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好驚險?總算趕上了?」
雷因衝進教室,從長桌之間的階梯式走道往上爬,在他最喜歡的窗邊座位坐下。他一邊擦汗,一邊把裝著教材的書包和掛在腰間的包包放在桌上,而和他一起跑進教室的加賽特則趴在桌上,像是在說:「不行了」。
「呼、呼,雷、雷因……有點、太快了……你真是、四肢發達耶。」
「是加賽特你體力太差了啦,連培姆培姆的體力都比你好。對不對,培姆培姆?」
「嗶、嗶嘰!?」
突然聽見自己被點名,培姆培姆嚇了一跳,立刻繃緊它果凍狀的身體。原來它正打算從雷因剛才放下的包包裏偷走獎賞用的點心。
「你看吧,它悠哉得很呢????!」
雷因抓住培姆培姆的身體,用力將它拉離包包。培姆培姆死命地抓緊包包,試圖把點心拿出來,但它的身體被拉長,那沒有牙齒的嘴巴很快就從包包滑落了。
「真是的,一秒都不能掉以輕心耶。看來從明天開始可以再增加一些訓練量囉?」
「嗶嘰!!」
聽見雷因的話,培姆培姆淚眼汪汪地左右搖擺藍色的身體。雷因的訓練已經非常嚴苛,要是再增量,對培姆培姆來說幾乎是攸關生死的問題了。
培姆培姆為了討雷因歡心,發出「嗶嘰?嗶嘰?」的撒嬌叫聲。雖然它的可愛等級簡直犯規,雷因卻完全無視於它的懇求,端坐在位子上。培姆培姆趕緊從雷因的手中跳到桌上,藍色的身體在桌上走來走去,試圖引起雷因的注意,然而雷因瞧都不瞧它一眼。不但如此……
「呼,好熱喔?啊,對了,雷因,培姆培姆借我一下。」
「嗶嘰?」
「請自便。」
「嗶嘰!?」
「謝啦!欸咻……哇?好棒的枕頭喔?又冰涼又柔軟,真是太舒服了?」
「嗶嘰嘰嘰嘰!」
雷因甚至二話不說,就把培姆培姆借給拿掉眼鏡、完全進入休息狀態的加賽特。被加賽特拿來當枕頭的培姆培姆拚命想逃走,但加賽特用雙手緊緊抱著它,使它無法動彈。史萊姆是魔獸當中最弱的種族,許多學者認為連人類都比史萊姆還強。名符其實地被壓扁的培姆培姆,始終無法從加賽特的頭部下方脫逃。而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皮克,也在加賽特的下巴旁睡得香甜,規律地吐著鼻息。看來培姆培姆的身體真的很好睡。
就在這一片祥和的時刻,忽然有人從背後呼喚雷因。
「雷、雷因同學,能及時趕上,真是太好……」
「哼,你竟然在遲到的前一刻才進教室,還真是大牌啊,雷因·艾爾哈特。」
一個畏縮的聲音,被另一個充滿自信的聲音給打斷了。
雷因一感受到那絲毫不容質疑的高壓態度,便垂下雙肩,轉過頭去,望向坐在比雷因座位還要高一階的長桌前俯視著他的兩名少女。
晨光從窗戶灑進教室;陽光下,柔和的淡黃色頭發與鮮豔的紅發一同映入雷因的眼簾。
「能及時趕上,真是太好了呢,雷因同學。」
坐在椅子上,害羞地將十指交錯在胸前的少女有禮貌地重說了一次,朝雷因靦腆地笑了笑。她有著一頭蓬鬆的淡黃色頭發,以及淡橘色的圓眼睛。她嬌小的臉龐宛如小動物一般可愛,同時卻又擁有讓男人禁不起誘惑的豐滿胸部。從她交錯的指縫間,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狼型的紋章。
屬於《冰狼族》的雷昂,額上戴著冰頭盔,總是將試圖接近夥伴的男學生一個一個嚇跑,以這頭忠狼作為夥伴的她,名叫亞莉卡·賽克斯連。
她是雷因的好朋友,也是加賽特的青梅竹馬。
雷因每天早上去接培姆培姆前,總是會和亞莉卡打照麵。雷因笑著對她說:「對啊,真的是有驚無險呢。」
而坐在亞莉卡左手邊的少女從鼻子發出「哼」的一聲,張開她漂亮的雙唇。
「你是不是有點鬆懈了啊,雷因·艾爾哈特?虧我還特地做了早餐給你吃呢,你那是什麽模樣啊?」
少女傲慢地將雙臂交叉在胸前,用凜然的聲音說道,同時瞪著雷因。她的發色鮮紅得不輸朝陽,深磚紅色的雙眸充滿堅強的意誌。她美麗的樣貌就如翱翔天際的老鷹一般,就連那帶著些許不悅表情的臉龐,看起來都威風凜凜。
她手上的紋章,是這個世界上與神並稱雙璧的王者之龍。
以因為體型太大而在教室外休息的《馬龍》奇爾作為夥伴的她,名叫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
她不但是雷因的競爭對手,更是雷因的天敵。
一看見愛爾妮雅的瞬間,雷因就嘴角歪斜,不自覺地將手放在腹部。
「嗯?怎麽了,雷因·艾爾哈特?你那張沒有教養的臉,今天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
「是誰害的!是誰!」
雷因用憤怒壓過身體的不舒服,握緊拳頭瞪著愛爾妮雅。
沒錯,從去接培姆培姆之前,一直到進行訓練時都在襲擊雷因的劇烈腹痛,原因就是愛爾妮雅替雷因做的早餐。
「我啊,因為你那莫名其妙的早餐,從早上就去地獄走了一遭!」
「什麽叫做莫名其妙!我的廚藝可是得到了主廚瑪洛的真傳,連她都說:『我沒有東西可以教你了。』還說我以後不用再去廚房了呢!你應該感謝我才對吧?」
「那才不是得到真傳,而是禁止你去廚房!」
看見愛爾妮雅自信滿滿地挺著胸膛的模樣,雷因忍不住拍桌,站了起來。正因為雷因品嚐過那彷佛地獄的滋味,所以他非常瞭解。要是不趁現在阻止愛爾妮雅,下次絕對難逃一死。
「哼,你在說什麽蠢話啊,雷因·艾爾哈特?我的廚藝就算說可以媲美亞莉卡也不為過唷。」
「你這番話如果是出自真心,現在就給我去保健室!你那是什麽廚藝,根本沒辦法和亞莉卡相提並論!對吧,亞莉卡?」
「咦,啊,呃……」
亞莉卡支支吾吾,用歉疚的眼神望向愛爾妮雅。然而麵對充滿毫不動搖的自信、沒有一絲懷疑地等著她回答的愛爾妮雅,亞莉卡隻能忸忸怩怩地將指尖交錯,慌張地垂下視線。
「那個,我的廚藝還很差啦……而且小愛也很努力了……」
「你看,亞莉卡也這麽說唷!真是的,你這家夥的味覺,真是遲鈍到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聽亞莉卡這麽說,愛爾妮雅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滿意地點點頭。
雷因將視線自愛爾妮雅身上移開,轉而以真摯的眼神望著亞莉卡說:
「欸,亞莉卡。」
「唔,什、什麽事,雷因同學?」
「你做的早餐真的好好吃喔。」
「咦、咦、咦——————!」
受到雷因以如此認真的表情誇獎,亞莉卡的臉紅得像是剛泡完澡一樣,用雙手撫著臉頰。這恐怕是這一生當中聽過最令她開心的話了吧。亞莉卡有種飄飄然的感覺,眼睛發燙。
隻靠一句話就讓亞莉卡宛如置身天堂,雷因繼續帶著真摯的表情,認真無比地懇求道:
「所以,拜托你對愛爾妮雅說,叫她不要再做菜了。」
「咦,這……」
亞莉卡漲紅的臉頰瞬間冷卻,表情變得陰沉。從夢境中被拉回現實的她,將搗著臉頰的手放下,再輕輕交疊在大腿上,在良心的苛責中高聲哀號。
雷因所說的她當然明白。畢竟愛爾妮雅這次做菜的食材,有一半以上都是魔獸的食物。不,其實世界上確實有用魔獸食物來點綴人類食物的料理,隻是愛爾妮雅放的量太多了。她的刀工不錯,也懂得掌控火侯
,可是她挑選的那些食材卻讓優點全都泡湯了。
然而,麵對一邊說著「雷因一定因為訓練累壞了,我得讓他吃點能補充體力的東西才行」,一邊興衝衝地挑選食材的愛爾妮雅,亞莉卡什麽都說不出口。假如當時提醒她一下,愛爾妮雅做的菜應該也不會糟到那種地步才對。
亞莉卡把愛爾妮雅的失敗當成是自己的失敗,嬌小的身軀僵立著,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才好。
前麵是史萊姆,後麵是龍。一般人應該會選擇打倒史萊姆,但遺憾的是,亞莉卡麵前的那隻史萊姆,膽子大得連龍都敢挑戰。
就在亞莉卡即將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流下眼淚的那一刻——
「嗶嘰嗶機嗶嘰嘰嘰嘰。嗶?嘰!」
「嗯?嗯啊?」
培姆培姆在加賽特的懷裏扭動掙紮,因為太用力的緣故,就這樣撞上了雷因的頭,和他一起倒在長桌之間。
「哇、哇!雷因同學!」
「喂,雷因·艾爾哈特,你沒事吧!?」
雷因和培姆培姆毫無防備地倒下,而愛爾妮雅和亞莉卡則完全忘記方才的緊張,趕緊探出身子。從桌子邊緣一看,隻見正麵吃了培姆培姆一記衝撞的雷因,正揉著自己的背,站起身來。
「好痛喔~~~!」
「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雷因,我不小心讓它逃走了。」
剛才一直把培姆培姆當作枕頭的加賽特,一邊重新戴好眼鏡,一邊抓住雷因的手臂,把他拉起來。就在那一瞬間,趁雷因和愛爾妮雅沒注意的時候,與亞莉卡四目相接的加賽特,偷偷地朝她眨了眨眼。
——小加,謝謝你。
亞莉卡悄悄地對這個在絕妙時間出手相助的青梅竹馬點頭示意。
加賽特對亞莉卡輕輕一笑,而為了避免話題又回到原點,他若無其事地對雷因說:
「對了,雷因,那個不是今天嗎?」
「哪個?」
「什麽哪個……就是那個謠傳中的新同學轉來班上的日子啊。聽說那家夥每轉到一間新學園,就會把那所學園裏最弱的家夥揍得體無完膚,之後再轉去別的學校,尋找下一個目標。」
「啊,喔??是今天嗎?喔,嗯,好像是耶。沒錯、沒錯。」
「你如果忘記了就直說嘛。你真的滿腦子隻有培姆培姆的訓練耶。」
加賽特無奈地歎息。
聽見加賽特這麽說,愛爾妮雅不悅地哼了一聲,「碰」地拍了一下桌麵。
「我不喜歡這個人。以欺負弱者為目的不停轉校,根本是魔獸煉磨師之恥!」
「唔?萬一那個人很可怕怎麽辦?」
愛爾妮雅身旁的亞莉卡不安地縮起身子。
加賽特像是為她打氣似地,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發自內心爽朗地說:
「不用那麽害怕啦!沒關係,亞莉卡不會被欺負的。因為……」
加賽特停頓了一下,接著筆直地指向雷因,毫不猶豫地斷言:
「因為在這間教室裏,有一個眾人公認最弱中的最弱,假如要比弱小,絕對沒人比得過他的史萊姆煉磨師和史萊姆啊!就算轉學生要挑釁,也一定會找這一對組合的呀!對吧,雷因、培姆培姆?」
「好吧,我不否認我是最弱的。」
麵對眨著眼睛,斷言自己「最弱」的加賽特,雷因絲毫沒有生氣,隻是坐在椅子上,托著腮幫子。他的嘴角完全沒有顯露對加賽特的不滿。
浮現在他嘴角的,是一抹和被斷言為「最弱」的史萊姆煉磨師完全不相符、宛如渴望著戰鬥的野獸一般的強力笑容。
「我——我和培姆培姆,怎麽可能就這樣默默地挨打呢?是不是啊,培姆培姆?」
「嗶嘰!」
雷因的嘴角揚著無畏的笑容,培姆培姆也不服輸地奮力鳴叫,在雷因的肩上彈跳著。
「不過啊,加賽特,我現在想起來了,你說的和我聽到的傳聞不太一樣耶。」
雷因收起那充滿傲氣的笑容,接著露出狐疑的表情,開口道。
「咦?怎麽說?」
聽見雷因的話,加賽特也難得略感意外地提高了聲調。
雷因輕輕頷首後,便開始說明他聽見的傳聞版本。
「呃,我聽到的傳聞,並不是說那家夥到處去欺壓弱者,而是找出最強的家夥,向對方挑釁呢!聽說好像是為了讓對方見識自己和夥伴魔獸的力量什麽的。不過,如果加賽特沒聽說就算了,畢竟我聽見的這個版本比較像是加油添醋的嘛。」
「挑釁強者……雷因,這個傳聞聽起來好像——」
「喂,你們這些壞小孩,趕快回座位了?」
加賽特原本想進一步追問雷因聽見的謠傳,但就在這個時候,教室的門敞開,一個年約三十五歲、滿臉胡渣的男老師——雷因他們班的導師德班老師出現了。
一看見老師——不,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一看見跟在老師身後的那個女學生,原本吵雜的學生們便活像到別人家作客的《二尾貓》一樣,頓時安靜了下來。
德班老師站上講台,滿臉笑意地對鴉雀無聲的學生瞥了一眼之後,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說出了大家引頸期盼的那句話。
「大家高興吧!這位就是我們等待已久的轉學生,你們的新朋友!」
德班老師像個學生一樣興高采烈地高聲喊道。聽到全班發出「喔喔——!」的歡呼聲,老師像是很滿意地點點頭,接著輕輕推了一下轉學生的背,說:「好,那你自我介紹一下吧。」
轉學生往前跨出一步。
全班同學與各自的夥伴,全都注視著這名新出現的競爭對手。
「呃,大家、好。我是吉娜·雷姆萊特。請、多多指教。」
這個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帶有一種獨特節奏的少女吉娜,用非常緩慢的速度鞠躬,接著又用同樣緩慢的速度抬起頭。
她有著深栗色的雙眸,以及宛如初雪一般白皙的肌膚,看似因為困倦而半閉的雙眼,使她純真無邪的五官看起來比同學年的人還要稚氣。
比起「美麗」,這個女孩更適合用「可愛」來形容。然而最吸引同學目光的,是她那隨著動作而擺動的一頭銀發。
彷佛精致高級銀飾般的銀發,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而輕柔擺蕩。長至膝蓋的頭發,就像一片銀色布幕似地罩住她的身體。
學生們注視著彌漫神秘氣息的吉娜,靜靜地等待她再次開口。
沒錯,學生們還沒從吉娜口中聽到評估她實力最重要的資訊。
「啊,對了,我忘了說,呃——我的紋章是……」
或許是承受不了同學無言的壓力,又或者是真的忘了,吉娜拍了一下手,接著對全班同學舉起手。
然而,就在她對班上同學露出手掌的前一刻——
「啾嗶!」
吉娜後腦勺的頭發忽然隆起,一隻粉紅色的魔獸從銀色布幕中跳出,在全班同學麵前現身。
魔獸發出充滿彈力的聲音,躍上講台,瞪視著全班同學。
吉娜的夥伴,就像是為了守護她而挺身而出。
而這個魔獸——
「「「史萊姆!?」」」
正是擁有「全世界最弱」之名的史萊姆。
「啾——嗶——!」
在全班同學的驚呼聲之下,有著鮮豔桃紅色身體的史萊姆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高聲鳴叫,一點都沒有「最弱的史萊姆」的感覺。
吉娜後腦勺的頭發依然不自然地隆起,她朝夥伴瞥了一眼後,便若無其事地對同學們介紹自己的夥伴。
「恕我、介紹晚了。這是我的夥伴,《普通史
萊姆》露露。它雖然有點自大,但其實是個很乖的孩子。請、多多指教。」
吉娜再次鞠躬,銀發隨之搖曳;旁邊的露露則仰著頭,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
看見這組反差極大的搭檔,同學們隻能麵露困惑。謠傳這個轉學生每轉校一次,都會把該校全年級最弱的煉磨師徹底打垮。然而實際上呢?別說打不垮最弱的煉磨師了,這個轉學生本人就是最弱的魔獸煉磨師啊。由於事前想像中的轉學生模樣和眼前的吉娜實在相差太大,所以同學們全都啞口無言。
不曉得她究竟知不知道同學們的心情,再次向大家鞠躬的吉娜,銀發微微搖晃,抬起頭來,接著像是宣布最重要的事情一般,她凝視著教室正中央說道:
「呃,請容我、問一個失禮的問題。請問各位當中、有沒有、史萊姆煉磨師呢?」
吉娜一臉嚴肅地問道。
聽見這個問題,同學並沒有開口回答,而是幾乎反射性地移動視線。
——望向彷佛立刻就想挑戰吉娜,興奮得坐不住的雷因。
「嗯……?」
