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園祭進入第二天,天氣晴朗。來到貝基歐姆的客人非常多,氣氛比第一天還要熱鬧。
路上有手牽著手的情侶,帶著自己的魔獸一起逛攤位的年幼魔獸煉磨師。到了第二天,負責經營各攤位的學生也比較熟練。不喜歡擁擠人潮的小動物魔獸,今天總算願意對客人撒嬌。
隻要仔細聆聽,就能聽見不絕於耳的談笑聲;走在路上可以看見各種五彩繽紛的裝飾。
亞莉卡與充滿笑容的人群擦身而過,用小跑步奔向正門前方的報時鍾,帶著緊張的表情對身旁的雷昂說:
「嗚嗚,怎麽辦,雷昂,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咕、咕嚕……」
雷昂沒有辦法回答主人的問題,隻能一臉抱歉地垂下眉毛,從喉嚨發出叫聲。
亞莉卡答應了多爾夫的邀約,內心卻非常困擾。她沒有能力乾脆地拒絕學長的邀請,話雖如此,她也絕對不可能做出對救命恩人爽約這種恩將仇報的事。
結果,亞莉卡隻好趕赴目的地,別無他法。現在過去,應該可以在約定時間前十分鍾到達,隻要在等待的時候稍微冷靜一點就好。
然而亞莉卡的計畫——
「嘿,亞莉卡學妹,早安。」
「多爾夫學長!?」
因為比亞莉卡還早一步在約定地點等候的多爾夫而破碎。
「啊,那個,呃,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不用道歉沒關係啦,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呢。」
「可是……」
「沒關係。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因迫不及待而提早來。」
多爾夫害羞地抓抓臉頰,亞莉卡也忍不住臉紅。
他似乎相當害臊,立刻說:「對、對不起,剛才說的不算數!」雙手同時在麵前揮動,顧左右而言他似地輕輕乾咳幾聲,露出微笑。
「好,走吧,亞莉卡學妹。今天的約會是邊走邊吃行程。偶爾光吃東西也不錯吧。」
多爾夫試圖抹煞之前講的話,快速地提議今天的約會行程。他的夥伴確實地感受到他的緊張,伊布爾用堅硬的鼻頭推了推多爾夫的屁股,像是在說:「振作點。 」
「喂、喂,伊布爾,別這樣!」
多爾夫趕緊伸出手製止,但伊布爾輕鬆躲開,再次用鼻頭推擠主人的屁股。隻要角度稍微不對,額上的角就會刺到他。亞莉卡看得心驚膽跳,周圍的人見狀卻嗬嗬竊笑。
「……呼,嗯,哈哈哈哈哈。」
聽見旁人的笑聲,亞莉卡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吼,你很過分耶,亞莉卡學妹。」
「對不起,因為學長很有趣嘛。」
看見亞莉卡搗著嘴,肩膀微微顫抖的模樣,多爾夫露出微妙的表情,皺起眉頭,但神色立刻變得柔和。忍不住笑出來的亞莉卡,看起來就像純潔的天使,看見的人不可能心情不好。
「咳咳,既然亞莉卡學妹也放鬆了不少,我們就出發吧?」
「啊,好的。麻煩你了。」
亞莉卡有禮地鞠躬,多爾夫不禁苦笑,指向第一間店。
這對男女相處的這幅景象有如畫作一般,此時卻有個黑影監視著他們。兩入往前走,跟在他們身後的黑影也隨之移動。不過相對於筆直走在大馬路上的兩人,黑影像是刻意躲避路人的目光,一路藏在攤位的暗處偷偷尾隨。
黑影的頭上戴著和製服不搭的棒球帽,臉上掛著沒有度數的玻璃鏡片眼鏡,要是再戴上口罩,此人絕對會因為這身裝扮被警備組攔下。變裝成這樣的,不是別人,正是肩上坐著培姆培姆的雷因。
他躲在攤位陰暗處、帶著苦悶的表情,觀察亞莉卡和多爾夫,不停在攤位與攤位之間移動。他也不是自願打扮成這樣。
「可惡~加賽特那家夥,到底在幹嘛啦!」
想起為了讓他變裝而特地拆下眼鏡鏡片遞給他的室友,雷因不禁露出不輸魔獸的猙獰表情,低聲怒吼。倘若不是加賽特的請求,他打死也不可能做出跟蹤別人這種事。
更何況對方是平常跟自己很要好的女性友人。
『雷因,你能不能去監視亞莉卡的約會?』
雷因不知道加賽特為什麽要拜托他去跟蹤亞莉卡。應該說,要跟蹤的話,加賽特大可以自己來,但不巧他上午時段必須在鬼屋值班。雷因本想拜托亞莉卡最要好的朋友愛爾妮雅,但她上午也必須扮鬼。順帶一提,吉娜在昨天的舞蹈大賽中順利通過預賽,今天為了參加決賽請假。所以能夠跟蹤亞莉卡的,隻剩下因為培姆培姆受傷而無法執行扮演蒟蒻任務的雷因。
「唉,我又不是這種人。」
雷因深深地歎息,躲在攤位後方偷窺,胸中湧上一股罪惡感。剛出發時,亞莉卡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始終半低著頭;但當他們一走近第一攤中東風味烤肉串的攤位時,兩人便熱烈地聊起料理的話題,她看起來相當開心。
可愛的亞莉卡與爽朗的多爾夫,加上守在主人兩側的藍色與鋼鐵色的狼——看見這對相稱的情侶,雷因不由得羨慕地歎息。身上貼著大ok繃的培姆培姆,正從雷因肩上看著攤位上的烤花枝,流下一大堆口水。
「看起來應該沒有什麽可疑人物,欸,我們可以回去了吧,培姆培姆?」
「嗶嘰~……」
培姆培姆望向天空,陷入沉思,高超的頭腦瞬間導出『不跟蹤亞莉卡→雷因有空閑時間→可以吃各攤位的食物』這個困難的公式。
「嗶嘰——————!」
「喔喔,嚇我一跳。怎麽啦,培姆培姆!?」
雷因望向肩上的培姆培姆,捏了把冷汗,不曉得它的叫聲會不會導致行蹤曝光。培姆培姆的傷尚未痊愈,卻散發出比平常更鮮豔的光澤,「嗶嘰嗶嘰嗶~嘰?」地唱起歌,隻差沒跳舞。
「你還真是單純啊。」
看見培姆培姆的傷勢似乎已無大礙,雷因不禁拍拍胸口。極東惡魔那擊造成的傷勢雖然複原得很慢,但看這個樣子應該不用擔心了。雷因朝亞莉卡的方向瞥了一眼,他們正在第二個攤位《雪熊貓》買冰。
多爾夫看起來不像會對亞莉卡做出什麽事,隻是不知為何,看見多爾夫笑盈盈地注視吃冰的亞莉卡,雷因感到不太舒服。
昨天本來覺得隻要亞莉卡能恢複精神就好,但看見熟識的女性朋友和不熟的學長開心地逛學園祭,就算她本人笑容滿麵,也讓人有點不是滋味。假如走在她身邊的男生是加賽特,雷因一定不會有這種感覺。
「嫉妒」這個詞匯掠過腦海,雷因趕緊搖搖頭。他又不是亞莉卡的戀人,太在意隻會讓人覺得沒品。
——我果然不適合這種事啊。
雷因垂頭喪氣地搔搔頭。雖然對加賽特不好意思,但偷窺別人約會這種事,真的讓他很不自在。
他輕輕歎息,又將視線移回亞莉卡他們身上,用氣音對亞莉卡喊了聲「加油喔!」隨即準備往反方向走去——
「嗯?」
雷因忽然發現一個小人影跟在兩人後麵,於是突然改變行進的方向。
小人影敏捷地在人群中鑽來鑽去,保持一定距離,跟在亞莉卡他們身後。雷因見過那個躲在招牌後麵的小女孩。
一個小小的惡作劇想法忽然浮現,他躡手躡腳地悄聲接近小人影。
「唷!」
「呀嗚!?」
雷因突然冒出的聲音,讓小小跟蹤者——脖子上掛著多爾夫的家人證,名叫菲堤的小女孩發出可愛的尖叫聲,嚇得跳了起來。
可能是真的嚇了一跳吧,菲堤淚眼汪汪地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雷因,小小的肩膀不停顫抖大喊:
「放、
放肆!你這家夥,可知我乃菲爾博士!?」
「咦?嗯啊?咦!?」
看著一邊發抖一邊瞪著自己的小女孩,雷因不禁瞪大雙眼。淡黃色頭發、琉璃色雙眼、抱在懷裏宛如幼犬的魔獸,還有今天沒有戴在頭上,而是垂在背後的可愛狗耳兜帽。雖然氣勢比昨天強,但眼前的她,確實是雷因昨天遇見好幾次的小女孩。
「呃,這個~抱歉,我還以為你是我昨天遇到的小女孩。」
「嗯?這麽說來,你……喔!我現在才看出來,你不就是昨天救了菲堤的先生嗎!我怎麽可能忘記你那張笨拙的臉和那隻可愛的史萊姆呢!」
自稱菲爾的小女孩,依序指著雷因和培姆培姆開心地說。她那種講話帶刺的態度和愛爾妮雅莫名神似,不過菲爾似乎一直努力裝出大人的模樣,比愛爾妮雅可愛多了。
雷因想起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以前也曾有這種時期,和顏悅色地對菲爾說:
「呃,那麽菲爾博士,剛才真是抱歉。」
「嗯,好。我也為自己發出不像淑女的尖叫聲道歉。」
「不敢當。對了,請問菲堤是菲爾博士的妹妹嗎?」
「呣,這可真是個艱澀的問題呀。」
聽見雷因的問題,菲爾抱緊懷裏的魔獸。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力,魔獸難受地發出「啾~」的叫聲。
「噢,抱歉,帕拉帕。啊,我應該回答你的問題。嗯~硬要說的話,菲堤應該是姊姊。」
「你們是雙胞胎嗎?」
「唔呣~~~~嗯,差不多。」
「原來如此,所以才長得那麽像啊。」
看見菲爾可愛的臉龐蒙上陰霾,雷因沒有繼續追問。如果她不想說,硬是逼問也太可憐。
「抱歉打擾你了。」
雷因蹲下來,讓自己和菲爾一樣高,摸摸她的頭。
菲爾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隨即笑了起來,緊接著像是想起什麽重大的事情大喊:
「哇啊啊啊啊啊!糟了!」
不顧雷因的手還放在頭上,菲爾立刻轉過身,急忙地東張西望,失望地垂下肩膀。
「呣呣呣,跟丟了啊。」
菲爾懊悔地低吼。亞莉卡和多爾夫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大馬路上。
「呣~都是你害的。」
「喂、喂,不要亂怪罪到別人身上——話說回來,跟蹤是不對的吧?」
