已經飛走一半,視線在空中交會。明明就沒有人做什麽壞事,但三個人都難掩緊張的神色。
三人的眼神漸漸地恢複理性,同時窺探著對方的反應。雷因那原本像是關上了電源一般停滯已久的思考,又開始一點一滴活動了起來。不過,雖說恢複了活動,但雷因的思考依然非常緩慢,就連說話都有點困難。
首先開口的是愛爾妮雅。
「雷因·艾爾哈特,你在這裏做什麽?」
「吃早餐啊。」
「亞莉卡,你剛剛是不是一直都在宿舍的廚房裏?」
「嗯。不過,因為瑪洛小姐打我屁股,要我趕快離開,所以……」
「這樣啊……」
「「那麽,愛爾妮雅(小愛)又是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因為我有點事情。」
雷因和亞莉卡異口同聲地問道,愛爾妮雅則轉過頭去,用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三人的對話就到這裏停了下來。
在一陣尷尬的沉默當中,原本轉過頭去的愛爾妮雅,用一種宛如巨魔像一般不自然的動作轉過頭來,那雙漂亮的眼睛將視線放在雷因和亞莉卡的中間,動也不動,或許是為了能好好地同時觀察兩人吧。在愛爾妮雅的眼中,雷因和亞莉卡就像雕像一般僵著不動。
雷因正在享用亞莉卡特別為他製作的便當,亞莉卡為了幫雷因把黏在臉上的飯粒拿掉而傾身向前,伸出了手。眼前這對感情和睦的情侶,看起來就像一幅畫。看著看著,愛爾妮雅的臉漸漸地紅了起來。她的模樣簡直就像【升華】狀態。再繼續下去,似乎真的會冒出蒸氣來。
看見愛爾妮雅這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可愛反應,雷因更加說不出話來。
或許是察覺到雷因的視線吧,愛爾妮雅突然咬緊牙關,一臉不甘心但是又難為情的樣子,粗魯地說:
「沒、沒關係啦,反正你們是情侶,不管在哪裏做什麽,我都不會在意。」
愛爾妮雅將雙手交叉在胸前,再次轉過頭去。隻是從她用力把袖子抓得皺成一團的指尖,就能清楚地看出來她心裏的疙瘩有多巨大。
這種難以言喻的別扭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雷因和亞莉卡麵麵相覷,雙雙露出苦澀的表情。
看見愛爾妮雅開始毆打奇爾的身體,雷因忽然覺得胸口一陣刺痛。
唉,經過風龍的事情之後,她應該也稍微冷靜下來了吧。
——我是不是應該說出實情,向她道歉啊?
雷因捂著嘴巴,悄悄地對亞莉卡說。
——咦,啊……嗯
。說得……也是。
亞莉卡不知為何露出陰鬱的表情,帶著一絲遺憾,但看見愛爾妮雅開始捏奇爾的臉頰,便立刻輕輕點頭。
好,得到亞莉卡的同意了,不過接下來該怎麽向愛爾妮雅坦承呢?雷因抓抓臉頰,苦惱不已。他雖然覺得直接說「對不起」向她道歉最好,可是如果這麽做的話,很可能會立刻遭到奇爾的火焰彈攻擊。愛爾妮雅應該不會手下留情吧,至於奇爾,可能會把火候控製在不會燒死人的程度,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想被燙傷。
「愛、愛爾妮雅。」
「不要隨便……向我搭話,你這個低賤的男人。」
為什麽你要帶著如此寂寞的表情,說出這麽凶狠的話呢?
雷因「呼?」地深深歎了一口氣。如果對方是男生,隻要經過道歉、打架、大笑這三個步驟,就能和好,可是麵對愛爾妮雅的時候,大笑可能會變成互相殘殺。雷因實在不想從一大早就打打殺殺。
愛爾妮雅將奇爾翅膀的龍鱗一片一片掀起,接著偷偷地將視線轉向雷因。她的態度會不會反差太大了呀?平常那個毅然的她,不知道跑去哪兒了。
看到愛爾妮雅這副奇怪的樣子,雷因疑惑地在亞莉卡耳邊低聲詢問。
——你不覺得今天的愛爾妮雅怪怪的嗎?
——呃,其實我們兩個人私底下相處的時候,小愛幾乎都是那種感覺呢。小愛也是女生呀,雷因同學。她隻是對男生嚴格了點罷了。
——……那現在呢?她沒有把我當男生看嗎?
——不,不是那樣。啊,呃,這個嘛……嗯?
亞莉卡忽然滿臉通紅,用雙手貼著自己的臉頰,險些暈厥過去。她的嘴巴喃喃自語,可是說出來的話太小聲了,完全聽不見。雷因唯一可以依賴的亞莉卡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裏,使得雷因完全孤立無援。這麽一來,現在能夠倚賴的就隻剩下一個人——不,剩下一隻。
雷因對著鱗片被拔掉也無動於衷的奇爾發出了sos??訊號求救。
(奇爾,你可不可以想辦法處理一下這個莫名其妙的狀況?)