吉娜看見同學們的反應,也跟著將視線轉向雷因。
雷因的夥伴培姆培姆,理所當然地坐在他的肩上。
雷因和吉娜——兩名史萊姆煉磨師的視線在空中交會,進行一場無言的問答。雷因和吉娜在視線中對彼此說了些什麽,吉娜透過雷因的雙眸感受到了什麽,沒有人知道。
隻是這兩個最弱煉磨師對彼此的無言瞪視,滿溢著一股令他人無法接近的氣魄。
「露露。」
先打破沉默的是吉娜。吉娜將視線從雷因身上收回,接著呼喚夥伴的名字。露露扭著它那果凍狀的身體,利用輕微的反彈力量跳上吉娜的肩頭。
吉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地,對站在一旁的德班老師使了個眼色。
老師敏銳地察覺到吉娜的意思,於是豎起大拇指,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最樂見學生們彼此交流了。去吧!」
「謝謝、您。」
吉娜對德班老師微微鞠躬後,接著緩慢而堅定地,從窗邊順著學生座位間的階梯往上爬。
吉娜來到了雷因的身邊,禮貌地對他行了個禮,銀發隨之搖蕩。
「幸、會。我是、吉娜·雷姆萊特。請、多多指教。」
從窗外灑進的陽光,穿過了她那頭飄逸銀發的縫隙。宛如銀線一般的發絲閃耀奪目,覆蓋著她雪白的肌膚。如果肩上沒有那隻人稱最弱的史萊姆,她看起來簡直就像畫中的女神。
「我是雷因·艾爾哈特,幸會。」
麵對吉娜的問候,雷因的嘴角揚起好戰的笑容答道。
吉娜說話的語調不太有高低起伏,臉上也沒有太多表情。然而當她與雷因麵對麵時,嘴角浮現的淺淺笑容,像是找到了期待已久的對手似地。
吉娜帶著不仔細看就很容易錯過的笑容,指著肩上的露露。
「這是我的夥伴露露。」
「啾嗶。」
「這是培姆培姆。」
「嗶——嘰。」
被點到名的露露和培姆培姆各自從主人的肩頭跳到桌上。
「嗶嘰、嗶嘰、嗶嘰嘰!」
培姆培姆可能是很久沒遇見同族,所以特別高興吧,它興高采烈地高聲鳴叫,同時往露露接近。
「嗶嘰嘰嘰——嘰——嘰!?」
沒想到露露竟然一口從培姆培姆的頭頂咬下。
「嗶嘰嘰嘰嘰、嗶嘰、嗶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啾嗶嗶嗶嗶!」
「嗶嘰——!嗶嘰嘰嘰嘰!嗶、嗶嘰——!」
被露露咬住的培姆培姆一雙渾圓可愛的大眼噙著淚水,在桌上跳來跳去。而露露不知道究竟不滿培姆培姆什麽地方,一直咬著它的頭不放。史萊姆的嘴裏沒有牙齒,可是不管培姆培姆怎麽跳,露露都不放開它。
培姆培姆來回跳了許久,最後流著淚仰望雷因,彷佛在向他求救。
「呃,抱歉,可不可以不要欺負我們家的培姆培姆?」
「對、不起,可是,露露是個很乖的孩子。」
吉娜挺著胸膛、語帶自豪地說,似乎隻有這點絕對無法退讓。說那個緊咬著培姆培姆不放的露露是個「乖孩子」,雖然讓人有點無法接受,但雷因的興趣早就被別的東西吸引了。
「對了,你找我有什麽事?」
「呃,啊,是。這個嘛……」
吉娜停頓了一秒後,彬彬有禮地對雷因伸出手,接著用果斷的語氣說:
「可以、請你、和我戰鬥嗎?」
這正是不折不扣的宣戰。
由全世界最弱的史萊姆煉磨師,向同為全世界最弱的史萊姆煉磨師所下的戰帖。
「等一下!你這家夥,誰準你……」
「愛爾妮雅!」
就在愛爾妮雅忍不住站起來的時候,雷因高聲喝止了她。他聲音裏的氣魄以及直視著愛爾妮雅的視線,讓愛爾妮雅像是僵住了似地,維持著探出身子的姿勢,動也不動。
雷因的臉上掛著笑容。
那並不是在嘲笑吉娜,更不是在自嘲。
雷因臉上掛著難以壓抑的欣喜笑容,因為興奮而忍不住顫抖。
竟然能遇見和自己一樣的史萊姆煉磨師,而且這名史萊姆煉磨師還對自己下挑戰書——麵對眼前的狀況,雷因實在無法不發顫。
雷因緩緩地站起身,握住朝他伸出的手。
正如雷因所預料的,那隻小小的手也緊緊回握住他。
「當然好,我們來戰鬥吧!欸,德班老師,可以吧?」
雷因的聲音響徹了教室。
正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些什麽的德班老師,彷佛在等雷因的這句話似地,用力拍了一下黑板,發出「碰」的一聲。
「我最樂見學生們彼此交流了!去吧!」
德班老師用力拍擊的黑板上,寫著『第一節自習』這幾個大字。
*
魔獸煉磨師培育學園【貝基歐姆】的西北角,有一座專供排名戰或模擬戰鬥訓練使用的鬥技場。這裏有第一至第七擂台(不過第四擂台目前無法使用),而雷因快步爬上了第三擂台的階梯。
擂台的直徑約30公尺,是由學園聘雇可操縱巨魔像的石材師所打造的。除非是遭到強烈爆炸的直接攻擊,否則不會有任何損傷。
話雖如此,今天的這場戰鬥,應該完全不用擔心擂台被炸爛吧。
因為今天要對戰的雙方,是史萊姆對史萊姆。
這全世界最弱的魔獸,別說破壞擂台了,搞不好撞上擂台時自己還會受傷呢。
對於支持過無數次精彩決鬥上演的擂台而言,大概也沒有遇過這麽無聊的戰鬥吧。
圍繞著擂台的學生,眼神中流露出的也不是對於激戰的熱烈期盼,而是想看兩隻史萊姆互相碰撞的溫馨場景。
——除了知道雷因和培姆培姆深不可測實力的那幾個人之外。
「好吧,那你們覺得哪一邊會獲勝?」
加賽特推了推眼鏡,興致勃勃地說。
聽見這個問題,站在加賽特右邊的愛爾妮雅一臉無趣地咕噥:「真是個蠢問題。」同時帶著充滿不甘與信賴的視線望向雷因。
「當然是雷因·艾爾哈特會贏啊!畢竟那家夥連我都打敗了,我才不允許那家夥輸給我以外的人呢!對不對,奇爾!」
(嗯。)
一個兼具智慧與穩重的厚實聲音,在加賽特和亞莉卡的頭腦中響起。
這個聲音來自在愛爾妮雅身旁待命的夥伴。身體和馬差不多大、身上覆
蓋著鮮豔的緋紅鱗片、雙翼狀如火焰的《馬龍》——奇爾,能利用念力說話。某些擁有高度智慧的魔獸,可以用念力和人類對話。隻是依照雷因的說法,奇爾講起話來真是像極了人類。
奇爾微微張開嘴,露出一排如珍珠一般白皙的牙齒,像是露出微笑似地繼續說道:
(沒錯,吾確實想用牙和火焰擊垮那兩個家夥的自信呢。)
奇爾從微張的口中吐出鮮紅的火焰。奇爾曾與這對最弱的組合交手過幾次,但很遺憾地,截至目前為止勝率仍是雷因他們居於優勢。奇爾身為被譽為魔獸界王者的龍,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能用自己的爪子和尖牙打倒雷因他們。
愛爾妮雅聽見和她抱有相同想法的奇爾這麽說,心滿意足地頷首。
「不愧是奇爾,說得好!這才是我的好夥伴。我們相信雷因一定會贏!」
聽見愛爾妮雅彷佛在告白一般熱情地公開喊道:「我相信雷因!」四周的學生開始竊竊私語。
不過,默默聽著她發表意見的加賽特絲毫不理會周遭的騷動,將視線移向站在他的左側,看向正擔心地撫著胸口的亞莉卡。
「亞莉卡你覺得呢?」
「咦!呃……我應該是希望雷因同學獲勝吧。」
相較於將自己的想法清楚表達出來的愛爾妮雅,亞莉卡則搖晃著她一頭淡黃色的頭發,露出淺淺的笑容答道。其實亞莉卡本來想說的是:「我也相信雷因同學。」隻不過她的心髒不像愛爾妮雅那樣強到足以如此斷言。要是她說出這種話,八成會害羞得躲在房裏好幾天不肯出來吧。
本來加賽特的樂趣,就是給亞莉卡一些幫助,讓她更害羞——不,讓她得到支持,不過今天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對啊,希望雷因能贏。」
加賽特揚起微笑,讚同亞莉卡的意見。
然而,加賽特眼鏡下閃閃發亮的雙眼,卻帶著一絲疑慮。
傳言說那個轉學生每到一所學園,就會找出最弱的學生,把對方打得體無完膚。
可是,世上真的有比史萊姆煉磨師……不,比史萊姆還弱的魔獸嗎?
另一個傳言是,那個轉學生每到一所學園,就會找出最強的學生,向對方宣戰。
為了找強者挑戰而不斷轉學,到底有什麽原因呢?
現在有許多學生圍著擂台,注視著兩名史萊姆煉磨師;而在這些學生當中,比誰都關心這場戰鬥勝負的,就屬加賽特了。
加賽特靜靜地將他眼鏡下的視線轉向雷因和培姆培姆。
雷因是掌中刻著最弱紋章的史萊姆煉磨師。
而他的夥伴,則是所有魔獸中最弱的史萊姆——培姆培姆。
這個人和這隻魔獸,毫無疑問最符合「最弱」的稱號。
然而要說雷因弱嗎?答案卻又是否定的。
的確,雷因和培姆培姆的戰術,遇到實力相仿的對手,是比較吃虧的。而且他不擅長混戰,也沒有什麽特殊的能力。
但是這對史萊姆煉磨師和史萊姆搭檔花了龐大的時間不斷努力,運用超乎常理的戰術,更重要的是抱著比誰都渴望勝利的精神,因此就連實力遠高於他們的強者也能擊敗。
就像他們從《冰飛龍》手中救出加賽特和皮克一樣。
就像幾個星期前,他們打倒了一頭活了數百年的成熟風龍一樣。
總是挑戰『不可能』的雷因和培姆培姆,雖然是最弱的搭檔,但絕對不弱。
一邊,是有兩個矛盾謠傳的史萊姆煉磨師。
一邊,是寫著『矛盾』二字,但應該讀作『笨蛋』的史萊姆煉磨師。
「到底會怎麽樣呢?好像愈來愈有趣了呢。」
加賽特那原本就眯著的眼睛眯得更細了。
看著加賽特臉上的笑容,坐在他肩頭的皮克想起了當初和他立下契約的遙遠往事,不禁無奈地聳了聳肩。
*
時間回到皮克看見加賽特的笑容而聳肩的稍早之前——
第一節課開始後,空無一人的校舍走廊上,有兩個人影走向雷因他們的教室。
「吼,真是的!隻不過是忘了寫遠征的報告而已,有必要那麽生氣嗎?」
其中一個人影——一個長相精悍的男學生垂下雙肩,噘著嘴說。他的表情中滿是不服氣,沒有一絲因為被罵而反省的樣子。
「欸,你也這麽覺得對吧,米亞?」
嘟著嘴的男學生向走在他身旁的同學尋求認同。他有著宛如王子一般精悍的五官、像夕陽餘暉般的一頭橘發,以及星塵似的藍色雙眸。兩耳上掛著刻有天使紋章耳環的他,名叫法爾德·格藍桑達。
他的手掌心刻著榮耀的天使紋章,是全年級排名第1的天使煉磨師。
麵對名號瞬間響遍他們日前遠征的那所學園的法爾德,被他喚作米亞的女學生不悅地歎了一口氣,朝著製服穿得鬆垮垮的法爾德心窩用力揮出一拳。
遭到力道強勁得彷佛能讓他直衝走廊盡頭的一擊,法爾德忍不住發出低吟,抱著腹部,雙膝跪地。
「首先,我不是早就說過不要叫我米亞嗎,法爾德?」
女學生皺起眉頭,被稱呼為米亞一事似乎令她感到很不開心。她有著彷佛被漆黑深夜渲染似的紫藍色頭發和眼睛,身上散發著高潔與溫暖的氣息,像是照亮夜空的明月般。就連因為法爾德在身邊吵鬧而歎息的憂鬱表情,都美得能成為一幅畫。她名叫米絲特莉亞·克勞利斯。身為惡魔煉磨師的她,掌心刻著殘暴凶悍的惡魔紋章,而她的實力則是全年級第2名。
米絲特莉亞帶著輕蔑的眼神俯視法爾德,接著毫不猶豫地抬起腳,用力地踩在他頭上,同時用宛如從地獄底層湧上的憤怒口吻說:
「另外,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啊?」
米絲特莉亞將體重壓在踩著法爾德的腳上,腳底傳來法爾德額頭撞上地麵的觸感。她之所以這麽生氣,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這個和她一起遠征的笨蛋忘了寫報告,害她也一起被追究責任,要是他沒有道歉,米絲特莉亞的怒氣是絕對不會消的。
「等一下,米亞,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哎呀,怎麽?你有什麽想辯解的嗎?」
「嗯……我覺得剛才在辦公室的女孩子好可愛唷!她是轉學生嗎?應該是轉學生吧?她剛剛在和德班老師說話,該不會就是轉來我們班上吧?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如果沒有的話,我就算向她磕頭也要猛烈追求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要破了、要破了,我的頭要被磨破了啦!」
「反正你的頭蓋骨裏麵又沒有需要保護的大腦,就算額頭被磨掉一點也沒什麽關係吧?」
「有啦有啦有啦,當然有啊!要是沒了額頭,女孩子發燒的時候,我要怎麽幫她量體溫呢……呃噢!」
「你去給我測量地板的溫度就好了!」
米絲特莉亞把法爾德踩在地麵,沿著無人的走廊快步走去。然而笨蛋似乎總是複原得很快,額頭紅通通的法爾德踏著意氣風發的腳步跑在走廊上,追過米絲特莉亞,一口氣打開教室的門。
「各位!上課辛苦了!全年級最帥的男人,全年級堂堂排名第1,掌心刻著天使紋章,大家的愛神邱比特,天使煉磨師——我,法爾德·格藍桑達回來了喔喔喔!」
「教室裏沒半個人耶。」
「你縮什摸——!」
米絲特莉亞冷靜地環視著空無一人的教室,而身旁的法爾德則誇張地跌了一跤。看見他這副模樣,實在令人不由得懷疑這個人為什麽會是全年級第1名,但怎麽都無法把他從第1名的寶座上拉下來的米絲特莉亞,其實最清楚他的實力。
「可惡—
—大家太過分了,我好受傷,我要哭了啦!」
法爾德咬著大拇指,抱著膝蓋倒在地上,真的哭了起來。他如果安安靜靜地站著,看起來確實是個麵容精悍的帥哥,但現在這副模樣,完全隻是個沒用的家夥。米絲特莉亞像是忍著頭痛似地用指尖壓著太陽穴,皺起眉頭。在遠征的時候,真的被這個人害得很慘。
米絲特莉亞已經連理都不想理,於是決定無視法爾德,再次望向教室。教室裏空無一人,黑板上寫著『第一節自習』。八成是德班老師又臨時想到了什麽餿主意,於是拿來欺負學生吧。既然如此,必須搜索的範圍就可能不隻是學園,還包括城裏,甚至是歐烏茲森林了。雖然範圍不是很大,卻也絕對繞不完。再加上——
「欸,法爾德……法爾德!」
「嗚、嗚嗚,過分,大家太過分了!我也很努力啊!我也還特地準備了好多讓大家興奮不已的彪炳事跡,也帶了一大堆伴手禮回來呢!」
正如各位所見,這個全年級第1名完全派不上用場。
「唉,真沒辦法。加布魯!」
米絲特莉亞一臉疲累地將手往前伸出,握緊拳頭,大聲喊道。
接著,她麵前的空間開始扭曲,一個巨大的黑影就像把麥芽糖撕裂一般,撕開空間從裂縫裏竄出。
「你呼喚吾嗎,吾的主人?」
那聲音彷佛火山爆發時的地鳴聲。
「加布魯,抱歉,你可不可以幫我找一下班上同學在哪裏?」
「嗬嗬嗬嗬嗬,竟然把身為惡魔的吾當作跑腿來使喚,主人你還是一樣膽量過人啊。」
「我一直都覺得很歉疚。」
「嗬嗬嗬嗬嗬,好吧。為了喜歡的雄性而努力的主人也不錯。」
「咦,什麽什麽!?米亞,你有喜歡的人喔?你真是見外耶,為什麽不告訴我……啊,不行,那裏……啊啊啊!」
「加布魯,不要在外麵提起這件事,尤其是在他的麵前,知道嗎?」
米絲特莉亞很快地訓斥,隨即一陣開心的笑聲便從空間的裂縫中傳出。
「嗬嗬嗬嗬嗬,這就是弱點被惡魔掌握的可怕之處。既然你自稱為惡魔煉磨師,就應該好好記住唷。」
「調、調侃人也該有個限度!」
米絲特莉亞朝著扭曲得比剛才更醜惡的空間裂縫怒斥,然而她話還沒說完,扭曲的空間裂縫就像被橡皮擦擦掉的塗鴉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才不是那樣呢。才不是……」
空蕩蕩的教室裏,隻剩下米絲特莉亞的咕噥聲。
*
「哇?好期待喔!」
雷因像是在確認擂台的硬度一樣,用穿著靴子的腳尖「叩、叩」地踏著地板,喜孜孜地喃喃說道。他接著又轉轉脖子和手腕,確認身體的狀態。晨間班會時間結束,現在是第一節課的時間。平常這個時間,雷因都會好好地睡上一覺,以緩解早晨訓練所產生的疲勞。但是現在從胸口、丹田湧上的興奮,早就把疲勞吹到九霄雲外去了。