「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你這身打扮,看起來也像一直在跟蹤那兩個人啊。」
「呃——」
麵對觀察力敏銳的菲爾,雷因露出尷尬的表情往後退。
菲爾見狀,立即露出勝利的笑容,伸出小手。
「呃,你要做什麽?」
「我今天沒有隨從,為了補償你害我跟丟他們,你要帶我去逛學園祭。」
「你啊,把自己的家人說成『隨從』,可是會被罵的唷。」
雷因念了她幾句後,略感愉快地歎了口氣。麵對這種囂張的小孩,真的會讓他想起老家。
他回想著皮包裏還剩多少錢,牽起那隻小手。
「你不要期待太貴的東西喔。」
「沒問題。相對地,你要陪我聊天喔。」
「好的、好的,我樂意至極,菲爾博士。」
雷因苦笑著牽起自稱博士的小女孩,走向位在餐飲區的一間小型和風餐廳。
*
這是一間令人心曠神怡的甜點店,名叫『風鈴』,最受歡迎的品項是來自極東的珍貴和果子與餡蜜等甜點。坐在店裏的雷因,頭腦就像史萊姆,幾乎快要溶解。
「——所以,我並非完全否定我祖父提出的『戰鬥會流轉』這個理論。我必須承認戰鬥隨著戰況、環境、相克性、心境、數量和質量等各種因素,時刻都在變化。再加上升華這個不確定要素,可能性就更多了。然而,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有真理、必然。以眼前這隻史萊姆為例,我們很難數清目前世上究竟有幾隻史萊姆,數量恐怕幾乎等於無限。可是那絕對是有限的,而且一定有一個明確的數值存在——這就是真理。既然如此,『世界上最強的魔獸』這個命題,應該也會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即使沒有,我也要靠自己的力量——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史萊姆煉磨師!」
「我有在聽啊——隻是聽不懂而已。」
雷因把裝著刨冰的冰涼容器貼在額頭,一臉痛苦地回答。菲爾用稚嫩的聲音提出種種論述,內容就像艱澀的課程。培姆培姆早早就拒聽,在一旁滿臉幸福地吃著葛餅。順帶一提,菲爾的魔獸正在旁邊和彈力十足的蓬餅搏鬥。
雷因羨慕地看著兩隻魔獸,菲爾鼓起沾了紅豆的腮幫子,用小手用力拍桌。
「唔~~~!」
可能是因為拍得太大力,菲爾抱著手,痛得說不出話來。看著這個麻煩的小女孩,雷因一邊苦笑,一邊用濕毛巾幫她把手包起來。菲爾有點害羞似地用鼻子「哼」了一聲,吃下她今天第三碗餡蜜。
「真是可歎。你身為男人,不也應該向往最強的魔獸嗎?」
「哈哈,真抱歉,我對這種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
「唔唔,為什麽?」
「嗯?這個嘛~因為我已經有這個家夥了啊。」
雷因溫柔地眯起雙眼,撫摸吃完葛餅、一臉幸福地蜷起身體的培姆培姆,接著浮起一個好戰的笑容,將視線轉回一臉彷佛遇到不明生物的菲爾身上。
「而且我們是魔獸煉磨師,不會向往最強的魔獸,而是要靠自己鍛煉出來唷。」
「用那隻史萊姆?」
「就是用這隻史萊姆!」
雷因以認真無比的眼神回答。菲爾彷佛有點傻眼地吐了口氣,輕輕搖搖頭。
「不論是你,還是卡爾納,史萊姆煉磨師怎麽都是這種單細——」
椅子「鏘」地倒下的聲響打斷菲爾的話。
雷因用顫抖的手抓住她嬌小的肩膀。
「你說的卡爾納,是指卡爾納·瑪爾納克斯嗎!?你認識那個人嗎!?」
「冷、冷靜點,史萊姆煉磨師。旁邊的人都在看了,很痛耶!」
「抱、抱歉……」
麵對菲爾的責備,雷因趕緊把椅子扶正坐好。但從他不停搖晃的肩膀,能看出他現在非常激動。
菲爾興致勃勃地看著雷因,張開可愛的雙唇。
「好吧,就當作是餡蜜的謝禮好了。」
「你願意告訴我嗎?」
「話雖如此,我也沒辦法告訴你什麽大不了的事。事實上,我的祖父就是在看過那家夥的戰鬥,才提出『戰鬥會流轉』這個理論。聽說祖父有次遇到盜賊襲擊,那個家夥救了他。當時那家夥的戰鬥方式荒唐又無稽,就算麵對遠比他高等的魔獸,也笑著挑戰,最後贏得勝利,使我祖父對他深深著迷。從那之後,他們成為朋友,祖父還經常邀請他來我們家呢——不過我已經好幾年都沒見過他就是了。」
「這樣啊,所以卡爾納也經常陪菲爾玩囉?」
「啊!?你說什麽!?誰要和那種家夥玩啊!」
菲爾突然發怒,雷因不由得慌了手腳。她無視雷因,忿忿地撇著嘴說:
「陪我玩?別開玩笑了!根本就是我被他耍著玩!那個家夥對菲堤很好,卻非常討厭我!而且祖父就是因為那家夥,重新評價史萊姆的力量,結果變成學界的笑柄。那家夥、那家夥是我的敵人!」
菲爾激動、憤怒地拍了好幾下桌子。四周的客人紛紛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菲爾漲紅著臉,想掩飾什麽似地大聲咳嗽,將殘留憤怒的視線轉向雷因。
「怎麽,你也曾被他耍著玩嗎?還是你
想以同為史萊姆煉磨師的身分,挑戰那家夥?」
「喔~這聽起來也不壞。總之我想對他說一句話。」
「說什麽?」
菲爾預期雷因對他抱有深仇大恨,因此高興地眯起雙眼。
然而,雷因露出毫無恨意的爽朗表情,高高舉起刻著史萊姆紋章的手,握緊拳頭回答:
「我想告訴他,身為史萊姆煉磨師,我非常高興。」
「啊……?——唉,你和那家夥都是怪人。」
「哈哈,我被討厭了嗎?」
「沒有。我討厭卡爾納,但是不討厭你的個性,你還請我吃餡蜜。」
「啊,所以這一頓真的算在我頭上喔?」
「那還用說。」
菲爾露出小女孩特有的笑容,將手伸向餡蜜。雷因麵帶微笑望著她時,一名店員從店裏走出來,突然對他說:
「剛才客人反應這裏有人在吵鬧,原來是你啊。」
帶著苦笑出現的,是個留著充滿光澤的黑發,很適合穿著圍裙的龍煉磨師女學生,也就是學生會長的左右手——莎拉·神崎。看見肩上坐著黑色和龍——月讀的莎拉,雷因非常尷尬地趕忙低頭道歉。
「啊,莎拉學姊!我們太吵了,對不起。」
「不會,你知道就好。不過我本來已經準備好,如果你們還在吵鬧,就要請你們立刻離開。」
莎拉露出令人畏懼的微笑,雷因背後湧起一股宛如遭受強烈攻擊時的寒意。看見雷因表情僵硬,莎拉說:「開玩笑的啦。」卻揚起一抹明顯不是在開玩笑的笑容,接著望向正在吃餡蜜的菲爾。
「哎呀,你妹妹好可愛喔。」
「不,這孩子並不是我妹妹……」
「哎呀,那你們是在約會囉?」
莎拉帶著年長者的從容微笑問道,雷因也笑著說:「怎麽可能。」忽然間,他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對了,莎拉學姊也負責警備組的工作對吧?關於昨天出現的可疑人物,你們掌握了什麽消息嗎?」
「咦?」
聽見雷因的問題,莎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昨天的事情是指什麽?」
「咦?多爾夫學長不是報告過了嗎?我和亞莉卡在花壇被穿著黑色長袍的人襲擊啊?」
「我們什麽報告都沒有接到。」
「怎麽可能……」
聽見莎拉的回答,雷因頓時失語。昨天多爾夫確實說要向警備組報告啊——不,應該說,出現那麽強大的魔獸,警備組竟然什麽都不知道,這一點更是啟人疑竇。
他想起加賽特的話。
『我和皮克傍晚的時候也去了那間冰店,卻什麽都沒聽見。』
雷因的背脊竄過一道與強敵對峙時的寒意,這股衝動促使他反射性地叫道:
「培姆培姆,【分裂】,然後【分散】。快去找亞莉卡!」
「嗶嘰嘰——!」
聽見雷因的指示,培姆培姆立刻變出許多分身,再讓這些分身分散得更小。單獨一隻幾乎沒有任何戰鬥能力的十幾隻分身,一眨眼分散在熱鬧的學園中。
「莎拉學姊,我把錢包放在這裏,拜托你照顧一下這孩子。」
「啊,等一下,雷因同學!?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莎拉趕緊伸出手,但雷因把錢包往桌上一扔,便和培姆培姆一起往外跑去。
「這……我得立刻報告亞麗耶爾會長!」
她們早就做好遇到緊急狀況的準備。莎拉望著雷因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對其他擔任店員的學生做出兩,三個指示,脫掉圍裙。
但就在莎拉準備衝出去時,突然想起雷因的請托,將視線轉向他們剛才坐的座位。
「小妹妹,對不起,你先坐在這裏一下——呃,咦?」
莎拉本來流暢的身體動作唐突地停了下來。黑色雙眸注視的桌上,隻剩下餡蜜的空碗以及雷因的錢包。
*
繽紛的花朵在庭園搖曳。亞莉卡坐在昨天遇襲的長凳,定睛細看花壇,喃喃說道:
「哇……真是不可思議,雷昂。這裏完全沒有昨天的痕跡耶。」
聽見亞莉卡的話,趴在地上的雷昂輕輕「咕嚕」一聲,點點頭。被鬼破壞的花壇和長凳完好如初,彷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亞莉卡用指尖輕撫昨天被砸得粉碎的長凳,疑惑地歪著頭。
但她還沒來得及發現真相,雙手拿冰的多爾夫就回來了。
「嘿,亞莉卡學妹,讓你久等了。」
「謝、謝謝你,多爾夫學長。」
亞莉卡一邊道謝,一邊接過他遞來的冰。多爾夫買回來的冰品,和昨天雷因買的一樣,都是橘子雪酪。恰到好處的酸味即使吃第二次也不會膩,在口中化開的冰緩解了初夏的熱氣。
多爾夫在亞莉卡身旁坐下後,沒有吃冰,而是帶著期待的口吻說:
「轉學的事,亞莉卡學妹已經決定了嗎?」
「咦……啊。是……」
聽見多爾夫的問題,亞莉卡把嘴邊的冰拿開,露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回答:
「我……可能會留在這所學園……那個……雖然也很想多學一些食育師的知識,可是我不想和大家——和朋友們分開。」
亞莉卡淡淡地說,這的確是她沒有一絲猶豫的心願。
可是這個心願……
「這樣真的好嗎?」
輕易地因為多爾夫又冷又硬的聲音動搖。
「咦?多爾夫……學長?」
亞莉卡眨了眨眼轉向多爾夫,他臉上沒有平時溫柔的微笑,而是用認真到令人害怕的眼神注視自己。
「亞莉卡學妹這樣真的好嗎?我也認為學生時代的朋友很重要。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結束的朋友關係,和自己一輩子的前途,可以這麽輕易地放上天秤嗎?」
「輕易……我並沒有這麽想!」
「亞莉卡學妹!」
多爾夫打斷亞莉卡的反駁,將手放在她的手上。雷昂瞬間發出低吼,不過亞莉卡對它輕輕搖了搖頭。
這是她必須自己麵對的時刻,不能讓雷昂幫忙。
看見雷昂收回下巴,多爾夫再次用熱切的口吻說:
「這是你的未來,不必考慮他們。如果你覺得朋友很重要,我可以當你的朋友——甚至可以當戀人。要是你覺得和朋友之間的回憶很重要,我就替你創造更多回憶。」
聽見多爾夫熱情的話語,亞莉卡紅著臉低下頭。被多爾夫握住手而掉落的橘子雪酪,在地上留下水漬。
昨天的橘子雪酪是雷因買給她的。
此刻在身邊的卻不是雷因。
「亞莉卡學妹,我喜歡你——打從我在國中部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天開始。」
熱切的言語化為一支箭,貫穿亞莉卡的心髒。
不斷加速的心跳讓她不由自主緊閉雙眼,用空著的手壓緊胸口。高興,難過、愧疚等各種情緒,像海浪般在亞莉卡的胸中翻騰。
她不知道怎麽拒絕這迎麵而來的示好。
但也正因為是迎麵而來的示好,亞莉卡無法點頭。即使是直接刺進胸口的告白,也沒有辦法貫穿她在心中孕育已久的心意。
那勇往直前的模樣閃過腦海。不管遇到什麽逆境,都不會放棄的積極笑容。當亞莉卡從媽媽身邊逃開、因為被欺負而哭泣,情緒低落時,鼓勵她的,是雷因即使身在比亞莉卡還要低落的深淵中,也會努力掙紮站起來的堅強意誌。
在亞莉卡的理智開始思考前,心就已經讓身體做出動作,輕柔的秀發左右搖晃。顫抖嘴唇發出的聲音,當然也在顫抖,卻
充滿堅強的意誌。
「對……不起……可是……我想留在這裏。」
假如相遇的順序交換、當時救了亞莉卡的是多爾夫,她的答案一定會不同吧。但過去無法改變。現在的亞莉卡不會改變心意。
亞莉卡深感歉疚,緊握製服的下襬,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亞莉卡依然——
「你母親那邊沒關係嗎?」
冰冷的聲音宛如利刃,刺進亞莉卡的心髒。那瞬間,她真的以為心髒停止跳動。就像被淋了一頭冰水,亞莉卡全身的熱度一口氣煙消雲散。
她抬起頭,隻見多爾夫用冷冷的眼神瞪著自己。
「你不是想要代替母親,成為魔獸食育師嗎?」
多爾夫微笑著說,那是亞莉卡從未見過的冷酷笑容。
「你的母親不是為了你,辭退了魔獸食育師的工作嗎?」
「為什麽……你知道——」
「你來到這裏,不是為了替奪走母親的右手贖罪嗎?」
利刃般的言語撬開亞莉卡的心鎖,釋放出黑暗的記憶。
透明無色的衝擊、被吞噬的火焰、為了保護亞莉卡而凍結的手臂。
宛如永恒的瞬間畫麵重擊她的心——
「嘎啊啊啊嗚!」
「嘎嗚! 」
冰冠與鋼角產生的衝擊將亞莉卡從長凳上撞開。
她根本來不及哀號,便滾落地麵,這時雷昂迅速地趕來,擋住她。來自全身的疼痛令亞莉卡皺起眉頭,她微微睜開雙眼,隻見多爾夫臉頰上有道細細的血痕,他一臉不耐地將血擦掉。
原本熱情的雙眸,如今隻剩陰暗的黑影搖曳。
「哈,我本來是想讓你迷戀上我的。」
隻有語氣像原本一樣溫和。
「但因為沒時間,所以也沒辦法囉。伊布爾,【飛劍】。」
平常溫柔教導亞莉卡料理的那隻手,此刻伴隨無情的言語一同指向她。
聽見多爾夫的指示,鋼鐵色毛發的伊布爾高高躍起,順勢往前旋轉了一圈,無數刀刃朝亞莉卡和雷昂落下。雷昂立刻把亞莉卡負在背上,奮力往後跳開。刀刃劃破空氣,接連刺進地麵,亞莉卡剛才倒下的地方瞬間變成一座劍山。
伊布爾著地的同時再度跳躍,晴朗的空中落下劍雨。雷昂知道背著亞莉卡無法閃避,於是瞪著落下的刀刃吼叫。
「嘎嗚!」
寒氣包圍四周,空氣中的水分凝結,一麵厚厚的冰牆擋住無情的刀刃。
「【羅馬短劍】。」
多爾夫的聲音傳入亞莉卡耳中,下一秒,伊布爾額上的角變成一把大劍,將冰牆一分為二。雷昂的盾沒有借助魔獸煉磨師的力量,無法抵擋魔獸煉磨師與魔獸合為一體的攻擊。
在碎裂飛散的冰塊中,伊布爾的劍角恢複原本大小逼近亞莉卡。
「雷昂!」
麵對直逼眼前的危機,亞莉卡瞬間伸出手,反擊卻隻到這裏打住——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迎擊。曾讓母親受傷的亞莉卡,一直以來非常害怕攻擊。即使是在排名戰裏,隻要沒有加賽特的指示,她絕對不會展開攻擊,而且指令頂多是絆住敵方的腳步,幾乎無法展開積極的攻擊。這就是她明明擁有雷昂這麽優秀的夥伴,卻甘於在全年級排名殿後的原因。
就連身陷危機的此刻,她的身體依舊拒絕發動攻擊。
亞莉卡臉上浮現苦澀的表情,竭盡僅存的意識下達指令。
「【落冰】。」
「嘎嗚!」
雷昂的口腔噴出強烈冷風,比剛才更厚的冰牆擋下瘋狂的劍。
「太天真了,伊布爾,【闊刀大劍】!」
「嘎嗚嗚嗚!」
伊布爾發出低吼,讓額上的角變形成比身體大上一倍的劍。大劍從上空揮下,雷昂變出的冰牆應聲粉碎。
角恢複為平常狀態後,多爾夫輕彈了下手指說:「上!」伊布爾伸出鋼鐵之角,衝向毫無反擊能力、呆立在原地的亞莉卡。
「嘎噢啊噢啊嗚!」
雷昂發出吼叫,用冰冠抵擋鋼鐵之矛,瞬間發出「啪嘰」一聲,三叉狀的冰冠有一端碎裂,雷昂也被彈飛。跌倒在地、使花瓣紛飛的雷昂立刻起身,可是無數的斬擊接連而來。紅色飛沫四濺,鮮血將美麗的花朵染成深紅。大量失血的雷昂忍不住膝蓋一彎。
「雷——」
「哎呀,到此為止。不要再亂動了,亞莉卡學妹。」
亞莉卡正準備衝出去時,多爾夫帶著冷酷的微笑擋下了她。伊布爾銳利劍角的末端,不偏不倚地停在吐著微弱氣息的雷昂脖子上。
多爾夫刻意踏著緩慢的步伐走向亞莉卡,彷佛一步又一步地踐踏她的心。
「好吧,看來你需要好好調教一番。畢竟難以處理的食材,必須多花點工夫準備呀。」
「……不……不要。」
多爾夫聽見喉嚨被掐住似的哀號也無動於衷,臉上帶著獵奇的笑容,將手伸向亞莉卡的臉頰,以大拇指滑過她的嘴唇。
一股強烈的厭惡感湧上心頭,亞莉卡反射性地舉起手……
「你心愛的夥伴有什麽萬一,也沒關係嗎?」
「——嗚——!」
聽見多爾夫不帶一絲猶豫的話語,亞莉卡的嘴唇頓時歪斜。伊布爾像是故意做給她看似地將劍角輕輕刺向雷昂。銳利的刀鋒劃破雷昂的皮膚,新的血液順著藍色的毛發滑落。
「住、住手!」
「嗯,隻要你乖乖聽我的話。」
這句話不帶一絲情分,亞莉卡隻有屈服一途。
「乖孩子。」
多爾夫濕黏的聲音傳入亞莉卡耳中,她忍不住顫抖。多爾夫的表情變得更邪惡,緩緩地移動手指。
手指從亞莉卡的嘴唇移動到下巴,再到脖子,最後往她豐滿的胸部——
「你這混蛋————————!想幹什麽————————!」
「嗶嘰——————————!」
伴隨劃破天際的怒吼,藍色炮彈與憤怒的拳頭,雙雙落在鋼鐵狼與獵奇魔獸食育師身上。
*
「亞莉卡、雷昂,你們沒事吧!?」
「雷因同學!!」
被扶起的亞莉卡滿臉淚痕,緊抱住雷因的手臂。雷昂立刻來到他們身旁,美麗的毛發被鮮血浸濕。
雷因想過無數個問題,但答案隻要這一個便足夠。
「學長,昨天襲擊亞莉卡的就是你吧?」
肩上坐著培姆培姆的雷因瞪著多爾夫,他的眼神不是疑問,而是滿滿的確信。
被雷因揍飛的多爾夫命令伊布爾趴在腳下,帶著困惑無比的眼神回望。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啊?什麽為什麽,因為培姆培姆看到你進來這裏,所以跑來找我啊!」
「不是這個!我是說,你為什麽有辦法進來這個場域!!這不是違背了契約嗎!?」
雷因一頭霧水地看著不知所雲的多爾夫。
這時,一個腳步聲從雷因背後接近,回答多爾夫的疑問。
「是我帶他來的。」
聽見這個聲音,雷因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隻見菲爾一臉開心地站在那兒微笑。
「你跟著我來了?」
「嗯。因為我覺得好像很有趣。」
「——沒關係嗎?不好意思,我現在正想把你哥哥臭罵一頓呢。」
「我從來沒把那個人當哥哥,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菲爾瞥了多爾夫一眼,傲然地頷首。雖然她的話很過分,但雷因的內心確實輕鬆了點。盡管感到抱歉,但
現在的雷因既沒有手下留情的餘裕,更沒有此打算。雷因用怒火熊熊燃燒的雙眼瞪著多爾夫。
直視雷因的多爾夫,眼神中的憤怒卻遠超過雷因。
「你為什麽老是要妨礙我!」
「開什麽玩笑!你把我朋友弄哭了耶!我當然要妨礙你啊!!」
「哈!朋友?別鬧了!你這個代替我擠到亞莉卡身邊的男人,到底在自以為是什麽!?」
「啥?你在說什麽?」
雷因忍不住反問,多爾夫溫柔的五官變得歪斜瞪著他,語帶憤怒地嘲諷:
「你該不會以為憑區區史萊姆煉磨師,能受到亞莉卡學妹的青睞,全都是偶然吧?大錯特錯。在亞莉卡學妹受欺負而消沉時,負責鼓勵她的本來應該是我,這樣才比較戲劇化啊。就像烹飪一樣,隻要好好花心思準備,完成的料理品質就會很好。所以、所以我——」