(在吾看來,這個狀況對雄性來說應該是再幸福也不過啊?)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說到底,誰叫汝要謊稱汝正在和那名雌性交往,這一切都是汝自己的責任吧。)
(呃,話是這麽說沒錯啦……是說,原來你早就發現了?)
(那當然,因為汝等的關係實在太不自然了。沒發現的大概隻有主人而已吧。)
(真的假的?我還以為我很成功地瞞混過去了呢。)
欺騙愛爾妮雅的目的雖然達到了,但是自己的演技居然被身為魔獸的奇爾識破,這讓雷因的自信大受打擊。
這頭充滿人味的龍看著雷因,揚起了嘴角笑著說:
(唉,同樣身為雄性,吾很同情汝。吾會控製火力的,汝就放心地成為吾之業火的飼料吧。)
(你剛剛說了飼料這個詞吧?你根本就想要把我烤得酥酥脆脆吃掉吧!)
雷因憤恨地瞪著奇爾。愛爾妮雅依然不發一語,但同時又像試圖在傳達什麽,而亞莉卡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雷因像是束手無策地仰望天空,就在這時——
「原來你在這裏啊,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
一名女學生無所畏懼地打破了這個混沌狀態。
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學生讓雷因等人瞬間嚇了一跳,但是他們的情緒立刻變得緊張。女學生雖然和雷因等人穿著一樣的製服,可是她製服肩膀上的線條,卻是代表著高年級的綠色,而且她的袖口還縫著負責學園營運的學生會執行部門的臂章。
她既然敢直接闖入雷因他們之間,就表示她應該也是個相當優秀的魔獸煉磨師吧。就算不說話,從她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也能感受得出來。雖然她沒有帶著魔獸,但卻有種令人不自覺感到緊張的特質。
這名女學生擁有一頭及腰的美麗黑發,她攤開手中卷成筒狀的紙,用她那雙細長的雙眸注視著愛爾妮雅。
「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這是來自學生會長的通知。這裏還有其他人在場,請問我可以直接宣讀嗎?」
她的措辭雖然很客氣有禮,可是卻釋放出一種不許有異議的氛圍。
來自學生會長的通知——應該是和討伐風龍有關的事情吧。
愛爾妮雅所導出的結論似乎和雷因相同,她收起了剛才那種有點笨拙的氣息,繃緊了神經,冷靜地對這個學姐說:「請。」
愛爾妮雅是少數擁有龍紋章的人,更是第一個發現風龍的人,因此理所當然地會被編入討伐部隊中。愛爾妮雅因為對於討伐所抱持的不安與期待,眼神搖曳著。
「那麽我就宣讀了。『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你被剔除於討伐風龍之成員』。」
「什麽!」
聽見學姐朗讀出來的內容,愛爾妮雅不禁瞠目結舌。
下一秒鍾,愛爾妮雅便跨上奇爾的背,奔向學生會辦公室所在的塔。
*
「姐姐!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雷因等人一抵達學生會辦公室,就聽見一個憤怒的吼叫聲回蕩在敞開的門內。在那一瞬間,雷因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衝進辦公室裏,然而他也不可能隻在外麵聽聽就算了。雷因確認了和他們一起跑來的黑發學姐並沒有阻止他的意思,於是便下定決心,衝進了學生會辦公室。
地上鋪著高級地毯的學生會辦公室裏,兩側的牆壁分別被厚重的書櫃填滿。整體的感覺和學生宿舍相差甚遠,讓雷因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辦公室裏,隻見紅色的頭發劇烈擺蕩著。愛爾妮雅把她的一頭紅發甩得淩亂不堪,高高舉起手。雷因還來不及出聲製止,她就用力地揮下手,朝辦公桌重重一拍。
耳邊響起完全不像是用手掌拍桌的尖銳聲響,接著聽見的是愛爾妮雅怒不可遏的聲音。
「姐姐!」
愛爾妮雅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龍在大哭似地,讓房間裏的書本隨之震動。可是她的哭喊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雷因帶著疑惑的神情望向辦公??室內,隻見一名女學生將雙手十指交錯靠在桌麵,臉上帶著凜然的微笑,承受著愛爾妮雅的怒氣。
她那頭長度稍微過肩的金發,讓人聯想到金色的絲線,瀏海的三分之一編成了麻花辮。她明明是個凡人,但那金色的雙眸卻帶有神聖的感覺,讓麵對她的人戒慎恐懼。
每個人都能一眼看出她是愛爾妮雅的姐姐,她的五官和愛爾妮雅非常相似,但是散發出的存在感卻截然不同。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雷因也是第一次這麽近地看見她。
她身上的紋章比龍紋章還要稀有,據說一百萬人當中隻有一人擁有,有奇跡紋章之稱。
愛爾妮雅的姐姐——亞麗耶爾·f·米雷尼布魯克,手掌上擁有的是神紋章。
亞麗耶爾原隻是默默地聽著愛爾妮雅訴說,而她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在雷因身上。當雷因和亞麗耶爾四目交接的瞬間,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她那金黃色的眼眸,仿佛可以看穿他的一切。
亞麗耶爾像是在進行評價似地上下打量著雷因,而雷因則因為內心湧上的一股興奮之情,無法控製上揚的嘴角。
光是麵對麵就可以知道,那頭風龍根本就無法與她相提並論,她的層次遠遠高到就連朝她伸出手都嫌不自量力。培姆培姆該怎麽樣才能和這個學生會長戰鬥呢——雷因完全無法想像。
(這就是……神煉磨師!)