因為麵前的對手,是雷因第一次應戰的魔獸煉磨師——史萊姆煉磨師。
不但如此,有關對方的傳聞更是再美妙也不過。
找出弱小的家夥打垮他,找出強大的家夥挑戰他。
謠傳的內容,老實說,對雷因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讓雷因欣喜若狂的隻有一點,那就是——世上竟然有和自己一樣,靠著史萊姆戰鬥的笨蛋。
當然,欣喜若狂的不隻是雷因。
「嗶——嘰。嗶嘰嗶嘰、嗶——嘰!」
從雷因的肩頭跳下的培姆培姆,也開心地一邊鳴叫,一邊拉長身體,像是在做伸展操一樣。培姆培姆一定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有和魔獸煉磨師所操縱的同族戰鬥的一天吧。它那藍色的身體因為喜悅而顯得更鮮豔,反射的陽光大概比平常多了五成。
轉學生宣戰之後,雷因就立刻拿出包包裏的零食給培姆培姆吃。單細胞的培姆培姆沒有胃脹氣這回事,它迅速地吸收營養之後,立刻變得精神飽滿,充滿幹勁。培姆培姆迫不及待地等著雷因的指令,眼中充滿了鬥誌,完全不像生性溫和的史萊姆。
「嗶嘰!」
「嗯,我知道啦!我會維持隨時都能使用【契約之絆】的狀態,不會留一手的。竭盡全力應戰吧!」
【契約之絆】是魔獸煉磨師的技能之一。這個技能可以係起魔獸煉磨師和魔獸的生命,雖然魔獸所受到的損傷也會反饋到煉磨師身上,而且使用後會消耗大量的體力,但相對地,煉磨師能享受到魔獸的能力,魔獸本身的能力也會大幅提升,可說是一把雙麵刃。
雷因灌注強大的意誌力,保持隨時都能策動【契約之絆】的狀態,同時緊握住刻在掌心的史萊姆紋章。
「嗶嘰!」
培姆培姆感受到主人的意誌,比平常跳得更高,將它小巧的身體移動至擂台的正中央。雷因目送著那不知與他共度多少時光的嬌小背影,接著將視線移向今天對戰的對手身上。
轉學生吉娜用一雙彷佛沒睡飽的半眯眼睛直直注視著雷因。而她的夥伴——史萊姆露露也早一步在擂台上做好準備。
吉娜曾說露露是《普通史萊姆》。史萊姆的顏色經常會因為食物和環境而不同,因此露露和培姆培姆的基礎能力應該是差不多的。
同樣的紋章,又操縱同樣的魔獸。
既然如此,決定勝負的關鍵,就是累積至今的訓練與魔獸煉磨師的技巧。
雷因像是在壓抑著激昂的情緒,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然而不管怎麽安撫自己,他都無法壓抑如電流般竄上背脊的衝動。
「好!」
雷因用緊握的拳頭拍了一下另一隻手的掌心。
準備萬全。雷因向擔任裁判的德班老師舉起手,示意他已經準備好了。
隻是相對於已經鬥誌滿滿的雷因,吉娜卻旁若無人地拍了拍手,接著微微張開她的櫻桃小口,小聲但清楚地說:
「啊,對不起,請、等一下。」
聽見吉娜的聲音,德班老師疑惑地歪了歪頭。
「嗯,怎麽了,轉學生?你在催我嗎?」
學生們對露出一抹奸笑的德班老師發出激烈的責罵和噓聲,某些女學生甚至比雷因他們還要早一步發動了【契約之絆】,鎖定夥伴的攻擊目標,德班老師可能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吧。
一臉如無其事,卻帶著些許慌張安撫著學生。
吉娜完全不理會這場小小的騷動,打開腰間的小包包,毫不猶豫地將包包倒過來,把裏麵的東西全倒在擂台上。
「我自己、忘了準備。請給我、一點時間。」
吉娜語畢,便放下係在腰間的包包。接著,她抽掉腰間的皮帶,不假思索地脫下製服外套。女學生們驚訝地搗著嘴,而男學生們則歡聲雷動。還沒有人來得及出聲製止,吉娜就用她纖細的手指將蝴蝶領結拆開,慢慢地將身上的襯衫掀起。
就在她露出衣服下那沒有一絲贅肉的腹部和肚臍時——
「慢著——————!」
一陣像是亂按鋼琴琴鍵般的刺耳聲音,讓吉娜差點就要把襯衫拉到胸部上的手停了下來。聲音的主人,是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一樣,同時嘴唇不停顫抖的愛爾妮雅。
「你、你這家夥,你想做什麽!?」
「呃……我要、換衣服呀。」
「開、開什麽玩笑!你現在在眾目睽睽之下耶!你的神經到底有多大條啊?」
「你是最沒資格講這句話的人吧!」
愛爾妮雅上下揮動著手臂,指著吉娜說;而雷因忍不住對她吐嘈。
然而,
平常可能會使愛爾妮雅暴跳如雷的這句話,此刻卻沒有傳進愛爾妮雅的耳中。
氣喘籲籲的愛爾妮雅睜大雙眼,注視疑惑地歪著頭的吉娜。
「你該不會……?」
「什麽?」
「不會吧!你不會是想誘惑雷因·艾爾哈特吧!?」
愛爾妮雅像是罪證確鑿似地高聲大喊,而在場聽見她這句話的每個學生都不禁頓時無力。誘惑雷因?再怎麽愚蠢的誤會,也該有個限度吧。
魔獸煉磨師所擁有的紋章,與基因有著密切的關係。小孩與生俱來的紋章,一定是雙親世係中曾經出現的,因此擁有神或龍等高階紋章的人,對異性具有絕大的魅力。反之亦然——和雷因一樣擁有史萊姆紋章的人,除非外表極端俊美,否則基本上不會獲得他人任何青睞。世上鮮少有人會願意冒風險讓史萊姆紋章進入自家血緣。
對於身為史萊姆煉磨師的吉娜而言,更是如此。擁有史萊姆紋章的人,通常會更加仔細地慎選伴侶,好讓下一代能夠擁有更好的紋章。
從這個世界的常理來判斷,愛爾妮雅所說的話根本是不可能的。
「你這家夥!你叫做吉娜·雷姆萊特對吧?你才剛轉學過來,不準你誘惑我的戀人雷因·艾爾哈特!」
愛爾妮雅將手臂水平舉起,雷因搗著臉,垂下肩膀,而學生們則訕笑著說:「啊,她又這樣說了。」同學們起初每次聽見愛爾妮雅說自己是雷因的戀人時,總是驚訝不已,但每天聽她說一次相同的話,大家也漸漸習慣了。
就算嘴上說是戀人,他們也沒有實質的表現。對於從沒見過愛爾妮雅和雷因做出情侶舉動的同學們來說,愛爾妮雅的那番話,聽起來就像是在調侃雷因一樣。
不過愛爾妮雅本人非常認真,第一次聽見這句話的吉娜,甚至將她半眯著的雙眼睜開了一點。
「你們兩位、真的在交往嗎?」
「當然是!」
「當然不是!」
聽見吉娜的問題,愛爾妮雅和雷因幾乎同時回答。
而吉娜聽見兩個互相矛盾的答案,不禁困惑地歪著頭。
雷因尷尬地別過頭去,難以啟齒般地說:
「呃,還有,你可不可以把襯衫放下來?我的視線不知道該擺在哪裏才好。」
雷因竭盡所有的意誌力克製自己想把頭轉向前方的衝動,同時懇求吉娜。雙手交叉,抓著襯衫下襬並提到胸前的吉娜,此刻的狀態實在非常危險。
「就算不換衣服也沒關係吧。你就好好穿著製服吧。還有,我們趕快開戰吧。」
「雖然不換衣服也可以戰鬥沒錯,可是不換衣服,我就無法使出全力了。」
「嗯?欸?這?個?嘛?……」
麵對吉娜正色的說明,雷因搔了搔頭,不知如何是好。假使她不使出全力,就不好玩了,但她怎麽可以在這裏換衣服嘛。
這時,拯救了雷因內心矛盾的,竟是平常老是把他逼到絕境的愛爾妮雅。
「你說你不換衣服,就沒辦法拿出全力嗎,吉娜·雷姆萊特?」
「是的。還有,你為什麽要連名帶姓地叫我?」
「別在意。更重要的是,我想確認一下,你真的沒有誘惑雷因·艾爾哈特的意思對吧?」
「是的。我隻是為了使出全力,所以才需要、換衣服。」
「既然如此,我有個好主意,你過來這裏。」
方才還凶巴巴的愛爾妮雅,現在表情變得溫和,牽起吉娜的手,既然沒有要擄走雷因的意思,那麽對愛爾妮雅而言,史萊姆煉磨師對史萊姆煉磨師的戰鬥,也是幫助她打敗雷因的重要參考。
「大家幫忙一下。」
愛爾妮雅把班上的女同學集合起來。個性豪爽的愛爾妮雅本來就很受女同學的歡迎,因此女同學立刻聚集,接受愛爾妮雅的指示,將吉娜團團圍住。當她們從擂台上把吉娜的東西傳下去的時候,吉娜已經被圍住她的女同學以及排成一列擋在前方的魔獸完全遮住。
男同學們發出噓聲。
「喔,我想你們應該都很清楚……」
愛爾妮雅對男同學露出一抹帶有明顯殺氣的笑容,輕聲細語地說:
「假如有人想偷看,就先把遺書寫好吧。我會把你變成一團黑炭,連骨頭都看不見。」
愛爾妮雅的微笑中帶著如同無數把鋒利長槍所散發的殺意,站在她身後的女同學則個個露出凶狠的表情,於是本想乘坐老鷹魔獸《巨鷲》飛上天空偷窺的男生們,也隻好悻悻然地散開了。
女生們的各種感想從魔獸所構成的界線後方傳來,幾分鍾後——
「這個裝扮真的沒問題嗎?」
「是的,謝謝大家。」
吉娜對女同學們深深一鞠躬,接著緩步走上擂台。
看見換裝完畢的她,男同學們頓時語塞。
她被銀發覆蓋的身上所穿的,是一套獨特的衣裳,藍色的基調有如森林泉水一般。那應該是某個地方的民族服飾——不,是戰鬥服吧。這套衣服緊貼著吉娜纖瘦的身體線條,使她所散發的神秘氣息更加顯著。
然而最吸引男孩子注意的,是吉娜纖細四肢上裝備的腕甲和腿甲。她手上戴著無指手套和腕甲,另外還有半圓形的護肘甲和圓筒狀的腿甲。用來保護雙腳的老舊腿甲,從腳底到膝蓋還纏著皮革補強。
這套衣服到處繡著經過多次縫補的史萊姆紋章,看起來相當不可思議。
吉娜在同學的注目下靜靜地佇立著。宛如幻想般的銀發,充滿神秘感的白皙肌膚,具有攻擊性的防禦裝備——她的這身打扮,看起來就像住在森林深處的戰鬥精靈《突擊精靈》。
魔獸煉磨師穿戴防具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在雙方皆為魔獸煉磨師的戰鬥中,想辦法使煉魔師無法行動,是最佳的戰法之一,在【貝基歐姆】也沒有限製學生使用。
雖然沒有限製使用,卻也不推薦,魔獸的攻擊力很強,假如是普通的防禦裝備,勢必會輕易遭到破壞。既然如此,與其穿戴防禦裝備,還不如穿著具有高耐久力的服裝,提升機動性,比較合理。事實上,雷因現在身上穿的製服,雖然沒有防禦魔獸攻擊的效果,但是方便活動,耐久力較高。
可是吉娜的裝備,卻與上述兩種理論背道而馳。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謎樣的謠傳。謎樣的裝備。謎樣的傷痕。
這個全身充滿謎團的對手,竟然是一名史萊姆煉磨師。
「……那我們開始吧。」
吉娜輕聲宣告她已經做好準備,而雷因的鬥誌早已超越界線。如同從原本維持著表麵張力的杯子裏溢出的水,一股超出極限的鬥誌湧入史萊姆的紋章裏。而史萊姆紋章也彷佛在呼應這股鬥誌一般,散發出藍色的光芒,就連培姆培姆身上的紋章也與這道光芒共鳴。
這麽快就啟動【契約之絆】的舉動,實在令人咋舌。
麵對全身洋溢著鬥誌的雷因,吉娜自始至終毫無表情的臉龐,此時露出了僅如一滴朝露的淺淺微笑。
「……這次說不定、真的找到了呢。現在就隻剩下、鑒別了。」
她的聲音沒有傳入任何人的耳中,雷因也沒有聽見。
因此,在場沒有半個人明白——
吉娜為什麽要啟動【契約之絆】。
吉娜掌心的史萊姆紋章發出桃紅色的光芒,而露露身上的史萊姆紋章也與之共鳴。
「史萊姆煉磨師,雷因·艾爾哈特。夥伴是培姆培姆。」
「史萊姆煉磨師,吉娜·雷姆萊特。夥伴是露露。」
「「以我的紋章與夥伴之名,一決勝負!」」
早已迫不及待的雷因與吉娜,雙雙高聲宣示開戰。
最喜歡欺負學生,同時也最喜歡看見學生失控的德班老師,一邊縱聲大笑,一邊對兩名年輕魔獸煉磨師揮下原本高高舉向天空的手臂。
「哈哈哈哈哈,你們真是青澀啊!但是我最樂見這樣了!你們就盡情撒野吧!」
於是,一場最弱對最弱的戰鬥就此展開。
*
「培姆培姆!」
「露露!」
「「【衝撞】!」」
兩名魔獸煉磨師分別站在擂台的兩端同時大喊。他們的聲音裏充滿著信賴,眼中流露出自信。他們對最弱的夥伴要求的,是沒有任何花招的【衝撞】。
麵對主人的期待,兩隻魔獸夥伴用高昂到極點的氣勢來回應。
「嗶——嘰——!」
「啾——嗶————!」
兩隻史萊姆各自將身體彎曲至極限,把自己小小的軀體化為炮彈。兩枚光彈將【契約之絆】的光芒刻映在石子地麵上,在擂台正中央激烈地撞擊。藍色的培姆培姆與淺桃紅色的露露,在白色石頭打造的擂台上衝撞彼此的堅定意誌。
「嗶————嘰!」
在互相衝撞的兩者之間,最後貫徹了意誌的是培姆培姆。壓扁的藍色身體恢複原本的形狀,同時藉由反作用力再次撞擊露露。桃紅色的小身體一瞬間就被撞回方才跳躍的地點。
「培姆培姆,再一次【衝撞】!」
「嗶嘰!」
著地後的培姆培姆,隨即又朝著一臉不甘地被推回原處的露露衝去。露露雖然立刻試圖閃避,但姿勢卻不方便行動,還來不及躲開,就吃了培姆培姆一記【衝撞】,一口氣退到了吉娜的身邊。
雙方的差距在於長久以來累積的訓練。雖然差距極其微小,不過以基礎能力而言,培姆培姆確實在露露之上。
「就這樣跳上去!」
雷因伸出刻有紋章的手,高聲喊道。盡管攻擊方式很單調,可是一旦錯失了機會,對方馬上就會反擊。
「嗶————嘰!」
培姆培姆大幅度地扭曲身體,用盡渾身的力量朝露露施展【衝撞】。然而為了蓄積力量,培姆培姆的攻擊停頓了一剎那。露露趁機重新站穩,高高跳起,從培姆培姆的攻擊路徑躲開。
「別讓它逃了!培姆培姆!」
「嗶嘰!」
聽見雷因的聲音,培姆培姆維持突擊的態勢,從石子地上彈起。一顆藍色的炮彈緊追著露露躍起,要是直接撞上,露露勢必會遠遠彈飛到場外去。
麵對夥伴的危機,吉娜舉起她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彎起指尖,冷靜地說:
「露露,彈吧。」
「啾嗶!」
聽見吉娜的指示,露露像是早已迫不及待似地立刻高聲鳴叫。
就在這一瞬間,培姆培姆的身體激烈地撞上了露露——
「嗶、嗶嘰————————!?」
「培、培姆培姆!?」
培姆培姆那嬌小的身體,往遙遠的地方飛去。
就在培姆培姆被撞飛到場外的時候,露露則沿著剛才跳起的軌跡落下,平安無事地著地。
「哇!你剛才做了什麽?好厲害喔
」
雷因像個孩子似地大聲喊道。培姆培姆確實對準了露露,撞了上去;而被撞飛到場外去的,原本應該是露露才對。
可是結果呢?被撞飛的反而是培姆培姆,露露則毫發無傷地落地。
露露和培姆培姆一樣是《普通史萊姆》,並不會使用什麽特殊的力量。既然如此,露露使用的一定是某種技能。但即使是熟知史萊姆技能的雷因,也從沒聽過、看過那種將敵人攻擊無效化的技能。
「欸,剛剛那是什麽啊!再做一次給我看啦!」
雷因壓抑不住湧上心頭的好奇心,雙眼發亮地拜托吉娜。
而吉娜則用手抵住下巴,沉思了半晌,臉頰微微泛紅地轉向正急忙趕回擂台的培姆培姆。
「露露、被推回來了……好厲害。這是第一次耶。」
「啾嗶!啾嗶嗶嗶、啾嗶!」
聽見吉娜誇獎培姆培姆的力量,露露吊起眼睛,叫個不停,就像在抗議:「不準誇獎那種家夥!」圍繞著擂台的學生看見這幅可愛的光景,全都忍不住嘴角上揚。
沒錯,史萊姆和史萊姆的戰鬥,就應該是這樣才對。
就在學生們輕忽大意的這一瞬間——
「嗯。沒、錯。我總算、找到了。」
吉娜掌心的紋章,發出了他們至今從未見過的耀眼光芒。
那道桃紅色的光芒,宛如水蜜桃的表皮一般柔軟,又如同激流一般強力,史萊姆紋章在注入了吉娜的鬥誌之後,像是燃燒般地發光,而露露身上的史萊姆紋章也再次像是呼應般地發亮。
「真的假的啊。」
雷因笑著輕聲說。若沒有如鋼鐵一般堅定的信賴以及宛如岩漿般熱烈的情感,是不可能將【契約之絆】的力量提升到這種程度的。
必須在戰鬥過程中逐漸加熱自己的情緒,最後才能到達這樣的境界。
雷因在和風龍戰鬥的時候,也曾達到與吉娜相同的境界,可是在戰鬥剛開始的時候就發揮如此強大的威力,根本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什麽觸動了吉娜的心弦?