這一刻,雷因其實應該搗住亞莉卡的耳朵。
「我才故意叫學弟妹們欺負亞莉卡學妹!」
亞莉卡像是感到暈眩似地瞬間癱軟,把全身的重量壓在雷因的手臂上。
「騙人……你是騙人的對吧,多爾夫學長。」
亞莉卡得知真相後,彷佛求救般雙眼流下鬥大的淚珠。
多爾夫無視亞莉卡繼續說:
「唉……不管是你,還是亞莉卡的青梅竹馬,到底要妨礙我到什麽時候?我最討厭別人插手我好不容易完成的料理。那已經不是我想要的東西,不是我的料理。即使如此,我還是努力忍耐、想辦法修正,可是現在已經到達極限。我要把一切歸零。亞莉卡學妹是最高級的食材,她的心和未來都由我決定!」
多爾夫一臉陶醉地漲紅了臉,敞開雙手說。
靜靜聽完他的獨白後,雷因隻說了一句:
「你想說的就隻有這樣?」
他的聲音充滿驚天動地的憤怒。
比恫嚇還要具有魄力的聲音,讓多爾夫不由得噤聲。
雷因注視多爾夫,握緊顫抖的拳頭,想說的話全都卡在喉嚨,由於太熱而說不出口。他的背後、吐出的氣息皆在發燙,頭腦更像燃燒的火焰般熾熱。雷因不知道該怎麽發泄這份怒氣,他一直以來都不是會破口大罵的人。所以他怒不可遏的情緒化為一股熱意,湧上雙眸,再演變成眼淚流下。隨著眼淚的掉落,詞匯也在他的腦中逐一浮現。但每一個字都無法追上他的憤怒,隻能哽在喉嚨。
雷因用袖子擦去眼淚,深深吸了一口氣。
接著把這口氣全部吐出來,用盡力氣大喊:
「你這家夥,不準決定亞莉卡的未來!」
怒氣再次喚來暴風,使得花壇裏的花朵隨風激烈搖曳。
不過多爾夫也不願保持沉默。
「——嗬,對啊,先把你的存在歸零好了。看到你慘敗後趴在地上哭喊求饒的模樣,我想亞莉卡學妹也會徹底忘了你吧。」
多爾夫用冷酷的眼神回瞪。
操縱鋼之狼的魔獸食育師。
操縱最弱的史萊姆的魔獸煉磨師。
刻在兩人掌心與兩隻魔獸身上的狼與史萊姆紋章,在【契約之絆】的啟動下,發出宛如烈火的光芒。
「伊布爾,【護手刺劍】。」
「嘎嗚!」
「培姆培姆,【衝撞】。」
「嗶嘰!」
培姆培姆將身體化為一顆藍色炮彈,迎擊將劍角化為利刃往前衝的伊布爾。培姆培姆在空中扭身,躲過撕裂空氣的一擊,同時撞上伊布爾的鼻頭。它利用對方的衝擊力道成功地給予反擊,接著彈開,在著地的同時再次彎曲身體。
「唔!快跳,培姆培姆!」
就在培姆培姆準備朝伊布爾展開追擊時,雷因尖聲大喊,因此它沒有追擊伊布爾,而是往反方向飛出。培姆培姆的殘影被一道橫向劈來的斬擊撕裂。它的反擊雖然命中伊布爾,對方卻毫發無傷,直接揮出新月形狀的彎刀。花瓣紛飛。培姆培姆往後跳,躲開攻擊,伊布爾立刻追上。伊布爾的追擊速度極快,由下往斜上方揮擊的一刀,將地麵挖出一個洞,數朵花慘遭斬首,散發光芒的白刀逼近培姆培姆。一道銀色閃光加速劃過花壇,意圖斬斷脆弱的藍色史萊姆。
「嗶、嗶、嗶嘰嘰!」
加速後的斬擊擦過培姆培姆的表皮,它發出哀號聲,高高跳起,但狼的腳程不輸培姆培姆逃跑的速度。
它的速度太異常了。
伊布爾一個跳躍就追上往後跳開的培姆培姆,揮出變化為巨大鈍刀的角。培姆培姆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避,鈍刀帶著風壓深深刺進花壇,隨即又往上舉起。土壤被挖起,花瓣四散,鈍刀的刀鋒直逼培姆培姆。培姆培姆雖然靠著天生的危機察知能力躲開來自死角的一擊,不過看見伊布爾用力挖起土壤的強韌頸部,雷因他們不禁瞠目結舌。
雷因先讓培姆培姆退下,同時疑惑地眯起雙眼。身為訓練狂的雷因,隻要與對方交過手,大概都能判斷出對方的魔獸累積多少鍛煉;可是伊布爾看起來不像是經過激烈鍛煉。
伊布爾的訓練量與實力幾乎不成比例。雷因憑直覺感受到這不尋常的狀況,多爾夫則嘲弄似地大聲開口:
「這個時代早就不流行傳統又落伍的訓練。魔獸食育師隻要讓魔獸食用優質食物,就能透過最少的訓練,將魔獸的能力發揮至最大極限。我就讓你見識一下魔獸食育師的力量吧!」
多爾夫將發出鋼鐵色光芒的手心伸向雷因。彷佛在回應這番話,透過攝取高營養、有效率地獲得力量的伊布爾,也發出一聲低吼。
「哇~原來如此,還有這種培育方式啊。」
雷因的雙眼依然流露憤怒,卻也微微點頭表示理解。看來與訓練量不成比例的成果,是來自於多爾夫身為魔獸食育師的手藝。與此同時,雷因也發現了一件令人開心的事——雷昂明明不常參與戰鬥卻如此優秀,恰恰證明了亞莉卡身為魔獸食育師的手藝有多麽優異。
雷因從亞莉卡身上找到一個值得學習的優點,不禁嘴角上揚。
現在又多了一個不能將亞莉卡交給多爾夫的理由。
「看來我們真的不能輸呢,培姆培姆。」
「嗶嘰!」
看見雷因迸發的霸氣壓過怒氣,紋章因【契約之絆】而閃耀的培姆培姆,安心似地點點頭。先前雷因被憤怒衝昏頭,狂暴的怒氣打亂培姆培姆的節奏。剛剛之所以選擇放棄反擊而采取守勢,正是這個緣故。
雷因的嘴角揚起笑容,現在才要開始發揮本領。
「培姆培姆,【分裂】!」
「 「 「嗶、嗶嘰!」 」 」
培姆培姆露出舒適的模樣搖動身體,生出兩隻分身。
「雜碎不管增加幾隻都沒用。伊布爾,【焰形劍】。」
伊布爾的劍角變化成如火舌般搖曳的劍。
不規則傷口的痊愈速度較慢。多爾夫端正的樣貌露出一抹殘虐的笑容,瞪著雷因。看來他不隻想誇示自己的力量,更打算讓雷因吃苦頭。
麵對他邪惡的笑容,雷因展現出毫不畏懼的微笑。
「雜碎嗎?好啊,我就讓你看看長期累積落伍訓練的雜碎,以及活在戰場上的魔獸煉磨師,是用什麽方式戰鬥。」
雷因將視線投向在戰鬥中花朵依然靜靜搖曳的花壇。多爾夫抓住雷因分心的這一刻,用力揮動散發鋼鐵色光芒的手。
「伊布爾,將那家夥碎屍萬段!」
「嘎啊啊啊啊啊嗚!」
伊布爾發出撼動空氣的咆哮,揚起花瓣,直衝向雷因和培姆培姆。不規則刀刃攻擊的對象不隻培姆培姆,還包括雷因。
「培姆培
姆,上!」
「 「嗶嘰嘰!」 」
聽見雷因的指示,培姆培姆的本尊和其中一隻分身彎起身體,準備迎擊盡管踏在難走的地麵,仍朝他們直衝而來的伊布爾。兩隻史萊姆朝左右兩邊彈開後,首先由分身展開攻擊。伊布爾大幅度轉動脖子,撞開從腳下進行特攻的分身。被不規則刀刃劃裂的分身一彈,用果凍狀的身體包住刀刃。分身挺身封住刀刃後,緊追在後的培姆培姆隨即解放全身蓄積的力量,將自己的身體彈向伊布爾。側臉被擊中的伊布爾稍微皺了一下眉,但往前衝的力量沒有減弱。伊布爾再次大幅度轉頭,甩開培姆培姆,那帶有鋼鐵般意誌的雙眼,直視佇立在原地的雷因。伊布爾甩開沾黏在刀刀上的果凍,逼近毫無防備的雷因。
忽然,它的身體——右前腳像是滑了一下,失去重心。躲在花壇花朵間的分身彎起身子,在伊布爾踩到自己時,把它的腳往旁邊彈開。幾個星期前,培姆培姆學會將敵人的攻擊彈開的技能,這是該技能的應用。
伊布爾的身體在雷因麵前倒下,多爾夫臉上浮現驚愕的神情。渾身都是泥巴的分身從倒下的伊布爾背後跳出,和本尊一起朝劍狼的側腹進行強烈的衝撞。伊布爾從喉嚨發出呻吟,但它利用側腹受到攻擊的衝擊力彈起身體,用怒不可遏的雙眼瞪著飛在空中的培姆培姆。不規則刀身劃破空氣,白刃直逼培姆培姆。在千鈞一發之際,培姆培姆比白刃早一步著地,像是連彈起的時間都不想浪費似地,立刻彎曲身子改變方向,在花壇上翻滾,使得花瓣紛飛。
「可惡!竟然滾個不停!伊布爾,【飛劍】。」
多爾夫焦躁地舉起手,伊布爾高高躍起,將化為短劍的體毛朝滾動的培姆培姆射出。金屬刀刃割下花瓣,直逼培姆培姆的本尊。培姆培姆順利躲過第一波攻擊,但第二波劍雨緊接著落在它周圍。
飛舞的花瓣,隨著衝向本尊的分身繪出的軌跡形成一道漩渦。
分身代替培姆培姆被飛劍撕裂,遭替身衝撞的培姆培姆本尊突破重圍,飛向空中。培姆培姆狠狠衝撞伊布爾的腰部,接著回到雷因肩上。
伊布爾受到培姆培姆衝撞,帶著悔恨的表情,退到多爾夫身邊。
「怎麽樣,雜碎也還不錯吧?如果你要向亞莉卡道歉,趕快趁現在喔。」
雷因用鬥誌昂揚的雙眼瞪著多爾夫。
然而這時雷因還不知道——
攸關魔獸的發育、掌握各種食材的魔獸食育師,有多麽深不可測。
「看來你不是普通的雜碎嘛。」
多爾夫收起輕蔑的表情,打開腰包,從裏麵拿出一顆紫色的圓球,然後輕哼了一聲,將手裏的圓球丟在伊布爾麵前。
鋼狼張嘴咬碎圓球,哢滋作響
那剎那,雷因的背脊竄過一陣強烈惡寒。
「培姆培姆,【衝撞】!」
「嗶嘰————!」
同樣感受到危險的培姆培姆,衝向伊布爾。就在藍色炮彈即將命中鋼狼的瞬間——
「【勇氣】!」
伴隨勝券在握的聲音,鋼鐵般的尾巴擊向培姆培姆。培姆培姆飛向花壇,雷因趕緊衝過去接住它。它輕輕發出一聲哀號,身上滿是宛如被金屬磨泥器削過的傷痕,令人不忍卒睹。
「嘎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嗚!」
一陣震撼鼓膜的咆哮聲,讓雷因不禁屏息。伊布爾的肌肉隆起,劍角突出,身上的鋼毛變成帶有無數尖刺的堅硬鎖甲;本來和雷昂差不多大小的軀體,頓時變得如大型猛獸般巨大。
看見外表產生異樣變化的伊布爾,亞莉卡抱著受傷的雷昂大喊:
「怎麽可能?狂狼丸?」
「亞莉卡?那個狂狼丸是什麽?」
「狂狼丸是狼族專用的強化藥物。但一般來說,魔獸吃下這種藥物後身體負荷不了,所以禁止使用……」
「亞莉卡學妹,沒有耐性的狼族服用之後才會變成那樣喔。」
亞莉卡驚訝地搗著嘴,多爾夫露出溫柔學長的表情輕聲回應:
「不要把我的伊布爾跟其他的狼族混為一談。為了讓伊布爾能夠承受狂狼丸,我都喂它吃特別調製的食物。現在就讓你親身體驗一下這個成果吧。」