雷因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難掩心頭湧現的興奮。
愛
爾妮雅當然不知雷因內心的想法,再次舉起拳頭,猛力敲打辦公桌。
「姐姐,你有聽見我……」
「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了不起了,愛爾妮雅?」
她的聲音宛如琴聲一般清澈而響亮。
原本被情緒衝昏頭的愛爾妮雅,聽見了姐姐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亞麗耶爾宛如老師在教訓學生似地,用溫柔但嚴厲的口吻說:
「在同學麵前,你這樣不會感到難為情嗎?你要更穩重、更像淑女一點才行。」
「同學?」
「我是指你身後的那些人唷。」
愛爾妮雅帶著驚訝的表情回過頭來,這才察覺雷因他們的存在,頓時羞紅了臉。
愛爾妮雅拚命躲避雷因和亞莉卡的視線,眼神閃爍不定。她像是想要求助似地將手伸向一旁,但她的夥伴奇爾此刻正在外頭等候,不能進入塔內。順帶一提,培姆培姆和雷昂也在塔的玄關待命。除了上課之外,要是沒有獲得特別許可,魔獸一律不能進入學園內的塔。現在在場的隻有雷因他們這些煉磨師而已。
「啊?哎唷,沒關係啦。你就當作我們不存在,繼續說吧。」
雷因善意地試圖伸出援手,可是愛爾妮雅卻態度一轉,仿佛恨不得將雷因殺了一般惡狠狠地瞪著他。老實說,真的很恐怖。亞莉卡似乎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愛爾妮雅,她嚇了一跳,縮起身子,抓住雷因的衣擺。
「愛爾妮雅,不要嚇你的朋友。」
「姐姐,亞莉卡的確是我的朋友,但是這個男生並不是我的朋友。」
「哎呀,難道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開玩笑也請有個限度!」
亞麗耶爾的臉上浮現一抹意有所指的笑容,愛爾妮雅忍不住再次拍桌。這次發出的聲響,是愛爾妮雅前一次拍桌根本無法比擬的。
「誰要和!那種人!交往!」
愛爾妮雅氣衝衝地極力否認亞麗耶爾的話。
愛爾妮雅愈是生氣,亞麗耶爾的嘴角就揚得愈高、看起來愈開心。
「是這樣嗎?他看起來是位很不錯的男士呀。啊,他該不會就是之前在模擬戰鬥中打敗你和奇爾的史萊姆煉磨師吧?」
「你、你怎麽知道?」
唉,這裏有個笨蛋。愛爾妮雅帶著驚訝的表情往後退開,而雷因則垂下了雙肩。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有什麽好笑的!姐姐!」
愛爾妮雅再次用力拍桌。愛爾妮雅的手掌都已經變紅了,但是現在的她,大概完全不會感覺到疼痛吧。
接下來愛爾妮雅和亞麗耶爾又交談了幾句,可是愛爾妮雅的情緒隻是愈來愈激動,根本無法繼續談下去。
唉,大家公認最弱的史萊姆煉磨師,根本就不可能成為家世顯赫,同時又身為龍煉磨師的愛爾妮雅的戀人,因此這件事完全不用討論。
「如果你們沒有要談正事的話,我們就要走囉。」
雪因有點不耐煩地喃喃說道,這時愛爾妮雅才露出回過神來的表情,趕忙將手中已經皺巴巴的紙張放在辦公桌上。
「姐姐,請問我被剔除討伐部隊是怎麽一回事?昨天我在向學生會報告的時候,聽到的消息是我也會成為討伐部隊的成員啊。」
「那可能是接受報告的人自己太快下判斷了吧。不過,原本的確是把你編入了討伐龍的隊伍當中——在送交給我的組隊提議裏確實有你的名字。」
「那——!」
愛爾妮雅探出身子,而亞麗耶爾則慢條斯理且明確地搖了搖頭。
「愛爾妮雅,以你和奇爾的實力,還不足以討伐風龍。」
聽見亞麗耶爾如此斬釘截鐵地說,愛爾妮雅一臉愕然,搖搖晃晃地站不穩。然而她立刻就打起精神,開始猛烈地表達抗議。
「沒有那種事!」
「我聽說你們完全無法攻擊風龍,就這樣逃回來了——我說的有錯嗎?」
「不,那是因為奇爾的體力在之前的戰鬥中已經消耗……」
「這是借口吧。」
亞麗耶爾直指核心地說,愛爾妮雅將手放在胸前,不甘心地咬著嘴唇。堅定的金色眼眸毫不留情地直視著搖擺不定的紅色眼眸。然而愛爾妮雅眼中那股以身為龍煉磨師為傲的火焰,還沒有熄滅。