讓吉娜的心情熾熱到這種程度的,究竟是什麽?
在雷因將他的疑問說出口之前——
「那麽,我要動手了。」
吉娜的銀發揚起,和露露一起衝過擂台。
「唔!培姆培姆!快回來!!」
雷因發現吉娜的目標後,立刻召回培姆培姆。
「嗶嘰!」
眼看主人身陷危機,培姆培姆用盡全力,讓自己小小的身體往前衝去。一轉眼,培姆培姆就逼近了並肩奔跑的吉娜和露露。
「露露,彈吧。」
「啾嘰!」
聽見吉娜的指令,原本正前進的露露彷佛視慣性定律為無物,突然往反方向跳去,擋在培姆培姆的麵前。
「嗶——嘰——!」
「啾——嗶!」
藍色和桃紅色。兩隻史萊姆同時大喊,互相衝撞。然而抱著壓倒性氣勢進行突擊的培姆培姆卻沒能撞飛露露,反而就像從鏡子反射的光線一樣,往露露的反方向飛去。
「嗶嘰——!?」
吉娜不理會莫名其妙被撞飛的培姆培姆,朝雷因逼近。
「你的目標果然是我!」
雷因就像期待已久般地笑著說,在陽光下發出透亮光芒的銀發在她眼前飛舞,吉娜突然停下,但銀發跟不上她的動作,越過了她。她纖細的身體赫然一轉,由突擊的推進力加上半回旋的離心力所構成的這一腳,踢向了雷因的側腹。
「好快!」
雷因發出驚歎,同時往地上一蹬,就像早就預期到這波攻擊似地,脫離了吉娜的攻擊範圍。雷因的製服下襬因風壓而揚起,色彩鮮豔的銀發占據了視野。一個堅硬的鞋跟忽然從下方跳出,劃破這道銀色布幔。鞋跟像側踢似地往水平方向劃過,襲向雷因的下巴。然而雷因不慌不忙地稍微把頭轉開,用最小的動作回避掉攻擊,看著那隻腳掠過眼前。
接著,雷因猛然屈膝。
雷因像下墜一樣地迅速蹲下,而穿過銀色布幔出現的露露則從雷因的頭上飛過。
「培姆培姆,【衝撞】!」
雷因用手撐著地,嘴裏大喊。雷因的夥伴在他的耳邊鳴叫,彷佛早就知道他會下達這個指令似的。
「嗶嘰!」
「啾嗶?」
一直在等待機會出手攻擊的培姆培姆,立刻跳向攻擊失敗的露露。培姆培姆這出其不意的一擊,總算命中了露露。露露在培姆培姆使盡全力的衝撞下飛向遠方,不過露露是史萊姆,雖是最弱的種族,但那充滿彈力的身體,可以將單純的物理攻擊幾乎完全抵消。
然而,或許是遭到突襲令它格外悔恨吧,露露在空中漂亮地扭身,在吉娜身旁著地後,便歪著嘴,惡狠狠地瞪著培姆培姆。
方才那一瞬之間的激烈攻防,與兩隻史萊姆應有的單純【衝撞】戰鬥簡直天差地遠,讓在場的學生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在這完全出乎意料的緊繃氣氛中,突然傳來一陣「啪、啪」的聲響。
「真、厲害。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才剛認識就能躲過我們攻擊的人。」
吉娜一邊拍手一邊說道,聲音略顯興奮。在自我介紹時半眯的眼睛,現在也大概張開了7成。
「原來、如此。看來你使用了史萊姆察知危險的能力和敏捷的腳程,對吧。」
「喔喔,你猜對了。你還真清楚——是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因為你也是史萊姆煉磨師啊。」
吉娜像是相當佩服似地不停頷首,雷因也握緊他掌中發出藍色亮光的紋章,點了點頭。【契約之絆】能讓魔獸煉磨師獲得魔獸的特性,原本雷因是利用史萊姆的柔軟度強化他的腳力,但雷因戰術的精髓並不在此。史萊姆具有察知危險的能力以及迅速逃走的腳程,雷因利用這種特性不斷躲避敵人的攻勢,再以自己作為誘餌,讓培姆培姆展開攻擊。
這就是雷因的戰鬥風格。
這是將無數次的敗北化為糧食,將數不清的絕望化為血肉,將如塵芥般微小的夢想化為力量,從來沒有一天怠惰於訓練的雷因和培姆培姆所編織出的原創戰術。
這種戰術究竟有多笨呢?和雷因同為史萊姆煉磨師的吉娜,比在場的任何人都還要深切理解。
正因為能夠理解,所以吉娜也決定拿出最認真的態度。
「露露,【分裂】。」
吉娜淡淡地說出這幾個字。這時,露露就像正等著這個指令一般,桃紅色的身體立刻開始顫抖,生出兩隻分身。
和本尊一樣的分身圍繞著吉娜。
「露、露露、露露露,我們上!」
「「「啾嗶!」」」
三隻露露一起吼叫。
而吉娜的眼睛也完全睜開了——
為了緊盯眼前的敵人。
為了抓住她尋找已久的東西。
她那栗子色的雙眸直視著雷因。
「喂、喂、喂,你那是什麽眼神啊。」
雷因忍不住揚起嘴角低語。吉娜所散發出的壓迫感,竟然勝過愛爾妮雅和奇爾這一組搭檔。
「嗶、嗶嘰……」
培姆培姆發出顫栗似的聲音。培姆培姆大概也沒想過,竟然有同族能散發出如此強大的壓迫感吧。
「培姆培姆,連一秒鍾都不能鬆懈唷。」
「嗶嘰!」
聽見雷因的叱喝,培姆培姆立刻回應。
沒錯,雷因和培姆培姆沒有一絲輕忽大意。
「抱歉,接下來就是——」
然而當他們察覺的時候——
「我的、時間了。」
吉娜那張惹人憐愛的臉龐,已經出現在雷因的麵前。
「什麽!?」
這次的快攻讓雷因連躲開的機會都沒有。吉娜在轉瞬間逼近,朝雷因的麵部揮出閃電一般的手刀。這是完全出其不意的一擊。雷因能將頭向後仰,躲開吉娜的手刀攻擊,純粹是出自僥幸。
「你這家夥!培姆培姆,【衝撞——!?」
雷因試圖反擊,但一陣衝擊從膝蓋後方傳來,使他突然失去重心。原來是露露不知何時繞到雷因的身後,對他的膝蓋使出了衝撞。雷因在傾斜的視野中,看見吉娜舉起她的手臂。
藍色的腕甲流暢地往下揮擊。
可是這一擊很明顯比第一次攻擊還要慢,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躲得開。
雷因緊盯著吉娜的動作,用手撐住石子地,非常勉強地扭轉身體,躲開吉娜的攻擊。
「露露!」
然而,就算是身經百戰的雷因也作夢都沒想到——她竟然能硬生生地逼那隻垂直落下的手臂改變攻擊軌道。
「什、什麽!?」
桃紅色的子彈衝撞吉娜的腕甲,硬是改變了她攻擊的軌跡。腕甲保持著揮擊的力道,直接改變角度,擦過來不及躲開的雷因右側腹。
「啊,好痛!」
雷因發出哀號,同時總算明白了吉娜身上那不自然的防禦裝備的意義。原來那並不是防禦裝備這麽簡單的東西,這是用來承受露露的攻擊,再以魔獸煉磨師自己的四肢攻擊敵人的子彈。
雷因看見這個前所未見的戰術,彷佛有一道電流竄過全身。
「原來還有這種戰術喔!真是太有意思了——!」
雷因睜大了雙眼,同時朝石子地一蹬,彈起身體。相對地,硬是改變了攻擊軌道的吉娜,則沒有餘力重整態勢。
——本來應該是沒有餘力的。
「露,把我扶起來!」
「啾嗶!」
聽見吉娜的聲音,露露的分身發出吼叫,分身滑進吉娜和石子地麵之間,接住吉娜的身體,接著一口氣將吉娜彈起來。吉娜在彈起來之後,順勢朝雷因的方向一躍而去。她的一頭銀發在空中散開,遮住了雷因的視線。
此時,雷因舉起刻有史萊姆紋章的手臂,朝吉娜揮出一拳。
「在空中你就躲不了了吧!培姆培姆,【衝撞】!」
「嗶嘰!」
培姆培姆將身體化為一枚藍色炮彈,朝著銀發隨風飛揚的吉娜飛去。
「露露露,彈吧。」
「啾嗶!」
隻是藍色炮彈再度被桃紅色的軟牆給彈開。在露露將培姆培姆彈開的同時,吉娜也朝著雷因的方向落下。雷因擺出防禦姿勢,而吉娜則彎起她的腳。因為腳的衝力不夠,所以吉娜試圖透過扭腰增加威力,但即使如此,擁有史萊姆的危機察知能力的雷因依然能夠輕鬆躲過。
「露露,彈吧!」
吉娜的聲音再次在雷因的耳邊響起,同時他的眼角餘光看見一枚桃紅色的子彈飛向吉娜的腿甲。吉娜的腳在露露的衝撞下頓時加速,速度快得遠遠超出雷因的預想。
躲不掉了,會直接命中!