多爾夫脫下微笑的麵具宣告時,眼神中帶著瘋狂的伊布爾也將巨大的身軀轉向雷因,朝他衝去。麵對這份剛才無法比擬的壓力,雷因不禁表情僵硬。雷昂立刻撐起受傷的身體,變出一道冰牆,但伊布爾巨大的劍角輕而易舉地將之擊破。強力爪子撕裂破碎的冰牆,揮向雷因。雷因從喉嚨發出一聲呻吟,立即屈身,頭發被削掉幾根,他立刻往右前方一跳,滾倒在地,伊布爾的劍角也貫穿了雷因原本所在的地方。
雷因確認了懷裏的培姆培姆狀況,彈起身子,忍不住咂了聲嘴。它受的傷不輕,現在全身癱軟。
傷勢也反饋到雷因身上,他製服下的側腹也有和培姆培姆一樣的傷。他忍著隻要一動就從傷口傳來的劇痛,流著冷汗,靠著從培姆培姆身上得到的脫逃能力與危機察知能力,與伊布爾對峙。
巨狼彎起脖子,揮出比原本還要長一倍的劍角。
「雷因同學!不行————快逃啊————!」
聽見亞莉卡的慘叫,多爾夫露出猙獰的笑容。
「太棒了!來吧————!」
多爾夫的嘲笑讓雷因的鬥誌更加旺盛,【契約之絆】散發出更亮的光芒時——
「好了好了,不好意思,時間已經到了唷,多爾夫同學。」
一個老邁的聲音在四周響起,揮向雷因的劍角頓時停在半空中。雷因忍不住瞠目。眼前出現一個體型高大壯碩的身影,昨天襲擊雷因的極東惡魔——鬼抓住伊布爾的劍角。
被昨天的敵人從危機當中解救,雷因立刻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突然打斷多爾夫攻擊的是一老人——也就是在吉娜的舞蹈大賽時,湊巧坐在雷因旁邊的那位老紳士。多爾夫怒不可遏地對他怒吼:
「古雷斯先生,你為什麽要阻止我?」
「我剛才不是說時間到了嗎?因為和你訂下的契約,我的行動似乎太招搖了——為了這所學園的未來,你應該也想降低風險吧?」
「哼,那這家夥要怎麽辦!你想就這樣放過他嗎?」
「不、不,他也會跟我們一起去。菲爾博士似乎在他麵前自吹自擂了一番呢。」
被稱為古雷斯的老紳士帶著困擾的表情望向菲爾。菲爾一臉不知情聳聳肩,掃了興似地摸摸抱在懷裏的魔獸的頭。
「如果你很急,動作就要快一點喔。神差不多要出來探索了。」
「總而言之,抱歉打擾你們的學園祭,我要請你們走一趟。」
古雷斯露出一抹微笑,彷佛事情已經決定,望向雷因他們。
「喂,你幹嘛擅自決——」
「【睡魔之爪】。」
一個不耐煩的女聲在一旁響起。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雷因嚇了一跳,本來單手壓製伊布爾的鬼轉過身,揮下爪子。
雷因來不及閃避,銳利的爪子擦過他的肩膀。
「——什……呼啊……」
下個瞬間,雷因便失去了意識。
*
從學園祭第一天開始,『ghost byrinth』就因為鬼怪服裝的超高品質造成話題。打扮成吸血鬼的加賽特坐在休息室裏,麵對特地從女生休息室跑來這裏的愛爾妮雅和吉娜,壓低聲音悄聲說:
「亞莉卡還沒去更衣室嗎?」
「對,還沒。」
聽見加賽特的問題,愛爾妮雅一臉擔憂地點頭。
一旁的吉
娜焦躁不安地撥弄手指詢問:
「壞四眼田雞,夫婿、呢?」
「雷因也還沒來唷。」
聽見加賽特的答案,吉娜失望似地垂下頭。沉重的氣氛彌漫休息室。都已經到換班的時間,雷因和亞莉卡卻還沒出現,三人臉上浮現焦急的神色。
「該不會又遭到襲擊了吧?」
「我們得去、救他們!」
看見愛爾妮雅痛苦地低語,吉娜一臉認真地起身。加賽特昨天從雷因那裏聽到襲擊的事,她們兩人想必也從亞莉卡那裏得知了吧。
加賽特輕輕頷首。從剛才法爾德和米絲特莉亞匆忙跑出去的狀況看來,這個假設的可能性極高。他們都隸屬學圍的警備組,既然帶著嚴肅的表情離開,不難想像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加賽特知道某個人很可能跟這個「什麽事」有關。
然而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法爾德、米絲特莉亞,加上雷因和亞莉卡都不在,要是連加賽特等三人也離開,班上的鬼屋將會損失慘重。幫忙替補的同學負擔會非常大,而加賽特必須負責補償他們的負擔。
朋友和青梅竹馬的安危與充實愉快的學園祭。
加賽特沒有時間把這兩者放上天秤衡量。
「你們兩個趕快換衣服,我現在馬上找人代班。還有,在接下來的學園祭期間,你們就沒有休息時間了,這樣可以嗎?」
「當然!」
「快、點!」
她們沒有絲毫躊躇。和雷因及亞莉卡的存在相較,學園祭的回憶根本輕如鴻毛。平常老是吵吵鬧鬧的兩人同時轉身,快步前往更衣室。
她們的背影完全消失後,加賽特的頭發忽然蓬起,皮克嬌小的身軀在黑暗中舞動。
就在加賽特趕忙換衣服的時候,在空中托著腮幫子的皮克眯起雙眼。
「主人,你好難得露出這種表情喔。」
「當然啊。」
加賽特脫下漆黑的鬥篷,將沒有一絲陰影的眼鏡轉向皮克笑著說:
「因為我總算可以報答他在冰飛龍時對我的恩情。好啦,皮克也趕快換衣服,快快快。」
「嗬,瞭解,主人。」
看著像小孩一樣催促自己的加賽特,皮克輕輕彈了下小巧的手指,發出電光照亮休息室,脫下吉娜為她特製的使魔服裝。
路上有手牽著手的情侶,帶著自己的魔獸一起逛攤位的年幼魔獸煉磨師。到了第二天,負責經營各攤位的學生也比較熟練。不喜歡擁擠人潮的小動物魔獸,今天總算願意對客人撒嬌。
隻要仔細聆聽,就能聽見不絕於耳的談笑聲;走在路上可以看見各種五彩繽紛的裝飾。
亞莉卡與充滿笑容的人群擦身而過,用小跑步奔向正門前方的報時鍾,帶著緊張的表情對身旁的雷昂說:
「嗚嗚,怎麽辦,雷昂,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咕、咕嚕……」
雷昂沒有辦法回答主人的問題,隻能一臉抱歉地垂下眉毛,從喉嚨發出叫聲。
亞莉卡答應了多爾夫的邀約,內心卻非常困擾。她沒有能力乾脆地拒絕學長的邀請,話雖如此,她也絕對不可能做出對救命恩人爽約這種恩將仇報的事。
結果,亞莉卡隻好趕赴目的地,別無他法。現在過去,應該可以在約定時間前十分鍾到達,隻要在等待的時候稍微冷靜一點就好。
然而亞莉卡的計畫——
「嘿,亞莉卡學妹,早安。」
「多爾夫學長!?」
因為比亞莉卡還早一步在約定地點等候的多爾夫而破碎。
「啊,那個,呃,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不用道歉沒關係啦,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呢。」
「可是……」
「沒關係。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因迫不及待而提早來。」
多爾夫害羞地抓抓臉頰,亞莉卡也忍不住臉紅。
他似乎相當害臊,立刻說:「對、對不起,剛才說的不算數!」雙手同時在麵前揮動,顧左右而言他似地輕輕乾咳幾聲,露出微笑。
「好,走吧,亞莉卡學妹。今天的約會是邊走邊吃行程。偶爾光吃東西也不錯吧。」
多爾夫試圖抹煞之前講的話,快速地提議今天的約會行程。他的夥伴確實地感受到他的緊張,伊布爾用堅硬的鼻頭推了推多爾夫的屁股,像是在說:「振作點。 」
「喂、喂,伊布爾,別這樣!」
多爾夫趕緊伸出手製止,但伊布爾輕鬆躲開,再次用鼻頭推擠主人的屁股。隻要角度稍微不對,額上的角就會刺到他。亞莉卡看得心驚膽跳,周圍的人見狀卻嗬嗬竊笑。
「……呼,嗯,哈哈哈哈哈。」
聽見旁人的笑聲,亞莉卡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吼,你很過分耶,亞莉卡學妹。」
「對不起,因為學長很有趣嘛。」
看見亞莉卡搗著嘴,肩膀微微顫抖的模樣,多爾夫露出微妙的表情,皺起眉頭,但神色立刻變得柔和。忍不住笑出來的亞莉卡,看起來就像純潔的天使,看見的人不可能心情不好。
「咳咳,既然亞莉卡學妹也放鬆了不少,我們就出發吧?」
「啊,好的。麻煩你了。」
亞莉卡有禮地鞠躬,多爾夫不禁苦笑,指向第一間店。
這對男女相處的這幅景象有如畫作一般,此時卻有個黑影監視著他們。兩入往前走,跟在他們身後的黑影也隨之移動。不過相對於筆直走在大馬路上的兩人,黑影像是刻意躲避路人的目光,一路藏在攤位的暗處偷偷尾隨。
黑影的頭上戴著和製服不搭的棒球帽,臉上掛著沒有度數的玻璃鏡片眼鏡,要是再戴上口罩,此人絕對會因為這身裝扮被警備組攔下。變裝成這樣的,不是別人,正是肩上坐著培姆培姆的雷因。
他躲在攤位陰暗處、帶著苦悶的表情,觀察亞莉卡和多爾夫,不停在攤位與攤位之間移動。他也不是自願打扮成這樣。
「可惡~加賽特那家夥,到底在幹嘛啦!」
想起為了讓他變裝而特地拆下眼鏡鏡片遞給他的室友,雷因不禁露出不輸魔獸的猙獰表情,低聲怒吼。倘若不是加賽特的請求,他打死也不可能做出跟蹤別人這種事。
更何況對方是平常跟自己很要好的女性友人。
『雷因,你能不能去監視亞莉卡的約會?』
雷因不知道加賽特為什麽要拜托他去跟蹤亞莉卡。應該說,要跟蹤的話,加賽特大可以自己來,但不巧他上午時段必須在鬼屋值班。雷因本想拜托亞莉卡最要好的朋友愛爾妮雅,但她上午也必須扮鬼。順帶一提,吉娜在昨天的舞蹈大賽中順利通過預賽,今天為了參加決賽請假。所以能夠跟蹤亞莉卡的,隻剩下因為培姆培姆受傷而無法執行扮演蒟蒻任務的雷因。
「唉,我又不是這種人。」
雷因深深地歎息,躲在攤位後方偷窺,胸中湧上一股罪惡感。剛出發時,亞莉卡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始終半低著頭;但當他們一走近第一攤中東風味烤肉串的攤位時,兩人便熱烈地聊起料理的話題,她看起來相當開心。