「但是,在討伐龍的時候,龍煉磨師是絕不可或缺的角色。我知道對姐姐說這種話很不敬——雖然不及神煉磨師,但是龍煉磨師也是很稀有的。我聽說明天就要出發討伐了,我不認為那麽快就能找到可以代替我的……」
「這不用你操心。莎拉。」
「是,亞麗耶爾學生會長。」
亞麗耶爾語畢,方才帶著剔除討伐部隊通知書去找愛爾妮雅、隸屬於執行部門的女學生,便以沒有一絲鬆懈的動作走到亞麗耶爾身旁。
「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學生會……不,就連送進鄰國的煉磨師培育學園也能名列前茅的龍煉磨師,莎拉·神崎。」
「請多多指教。」
在亞麗耶爾的介紹下,莎拉以一板一眼的動作鞠躬。莎拉·神崎……從她的名字和一頭黑發,不難推知她應該出身於極東的島國。
聽見她的實力在本國和鄰國都首屈一指,愛爾妮雅也不禁啞口無言。
愛爾妮雅雖然還是想反駁什麽,但就在她把想法化為言語的前一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地,轉頭望向雷因。
愛爾妮雅瞪著雷因,歪起嘴唇,漲紅了臉。她八成是想起在決鬥中輸給雷因的事了吧。輸給史萊姆煉磨師的龍煉磨師——不管是偶然或一時大意,這樣的人都不可能進入討伐部隊。
愛爾妮雅那張不甘心的臉仿佛在說——她之所以從討伐部隊中被剔除,全都是雷因害的。
站在雷因的立場,這當然是遷怒,可是在這個狀況下,雷因決定就對她好一點,默默地接受她怨恨的視線吧。雷因用憐憫的視神望著愛爾妮雅,這時,亞麗耶爾清澈的聲音響徹了辦公室。
「總之——愛爾妮雅,雖然從你的表情,我想你應該已經明白了,但我還是再宣布一次: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你被剔除於討伐風龍之成員。你應該沒有異議吧?」
金黃色的眼眸瞪著愛爾妮雅,像是再度確認。亞麗耶爾的語氣雖然沉穩而柔和,卻反而讓她金黃色的雙眼看起來更加銳利。
就連平常充滿自信的愛爾妮雅,麵對著學生會長的自信和威嚴,看來也隻能束手無策。愛爾妮雅後退了一步,雷因很想說些什麽來幫助她,但是很遺憾,他完全想不到任何能夠說服這個學生會長的漂亮言詞。
身為史萊姆煉磨師的雷因就不用說了,就連身為龍煉磨師的愛爾妮雅,在神煉磨師亞麗耶爾麵前,存在感也顯得薄弱。
不管愛爾妮雅再怎麽惡狠狠地瞪著雷因,雷因還是愛爾妮雅的隊友,亞莉卡也在旁邊。這麽令人不自在的學生會辦公室,還是趕緊離開,讓亞莉卡安慰愛爾妮雅,讓雷因承受她的遷怒,才是最好的做法。
雷因在心中做了決定。而愛爾妮雅盡管仍無法接受,但還是退了下來,像是放棄更進一步的抗議。
看見愛爾妮雅的模樣,亞麗耶爾心滿意足地微笑,說道:
「不用這麽難過,愛爾妮雅。龍煉磨師贏不了神煉磨師,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這句話,讓原本冷靜的雷因瞬間沸騰。
「……喂。」
他的聲音又深、又沉、又陰暗。聽見這和平常完全判若兩人、充滿殺氣的聲音,原本抓著他衣擺的亞莉卡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
「雷因……同學?」
亞莉卡戰戰兢兢地呼喊雷因的名字。雷因當然聽見了亞莉卡的聲音,如果想就此罷休,他也做得到。
然而雷因之所以繼續說下去,完全是出於雷因自己的意誌。
如果是那些沒有尊嚴的家夥們,不管說什麽,雷因基本上都會當作耳邊風。就像前些日子的哥布林煉磨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那種家夥,雷因一點都不在意。
然而有些話,雷因還是無法當作耳邊風。
「大家常說……」
雷因走向辦公桌。
「地位是由命運決定的啦,階級的差別是天生的啦,不過——」
雷因將那張通知書從瞠目結舌的愛爾妮雅手上搶過來,用冰冷徹骨的銳利視線,直視著亞麗耶爾金黃色的眼眸,同時把手上的通知書撕成碎片。
「神紋章、龍紋章、惡魔紋章、天使紋章——」