就在雷因已經做出覺悟,眼看吉娜的腳尖就要踢中雷因肩膀的瞬間——
「嗶嘰!」
這次換培姆培姆滑進吉娜的腳和雷因的肩膀之間。培姆培姆挺身向前,擋住吉娜的腳。吉娜雖然不以為意,繼續完成她的攻擊,不過這一擊的威力幾乎全被培姆培姆給吸收了。
「謝啦,培姆培姆!!」
雷因向培姆培姆道謝,同時往後跳開。吉娜完全以雷因為目標,而且她的攻擊動作極為洗練。假如是隨隨便便的攻擊,那麽雷因就連龍的攻擊都躲得開,可是吉娜的攻擊,卻與雷因至今所經曆過的截然不同。
「好孩子,它救了你呢。不過——」
吉娜飄然著地,露露的分身滑進她的腳和地麵之間。吉娜將露露當作踏墊,藉著反作用力猛然一躍,以媲美史萊姆衝撞的速度逼近雷因。
肩上站著培姆培姆的雷因微微皺起眉頭,將手揮向正朝他接近的吉娜。
「培姆培姆,【分裂】!」
讓吉娜接近自己實在太危險了,培姆培姆渾身顫抖,將小小的分身朝著吉娜發射出去。假如【衝撞】是炮彈,那麽這招就是霰彈槍。藍色的子彈占據了吉娜的視野。
「露、露露,走囉。」
「「啾嗶!」」
吉娜拖著她長長銀發的發尾,踩扁分身,不斷加速。培姆培姆的槍彈連吉娜的殘影都追不上。吉娜朝雷因急奔,留下好幾道銀色的影子。
雷因提防著吉娜的飛踢,同時對肩上的培姆培姆喊道:
「培姆培姆,【衝撞——」
雷因將指令給吞了回去。吉娜原本故意左右不停地移動,以避免被鎖定,此時忽然高高跳起,露露桃紅色的身體也跟著吉娜往高空飛去。吉娜用鞋底承受露露的衝撞,在空中加速衝向雷因。瞬間縮短距離的吉娜將右臂往後拉,這時最後一隻分身朝她的護肘進行衝撞,獲得雙重加速的手刀對雷因露出獠牙。
「培姆培姆,【膨脹】!」
「嗶嘰嘰嘰嘰!」
雷因立刻大喊,培姆培姆也隨即反應。培姆培姆輕輕一跳,接著將它的身體膨脹成好幾十倍大,把雷因吞沒。吉娜的手刀刺進培姆培姆的身體裏,就這樣反彈了回來。想藉由物理攻擊貫穿采取防禦態勢的培姆培姆,是極為困難的。
吉娜當然再清楚不過。
雷因選擇了一個最差勁的方法。
「露、露露、露露露,【吸收】。」
「「「啾嗶嗶!」」」
吉娜用手掌抵著培姆培姆,同時對露露們下達指令。露露們一起黏在巨大的培姆培姆身上,開始吸收它身上的水分。
「凹、凹惡(糟、糟了)!」
「嗶嘰——嗶嘰嘰嘰、嗶嘰嘰嘰嘰嘰嘰。嗶嘰嘰——」
在培姆培姆體內的雷因發出呻吟。水分逐漸被吸收的培姆培姆愈來愈小,但此刻的雷因完全束手無策。
「這樣就、結束了。」
在培姆培姆縮小到一定程度後,吉娜便將手掌壓進它的身體裏。培姆培姆努力試著把手彈開,不過可能是因為體力和水分一起被奪走了,反彈的力道微弱至極。
雷因沒抵抗多久,吉娜就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從培姆培姆的體內拖出來。
吉娜用力拉出雷因後,便順勢將他壓製在石子地上。
「哇啊!可、可惡!」
背部遭到痛擊的雷因趕忙起身。
然而到了這一刻,勝負早已決定。
「我、贏了。」
吉娜用她纖細的指尖壓住雷因的喉嚨,喃喃自語般地宣布。
「到此為止!勝利者是吉娜·雷姆萊特!」
聽見德班老師的宣告,現場響起幾乎要把鬥技場掀掉的熱烈歡呼聲。
雷因衝進教室,從長桌之間的階梯式走道往上爬,在他最喜歡的窗邊座位坐下。他一邊擦汗,一邊把裝著教材的書包和掛在腰間的包包放在桌上,而和他一起跑進教室的加賽特則趴在桌上,像是在說:「不行了」。
「呼、呼,雷、雷因……有點、太快了……你真是、四肢發達耶。」
「是加賽特你體力太差了啦,連培姆培姆的體力都比你好。對不對,培姆培姆?」
「嗶、嗶嘰!?」
突然聽見自己被點名,培姆培姆嚇了一跳,立刻繃緊它果凍狀的身體。原來它正打算從雷因剛才放下的包包裏偷走獎賞用的點心。
「你看吧,它悠哉得很呢????!」
雷因抓住培姆培姆的身體,用力將它拉離包包。培姆培姆死命地抓緊包包,試圖把點心拿出來,但它的身體被拉長,那沒有牙齒的嘴巴很快就從包包滑落了。
「真是的,一秒都不能掉以輕心耶。看來從明天開始可以再增加一些訓練量囉?」
「嗶嘰!!」
聽見雷因的話,培姆培姆淚眼汪汪地左右搖擺藍色的身體。雷因的訓練已經非常嚴苛,要是再增量,對培姆培姆來說幾乎是攸關生死的問題了。
培姆培姆為了討雷因歡心,發出「嗶嘰?嗶嘰?」的撒嬌叫聲。雖然它的可愛等級簡直犯規,雷因卻完全無視於它的懇求,端坐在位子上。培姆培姆趕緊從雷因的手中跳到桌上,藍色的身體在桌上走來走去,試圖引起雷因的注意,然而雷因瞧都不瞧它一眼。不但如此……
「呼,好熱喔?啊,對了,雷因,培姆培姆借我一下。」
「嗶嘰?」
「請自便。」
「嗶嘰!?」
「謝啦!欸咻……哇?好棒的枕頭喔?又冰涼又柔軟,真是太舒服了?」
「嗶嘰嘰嘰嘰!」
雷因甚至二話不說,就把培姆培姆借給拿掉眼鏡、完全進入休息狀態的加賽特。被加賽特拿來當枕頭的培姆培姆拚命想逃走,但加賽特用雙手緊緊抱著它,使它無法動彈。史萊姆是魔獸當中最弱的種族,許多學者認為連人類都比史萊姆還強。名符其實地被壓扁的培姆培姆,始終無法從加賽特的頭部下方脫逃。而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皮克,也在加賽特的下巴旁睡得香甜,規律地吐著鼻息。看來培姆培姆的身體真的很好睡。
就在這一片祥和的時刻,忽然有人從背後呼喚雷因。
「雷、雷因同學,能及時趕上,真是太好……」
「哼,你竟然在遲到的前一刻才進教室,還真是大牌啊,雷因·艾爾哈特。」
一個畏縮的聲音,被另一個充滿自信的聲音給打斷了。
雷因一感受到那絲毫不容質疑的高壓態度,便垂下雙肩,轉過頭去,望向坐在比雷因座位還要高一階的長桌前俯視著他的兩名少女。
晨光從窗戶灑進教室;陽光下,柔和的淡黃色頭發與鮮豔的紅發一同映入雷因的眼簾。
「能及時趕上,真是太好了呢,雷因同學。」
坐在椅子上,害羞地將十指交錯在胸前的少女有禮貌地重說了一次,朝雷因靦腆地笑了笑。她有著一頭蓬鬆的淡黃色頭發,以及淡橘色的圓眼睛。她嬌小的臉龐宛如小動物一般可愛,同時卻又擁有讓男人禁不起誘惑的豐滿胸部。從她交錯的指縫間,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狼型的紋章。
屬於《冰狼族》的雷昂,額上戴著冰頭盔,總是將試圖接近夥伴的男學生一個一個嚇跑,以這頭忠狼作為夥伴的她,名叫亞莉卡·賽克斯連。
她是雷因的好朋友,也是加賽特的青梅竹馬。
雷因每天早上去接培姆培姆前,總是會和亞莉卡打照麵。雷因笑著對她說:「對啊,真的是有驚無險呢。」
而坐在亞莉卡左手邊的少女從鼻子發出「哼」的一聲,張開她漂亮的雙唇。
「你是不是有點鬆懈了啊,雷因·艾爾哈特?虧我還特地做了早餐給你吃呢,你那是什麽模樣啊?」
少女傲慢地將雙臂交叉在胸前,用凜然的聲音說道,同時瞪著雷因。她的發色鮮紅得不輸朝陽,深磚紅色的雙眸充滿堅強的意誌。她美麗的樣貌就如翱翔天際的老鷹一般,就連那帶著些許不悅表情的臉龐,看起來都威風凜凜。
她手上的紋章,是這個世界上與神並稱雙璧的王者之龍。
以因為體型太大而在教室外休息的《馬龍》奇爾作為夥伴的她,名叫愛爾妮雅·f·米雷尼布魯克。
她不但是雷因的競爭對手,更是雷因的天敵。
一看見愛爾妮雅的瞬間,雷因就嘴角歪斜,不自覺地將手放在腹部。
「嗯?怎麽了,雷因·艾爾哈特?你那張沒有教養的臉,今天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
「是誰害的!是誰!」
雷因用憤怒壓過身體的不舒服,握緊拳頭瞪著愛爾妮雅。
沒錯,從去接培姆培姆之前,一直到進行訓練時都在襲擊雷因的劇烈腹痛,原因就是愛爾妮雅替雷因做的早餐。
「我啊,因為你那莫名其妙的早餐,從早上就去地獄走了一遭!」
「什麽叫做莫名其妙!我的廚藝可是得到了主廚瑪洛的真傳,連她都說:『我沒有東西可以教你了。』還說我以後不用再去廚房了呢!你應該感謝我才對吧?」
「那才不是得到真傳,而是禁止你去廚房!」
看見愛爾妮雅自信滿滿地挺著胸膛的模樣,雷因忍不住拍桌,站了起來。正因為雷因品嚐過那彷佛地獄的滋味,所以他非常瞭解。要是不趁現在阻止愛爾妮雅,下次絕對難逃一死。
「哼,你在說什麽蠢話啊,雷因·艾爾哈特?我的廚藝就算說可以媲美亞莉卡也不為過唷。」
「你這番話如果是出自真心,現在就給我去保健室!你那是什麽廚藝,根本沒辦法和亞莉卡相提並論!對吧,亞莉卡?」
「咦,啊,呃……」
亞莉卡支支吾吾,用歉疚的眼神望向愛爾妮雅。然而麵對充滿毫不動搖的自信、沒有一絲懷疑地等著她回答的愛爾妮雅,亞莉卡隻能忸忸怩怩地將指尖交錯,慌張地垂下視線。
「那個,我的廚藝還很差啦……而且小愛也很努力了……」
「你看,亞莉卡也這麽說唷!真是的,你這家夥的味覺,真是遲鈍到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聽亞莉卡這麽說,愛爾妮雅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滿意地點點頭。
雷因將視線自愛爾妮雅身上移開,轉而以真摯的眼神望著亞莉卡說:
「欸,亞莉卡。」
「唔,什、什麽事,雷因同學?」
「你做的早餐真的好好吃喔。」
「咦、咦、咦——————!」
受到雷因以如此認真的表情誇獎,亞莉卡的臉紅得像是剛泡完澡一樣,用雙手撫著臉頰。這恐怕是這一生當中聽過最令她開心的話了吧。亞莉卡有種飄飄然的感覺,眼睛發燙。
隻靠一句話就讓亞莉卡宛如置身天堂,雷因繼續帶著真摯的表情,認真無比地懇求道:
「所以,拜托你對愛爾妮雅說,叫她不要再做菜了。」
「咦,這……」
亞莉卡漲紅的臉頰瞬間冷卻,表情變得陰沉。從夢境中被拉回現實的她,將搗著臉頰的手放下,再輕輕交疊在大腿上,在良心的苛責中高聲哀號。
雷因所說的她當然明白。畢竟愛爾妮雅這次做菜的食材,有一半以上都是魔獸的食物。不,其實世界上確實有用魔獸食物來點綴人類食物的料理,隻是愛爾妮雅放的量太多了。她的刀工不錯,也懂得掌控火侯
,可是她挑選的那些食材卻讓優點全都泡湯了。
然而,麵對一邊說著「雷因一定因為訓練累壞了,我得讓他吃點能補充體力的東西才行」,一邊興衝衝地挑選食材的愛爾妮雅,亞莉卡什麽都說不出口。假如當時提醒她一下,愛爾妮雅做的菜應該也不會糟到那種地步才對。
亞莉卡把愛爾妮雅的失敗當成是自己的失敗,嬌小的身軀僵立著,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才好。
前麵是史萊姆,後麵是龍。一般人應該會選擇打倒史萊姆,但遺憾的是,亞莉卡麵前的那隻史萊姆,膽子大得連龍都敢挑戰。
就在亞莉卡即將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流下眼淚的那一刻——
「嗶嘰嗶機嗶嘰嘰嘰嘰。嗶?嘰!」
「嗯?嗯啊?」
培姆培姆在加賽特的懷裏扭動掙紮,因為太用力的緣故,就這樣撞上了雷因的頭,和他一起倒在長桌之間。
「哇、哇!雷因同學!」
「喂,雷因·艾爾哈特,你沒事吧!?」
雷因和培姆培姆毫無防備地倒下,而愛爾妮雅和亞莉卡則完全忘記方才的緊張,趕緊探出身子。從桌子邊緣一看,隻見正麵吃了培姆培姆一記衝撞的雷因,正揉著自己的背,站起身來。
「好痛喔~~~!」
「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雷因,我不小心讓它逃走了。」
剛才一直把培姆培姆當作枕頭的加賽特,一邊重新戴好眼鏡,一邊抓住雷因的手臂,把他拉起來。就在那一瞬間,趁雷因和愛爾妮雅沒注意的時候,與亞莉卡四目相接的加賽特,偷偷地朝她眨了眨眼。
——小加,謝謝你。
亞莉卡悄悄地對這個在絕妙時間出手相助的青梅竹馬點頭示意。
加賽特對亞莉卡輕輕一笑,而為了避免話題又回到原點,他若無其事地對雷因說:
「對了,雷因,那個不是今天嗎?」
「哪個?」
「什麽哪個……就是那個謠傳中的新同學轉來班上的日子啊。聽說那家夥每轉到一間新學園,就會把那所學園裏最弱的家夥揍得體無完膚,之後再轉去別的學校,尋找下一個目標。」
「啊,喔??是今天嗎?喔,嗯,好像是耶。沒錯、沒錯。」
「你如果忘記了就直說嘛。你真的滿腦子隻有培姆培姆的訓練耶。」
加賽特無奈地歎息。
聽見加賽特這麽說,愛爾妮雅不悅地哼了一聲,「碰」地拍了一下桌麵。
「我不喜歡這個人。以欺負弱者為目的不停轉校,根本是魔獸煉磨師之恥!」
「唔?萬一那個人很可怕怎麽辦?」
愛爾妮雅身旁的亞莉卡不安地縮起身子。
加賽特像是為她打氣似地,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發自內心爽朗地說:
「不用那麽害怕啦!沒關係,亞莉卡不會被欺負的。因為……」
加賽特停頓了一下,接著筆直地指向雷因,毫不猶豫地斷言:
「因為在這間教室裏,有一個眾人公認最弱中的最弱,假如要比弱小,絕對沒人比得過他的史萊姆煉磨師和史萊姆啊!就算轉學生要挑釁,也一定會找這一對組合的呀!對吧,雷因、培姆培姆?」
「好吧,我不否認我是最弱的。」
麵對眨著眼睛,斷言自己「最弱」的加賽特,雷因絲毫沒有生氣,隻是坐在椅子上,托著腮幫子。他的嘴角完全沒有顯露對加賽特的不滿。
浮現在他嘴角的,是一抹和被斷言為「最弱」的史萊姆煉磨師完全不相符、宛如渴望著戰鬥的野獸一般的強力笑容。
「我——我和培姆培姆,怎麽可能就這樣默默地挨打呢?是不是啊,培姆培姆?」
「嗶嘰!」
雷因的嘴角揚著無畏的笑容,培姆培姆也不服輸地奮力鳴叫,在雷因的肩上彈跳著。
「不過啊,加賽特,我現在想起來了,你說的和我聽到的傳聞不太一樣耶。」
雷因收起那充滿傲氣的笑容,接著露出狐疑的表情,開口道。
「咦?怎麽說?」
聽見雷因的話,加賽特也難得略感意外地提高了聲調。
雷因輕輕頷首後,便開始說明他聽見的傳聞版本。
「呃,我聽到的傳聞,並不是說那家夥到處去欺壓弱者,而是找出最強的家夥,向對方挑釁呢!聽說好像是為了讓對方見識自己和夥伴魔獸的力量什麽的。不過,如果加賽特沒聽說就算了,畢竟我聽見的這個版本比較像是加油添醋的嘛。」
「挑釁強者……雷因,這個傳聞聽起來好像——」
「喂,你們這些壞小孩,趕快回座位了?」
加賽特原本想進一步追問雷因聽見的謠傳,但就在這個時候,教室的門敞開,一個年約三十五歲、滿臉胡渣的男老師——雷因他們班的導師德班老師出現了。
一看見老師——不,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一看見跟在老師身後的那個女學生,原本吵雜的學生們便活像到別人家作客的《二尾貓》一樣,頓時安靜了下來。
德班老師站上講台,滿臉笑意地對鴉雀無聲的學生瞥了一眼之後,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說出了大家引頸期盼的那句話。
「大家高興吧!這位就是我們等待已久的轉學生,你們的新朋友!」
德班老師像個學生一樣興高采烈地高聲喊道。聽到全班發出「喔喔——!」的歡呼聲,老師像是很滿意地點點頭,接著輕輕推了一下轉學生的背,說:「好,那你自我介紹一下吧。」
轉學生往前跨出一步。
全班同學與各自的夥伴,全都注視著這名新出現的競爭對手。
「呃,大家、好。我是吉娜·雷姆萊特。請、多多指教。」
這個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帶有一種獨特節奏的少女吉娜,用非常緩慢的速度鞠躬,接著又用同樣緩慢的速度抬起頭。
她有著深栗色的雙眸,以及宛如初雪一般白皙的肌膚,看似因為困倦而半閉的雙眼,使她純真無邪的五官看起來比同學年的人還要稚氣。
比起「美麗」,這個女孩更適合用「可愛」來形容。然而最吸引同學目光的,是她那隨著動作而擺動的一頭銀發。
彷佛精致高級銀飾般的銀發,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而輕柔擺蕩。長至膝蓋的頭發,就像一片銀色布幕似地罩住她的身體。
學生們注視著彌漫神秘氣息的吉娜,靜靜地等待她再次開口。
沒錯,學生們還沒從吉娜口中聽到評估她實力最重要的資訊。
「啊,對了,我忘了說,呃——我的紋章是……」