可愛的亞莉卡與爽朗的多爾夫,加上守在主人兩側的藍色與鋼鐵色的狼——看見這對相稱的情侶,雷因不由得羨慕地歎息。身上貼著大ok繃的培姆培姆,正從雷因肩上看著攤位上的烤花枝,流下一大堆口水。
「看起來應該沒有什麽可疑人物,欸,我們可以回去了吧,培姆培姆?」
「嗶嘰~……」
培姆培姆望向天空,陷入沉思,高超的頭腦瞬間導出『不跟蹤亞莉卡→雷因有空閑時間→可以吃各攤位的食物』這個困難的公式。
「嗶嘰——————!」
「喔喔,嚇我一跳。怎麽啦,培姆培姆!?」
雷因望向肩上的培姆培姆,捏了把冷汗,不曉得它的叫聲會不會導致行蹤曝光。培姆培姆的傷尚未痊愈,卻散發出比平常更鮮豔的光澤,「嗶嘰嗶嘰嗶~嘰?」地唱起歌,隻差沒跳舞。
「你還真是單純啊。」
看見培姆培姆的傷勢似乎已無大礙,雷因不禁拍拍胸口。極東惡魔那擊造成的傷勢雖然複原得很慢,但看這個樣子應該不用擔心了。雷因朝亞莉卡的方向瞥了一眼,他們正在第二個攤位《雪熊貓》買冰。
多爾夫看起來不像會對亞莉卡做出什麽事,隻是不知為何,看見多爾夫笑盈盈地注視吃冰的亞莉卡,雷因感到不太舒服。
昨天本來覺得隻要亞莉卡能恢複精神就好,但看見熟識的女性朋友和不熟的學長開心地逛學園祭,就算她本人笑容滿麵,也讓人有點不是滋味。假如走在她身邊的男生是加賽特,雷因一定不會有這種感覺。
「嫉妒」這個詞匯掠過腦海,雷因趕緊搖搖頭。他又不是亞莉卡的戀人,太在意隻會讓人覺得沒品。
——我果然不適合這種事啊。
雷因垂頭喪氣地搔搔頭。雖然對加賽特不好意思,但偷窺別人約會這種事,真的讓他很不自在。
他輕輕歎息,又將視線移回亞莉卡他們身上,用氣音對亞莉卡喊了聲「加油喔!」隨即準備往反方向走去——
「嗯?」
雷因忽然發現一個小人影跟在兩人後麵,於是突然改變行進的方向。
小人影敏捷地在人群中鑽來鑽去,保持一定距離,跟在亞莉卡他們身後。雷因見過那個躲在招牌後麵的小女孩。
一個小小的惡作劇想法忽然浮現,他躡手躡腳地悄聲接近小人影。
「唷!」
「呀嗚!?」
雷因突然冒出的聲音,讓小小跟蹤者——脖子上掛著多爾夫的家人證,名叫菲堤的小女孩發出可愛的尖叫聲,嚇得跳了起來。
可能是真的嚇了一跳吧,菲堤淚眼汪汪地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雷因,小小的肩膀不停顫抖大喊:
「放、
放肆!你這家夥,可知我乃菲爾博士!?」
「咦?嗯啊?咦!?」
看著一邊發抖一邊瞪著自己的小女孩,雷因不禁瞪大雙眼。淡黃色頭發、琉璃色雙眼、抱在懷裏宛如幼犬的魔獸,還有今天沒有戴在頭上,而是垂在背後的可愛狗耳兜帽。雖然氣勢比昨天強,但眼前的她,確實是雷因昨天遇見好幾次的小女孩。
「呃,這個~抱歉,我還以為你是我昨天遇到的小女孩。」
「嗯?這麽說來,你……喔!我現在才看出來,你不就是昨天救了菲堤的先生嗎!我怎麽可能忘記你那張笨拙的臉和那隻可愛的史萊姆呢!」
自稱菲爾的小女孩,依序指著雷因和培姆培姆開心地說。她那種講話帶刺的態度和愛爾妮雅莫名神似,不過菲爾似乎一直努力裝出大人的模樣,比愛爾妮雅可愛多了。
雷因想起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以前也曾有這種時期,和顏悅色地對菲爾說:
「呃,那麽菲爾博士,剛才真是抱歉。」
「嗯,好。我也為自己發出不像淑女的尖叫聲道歉。」
「不敢當。對了,請問菲堤是菲爾博士的妹妹嗎?」
「呣,這可真是個艱澀的問題呀。」
聽見雷因的問題,菲爾抱緊懷裏的魔獸。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力,魔獸難受地發出「啾~」的叫聲。
「噢,抱歉,帕拉帕。啊,我應該回答你的問題。嗯~硬要說的話,菲堤應該是姊姊。」
「你們是雙胞胎嗎?」
「唔呣~~~~嗯,差不多。」
「原來如此,所以才長得那麽像啊。」
看見菲爾可愛的臉龐蒙上陰霾,雷因沒有繼續追問。如果她不想說,硬是逼問也太可憐。
「抱歉打擾你了。」
雷因蹲下來,讓自己和菲爾一樣高,摸摸她的頭。
菲爾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隨即笑了起來,緊接著像是想起什麽重大的事情大喊:
「哇啊啊啊啊啊!糟了!」
不顧雷因的手還放在頭上,菲爾立刻轉過身,急忙地東張西望,失望地垂下肩膀。
「呣呣呣,跟丟了啊。」
菲爾懊悔地低吼。亞莉卡和多爾夫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大馬路上。
「呣~都是你害的。」
「喂、喂,不要亂怪罪到別人身上——話說回來,跟蹤是不對的吧?」
「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你這身打扮,看起來也像一直在跟蹤那兩個人啊。」
「呃——」
麵對觀察力敏銳的菲爾,雷因露出尷尬的表情往後退。
菲爾見狀,立即露出勝利的笑容,伸出小手。
「呃,你要做什麽?」
「我今天沒有隨從,為了補償你害我跟丟他們,你要帶我去逛學園祭。」
「你啊,把自己的家人說成『隨從』,可是會被罵的唷。」
雷因念了她幾句後,略感愉快地歎了口氣。麵對這種囂張的小孩,真的會讓他想起老家。
他回想著皮包裏還剩多少錢,牽起那隻小手。
「你不要期待太貴的東西喔。」
「沒問題。相對地,你要陪我聊天喔。」
「好的、好的,我樂意至極,菲爾博士。」
雷因苦笑著牽起自稱博士的小女孩,走向位在餐飲區的一間小型和風餐廳。
*
這是一間令人心曠神怡的甜點店,名叫『風鈴』,最受歡迎的品項是來自極東的珍貴和果子與餡蜜等甜點。坐在店裏的雷因,頭腦就像史萊姆,幾乎快要溶解。
「——所以,我並非完全否定我祖父提出的『戰鬥會流轉』這個理論。我必須承認戰鬥隨著戰況、環境、相克性、心境、數量和質量等各種因素,時刻都在變化。再加上升華這個不確定要素,可能性就更多了。然而,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有真理、必然。以眼前這隻史萊姆為例,我們很難數清目前世上究竟有幾隻史萊姆,數量恐怕幾乎等於無限。可是那絕對是有限的,而且一定有一個明確的數值存在——這就是真理。既然如此,『世界上最強的魔獸』這個命題,應該也會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即使沒有,我也要靠自己的力量——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史萊姆煉磨師!」
「我有在聽啊——隻是聽不懂而已。」
雷因把裝著刨冰的冰涼容器貼在額頭,一臉痛苦地回答。菲爾用稚嫩的聲音提出種種論述,內容就像艱澀的課程。培姆培姆早早就拒聽,在一旁滿臉幸福地吃著葛餅。順帶一提,菲爾的魔獸正在旁邊和彈力十足的蓬餅搏鬥。
雷因羨慕地看著兩隻魔獸,菲爾鼓起沾了紅豆的腮幫子,用小手用力拍桌。
「唔~~~!」
可能是因為拍得太大力,菲爾抱著手,痛得說不出話來。看著這個麻煩的小女孩,雷因一邊苦笑,一邊用濕毛巾幫她把手包起來。菲爾有點害羞似地用鼻子「哼」了一聲,吃下她今天第三碗餡蜜。
「真是可歎。你身為男人,不也應該向往最強的魔獸嗎?」
「哈哈,真抱歉,我對這種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
「唔唔,為什麽?」
「嗯?這個嘛~因為我已經有這個家夥了啊。」
雷因溫柔地眯起雙眼,撫摸吃完葛餅、一臉幸福地蜷起身體的培姆培姆,接著浮起一個好戰的笑容,將視線轉回一臉彷佛遇到不明生物的菲爾身上。
「而且我們是魔獸煉磨師,不會向往最強的魔獸,而是要靠自己鍛煉出來唷。」
「用那隻史萊姆?」
「就是用這隻史萊姆!」
雷因以認真無比的眼神回答。菲爾彷佛有點傻眼地吐了口氣,輕輕搖搖頭。
「不論是你,還是卡爾納,史萊姆煉磨師怎麽都是這種單細——」
椅子「鏘」地倒下的聲響打斷菲爾的話。
雷因用顫抖的手抓住她嬌小的肩膀。
「你說的卡爾納,是指卡爾納·瑪爾納克斯嗎!?你認識那個人嗎!?」
「冷、冷靜點,史萊姆煉磨師。旁邊的人都在看了,很痛耶!」
「抱、抱歉……」
麵對菲爾的責備,雷因趕緊把椅子扶正坐好。但從他不停搖晃的肩膀,能看出他現在非常激動。
菲爾興致勃勃地看著雷因,張開可愛的雙唇。
「好吧,就當作是餡蜜的謝禮好了。」
「你願意告訴我嗎?」
「話雖如此,我也沒辦法告訴你什麽大不了的事。事實上,我的祖父就是在看過那家夥的戰鬥,才提出『戰鬥會流轉』這個理論。聽說祖父有次遇到盜賊襲擊,那個家夥救了他。當時那家夥的戰鬥方式荒唐又無稽,就算麵對遠比他高等的魔獸,也笑著挑戰,最後贏得勝利,使我祖父對他深深著迷。從那之後,他們成為朋友,祖父還經常邀請他來我們家呢——不過我已經好幾年都沒見過他就是了。」
「這樣啊,所以卡爾納也經常陪菲爾玩囉?」
「啊!?你說什麽!?誰要和那種家夥玩啊!」
菲爾突然發怒,雷因不由得慌了手腳。她無視雷因,忿忿地撇著嘴說:
「陪我玩?別開玩笑了!根本就是我被他耍著玩!那個家夥對菲堤很好,卻非常討厭我!而且祖父就是因為那家夥,重新評價史萊姆的力量,結果變成學界的笑柄。那家夥、那家夥是我的敵人!」
菲爾激動、憤怒地拍了好幾下桌子。四周的客人紛紛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菲爾漲紅著臉,想掩飾什麽似地大聲咳嗽,將殘留憤怒的視線轉向雷因。