雷因將化為碎片的通知書一撒,在飛舞的紙片中對亞麗耶爾問道:
「那真的那麽了不起嗎?」
雷因的聲音,宛如神煉磨師所說的話一樣,控製了全場。
就連被公認為學園首屈一指的莎拉,也都動彈不得。
在最弱的史萊姆煉磨師麵前,在場所有的煉磨師都被他的氣勢所震懾。
當飛舞在學生會辦公室裏的最後一張紙片落在地上時,辦公室裏的時間這才開始流動。
「這是怎麽一回事?你的表情好恐怖呢。」
站在一旁的莎拉仍是目瞪口呆,但亞麗耶爾卻露出笑容,貌似冷靜地開口說。她的臉上雖然帶著微笑,但是眼光卻銳利得可怕。站在雷因身旁的愛爾妮雅輕聲尖叫,往後退開。
神紋章——可說是一種極其稀有的幸運,隻能用上天給予的奇跡來形容,但實際上並非真的一切都那麽好。
紋章隻是一種資格,並不代表力量。必須要擁有足以讓神屈服的力量,或是擁有那樣的資質,這一切才有意義。事實上,過去曾有很多擁有神紋章的人,因為無法承受這個重擔,而離開了煉磨師這條路。毀滅煉磨師的破紋章——神紋章其實還有這麽一個令人厭惡的別名。在平凡的煉磨師眼裏,能夠熟練地操縱這種紋章的亞麗耶爾,或許真的就像字麵上一樣,是種等同於神一般的存在吧。
但是,就算如此——
「就算是神紋章……不,無論是哪一種紋章,無論能操縱哪一種魔獸————」
雷因緊緊握住手掌心的史萊姆紋章。
仿佛在對它立下誓言。
「一個人絕對不可能隻因為紋章就比別人偉大!」
雷因的聲音就像狂風一般席卷辦公室。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亞麗耶爾銳利地眯起她微笑的眼睛。她拋開了表麵上的笑容,展露出真正的威嚴。如果可以的話,雷因也很想立刻逃離這裏,但是一旦逃走,雷因就沒有臉麵對培姆培姆。雷因想起了某個人告訴他身為史萊姆煉磨師有多麽快樂的那一天;想起了自己對於身為史萊姆煉磨師感到驕傲並找到目標的那一天;想起了和培姆培姆一起發誓要成為全世界最強搭檔的那一天。雷因下定決心,再也不要拿紋章來當作借口。
雷因決定,不管麵對擁有何種紋章的煉磨師,他都絕對不會再逃避。
即使會惹怒神也一樣。
「我說的話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你是學生會長,所以你所說的話、你所做的決定,身為學生的我們當然會服從。可是,我們服從你,是因為你是學生會長,不是因為你是神煉磨師啊!」
雷因用鼻子重重地發出「哼」的一聲。想說的話都說了,全都說出來了。因為雷因是史萊姆煉磨師,所以他無法忍住不說。
看見雷因正麵向神煉磨師挑釁,不隻是愛爾妮雅和亞莉卡,就連莎拉也忍不住屏息。雷因不理會旁人的反應,心滿意足地吐了一口氣。將心中的憤怒全部發泄出來的那種爽快感,頓時湧上心頭。
雷因清爽地笑了笑,就這樣轉過身去。
「不過,老實說,一個就連自己妹妹的請托都不願意答應、度量這麽小的學生會長,我才不想服從呢。」
雷因丟下這句作為補充。事到如今,雷因想必已經被列入學生會的黑名單了吧。說不定連訓練場或學園裏的其他各種設施,以後都不準雷因使用呢。
但那又怎麽樣?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麽事,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
雷因寧願麵對那些困境,也不願意在這裏屈服。
「愛爾妮雅、亞莉卡,我要回去了。」
「喂、喂!」
「啊、咦?等一下,雷因同學。」
雷因走向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口,剛才隻能在旁邊靜觀其變的愛爾妮雅和亞莉卡趕緊追在他身後,抓住他的肩膀攔住他。
愛爾妮雅一邊觀察姐姐的態度,一邊對雷因悄聲說:
——你、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嗎?
——嗯,當然知道啊。
——雷因同學,那個,你對學生會長說那種話,真的沒關係嗎?
——是啊,你剛剛說的話都很激烈耶。這樣沒關係嗎?