或許是承受不了同學無言的壓力,又或者是真的忘了,吉娜拍了一下手,接著對全班同學舉起手。
然而,就在她對班上同學露出手掌的前一刻——
「啾嗶!」
吉娜後腦勺的頭發忽然隆起,一隻粉紅色的魔獸從銀色布幕中跳出,在全班同學麵前現身。
魔獸發出充滿彈力的聲音,躍上講台,瞪視著全班同學。
吉娜的夥伴,就像是為了守護她而挺身而出。
而這個魔獸——
「「「史萊姆!?」」」
正是擁有「全世界最弱」之名的史萊姆。
「啾——嗶——!」
在全班同學的驚呼聲之下,有著鮮豔桃紅色身體的史萊姆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高聲鳴叫,一點都沒有「最弱的史萊姆」的感覺。
吉娜後腦勺的頭發依然不自然地隆起,她朝夥伴瞥了一眼後,便若無其事地對同學們介紹自己的夥伴。
「恕我、介紹晚了。這是我的夥伴,《普通史
萊姆》露露。它雖然有點自大,但其實是個很乖的孩子。請、多多指教。」
吉娜再次鞠躬,銀發隨之搖曳;旁邊的露露則仰著頭,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
看見這組反差極大的搭檔,同學們隻能麵露困惑。謠傳這個轉學生每轉校一次,都會把該校全年級最弱的煉磨師徹底打垮。然而實際上呢?別說打不垮最弱的煉磨師了,這個轉學生本人就是最弱的魔獸煉磨師啊。由於事前想像中的轉學生模樣和眼前的吉娜實在相差太大,所以同學們全都啞口無言。
不曉得她究竟知不知道同學們的心情,再次向大家鞠躬的吉娜,銀發微微搖晃,抬起頭來,接著像是宣布最重要的事情一般,她凝視著教室正中央說道:
「呃,請容我、問一個失禮的問題。請問各位當中、有沒有、史萊姆煉磨師呢?」
吉娜一臉嚴肅地問道。
聽見這個問題,同學並沒有開口回答,而是幾乎反射性地移動視線。
——望向彷佛立刻就想挑戰吉娜,興奮得坐不住的雷因。
「嗯……?」
吉娜看見同學們的反應,也跟著將視線轉向雷因。
雷因的夥伴培姆培姆,理所當然地坐在他的肩上。
雷因和吉娜——兩名史萊姆煉磨師的視線在空中交會,進行一場無言的問答。雷因和吉娜在視線中對彼此說了些什麽,吉娜透過雷因的雙眸感受到了什麽,沒有人知道。
隻是這兩個最弱煉磨師對彼此的無言瞪視,滿溢著一股令他人無法接近的氣魄。
「露露。」
先打破沉默的是吉娜。吉娜將視線從雷因身上收回,接著呼喚夥伴的名字。露露扭著它那果凍狀的身體,利用輕微的反彈力量跳上吉娜的肩頭。
吉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地,對站在一旁的德班老師使了個眼色。
老師敏銳地察覺到吉娜的意思,於是豎起大拇指,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最樂見學生們彼此交流了。去吧!」
「謝謝、您。」
吉娜對德班老師微微鞠躬後,接著緩慢而堅定地,從窗邊順著學生座位間的階梯往上爬。
吉娜來到了雷因的身邊,禮貌地對他行了個禮,銀發隨之搖蕩。
「幸、會。我是、吉娜·雷姆萊特。請、多多指教。」
從窗外灑進的陽光,穿過了她那頭飄逸銀發的縫隙。宛如銀線一般的發絲閃耀奪目,覆蓋著她雪白的肌膚。如果肩上沒有那隻人稱最弱的史萊姆,她看起來簡直就像畫中的女神。
「我是雷因·艾爾哈特,幸會。」
麵對吉娜的問候,雷因的嘴角揚起好戰的笑容答道。
吉娜說話的語調不太有高低起伏,臉上也沒有太多表情。然而當她與雷因麵對麵時,嘴角浮現的淺淺笑容,像是找到了期待已久的對手似地。
吉娜帶著不仔細看就很容易錯過的笑容,指著肩上的露露。
「這是我的夥伴露露。」
「啾嗶。」
「這是培姆培姆。」
「嗶——嘰。」
被點到名的露露和培姆培姆各自從主人的肩頭跳到桌上。
「嗶嘰、嗶嘰、嗶嘰嘰!」
培姆培姆可能是很久沒遇見同族,所以特別高興吧,它興高采烈地高聲鳴叫,同時往露露接近。
「嗶嘰嘰嘰——嘰——嘰!?」
沒想到露露竟然一口從培姆培姆的頭頂咬下。
「嗶嘰嘰嘰嘰、嗶嘰、嗶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啾嗶嗶嗶嗶!」
「嗶嘰——!嗶嘰嘰嘰嘰!嗶、嗶嘰——!」
被露露咬住的培姆培姆一雙渾圓可愛的大眼噙著淚水,在桌上跳來跳去。而露露不知道究竟不滿培姆培姆什麽地方,一直咬著它的頭不放。史萊姆的嘴裏沒有牙齒,可是不管培姆培姆怎麽跳,露露都不放開它。
培姆培姆來回跳了許久,最後流著淚仰望雷因,彷佛在向他求救。
「呃,抱歉,可不可以不要欺負我們家的培姆培姆?」
「對、不起,可是,露露是個很乖的孩子。」
吉娜挺著胸膛、語帶自豪地說,似乎隻有這點絕對無法退讓。說那個緊咬著培姆培姆不放的露露是個「乖孩子」,雖然讓人有點無法接受,但雷因的興趣早就被別的東西吸引了。
「對了,你找我有什麽事?」
「呃,啊,是。這個嘛……」
吉娜停頓了一秒後,彬彬有禮地對雷因伸出手,接著用果斷的語氣說:
「可以、請你、和我戰鬥嗎?」
這正是不折不扣的宣戰。
由全世界最弱的史萊姆煉磨師,向同為全世界最弱的史萊姆煉磨師所下的戰帖。
「等一下!你這家夥,誰準你……」
「愛爾妮雅!」
就在愛爾妮雅忍不住站起來的時候,雷因高聲喝止了她。他聲音裏的氣魄以及直視著愛爾妮雅的視線,讓愛爾妮雅像是僵住了似地,維持著探出身子的姿勢,動也不動。
雷因的臉上掛著笑容。
那並不是在嘲笑吉娜,更不是在自嘲。
雷因臉上掛著難以壓抑的欣喜笑容,因為興奮而忍不住顫抖。
竟然能遇見和自己一樣的史萊姆煉磨師,而且這名史萊姆煉磨師還對自己下挑戰書——麵對眼前的狀況,雷因實在無法不發顫。
雷因緩緩地站起身,握住朝他伸出的手。
正如雷因所預料的,那隻小小的手也緊緊回握住他。
「當然好,我們來戰鬥吧!欸,德班老師,可以吧?」
雷因的聲音響徹了教室。
正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些什麽的德班老師,彷佛在等雷因的這句話似地,用力拍了一下黑板,發出「碰」的一聲。
「我最樂見學生們彼此交流了!去吧!」
德班老師用力拍擊的黑板上,寫著『第一節自習』這幾個大字。
*
魔獸煉磨師培育學園【貝基歐姆】的西北角,有一座專供排名戰或模擬戰鬥訓練使用的鬥技場。這裏有第一至第七擂台(不過第四擂台目前無法使用),而雷因快步爬上了第三擂台的階梯。
擂台的直徑約30公尺,是由學園聘雇可操縱巨魔像的石材師所打造的。除非是遭到強烈爆炸的直接攻擊,否則不會有任何損傷。
話雖如此,今天的這場戰鬥,應該完全不用擔心擂台被炸爛吧。
因為今天要對戰的雙方,是史萊姆對史萊姆。
這全世界最弱的魔獸,別說破壞擂台了,搞不好撞上擂台時自己還會受傷呢。
對於支持過無數次精彩決鬥上演的擂台而言,大概也沒有遇過這麽無聊的戰鬥吧。
圍繞著擂台的學生,眼神中流露出的也不是對於激戰的熱烈期盼,而是想看兩隻史萊姆互相碰撞的溫馨場景。
——除了知道雷因和培姆培姆深不可測實力的那幾個人之外。
「好吧,那你們覺得哪一邊會獲勝?」
加賽特推了推眼鏡,興致勃勃地說。
聽見這個問題,站在加賽特右邊的愛爾妮雅一臉無趣地咕噥:「真是個蠢問題。」同時帶著充滿不甘與信賴的視線望向雷因。
「當然是雷因·艾爾哈特會贏啊!畢竟那家夥連我都打敗了,我才不允許那家夥輸給我以外的人呢!對不對,奇爾!」
(嗯。)
一個兼具智慧與穩重的厚實聲音,在加賽特和亞莉卡的頭腦中響起。
這個聲音來自在愛爾妮雅身旁待命的夥伴。身體和馬差不多大、身上覆
蓋著鮮豔的緋紅鱗片、雙翼狀如火焰的《馬龍》——奇爾,能利用念力說話。某些擁有高度智慧的魔獸,可以用念力和人類對話。隻是依照雷因的說法,奇爾講起話來真是像極了人類。
奇爾微微張開嘴,露出一排如珍珠一般白皙的牙齒,像是露出微笑似地繼續說道:
(沒錯,吾確實想用牙和火焰擊垮那兩個家夥的自信呢。)
奇爾從微張的口中吐出鮮紅的火焰。奇爾曾與這對最弱的組合交手過幾次,但很遺憾地,截至目前為止勝率仍是雷因他們居於優勢。奇爾身為被譽為魔獸界王者的龍,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能用自己的爪子和尖牙打倒雷因他們。
愛爾妮雅聽見和她抱有相同想法的奇爾這麽說,心滿意足地頷首。
「不愧是奇爾,說得好!這才是我的好夥伴。我們相信雷因一定會贏!」
聽見愛爾妮雅彷佛在告白一般熱情地公開喊道:「我相信雷因!」四周的學生開始竊竊私語。
不過,默默聽著她發表意見的加賽特絲毫不理會周遭的騷動,將視線移向站在他的左側,看向正擔心地撫著胸口的亞莉卡。
「亞莉卡你覺得呢?」
「咦!呃……我應該是希望雷因同學獲勝吧。」
相較於將自己的想法清楚表達出來的愛爾妮雅,亞莉卡則搖晃著她一頭淡黃色的頭發,露出淺淺的笑容答道。其實亞莉卡本來想說的是:「我也相信雷因同學。」隻不過她的心髒不像愛爾妮雅那樣強到足以如此斷言。要是她說出這種話,八成會害羞得躲在房裏好幾天不肯出來吧。
本來加賽特的樂趣,就是給亞莉卡一些幫助,讓她更害羞——不,讓她得到支持,不過今天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對啊,希望雷因能贏。」
加賽特揚起微笑,讚同亞莉卡的意見。
然而,加賽特眼鏡下閃閃發亮的雙眼,卻帶著一絲疑慮。
傳言說那個轉學生每到一所學園,就會找出最弱的學生,把對方打得體無完膚。
可是,世上真的有比史萊姆煉磨師……不,比史萊姆還弱的魔獸嗎?
另一個傳言是,那個轉學生每到一所學園,就會找出最強的學生,向對方宣戰。
為了找強者挑戰而不斷轉學,到底有什麽原因呢?
現在有許多學生圍著擂台,注視著兩名史萊姆煉磨師;而在這些學生當中,比誰都關心這場戰鬥勝負的,就屬加賽特了。
加賽特靜靜地將他眼鏡下的視線轉向雷因和培姆培姆。
雷因是掌中刻著最弱紋章的史萊姆煉磨師。
而他的夥伴,則是所有魔獸中最弱的史萊姆——培姆培姆。
這個人和這隻魔獸,毫無疑問最符合「最弱」的稱號。
然而要說雷因弱嗎?答案卻又是否定的。
的確,雷因和培姆培姆的戰術,遇到實力相仿的對手,是比較吃虧的。而且他不擅長混戰,也沒有什麽特殊的能力。
但是這對史萊姆煉磨師和史萊姆搭檔花了龐大的時間不斷努力,運用超乎常理的戰術,更重要的是抱著比誰都渴望勝利的精神,因此就連實力遠高於他們的強者也能擊敗。
就像他們從《冰飛龍》手中救出加賽特和皮克一樣。
就像幾個星期前,他們打倒了一頭活了數百年的成熟風龍一樣。
總是挑戰『不可能』的雷因和培姆培姆,雖然是最弱的搭檔,但絕對不弱。
一邊,是有兩個矛盾謠傳的史萊姆煉磨師。
一邊,是寫著『矛盾』二字,但應該讀作『笨蛋』的史萊姆煉磨師。
「到底會怎麽樣呢?好像愈來愈有趣了呢。」
加賽特那原本就眯著的眼睛眯得更細了。
看著加賽特臉上的笑容,坐在他肩頭的皮克想起了當初和他立下契約的遙遠往事,不禁無奈地聳了聳肩。
*
時間回到皮克看見加賽特的笑容而聳肩的稍早之前——
第一節課開始後,空無一人的校舍走廊上,有兩個人影走向雷因他們的教室。
「吼,真是的!隻不過是忘了寫遠征的報告而已,有必要那麽生氣嗎?」
其中一個人影——一個長相精悍的男學生垂下雙肩,噘著嘴說。他的表情中滿是不服氣,沒有一絲因為被罵而反省的樣子。
「欸,你也這麽覺得對吧,米亞?」
嘟著嘴的男學生向走在他身旁的同學尋求認同。他有著宛如王子一般精悍的五官、像夕陽餘暉般的一頭橘發,以及星塵似的藍色雙眸。兩耳上掛著刻有天使紋章耳環的他,名叫法爾德·格藍桑達。
他的手掌心刻著榮耀的天使紋章,是全年級排名第1的天使煉磨師。
麵對名號瞬間響遍他們日前遠征的那所學園的法爾德,被他喚作米亞的女學生不悅地歎了一口氣,朝著製服穿得鬆垮垮的法爾德心窩用力揮出一拳。
遭到力道強勁得彷佛能讓他直衝走廊盡頭的一擊,法爾德忍不住發出低吟,抱著腹部,雙膝跪地。
「首先,我不是早就說過不要叫我米亞嗎,法爾德?」
女學生皺起眉頭,被稱呼為米亞一事似乎令她感到很不開心。她有著彷佛被漆黑深夜渲染似的紫藍色頭發和眼睛,身上散發著高潔與溫暖的氣息,像是照亮夜空的明月般。就連因為法爾德在身邊吵鬧而歎息的憂鬱表情,都美得能成為一幅畫。她名叫米絲特莉亞·克勞利斯。身為惡魔煉磨師的她,掌心刻著殘暴凶悍的惡魔紋章,而她的實力則是全年級第2名。
米絲特莉亞帶著輕蔑的眼神俯視法爾德,接著毫不猶豫地抬起腳,用力地踩在他頭上,同時用宛如從地獄底層湧上的憤怒口吻說:
「另外,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啊?」
米絲特莉亞將體重壓在踩著法爾德的腳上,腳底傳來法爾德額頭撞上地麵的觸感。她之所以這麽生氣,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這個和她一起遠征的笨蛋忘了寫報告,害她也一起被追究責任,要是他沒有道歉,米絲特莉亞的怒氣是絕對不會消的。
「等一下,米亞,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哎呀,怎麽?你有什麽想辯解的嗎?」
「嗯……我覺得剛才在辦公室的女孩子好可愛唷!她是轉學生嗎?應該是轉學生吧?她剛剛在和德班老師說話,該不會就是轉來我們班上吧?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如果沒有的話,我就算向她磕頭也要猛烈追求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要破了、要破了,我的頭要被磨破了啦!」
「反正你的頭蓋骨裏麵又沒有需要保護的大腦,就算額頭被磨掉一點也沒什麽關係吧?」
「有啦有啦有啦,當然有啊!要是沒了額頭,女孩子發燒的時候,我要怎麽幫她量體溫呢……呃噢!」
「你去給我測量地板的溫度就好了!」
米絲特莉亞把法爾德踩在地麵,沿著無人的走廊快步走去。然而笨蛋似乎總是複原得很快,額頭紅通通的法爾德踏著意氣風發的腳步跑在走廊上,追過米絲特莉亞,一口氣打開教室的門。
「各位!上課辛苦了!全年級最帥的男人,全年級堂堂排名第1,掌心刻著天使紋章,大家的愛神邱比特,天使煉磨師——我,法爾德·格藍桑達回來了喔喔喔!」
「教室裏沒半個人耶。」
「你縮什摸——!」
米絲特莉亞冷靜地環視著空無一人的教室,而身旁的法爾德則誇張地跌了一跤。看見他這副模樣,實在令人不由得懷疑這個人為什麽會是全年級第1名,但怎麽都無法把他從第1名的寶座上拉下來的米絲特莉亞,其實最清楚他的實力。
「可惡—
—大家太過分了,我好受傷,我要哭了啦!」
法爾德咬著大拇指,抱著膝蓋倒在地上,真的哭了起來。他如果安安靜靜地站著,看起來確實是個麵容精悍的帥哥,但現在這副模樣,完全隻是個沒用的家夥。米絲特莉亞像是忍著頭痛似地用指尖壓著太陽穴,皺起眉頭。在遠征的時候,真的被這個人害得很慘。
米絲特莉亞已經連理都不想理,於是決定無視法爾德,再次望向教室。教室裏空無一人,黑板上寫著『第一節自習』。八成是德班老師又臨時想到了什麽餿主意,於是拿來欺負學生吧。既然如此,必須搜索的範圍就可能不隻是學園,還包括城裏,甚至是歐烏茲森林了。雖然範圍不是很大,卻也絕對繞不完。再加上——
「欸,法爾德……法爾德!」
「嗚、嗚嗚,過分,大家太過分了!我也很努力啊!我也還特地準備了好多讓大家興奮不已的彪炳事跡,也帶了一大堆伴手禮回來呢!」
正如各位所見,這個全年級第1名完全派不上用場。
「唉,真沒辦法。加布魯!」
米絲特莉亞一臉疲累地將手往前伸出,握緊拳頭,大聲喊道。
接著,她麵前的空間開始扭曲,一個巨大的黑影就像把麥芽糖撕裂一般,撕開空間從裂縫裏竄出。
「你呼喚吾嗎,吾的主人?」
那聲音彷佛火山爆發時的地鳴聲。
「加布魯,抱歉,你可不可以幫我找一下班上同學在哪裏?」
「嗬嗬嗬嗬嗬,竟然把身為惡魔的吾當作跑腿來使喚,主人你還是一樣膽量過人啊。」
「我一直都覺得很歉疚。」
「嗬嗬嗬嗬嗬,好吧。為了喜歡的雄性而努力的主人也不錯。」
「咦,什麽什麽!?米亞,你有喜歡的人喔?你真是見外耶,為什麽不告訴我……啊,不行,那裏……啊啊啊!」
「加布魯,不要在外麵提起這件事,尤其是在他的麵前,知道嗎?」