「怎麽,你也曾被他耍著玩嗎?還是你
想以同為史萊姆煉磨師的身分,挑戰那家夥?」
「喔~這聽起來也不壞。總之我想對他說一句話。」
「說什麽?」
菲爾預期雷因對他抱有深仇大恨,因此高興地眯起雙眼。
然而,雷因露出毫無恨意的爽朗表情,高高舉起刻著史萊姆紋章的手,握緊拳頭回答:
「我想告訴他,身為史萊姆煉磨師,我非常高興。」
「啊……?——唉,你和那家夥都是怪人。」
「哈哈,我被討厭了嗎?」
「沒有。我討厭卡爾納,但是不討厭你的個性,你還請我吃餡蜜。」
「啊,所以這一頓真的算在我頭上喔?」
「那還用說。」
菲爾露出小女孩特有的笑容,將手伸向餡蜜。雷因麵帶微笑望著她時,一名店員從店裏走出來,突然對他說:
「剛才客人反應這裏有人在吵鬧,原來是你啊。」
帶著苦笑出現的,是個留著充滿光澤的黑發,很適合穿著圍裙的龍煉磨師女學生,也就是學生會長的左右手——莎拉·神崎。看見肩上坐著黑色和龍——月讀的莎拉,雷因非常尷尬地趕忙低頭道歉。
「啊,莎拉學姊!我們太吵了,對不起。」
「不會,你知道就好。不過我本來已經準備好,如果你們還在吵鬧,就要請你們立刻離開。」
莎拉露出令人畏懼的微笑,雷因背後湧起一股宛如遭受強烈攻擊時的寒意。看見雷因表情僵硬,莎拉說:「開玩笑的啦。」卻揚起一抹明顯不是在開玩笑的笑容,接著望向正在吃餡蜜的菲爾。
「哎呀,你妹妹好可愛喔。」
「不,這孩子並不是我妹妹……」
「哎呀,那你們是在約會囉?」
莎拉帶著年長者的從容微笑問道,雷因也笑著說:「怎麽可能。」忽然間,他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對了,莎拉學姊也負責警備組的工作對吧?關於昨天出現的可疑人物,你們掌握了什麽消息嗎?」
「咦?」
聽見雷因的問題,莎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昨天的事情是指什麽?」
「咦?多爾夫學長不是報告過了嗎?我和亞莉卡在花壇被穿著黑色長袍的人襲擊啊?」
「我們什麽報告都沒有接到。」
「怎麽可能……」
聽見莎拉的回答,雷因頓時失語。昨天多爾夫確實說要向警備組報告啊——不,應該說,出現那麽強大的魔獸,警備組竟然什麽都不知道,這一點更是啟人疑竇。
他想起加賽特的話。
『我和皮克傍晚的時候也去了那間冰店,卻什麽都沒聽見。』
雷因的背脊竄過一道與強敵對峙時的寒意,這股衝動促使他反射性地叫道:
「培姆培姆,【分裂】,然後【分散】。快去找亞莉卡!」
「嗶嘰嘰——!」
聽見雷因的指示,培姆培姆立刻變出許多分身,再讓這些分身分散得更小。單獨一隻幾乎沒有任何戰鬥能力的十幾隻分身,一眨眼分散在熱鬧的學園中。
「莎拉學姊,我把錢包放在這裏,拜托你照顧一下這孩子。」
「啊,等一下,雷因同學!?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莎拉趕緊伸出手,但雷因把錢包往桌上一扔,便和培姆培姆一起往外跑去。
「這……我得立刻報告亞麗耶爾會長!」
她們早就做好遇到緊急狀況的準備。莎拉望著雷因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對其他擔任店員的學生做出兩,三個指示,脫掉圍裙。
但就在莎拉準備衝出去時,突然想起雷因的請托,將視線轉向他們剛才坐的座位。
「小妹妹,對不起,你先坐在這裏一下——呃,咦?」
莎拉本來流暢的身體動作唐突地停了下來。黑色雙眸注視的桌上,隻剩下餡蜜的空碗以及雷因的錢包。
*
繽紛的花朵在庭園搖曳。亞莉卡坐在昨天遇襲的長凳,定睛細看花壇,喃喃說道:
「哇……真是不可思議,雷昂。這裏完全沒有昨天的痕跡耶。」
聽見亞莉卡的話,趴在地上的雷昂輕輕「咕嚕」一聲,點點頭。被鬼破壞的花壇和長凳完好如初,彷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亞莉卡用指尖輕撫昨天被砸得粉碎的長凳,疑惑地歪著頭。
但她還沒來得及發現真相,雙手拿冰的多爾夫就回來了。
「嘿,亞莉卡學妹,讓你久等了。」
「謝、謝謝你,多爾夫學長。」
亞莉卡一邊道謝,一邊接過他遞來的冰。多爾夫買回來的冰品,和昨天雷因買的一樣,都是橘子雪酪。恰到好處的酸味即使吃第二次也不會膩,在口中化開的冰緩解了初夏的熱氣。
多爾夫在亞莉卡身旁坐下後,沒有吃冰,而是帶著期待的口吻說:
「轉學的事,亞莉卡學妹已經決定了嗎?」
「咦……啊。是……」
聽見多爾夫的問題,亞莉卡把嘴邊的冰拿開,露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回答:
「我……可能會留在這所學園……那個……雖然也很想多學一些食育師的知識,可是我不想和大家——和朋友們分開。」
亞莉卡淡淡地說,這的確是她沒有一絲猶豫的心願。
可是這個心願……
「這樣真的好嗎?」
輕易地因為多爾夫又冷又硬的聲音動搖。
「咦?多爾夫……學長?」
亞莉卡眨了眨眼轉向多爾夫,他臉上沒有平時溫柔的微笑,而是用認真到令人害怕的眼神注視自己。
「亞莉卡學妹這樣真的好嗎?我也認為學生時代的朋友很重要。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結束的朋友關係,和自己一輩子的前途,可以這麽輕易地放上天秤嗎?」
「輕易……我並沒有這麽想!」
「亞莉卡學妹!」
多爾夫打斷亞莉卡的反駁,將手放在她的手上。雷昂瞬間發出低吼,不過亞莉卡對它輕輕搖了搖頭。
這是她必須自己麵對的時刻,不能讓雷昂幫忙。
看見雷昂收回下巴,多爾夫再次用熱切的口吻說:
「這是你的未來,不必考慮他們。如果你覺得朋友很重要,我可以當你的朋友——甚至可以當戀人。要是你覺得和朋友之間的回憶很重要,我就替你創造更多回憶。」
聽見多爾夫熱情的話語,亞莉卡紅著臉低下頭。被多爾夫握住手而掉落的橘子雪酪,在地上留下水漬。
昨天的橘子雪酪是雷因買給她的。
此刻在身邊的卻不是雷因。
「亞莉卡學妹,我喜歡你——打從我在國中部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天開始。」
熱切的言語化為一支箭,貫穿亞莉卡的心髒。
不斷加速的心跳讓她不由自主緊閉雙眼,用空著的手壓緊胸口。高興,難過、愧疚等各種情緒,像海浪般在亞莉卡的胸中翻騰。
她不知道怎麽拒絕這迎麵而來的示好。
但也正因為是迎麵而來的示好,亞莉卡無法點頭。即使是直接刺進胸口的告白,也沒有辦法貫穿她在心中孕育已久的心意。
那勇往直前的模樣閃過腦海。不管遇到什麽逆境,都不會放棄的積極笑容。當亞莉卡從媽媽身邊逃開、因為被欺負而哭泣,情緒低落時,鼓勵她的,是雷因即使身在比亞莉卡還要低落的深淵中,也會努力掙紮站起來的堅強意誌。
在亞莉卡的理智開始思考前,心就已經讓身體做出動作,輕柔的秀發左右搖晃。顫抖嘴唇發出的聲音,當然也在顫抖,卻
充滿堅強的意誌。
「對……不起……可是……我想留在這裏。」
假如相遇的順序交換、當時救了亞莉卡的是多爾夫,她的答案一定會不同吧。但過去無法改變。現在的亞莉卡不會改變心意。
亞莉卡深感歉疚,緊握製服的下襬,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亞莉卡依然——
「你母親那邊沒關係嗎?」
冰冷的聲音宛如利刃,刺進亞莉卡的心髒。那瞬間,她真的以為心髒停止跳動。就像被淋了一頭冰水,亞莉卡全身的熱度一口氣煙消雲散。
她抬起頭,隻見多爾夫用冷冷的眼神瞪著自己。
「你不是想要代替母親,成為魔獸食育師嗎?」
多爾夫微笑著說,那是亞莉卡從未見過的冷酷笑容。
「你的母親不是為了你,辭退了魔獸食育師的工作嗎?」
「為什麽……你知道——」
「你來到這裏,不是為了替奪走母親的右手贖罪嗎?」
利刃般的言語撬開亞莉卡的心鎖,釋放出黑暗的記憶。
透明無色的衝擊、被吞噬的火焰、為了保護亞莉卡而凍結的手臂。
宛如永恒的瞬間畫麵重擊她的心——
「嘎啊啊啊嗚!」
「嘎嗚! 」
冰冠與鋼角產生的衝擊將亞莉卡從長凳上撞開。
她根本來不及哀號,便滾落地麵,這時雷昂迅速地趕來,擋住她。來自全身的疼痛令亞莉卡皺起眉頭,她微微睜開雙眼,隻見多爾夫臉頰上有道細細的血痕,他一臉不耐地將血擦掉。
原本熱情的雙眸,如今隻剩陰暗的黑影搖曳。
「哈,我本來是想讓你迷戀上我的。」
隻有語氣像原本一樣溫和。
「但因為沒時間,所以也沒辦法囉。伊布爾,【飛劍】。」
平常溫柔教導亞莉卡料理的那隻手,此刻伴隨無情的言語一同指向她。
聽見多爾夫的指示,鋼鐵色毛發的伊布爾高高躍起,順勢往前旋轉了一圈,無數刀刃朝亞莉卡和雷昂落下。雷昂立刻把亞莉卡負在背上,奮力往後跳開。刀刃劃破空氣,接連刺進地麵,亞莉卡剛才倒下的地方瞬間變成一座劍山。
伊布爾著地的同時再度跳躍,晴朗的空中落下劍雨。雷昂知道背著亞莉卡無法閃避,於是瞪著落下的刀刃吼叫。
「嘎嗚!」
寒氣包圍四周,空氣中的水分凝結,一麵厚厚的冰牆擋住無情的刀刃。
「【羅馬短劍】。」
多爾夫的聲音傳入亞莉卡耳中,下一秒,伊布爾額上的角變成一把大劍,將冰牆一分為二。雷昂的盾沒有借助魔獸煉磨師的力量,無法抵擋魔獸煉磨師與魔獸合為一體的攻擊。
在碎裂飛散的冰塊中,伊布爾的劍角恢複原本大小逼近亞莉卡。
「雷昂!」