——誰管那麽多啊!不過我大概會很慘吧。
——什麽很慘,我說你啊……
愛爾妮雅皺著眉,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亞莉卡也帶著擔心的神色數度回頭望向亞麗耶爾。其實連雷因本人,也清楚地知道他吵架的對象可能會影響他未來在學園的生活。
但是身為一個男人,總是有無法退讓的地方。
身為一個以自己的紋章為傲的煉磨師,也有絕不能退讓的堅持。
隻是這次剛好觸及這件事,而對象剛好是學生會長而已。
如果要說雷因完全不後悔,那是騙人的。光是想到接下來可能麵臨的處罰,雷因就不禁發顫。
——雷因·艾爾哈特。
就在雷因帶著沉重的心情思考著接下來的事情時,愛爾妮雅忽然喚了他一聲。她用不自然的動作將雙手一下子緊握、一下子鬆開,臉頰微微泛紅地低著頭。仔細看,她的肩膀正在微微顫抖。這下可糟了,她真的生氣了。畢竟自己的姐姐被人罵成這樣,身為妹妹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怎麽了?
雷因鼓起勇氣問道,於是愛爾妮雅慌張地轉過頭去說:
——那個,你該不會是在幫我說話……
「史萊姆煉磨師同學,可以打擾一下嗎?」
愛爾妮雅那前所未聞的微弱聲音,被亞麗耶爾溫和的聲音給打斷了。
「什麽事?」
雷因再次繃緊神經,將愛爾妮雅和亞莉卡護在身後,朝亞麗耶爾走近一步。
亞麗耶爾收起銳利的眼神,再次揚起溫柔的笑容,對雷因說:
「雖然你說你不服從神煉磨師,但你知道這件事嗎——所有的魔獸在神的麵前,都會自然地俯首唷。而且它們會出自於本能地服從神所說的話。這就是世界的真理,也就是神的啟示。無論你認不認同,階級的差別就是存在於這個世界。站在高位者率領、引導低位者,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一種使命。因為這就是讓世界能順利運作的秩序,所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請。」
「你想違反這個世界的秩序嗎?」
金黃色的視線打量著雷因,等著他的答覆。
雷因輕聲說出了一個名字,仿佛那是他的寶物一樣。
「卡爾納·瑪爾納克斯。」
聽見雷因說出的這個名字,愛爾妮雅、亞莉卡和莎拉不約而同地感到疑惑。就連因為參與學生會營運而熟知全校學生名字的莎拉,也對這個名字感到很陌生。
然而隻有一個人——也就是亞麗耶爾,興致盎然地眯起她金黃色的雙眼,像是理解了似地輕輕點頭。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目標啊。」
「沒錯。」
「你看起來像個笨蛋,但卻是個危險的男人呢。」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隻是一個向神挑釁的笨男人罷了。」
雷因聳聳肩,笑著走出了學生會辦公室的門。
就在雷因即將離開學生會辦公室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坐在辦公桌前的亞麗耶爾似乎笑了出來。
*
「嗯。你是個笨蛋。笨到透頂的笨蛋。無可救藥的笨蛋。如果你是魔獸的話,那麽馴服你的紋章就是笨蛋紋章了。」
「什麽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的,也說太多次了吧。」
「我覺得還不夠呢。」
加賽特帶著難以理解的眼神瞪著雷因,深深地歎息。
放學後,雷因在房裏和加賽特聊天,順便告訴他在學生會辦公室裏發生的事情,之後得到的感想就是這個。雷因當然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就像個笨蛋,但是對著有自覺的人叫個不停,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是說,聽到別人像這樣一直「笨蛋笨蛋」地叫自己,任誰都會生氣吧。
盤腿坐著的雷因,一臉無趣地把躺在他大腿上休息的培姆培姆的臉往旁邊拉。培姆培姆露出非常疑惑的表情,不過這個動作具有極佳的紆壓效果,所以隻好請培姆培姆忍耐一下了。
「你真是個笨蛋耶。」
這個家夥還說不夠嗎?