米絲特莉亞很快地訓斥,隨即一陣開心的笑聲便從空間的裂縫中傳出。
「嗬嗬嗬嗬嗬,這就是弱點被惡魔掌握的可怕之處。既然你自稱為惡魔煉磨師,就應該好好記住唷。」
「調、調侃人也該有個限度!」
米絲特莉亞朝著扭曲得比剛才更醜惡的空間裂縫怒斥,然而她話還沒說完,扭曲的空間裂縫就像被橡皮擦擦掉的塗鴉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才不是那樣呢。才不是……」
空蕩蕩的教室裏,隻剩下米絲特莉亞的咕噥聲。
*
「哇?好期待喔!」
雷因像是在確認擂台的硬度一樣,用穿著靴子的腳尖「叩、叩」地踏著地板,喜孜孜地喃喃說道。他接著又轉轉脖子和手腕,確認身體的狀態。晨間班會時間結束,現在是第一節課的時間。平常這個時間,雷因都會好好地睡上一覺,以緩解早晨訓練所產生的疲勞。但是現在從胸口、丹田湧上的興奮,早就把疲勞吹到九霄雲外去了。
因為麵前的對手,是雷因第一次應戰的魔獸煉磨師——史萊姆煉磨師。
不但如此,有關對方的傳聞更是再美妙也不過。
找出弱小的家夥打垮他,找出強大的家夥挑戰他。
謠傳的內容,老實說,對雷因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讓雷因欣喜若狂的隻有一點,那就是——世上竟然有和自己一樣,靠著史萊姆戰鬥的笨蛋。
當然,欣喜若狂的不隻是雷因。
「嗶——嘰。嗶嘰嗶嘰、嗶——嘰!」
從雷因的肩頭跳下的培姆培姆,也開心地一邊鳴叫,一邊拉長身體,像是在做伸展操一樣。培姆培姆一定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有和魔獸煉磨師所操縱的同族戰鬥的一天吧。它那藍色的身體因為喜悅而顯得更鮮豔,反射的陽光大概比平常多了五成。
轉學生宣戰之後,雷因就立刻拿出包包裏的零食給培姆培姆吃。單細胞的培姆培姆沒有胃脹氣這回事,它迅速地吸收營養之後,立刻變得精神飽滿,充滿幹勁。培姆培姆迫不及待地等著雷因的指令,眼中充滿了鬥誌,完全不像生性溫和的史萊姆。
「嗶嘰!」
「嗯,我知道啦!我會維持隨時都能使用【契約之絆】的狀態,不會留一手的。竭盡全力應戰吧!」
【契約之絆】是魔獸煉磨師的技能之一。這個技能可以係起魔獸煉磨師和魔獸的生命,雖然魔獸所受到的損傷也會反饋到煉磨師身上,而且使用後會消耗大量的體力,但相對地,煉磨師能享受到魔獸的能力,魔獸本身的能力也會大幅提升,可說是一把雙麵刃。
雷因灌注強大的意誌力,保持隨時都能策動【契約之絆】的狀態,同時緊握住刻在掌心的史萊姆紋章。
「嗶嘰!」
培姆培姆感受到主人的意誌,比平常跳得更高,將它小巧的身體移動至擂台的正中央。雷因目送著那不知與他共度多少時光的嬌小背影,接著將視線移向今天對戰的對手身上。
轉學生吉娜用一雙彷佛沒睡飽的半眯眼睛直直注視著雷因。而她的夥伴——史萊姆露露也早一步在擂台上做好準備。
吉娜曾說露露是《普通史萊姆》。史萊姆的顏色經常會因為食物和環境而不同,因此露露和培姆培姆的基礎能力應該是差不多的。
同樣的紋章,又操縱同樣的魔獸。
既然如此,決定勝負的關鍵,就是累積至今的訓練與魔獸煉磨師的技巧。
雷因像是在壓抑著激昂的情緒,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然而不管怎麽安撫自己,他都無法壓抑如電流般竄上背脊的衝動。
「好!」
雷因用緊握的拳頭拍了一下另一隻手的掌心。
準備萬全。雷因向擔任裁判的德班老師舉起手,示意他已經準備好了。
隻是相對於已經鬥誌滿滿的雷因,吉娜卻旁若無人地拍了拍手,接著微微張開她的櫻桃小口,小聲但清楚地說:
「啊,對不起,請、等一下。」
聽見吉娜的聲音,德班老師疑惑地歪了歪頭。
「嗯,怎麽了,轉學生?你在催我嗎?」
學生們對露出一抹奸笑的德班老師發出激烈的責罵和噓聲,某些女學生甚至比雷因他們還要早一步發動了【契約之絆】,鎖定夥伴的攻擊目標,德班老師可能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吧。
一臉如無其事,卻帶著些許慌張安撫著學生。
吉娜完全不理會這場小小的騷動,打開腰間的小包包,毫不猶豫地將包包倒過來,把裏麵的東西全倒在擂台上。
「我自己、忘了準備。請給我、一點時間。」
吉娜語畢,便放下係在腰間的包包。接著,她抽掉腰間的皮帶,不假思索地脫下製服外套。女學生們驚訝地搗著嘴,而男學生們則歡聲雷動。還沒有人來得及出聲製止,吉娜就用她纖細的手指將蝴蝶領結拆開,慢慢地將身上的襯衫掀起。
就在她露出衣服下那沒有一絲贅肉的腹部和肚臍時——
「慢著——————!」
一陣像是亂按鋼琴琴鍵般的刺耳聲音,讓吉娜差點就要把襯衫拉到胸部上的手停了下來。聲音的主人,是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一樣,同時嘴唇不停顫抖的愛爾妮雅。
「你、你這家夥,你想做什麽!?」
「呃……我要、換衣服呀。」
「開、開什麽玩笑!你現在在眾目睽睽之下耶!你的神經到底有多大條啊?」
「你是最沒資格講這句話的人吧!」
愛爾妮雅上下揮動著手臂,指著吉娜說;而雷因忍不住對她吐嘈。
然而,
平常可能會使愛爾妮雅暴跳如雷的這句話,此刻卻沒有傳進愛爾妮雅的耳中。
氣喘籲籲的愛爾妮雅睜大雙眼,注視疑惑地歪著頭的吉娜。
「你該不會……?」
「什麽?」
「不會吧!你不會是想誘惑雷因·艾爾哈特吧!?」
愛爾妮雅像是罪證確鑿似地高聲大喊,而在場聽見她這句話的每個學生都不禁頓時無力。誘惑雷因?再怎麽愚蠢的誤會,也該有個限度吧。
魔獸煉磨師所擁有的紋章,與基因有著密切的關係。小孩與生俱來的紋章,一定是雙親世係中曾經出現的,因此擁有神或龍等高階紋章的人,對異性具有絕大的魅力。反之亦然——和雷因一樣擁有史萊姆紋章的人,除非外表極端俊美,否則基本上不會獲得他人任何青睞。世上鮮少有人會願意冒風險讓史萊姆紋章進入自家血緣。
對於身為史萊姆煉磨師的吉娜而言,更是如此。擁有史萊姆紋章的人,通常會更加仔細地慎選伴侶,好讓下一代能夠擁有更好的紋章。
從這個世界的常理來判斷,愛爾妮雅所說的話根本是不可能的。
「你這家夥!你叫做吉娜·雷姆萊特對吧?你才剛轉學過來,不準你誘惑我的戀人雷因·艾爾哈特!」
愛爾妮雅將手臂水平舉起,雷因搗著臉,垂下肩膀,而學生們則訕笑著說:「啊,她又這樣說了。」同學們起初每次聽見愛爾妮雅說自己是雷因的戀人時,總是驚訝不已,但每天聽她說一次相同的話,大家也漸漸習慣了。
就算嘴上說是戀人,他們也沒有實質的表現。對於從沒見過愛爾妮雅和雷因做出情侶舉動的同學們來說,愛爾妮雅的那番話,聽起來就像是在調侃雷因一樣。
不過愛爾妮雅本人非常認真,第一次聽見這句話的吉娜,甚至將她半眯著的雙眼睜開了一點。
「你們兩位、真的在交往嗎?」
「當然是!」
「當然不是!」
聽見吉娜的問題,愛爾妮雅和雷因幾乎同時回答。
而吉娜聽見兩個互相矛盾的答案,不禁困惑地歪著頭。
雷因尷尬地別過頭去,難以啟齒般地說:
「呃,還有,你可不可以把襯衫放下來?我的視線不知道該擺在哪裏才好。」
雷因竭盡所有的意誌力克製自己想把頭轉向前方的衝動,同時懇求吉娜。雙手交叉,抓著襯衫下襬並提到胸前的吉娜,此刻的狀態實在非常危險。
「就算不換衣服也沒關係吧。你就好好穿著製服吧。還有,我們趕快開戰吧。」
「雖然不換衣服也可以戰鬥沒錯,可是不換衣服,我就無法使出全力了。」
「嗯?欸?這?個?嘛?……」
麵對吉娜正色的說明,雷因搔了搔頭,不知如何是好。假使她不使出全力,就不好玩了,但她怎麽可以在這裏換衣服嘛。
這時,拯救了雷因內心矛盾的,竟是平常老是把他逼到絕境的愛爾妮雅。
「你說你不換衣服,就沒辦法拿出全力嗎,吉娜·雷姆萊特?」
「是的。還有,你為什麽要連名帶姓地叫我?」
「別在意。更重要的是,我想確認一下,你真的沒有誘惑雷因·艾爾哈特的意思對吧?」
「是的。我隻是為了使出全力,所以才需要、換衣服。」
「既然如此,我有個好主意,你過來這裏。」
方才還凶巴巴的愛爾妮雅,現在表情變得溫和,牽起吉娜的手,既然沒有要擄走雷因的意思,那麽對愛爾妮雅而言,史萊姆煉磨師對史萊姆煉磨師的戰鬥,也是幫助她打敗雷因的重要參考。
「大家幫忙一下。」
愛爾妮雅把班上的女同學集合起來。個性豪爽的愛爾妮雅本來就很受女同學的歡迎,因此女同學立刻聚集,接受愛爾妮雅的指示,將吉娜團團圍住。當她們從擂台上把吉娜的東西傳下去的時候,吉娜已經被圍住她的女同學以及排成一列擋在前方的魔獸完全遮住。
男同學們發出噓聲。
「喔,我想你們應該都很清楚……」
愛爾妮雅對男同學露出一抹帶有明顯殺氣的笑容,輕聲細語地說:
「假如有人想偷看,就先把遺書寫好吧。我會把你變成一團黑炭,連骨頭都看不見。」
愛爾妮雅的微笑中帶著如同無數把鋒利長槍所散發的殺意,站在她身後的女同學則個個露出凶狠的表情,於是本想乘坐老鷹魔獸《巨鷲》飛上天空偷窺的男生們,也隻好悻悻然地散開了。
女生們的各種感想從魔獸所構成的界線後方傳來,幾分鍾後——
「這個裝扮真的沒問題嗎?」
「是的,謝謝大家。」
吉娜對女同學們深深一鞠躬,接著緩步走上擂台。
看見換裝完畢的她,男同學們頓時語塞。
她被銀發覆蓋的身上所穿的,是一套獨特的衣裳,藍色的基調有如森林泉水一般。那應該是某個地方的民族服飾——不,是戰鬥服吧。這套衣服緊貼著吉娜纖瘦的身體線條,使她所散發的神秘氣息更加顯著。
然而最吸引男孩子注意的,是吉娜纖細四肢上裝備的腕甲和腿甲。她手上戴著無指手套和腕甲,另外還有半圓形的護肘甲和圓筒狀的腿甲。用來保護雙腳的老舊腿甲,從腳底到膝蓋還纏著皮革補強。
這套衣服到處繡著經過多次縫補的史萊姆紋章,看起來相當不可思議。
吉娜在同學的注目下靜靜地佇立著。宛如幻想般的銀發,充滿神秘感的白皙肌膚,具有攻擊性的防禦裝備——她的這身打扮,看起來就像住在森林深處的戰鬥精靈《突擊精靈》。
魔獸煉磨師穿戴防具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在雙方皆為魔獸煉磨師的戰鬥中,想辦法使煉魔師無法行動,是最佳的戰法之一,在【貝基歐姆】也沒有限製學生使用。
雖然沒有限製使用,卻也不推薦,魔獸的攻擊力很強,假如是普通的防禦裝備,勢必會輕易遭到破壞。既然如此,與其穿戴防禦裝備,還不如穿著具有高耐久力的服裝,提升機動性,比較合理。事實上,雷因現在身上穿的製服,雖然沒有防禦魔獸攻擊的效果,但是方便活動,耐久力較高。
可是吉娜的裝備,卻與上述兩種理論背道而馳。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謎樣的謠傳。謎樣的裝備。謎樣的傷痕。
這個全身充滿謎團的對手,竟然是一名史萊姆煉磨師。
「……那我們開始吧。」
吉娜輕聲宣告她已經做好準備,而雷因的鬥誌早已超越界線。如同從原本維持著表麵張力的杯子裏溢出的水,一股超出極限的鬥誌湧入史萊姆的紋章裏。而史萊姆紋章也彷佛在呼應這股鬥誌一般,散發出藍色的光芒,就連培姆培姆身上的紋章也與這道光芒共鳴。
這麽快就啟動【契約之絆】的舉動,實在令人咋舌。
麵對全身洋溢著鬥誌的雷因,吉娜自始至終毫無表情的臉龐,此時露出了僅如一滴朝露的淺淺微笑。
「……這次說不定、真的找到了呢。現在就隻剩下、鑒別了。」
她的聲音沒有傳入任何人的耳中,雷因也沒有聽見。
因此,在場沒有半個人明白——
吉娜為什麽要啟動【契約之絆】。
吉娜掌心的史萊姆紋章發出桃紅色的光芒,而露露身上的史萊姆紋章也與之共鳴。
「史萊姆煉磨師,雷因·艾爾哈特。夥伴是培姆培姆。」
「史萊姆煉磨師,吉娜·雷姆萊特。夥伴是露露。」
「「以我的紋章與夥伴之名,一決勝負!」」
早已迫不及待的雷因與吉娜,雙雙高聲宣示開戰。
最喜歡欺負學生,同時也最喜歡看見學生失控的德班老師,一邊縱聲大笑,一邊對兩名年輕魔獸煉磨師揮下原本高高舉向天空的手臂。
「哈哈哈哈哈,你們真是青澀啊!但是我最樂見這樣了!你們就盡情撒野吧!」
於是,一場最弱對最弱的戰鬥就此展開。
*
「培姆培姆!」
「露露!」
「「【衝撞】!」」
兩名魔獸煉磨師分別站在擂台的兩端同時大喊。他們的聲音裏充滿著信賴,眼中流露出自信。他們對最弱的夥伴要求的,是沒有任何花招的【衝撞】。
麵對主人的期待,兩隻魔獸夥伴用高昂到極點的氣勢來回應。
「嗶——嘰——!」
「啾——嗶————!」
兩隻史萊姆各自將身體彎曲至極限,把自己小小的軀體化為炮彈。兩枚光彈將【契約之絆】的光芒刻映在石子地麵上,在擂台正中央激烈地撞擊。藍色的培姆培姆與淺桃紅色的露露,在白色石頭打造的擂台上衝撞彼此的堅定意誌。
「嗶————嘰!」
在互相衝撞的兩者之間,最後貫徹了意誌的是培姆培姆。壓扁的藍色身體恢複原本的形狀,同時藉由反作用力再次撞擊露露。桃紅色的小身體一瞬間就被撞回方才跳躍的地點。
「培姆培姆,再一次【衝撞】!」
「嗶嘰!」
著地後的培姆培姆,隨即又朝著一臉不甘地被推回原處的露露衝去。露露雖然立刻試圖閃避,但姿勢卻不方便行動,還來不及躲開,就吃了培姆培姆一記【衝撞】,一口氣退到了吉娜的身邊。
雙方的差距在於長久以來累積的訓練。雖然差距極其微小,不過以基礎能力而言,培姆培姆確實在露露之上。
「就這樣跳上去!」
雷因伸出刻有紋章的手,高聲喊道。盡管攻擊方式很單調,可是一旦錯失了機會,對方馬上就會反擊。
「嗶————嘰!」
培姆培姆大幅度地扭曲身體,用盡渾身的力量朝露露施展【衝撞】。然而為了蓄積力量,培姆培姆的攻擊停頓了一剎那。露露趁機重新站穩,高高跳起,從培姆培姆的攻擊路徑躲開。
「別讓它逃了!培姆培姆!」
「嗶嘰!」
聽見雷因的聲音,培姆培姆維持突擊的態勢,從石子地上彈起。一顆藍色的炮彈緊追著露露躍起,要是直接撞上,露露勢必會遠遠彈飛到場外去。
麵對夥伴的危機,吉娜舉起她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彎起指尖,冷靜地說:
「露露,彈吧。」
「啾嗶!」
聽見吉娜的指示,露露像是早已迫不及待似地立刻高聲鳴叫。
就在這一瞬間,培姆培姆的身體激烈地撞上了露露——
「嗶、嗶嘰————————!?」
「培、培姆培姆!?」
培姆培姆那嬌小的身體,往遙遠的地方飛去。
就在培姆培姆被撞飛到場外的時候,露露則沿著剛才跳起的軌跡落下,平安無事地著地。
「哇!你剛才做了什麽?好厲害喔
」
雷因像個孩子似地大聲喊道。培姆培姆確實對準了露露,撞了上去;而被撞飛到場外去的,原本應該是露露才對。
可是結果呢?被撞飛的反而是培姆培姆,露露則毫發無傷地落地。
露露和培姆培姆一樣是《普通史萊姆》,並不會使用什麽特殊的力量。既然如此,露露使用的一定是某種技能。但即使是熟知史萊姆技能的雷因,也從沒聽過、看過那種將敵人攻擊無效化的技能。
「欸,剛剛那是什麽啊!再做一次給我看啦!」
雷因壓抑不住湧上心頭的好奇心,雙眼發亮地拜托吉娜。
而吉娜則用手抵住下巴,沉思了半晌,臉頰微微泛紅地轉向正急忙趕回擂台的培姆培姆。
「露露、被推回來了……好厲害。這是第一次耶。」
「啾嗶!啾嗶嗶嗶、啾嗶!」
聽見吉娜誇獎培姆培姆的力量,露露吊起眼睛,叫個不停,就像在抗議:「不準誇獎那種家夥!」圍繞著擂台的學生看見這幅可愛的光景,全都忍不住嘴角上揚。
沒錯,史萊姆和史萊姆的戰鬥,就應該是這樣才對。
就在學生們輕忽大意的這一瞬間——
「嗯。沒、錯。我總算、找到了。」
吉娜掌心的紋章,發出了他們至今從未見過的耀眼光芒。
那道桃紅色的光芒,宛如水蜜桃的表皮一般柔軟,又如同激流一般強力,史萊姆紋章在注入了吉娜的鬥誌之後,像是燃燒般地發光,而露露身上的史萊姆紋章也再次像是呼應般地發亮。
「真的假的啊。」
雷因笑著輕聲說。若沒有如鋼鐵一般堅定的信賴以及宛如岩漿般熱烈的情感,是不可能將【契約之絆】的力量提升到這種程度的。
必須在戰鬥過程中逐漸加熱自己的情緒,最後才能到達這樣的境界。
雷因在和風龍戰鬥的時候,也曾達到與吉娜相同的境界,可是在戰鬥剛開始的時候就發揮如此強大的威力,根本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什麽觸動了吉娜的心弦?