加賽特一邊在嘴裏碎念著「笨蛋、笨蛋」,一邊拿起點心咀嚼,看起來似乎不甚美味。皮克也在加賽特的肩膀上,抱著一片和自己身體大小差不多的餅幹,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就在這時,皮克突然將餅幹翻了過來,餅幹的背麵刻著漂亮的「笨蛋」二字。你們主從二人都給我收斂一點好不好,笨蛋。
「哎呀,已經這麽晚了啊。」
雷因看了看時鍾,發現現在已經超過傍晚七點了。魔獸宿舍的門限是八點,要是等到快八點才回去,宿舍前麵又會大排長龍。雷因確認了時間,是時候該把培姆培姆送回宿舍了。就在雷因正在計算還剩多少時間的時候,加賽特把一根餅幹棒當作指揮棒似地揮動,問道:
「所以你打算怎麽樣?」
「什麽事情?」
「那還用說。你都在學生會長麵前說出那種話了,現在要不就是偷偷地去討伐風龍,要不就是推薦愛爾妮雅同學參戰,你應該有什麽計劃吧?」
「…………啊?」
雷因滿臉不解的反應,像是在問:「你在說什麽啊?」加賽特露出一個幾乎像是痙攣似的笑容,傷腦筋地抱著頭。
「這應該不是開玩笑。因為雷因既不會開玩笑,也聽不懂別人的玩笑。」
「因為我很單純啊。」
「你說錯了吧,是單細胞。嗯,你真的非常適合當史萊姆煉磨師呢。」
「別小看單細胞生物啊。」
「嗶嘰——」
不隻是雷因,聽見加賽特這麽說,連培姆培姆都伸長身體表達抗議。
加賽特不理會這對單細胞搭檔,帶著擔心的眼神,望向遠方太陽即將西沉的地平線與紫色的天空。
「要是沒有什麽麻煩事就好了。」
「麻煩事?」
「愛爾妮雅同學啊。希望她不要受到你的感化而貿然采取行動。」
「這倒應該不至於吧。就算愛爾妮雅再怎麽不顧後果又容易煽動,也不會做出這種荒唐……」
雷因一邊說,一邊也覺得非?常不安。他搖搖頭,想把不安從腦中甩掉,接著故意笑了笑,伸手拿起點心來轉移注意力。
「不,你想想,愛爾妮雅也是一個有實力的人。她應該也很清楚那頭龍和自己的力量天差地遠吧?」
「她當初就是因為你是史萊姆煉磨師而輕敵,最後輸給你了啊。」
「唔……」
「而且,我問你,遇到沒有勝算的敵人時,你就不戰鬥了嗎?」
「怎麽可能!」
「這種不服輸的氣勢,我覺得她和你應該不相上下喔?」
加賽特把餅幹棒折斷,送入口中。他哢哩哢哩地咀嚼著餅幹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格外大聲。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雷因甚至覺得冷了起來。
不,那不是心理作用。房間裏的溫度真的下降了。
「雷因!後麵!」
加賽特突然站了起來,指著窗戶喊道。
雷因趕緊轉頭望向窗外,隻見玻璃窗一片模糊,仿佛進入冬天似地結了一層霜。現在的時序已經可以感受到夏季的炎熱,窗戶上根本不可能結霜,更別說還逐漸浮現冰的結晶了。
玻璃窗上的冰霜結晶逐漸變成一條條的線段,雷因一開始還以為這是什麽惡作劇,但事實並非如此。
『愛爾妮雅 奇爾前往森林』
原來是訊息。
「雷因!」
「我知道,去外麵對吧!」
當文字完整浮現的瞬間,雷因和加賽特便立刻跳了起來,奪門而出。他們推開在走廊上談笑的學生們,衝出宿舍外。外麵已經夜幕低垂,路上擠滿了想在宿舍大排長龍之前先把魔獸送回去的學生,而在人群之中,他們立刻找到了雙手在胸前緊扣、滿麵愁容的亞莉卡。她的忠狼雷昂嘴巴吐出白色的冷氣,佇立在她的身旁,守護著她。
窗戶上浮現的文字,是雷昂用冷氣製造出來的。看見雷昂竟然能製造出那麽精巧的東西,他們本應對雷昂的技巧以及亞莉卡培育魔獸的能力大感驚訝,但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
「小加、雷因同學,小愛她、小愛她——」
亞莉卡看見正跑??向自??己的雷因他們,便帶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將握在手中的紙條遞出。紙條上的字跡方正有力,像男生的字,內容寫著——
『我去抓風龍』。
「真的假的啊!」
雷因迅速瞥過這一行文字後,便氣憤地將紙條揉成一團。
「這下可糟了……」
一旁的加賽特滿臉嚴肅地皺起眉頭,對看起來非常擔心的亞莉卡說:
「亞莉卡,這件事你已經向老師報告了嗎?」
「不,還沒。因為——!」
「因為她沒有得到許可就擅自外出。倘若被發現了,可能會被暫時停課,留在宿舍禁足,最差的狀況甚至可能遭到退學。」
加賽特的表情非常嚴峻,亞莉卡也難過地用手按著胸口。愛爾妮雅所要挑戰的並不是普通的魔獸,而是能震撼所有站在其麵前的生物、身為魔獸界絕對王者的龍。非但如此,它還是一頭成熟的個體。要是不趕快尋求援助,愛爾妮雅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但是愛爾妮雅當然知道敵人有多麽強大,也很清楚學園可能給予的處罰。他們實在不想阻礙愛爾妮雅。
想救她,卻不能去救她——進退兩難的局麵讓亞莉卡急得眼眶泛淚。