讓吉娜的心情熾熱到這種程度的,究竟是什麽?
在雷因將他的疑問說出口之前——
「那麽,我要動手了。」
吉娜的銀發揚起,和露露一起衝過擂台。
「唔!培姆培姆!快回來!!」
雷因發現吉娜的目標後,立刻召回培姆培姆。
「嗶嘰!」
眼看主人身陷危機,培姆培姆用盡全力,讓自己小小的身體往前衝去。一轉眼,培姆培姆就逼近了並肩奔跑的吉娜和露露。
「露露,彈吧。」
「啾嘰!」
聽見吉娜的指令,原本正前進的露露彷佛視慣性定律為無物,突然往反方向跳去,擋在培姆培姆的麵前。
「嗶——嘰——!」
「啾——嗶!」
藍色和桃紅色。兩隻史萊姆同時大喊,互相衝撞。然而抱著壓倒性氣勢進行突擊的培姆培姆卻沒能撞飛露露,反而就像從鏡子反射的光線一樣,往露露的反方向飛去。
「嗶嘰——!?」
吉娜不理會莫名其妙被撞飛的培姆培姆,朝雷因逼近。
「你的目標果然是我!」
雷因就像期待已久般地笑著說,在陽光下發出透亮光芒的銀發在她眼前飛舞,吉娜突然停下,但銀發跟不上她的動作,越過了她。她纖細的身體赫然一轉,由突擊的推進力加上半回旋的離心力所構成的這一腳,踢向了雷因的側腹。
「好快!」
雷因發出驚歎,同時往地上一蹬,就像早就預期到這波攻擊似地,脫離了吉娜的攻擊範圍。雷因的製服下襬因風壓而揚起,色彩鮮豔的銀發占據了視野。一個堅硬的鞋跟忽然從下方跳出,劃破這道銀色布幔。鞋跟像側踢似地往水平方向劃過,襲向雷因的下巴。然而雷因不慌不忙地稍微把頭轉開,用最小的動作回避掉攻擊,看著那隻腳掠過眼前。
接著,雷因猛然屈膝。
雷因像下墜一樣地迅速蹲下,而穿過銀色布幔出現的露露則從雷因的頭上飛過。
「培姆培姆,【衝撞】!」
雷因用手撐著地,嘴裏大喊。雷因的夥伴在他的耳邊鳴叫,彷佛早就知道他會下達這個指令似的。
「嗶嘰!」
「啾嗶?」
一直在等待機會出手攻擊的培姆培姆,立刻跳向攻擊失敗的露露。培姆培姆這出其不意的一擊,總算命中了露露。露露在培姆培姆使盡全力的衝撞下飛向遠方,不過露露是史萊姆,雖是最弱的種族,但那充滿彈力的身體,可以將單純的物理攻擊幾乎完全抵消。
然而,或許是遭到突襲令它格外悔恨吧,露露在空中漂亮地扭身,在吉娜身旁著地後,便歪著嘴,惡狠狠地瞪著培姆培姆。
方才那一瞬之間的激烈攻防,與兩隻史萊姆應有的單純【衝撞】戰鬥簡直天差地遠,讓在場的學生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在這完全出乎意料的緊繃氣氛中,突然傳來一陣「啪、啪」的聲響。
「真、厲害。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才剛認識就能躲過我們攻擊的人。」
吉娜一邊拍手一邊說道,聲音略顯興奮。在自我介紹時半眯的眼睛,現在也大概張開了7成。
「原來、如此。看來你使用了史萊姆察知危險的能力和敏捷的腳程,對吧。」
「喔喔,你猜對了。你還真清楚——是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因為你也是史萊姆煉磨師啊。」
吉娜像是相當佩服似地不停頷首,雷因也握緊他掌中發出藍色亮光的紋章,點了點頭。【契約之絆】能讓魔獸煉磨師獲得魔獸的特性,原本雷因是利用史萊姆的柔軟度強化他的腳力,但雷因戰術的精髓並不在此。史萊姆具有察知危險的能力以及迅速逃走的腳程,雷因利用這種特性不斷躲避敵人的攻勢,再以自己作為誘餌,讓培姆培姆展開攻擊。
這就是雷因的戰鬥風格。
這是將無數次的敗北化為糧食,將數不清的絕望化為血肉,將如塵芥般微小的夢想化為力量,從來沒有一天怠惰於訓練的雷因和培姆培姆所編織出的原創戰術。
這種戰術究竟有多笨呢?和雷因同為史萊姆煉磨師的吉娜,比在場的任何人都還要深切理解。
正因為能夠理解,所以吉娜也決定拿出最認真的態度。
「露露,【分裂】。」
吉娜淡淡地說出這幾個字。這時,露露就像正等著這個指令一般,桃紅色的身體立刻開始顫抖,生出兩隻分身。
和本尊一樣的分身圍繞著吉娜。
「露、露露、露露露,我們上!」
「「「啾嗶!」」」
三隻露露一起吼叫。
而吉娜的眼睛也完全睜開了——
為了緊盯眼前的敵人。
為了抓住她尋找已久的東西。
她那栗子色的雙眸直視著雷因。
「喂、喂、喂,你那是什麽眼神啊。」
雷因忍不住揚起嘴角低語。吉娜所散發出的壓迫感,竟然勝過愛爾妮雅和奇爾這一組搭檔。
「嗶、嗶嘰……」
培姆培姆發出顫栗似的聲音。培姆培姆大概也沒想過,竟然有同族能散發出如此強大的壓迫感吧。
「培姆培姆,連一秒鍾都不能鬆懈唷。」
「嗶嘰!」
聽見雷因的叱喝,培姆培姆立刻回應。
沒錯,雷因和培姆培姆沒有一絲輕忽大意。
「抱歉,接下來就是——」
然而當他們察覺的時候——
「我的、時間了。」
吉娜那張惹人憐愛的臉龐,已經出現在雷因的麵前。
「什麽!?」
這次的快攻讓雷因連躲開的機會都沒有。吉娜在轉瞬間逼近,朝雷因的麵部揮出閃電一般的手刀。這是完全出其不意的一擊。雷因能將頭向後仰,躲開吉娜的手刀攻擊,純粹是出自僥幸。
「你這家夥!培姆培姆,【衝撞——!?」
雷因試圖反擊,但一陣衝擊從膝蓋後方傳來,使他突然失去重心。原來是露露不知何時繞到雷因的身後,對他的膝蓋使出了衝撞。雷因在傾斜的視野中,看見吉娜舉起她的手臂。
藍色的腕甲流暢地往下揮擊。
可是這一擊很明顯比第一次攻擊還要慢,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躲得開。
雷因緊盯著吉娜的動作,用手撐住石子地,非常勉強地扭轉身體,躲開吉娜的攻擊。
「露露!」
然而,就算是身經百戰的雷因也作夢都沒想到——她竟然能硬生生地逼那隻垂直落下的手臂改變攻擊軌道。
「什、什麽!?」
桃紅色的子彈衝撞吉娜的腕甲,硬是改變了她攻擊的軌跡。腕甲保持著揮擊的力道,直接改變角度,擦過來不及躲開的雷因右側腹。
「啊,好痛!」
雷因發出哀號,同時總算明白了吉娜身上那不自然的防禦裝備的意義。原來那並不是防禦裝備這麽簡單的東西,這是用來承受露露的攻擊,再以魔獸煉磨師自己的四肢攻擊敵人的子彈。
雷因看見這個前所未見的戰術,彷佛有一道電流竄過全身。
「原來還有這種戰術喔!真是太有意思了——!」
雷因睜大了雙眼,同時朝石子地一蹬,彈起身體。相對地,硬是改變了攻擊軌道的吉娜,則沒有餘力重整態勢。
——本來應該是沒有餘力的。
「露,把我扶起來!」
「啾嗶!」
聽見吉娜的聲音,露露的分身發出吼叫,分身滑進吉娜和石子地麵之間,接住吉娜的身體,接著一口氣將吉娜彈起來。吉娜在彈起來之後,順勢朝雷因的方向一躍而去。她的一頭銀發在空中散開,遮住了雷因的視線。
此時,雷因舉起刻有史萊姆紋章的手臂,朝吉娜揮出一拳。
「在空中你就躲不了了吧!培姆培姆,【衝撞】!」
「嗶嘰!」
培姆培姆將身體化為一枚藍色炮彈,朝著銀發隨風飛揚的吉娜飛去。
「露露露,彈吧。」
「啾嗶!」
隻是藍色炮彈再度被桃紅色的軟牆給彈開。在露露將培姆培姆彈開的同時,吉娜也朝著雷因的方向落下。雷因擺出防禦姿勢,而吉娜則彎起她的腳。因為腳的衝力不夠,所以吉娜試圖透過扭腰增加威力,但即使如此,擁有史萊姆的危機察知能力的雷因依然能夠輕鬆躲過。
「露露,彈吧!」
吉娜的聲音再次在雷因的耳邊響起,同時他的眼角餘光看見一枚桃紅色的子彈飛向吉娜的腿甲。吉娜的腳在露露的衝撞下頓時加速,速度快得遠遠超出雷因的預想。
躲不掉了,會直接命中!
就在雷因已經做出覺悟,眼看吉娜的腳尖就要踢中雷因肩膀的瞬間——
「嗶嘰!」
這次換培姆培姆滑進吉娜的腳和雷因的肩膀之間。培姆培姆挺身向前,擋住吉娜的腳。吉娜雖然不以為意,繼續完成她的攻擊,不過這一擊的威力幾乎全被培姆培姆給吸收了。
「謝啦,培姆培姆!!」
雷因向培姆培姆道謝,同時往後跳開。吉娜完全以雷因為目標,而且她的攻擊動作極為洗練。假如是隨隨便便的攻擊,那麽雷因就連龍的攻擊都躲得開,可是吉娜的攻擊,卻與雷因至今所經曆過的截然不同。
「好孩子,它救了你呢。不過——」
吉娜飄然著地,露露的分身滑進她的腳和地麵之間。吉娜將露露當作踏墊,藉著反作用力猛然一躍,以媲美史萊姆衝撞的速度逼近雷因。
肩上站著培姆培姆的雷因微微皺起眉頭,將手揮向正朝他接近的吉娜。
「培姆培姆,【分裂】!」
讓吉娜接近自己實在太危險了,培姆培姆渾身顫抖,將小小的分身朝著吉娜發射出去。假如【衝撞】是炮彈,那麽這招就是霰彈槍。藍色的子彈占據了吉娜的視野。
「露、露露,走囉。」
「「啾嗶!」」
吉娜拖著她長長銀發的發尾,踩扁分身,不斷加速。培姆培姆的槍彈連吉娜的殘影都追不上。吉娜朝雷因急奔,留下好幾道銀色的影子。
雷因提防著吉娜的飛踢,同時對肩上的培姆培姆喊道:
「培姆培姆,【衝撞——」
雷因將指令給吞了回去。吉娜原本故意左右不停地移動,以避免被鎖定,此時忽然高高跳起,露露桃紅色的身體也跟著吉娜往高空飛去。吉娜用鞋底承受露露的衝撞,在空中加速衝向雷因。瞬間縮短距離的吉娜將右臂往後拉,這時最後一隻分身朝她的護肘進行衝撞,獲得雙重加速的手刀對雷因露出獠牙。
「培姆培姆,【膨脹】!」
「嗶嘰嘰嘰嘰!」
雷因立刻大喊,培姆培姆也隨即反應。培姆培姆輕輕一跳,接著將它的身體膨脹成好幾十倍大,把雷因吞沒。吉娜的手刀刺進培姆培姆的身體裏,就這樣反彈了回來。想藉由物理攻擊貫穿采取防禦態勢的培姆培姆,是極為困難的。
吉娜當然再清楚不過。
雷因選擇了一個最差勁的方法。
「露、露露、露露露,【吸收】。」
「「「啾嗶嗶!」」」
吉娜用手掌抵著培姆培姆,同時對露露們下達指令。露露們一起黏在巨大的培姆培姆身上,開始吸收它身上的水分。
「凹、凹惡(糟、糟了)!」
「嗶嘰——嗶嘰嘰嘰、嗶嘰嘰嘰嘰嘰嘰。嗶嘰嘰——」
在培姆培姆體內的雷因發出呻吟。水分逐漸被吸收的培姆培姆愈來愈小,但此刻的雷因完全束手無策。
「這樣就、結束了。」
在培姆培姆縮小到一定程度後,吉娜便將手掌壓進它的身體裏。培姆培姆努力試著把手彈開,不過可能是因為體力和水分一起被奪走了,反彈的力道微弱至極。
雷因沒抵抗多久,吉娜就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從培姆培姆的體內拖出來。
吉娜用力拉出雷因後,便順勢將他壓製在石子地上。
「哇啊!可、可惡!」
背部遭到痛擊的雷因趕忙起身。
然而到了這一刻,勝負早已決定。
「我、贏了。」
吉娜用她纖細的指尖壓住雷因的喉嚨,喃喃自語般地宣布。
「到此為止!勝利者是吉娜·雷姆萊特!」
聽見德班老師的宣告,現場響起幾乎要把鬥技場掀掉的熱烈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