「小加。」
亞莉卡像是想要尋求協助似地,呼喚加賽特。
加賽特非常理解亞莉卡心中的糾葛,於是以沉重的口吻說:
「我們還是報告學園吧。愛爾妮雅同學很優秀,平常也很守規矩,隻要我們好好地說明,校方一定會從輕發落的。而且她姐姐是學生會長,應該也很有用吧。說不定可以給她什麽方便……」
「她那個姐姐啊,我覺得一點也不值得期待。」
聽見加賽特冷靜做出的判斷,雷因有些不悅地搖搖頭。
直接和她說過話的雷因很清楚,比起姊妹之情,亞麗耶爾一定會以自己
現在的立場為優先。身為學生會長,就必須平等對待每一個學生,不可能徇私。不,說不定——
「說不定她還會刻意給予最重的處罰呢。因為愛爾妮雅忤逆了姐姐的決定。」
「我覺得你也有一半的責任唷。」
「囉、囉唆!」
雷因的大吼,引來走在附近的學生側目。
「哇哇哇哇哇哇,雷因同學,小聲一點啦。」
在亞莉卡的提醒下,雷因慌忙地捂住嘴巴。
加賽特望著雷因,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壓低聲音問道:
「那你打算怎麽辦?雖然這麽說對愛爾妮雅同學有點失禮,可是說真的,光靠愛爾妮雅同學和奇爾,怎麽可能打倒那頭風龍……」
「是啊,應該很難吧。所以我和培姆培姆去幫她。」
聽見雷因輕描淡寫地宣告,亞莉卡不由得用雙手捂住嘴巴,加賽特則說了一句:「果然。」同時無奈地垂下肩膀,露出微笑。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你是認真的嗎,雷因同學?」
「是啊。照愛爾妮雅的個性看來,我想她絕對不會拜托別人。要是遇到最差的狀況,就由我來接手。你的身體現在處於最佳狀況吧,培姆培姆?」
「嗶嘰!」
麵對充滿鬥誌的雷因,培姆培姆也精神飽滿地伸長了身體。他們兩人完全沒有因為將要和龍戰鬥而畏縮,甚至反而充滿了期待。
看見這對單細胞搭檔的模樣,加賽特再次莫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最理想的狀況就是愛爾妮雅自己打消念頭,就算進入戰鬥,也希望她能逃走。不過,在這個時間外出,不會有困難嗎?」
「這個時間,正門的警衛叔叔們應該正忙著整理返家學生的名冊吧。偷溜出去大概不會被發現。反正我的培姆培姆也很不起眼嘛。」
「出去倒是還好,可是回來怎麽辦,雷因同學?城鎮的正門也已經關上了唷。」
「其實啊,我在晨跑的路上發現了一個感覺很?不錯的洞窟,裏麵沒有魔獸棲息,在那裏待一個晚上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吧。哇?好久沒露宿了喔。我在老家的時候經常露宿呢。對不對呀,培姆培姆?」
「嗶嘰嗶嘰。」
聽見雷因這麽說,培姆培姆也相當開心似地點點頭。看起來他們簡直是把討伐龍當成了享受露宿的借口。雷因重新係好鞋帶,確認完背包的內容物後,便高高興興地對一臉擔心的亞莉卡舉起手。
「就這樣囉,我去去就回。麻煩你們留守,還有晚點名的時候幫我回答一下喔。」
「雷因,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什麽事?」
「你說的洞窟,除了你、愛爾妮雅同學、奇爾和培姆培姆之外,還塞得下另一對搭檔嗎?」
「小加!?」
相對於詫異無比的亞莉卡,這次輪到雷因模仿加賽特,帶著無奈的表情揚起微笑。
「塞得下啊。那個洞窟很大喔。不過兩個人都溜走了,晚點名怎麽辦?」
「今天值班的是懶惰的德班老師,他一定會叫各樓的樓長幫他點名。所以晚點名的時候,樓長隻會喊一聲『大家都在吧?』就結束了。」
「我們那層樓沒問題嗎?」
雷因發自內心感到目瞪口呆。加賽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瞪著雷因。
「而且,要是錯過了這麽有趣的戰鬥,我就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要和雷因做朋友了。」
「我受傷了。你那句話讓我受傷了!」
「哈哈哈哈哈哈,不過,你也不想在路上進行無謂的戰鬥,浪費體力吧。我這邊有皮克的炫目技能,最適合用來回避戰鬥了。開道的工作就交給我吧。」
「這樣啊——嗯,那就交給你囉。」
「嗯,了解。」
雷因和加賽特確認了彼此的裝備後,便開始討論前往尋找風龍的最短路線。就在他們準備出發的時候——
「洞、洞窟!」
一直將雙手放在胸前轉來轉去的亞莉卡突然大叫。
「什麽!?」
「亞莉卡,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大叫?」
聽見平常文靜的亞莉卡忽然這麽大聲,雷因和加賽特都停下了動作。
亞莉卡鼓起大概是她人生至今最大的勇氣,帶著有點拘謹的微笑,對兩人問道:
「那個洞窟,還塞得下……另一對……搭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