麵對直逼眼前的危機,亞莉卡瞬間伸出手,反擊卻隻到這裏打住——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迎擊。曾讓母親受傷的亞莉卡,一直以來非常害怕攻擊。即使是在排名戰裏,隻要沒有加賽特的指示,她絕對不會展開攻擊,而且指令頂多是絆住敵方的腳步,幾乎無法展開積極的攻擊。這就是她明明擁有雷昂這麽優秀的夥伴,卻甘於在全年級排名殿後的原因。
就連身陷危機的此刻,她的身體依舊拒絕發動攻擊。
亞莉卡臉上浮現苦澀的表情,竭盡僅存的意識下達指令。
「【落冰】。」
「嘎嗚!」
雷昂的口腔噴出強烈冷風,比剛才更厚的冰牆擋下瘋狂的劍。
「太天真了,伊布爾,【闊刀大劍】!」
「嘎嗚嗚嗚!」
伊布爾發出低吼,讓額上的角變形成比身體大上一倍的劍。大劍從上空揮下,雷昂變出的冰牆應聲粉碎。
角恢複為平常狀態後,多爾夫輕彈了下手指說:「上!」伊布爾伸出鋼鐵之角,衝向毫無反擊能力、呆立在原地的亞莉卡。
「嘎噢啊噢啊嗚!」
雷昂發出吼叫,用冰冠抵擋鋼鐵之矛,瞬間發出「啪嘰」一聲,三叉狀的冰冠有一端碎裂,雷昂也被彈飛。跌倒在地、使花瓣紛飛的雷昂立刻起身,可是無數的斬擊接連而來。紅色飛沫四濺,鮮血將美麗的花朵染成深紅。大量失血的雷昂忍不住膝蓋一彎。
「雷——」
「哎呀,到此為止。不要再亂動了,亞莉卡學妹。」
亞莉卡正準備衝出去時,多爾夫帶著冷酷的微笑擋下了她。伊布爾銳利劍角的末端,不偏不倚地停在吐著微弱氣息的雷昂脖子上。
多爾夫刻意踏著緩慢的步伐走向亞莉卡,彷佛一步又一步地踐踏她的心。
「好吧,看來你需要好好調教一番。畢竟難以處理的食材,必須多花點工夫準備呀。」
「……不……不要。」
多爾夫聽見喉嚨被掐住似的哀號也無動於衷,臉上帶著獵奇的笑容,將手伸向亞莉卡的臉頰,以大拇指滑過她的嘴唇。
一股強烈的厭惡感湧上心頭,亞莉卡反射性地舉起手……
「你心愛的夥伴有什麽萬一,也沒關係嗎?」
「——嗚——!」
聽見多爾夫不帶一絲猶豫的話語,亞莉卡的嘴唇頓時歪斜。伊布爾像是故意做給她看似地將劍角輕輕刺向雷昂。銳利的刀鋒劃破雷昂的皮膚,新的血液順著藍色的毛發滑落。
「住、住手!」
「嗯,隻要你乖乖聽我的話。」
這句話不帶一絲情分,亞莉卡隻有屈服一途。
「乖孩子。」
多爾夫濕黏的聲音傳入亞莉卡耳中,她忍不住顫抖。多爾夫的表情變得更邪惡,緩緩地移動手指。
手指從亞莉卡的嘴唇移動到下巴,再到脖子,最後往她豐滿的胸部——
「你這混蛋————————!想幹什麽————————!」
「嗶嘰——————————!」
伴隨劃破天際的怒吼,藍色炮彈與憤怒的拳頭,雙雙落在鋼鐵狼與獵奇魔獸食育師身上。
*
「亞莉卡、雷昂,你們沒事吧!?」
「雷因同學!!」
被扶起的亞莉卡滿臉淚痕,緊抱住雷因的手臂。雷昂立刻來到他們身旁,美麗的毛發被鮮血浸濕。
雷因想過無數個問題,但答案隻要這一個便足夠。
「學長,昨天襲擊亞莉卡的就是你吧?」
肩上坐著培姆培姆的雷因瞪著多爾夫,他的眼神不是疑問,而是滿滿的確信。
被雷因揍飛的多爾夫命令伊布爾趴在腳下,帶著困惑無比的眼神回望。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啊?什麽為什麽,因為培姆培姆看到你進來這裏,所以跑來找我啊!」
「不是這個!我是說,你為什麽有辦法進來這個場域!!這不是違背了契約嗎!?」
雷因一頭霧水地看著不知所雲的多爾夫。
這時,一個腳步聲從雷因背後接近,回答多爾夫的疑問。
「是我帶他來的。」
聽見這個聲音,雷因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隻見菲爾一臉開心地站在那兒微笑。
「你跟著我來了?」
「嗯。因為我覺得好像很有趣。」
「——沒關係嗎?不好意思,我現在正想把你哥哥臭罵一頓呢。」
「我從來沒把那個人當哥哥,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菲爾瞥了多爾夫一眼,傲然地頷首。雖然她的話很過分,但雷因的內心確實輕鬆了點。盡管感到抱歉,但
現在的雷因既沒有手下留情的餘裕,更沒有此打算。雷因用怒火熊熊燃燒的雙眼瞪著多爾夫。
直視雷因的多爾夫,眼神中的憤怒卻遠超過雷因。
「你為什麽老是要妨礙我!」
「開什麽玩笑!你把我朋友弄哭了耶!我當然要妨礙你啊!!」
「哈!朋友?別鬧了!你這個代替我擠到亞莉卡身邊的男人,到底在自以為是什麽!?」
「啥?你在說什麽?」
雷因忍不住反問,多爾夫溫柔的五官變得歪斜瞪著他,語帶憤怒地嘲諷:
「你該不會以為憑區區史萊姆煉磨師,能受到亞莉卡學妹的青睞,全都是偶然吧?大錯特錯。在亞莉卡學妹受欺負而消沉時,負責鼓勵她的本來應該是我,這樣才比較戲劇化啊。就像烹飪一樣,隻要好好花心思準備,完成的料理品質就會很好。所以、所以我——」
這一刻,雷因其實應該搗住亞莉卡的耳朵。
「我才故意叫學弟妹們欺負亞莉卡學妹!」
亞莉卡像是感到暈眩似地瞬間癱軟,把全身的重量壓在雷因的手臂上。
「騙人……你是騙人的對吧,多爾夫學長。」
亞莉卡得知真相後,彷佛求救般雙眼流下鬥大的淚珠。
多爾夫無視亞莉卡繼續說:
「唉……不管是你,還是亞莉卡的青梅竹馬,到底要妨礙我到什麽時候?我最討厭別人插手我好不容易完成的料理。那已經不是我想要的東西,不是我的料理。即使如此,我還是努力忍耐、想辦法修正,可是現在已經到達極限。我要把一切歸零。亞莉卡學妹是最高級的食材,她的心和未來都由我決定!」
多爾夫一臉陶醉地漲紅了臉,敞開雙手說。
靜靜聽完他的獨白後,雷因隻說了一句:
「你想說的就隻有這樣?」
他的聲音充滿驚天動地的憤怒。
比恫嚇還要具有魄力的聲音,讓多爾夫不由得噤聲。
雷因注視多爾夫,握緊顫抖的拳頭,想說的話全都卡在喉嚨,由於太熱而說不出口。他的背後、吐出的氣息皆在發燙,頭腦更像燃燒的火焰般熾熱。雷因不知道該怎麽發泄這份怒氣,他一直以來都不是會破口大罵的人。所以他怒不可遏的情緒化為一股熱意,湧上雙眸,再演變成眼淚流下。隨著眼淚的掉落,詞匯也在他的腦中逐一浮現。但每一個字都無法追上他的憤怒,隻能哽在喉嚨。
雷因用袖子擦去眼淚,深深吸了一口氣。
接著把這口氣全部吐出來,用盡力氣大喊:
「你這家夥,不準決定亞莉卡的未來!」
怒氣再次喚來暴風,使得花壇裏的花朵隨風激烈搖曳。
不過多爾夫也不願保持沉默。
「——嗬,對啊,先把你的存在歸零好了。看到你慘敗後趴在地上哭喊求饒的模樣,我想亞莉卡學妹也會徹底忘了你吧。」
多爾夫用冷酷的眼神回瞪。
操縱鋼之狼的魔獸食育師。
操縱最弱的史萊姆的魔獸煉磨師。
刻在兩人掌心與兩隻魔獸身上的狼與史萊姆紋章,在【契約之絆】的啟動下,發出宛如烈火的光芒。
「伊布爾,【護手刺劍】。」
「嘎嗚!」
「培姆培姆,【衝撞】。」
「嗶嘰!」
培姆培姆將身體化為一顆藍色炮彈,迎擊將劍角化為利刃往前衝的伊布爾。培姆培姆在空中扭身,躲過撕裂空氣的一擊,同時撞上伊布爾的鼻頭。它利用對方的衝擊力道成功地給予反擊,接著彈開,在著地的同時再次彎曲身體。
「唔!快跳,培姆培姆!」
就在培姆培姆準備朝伊布爾展開追擊時,雷因尖聲大喊,因此它沒有追擊伊布爾,而是往反方向飛出。培姆培姆的殘影被一道橫向劈來的斬擊撕裂。它的反擊雖然命中伊布爾,對方卻毫發無傷,直接揮出新月形狀的彎刀。花瓣紛飛。培姆培姆往後跳,躲開攻擊,伊布爾立刻追上。伊布爾的追擊速度極快,由下往斜上方揮擊的一刀,將地麵挖出一個洞,數朵花慘遭斬首,散發光芒的白刀逼近培姆培姆。一道銀色閃光加速劃過花壇,意圖斬斷脆弱的藍色史萊姆。
「嗶、嗶、嗶嘰嘰!」
加速後的斬擊擦過培姆培姆的表皮,它發出哀號聲,高高跳起,但狼的腳程不輸培姆培姆逃跑的速度。
它的速度太異常了。
伊布爾一個跳躍就追上往後跳開的培姆培姆,揮出變化為巨大鈍刀的角。培姆培姆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避,鈍刀帶著風壓深深刺進花壇,隨即又往上舉起。土壤被挖起,花瓣四散,鈍刀的刀鋒直逼培姆培姆。培姆培姆雖然靠著天生的危機察知能力躲開來自死角的一擊,不過看見伊布爾用力挖起土壤的強韌頸部,雷因他們不禁瞠目結舌。
雷因先讓培姆培姆退下,同時疑惑地眯起雙眼。身為訓練狂的雷因,隻要與對方交過手,大概都能判斷出對方的魔獸累積多少鍛煉;可是伊布爾看起來不像是經過激烈鍛煉。
伊布爾的訓練量與實力幾乎不成比例。雷因憑直覺感受到這不尋常的狀況,多爾夫則嘲弄似地大聲開口:
「這個時代早就不流行傳統又落伍的訓練。魔獸食育師隻要讓魔獸食用優質食物,就能透過最少的訓練,將魔獸的能力發揮至最大極限。我就讓你見識一下魔獸食育師的力量吧!」
多爾夫將發出鋼鐵色光芒的手心伸向雷因。彷佛在回應這番話,透過攝取高營養、有效率地獲得力量的伊布爾,也發出一聲低吼。
「哇~原來如此,還有這種培育方式啊。」
雷因的雙眼依然流露憤怒,卻也微微點頭表示理解。看來與訓練量不成比例的成果,是來自於多爾夫身為魔獸食育師的手藝。與此同時,雷因也發現了一件令人開心的事——雷昂明明不常參與戰鬥卻如此優秀,恰恰證明了亞莉卡身為魔獸食育師的手藝有多麽優異。
雷因從亞莉卡身上找到一個值得學習的優點,不禁嘴角上揚。
現在又多了一個不能將亞莉卡交給多爾夫的理由。
「看來我們真的不能輸呢,培姆培姆。」
「嗶嘰!」
看見雷因迸發的霸氣壓過怒氣,紋章因【契約之絆】而閃耀的培姆培姆,安心似地點點頭。先前雷因被憤怒衝昏頭,狂暴的怒氣打亂培姆培姆的節奏。剛剛之所以選擇放棄反擊而采取守勢,正是這個緣故。
雷因的嘴角揚起笑容,現在才要開始發揮本領。
「培姆培姆,【分裂】!」
「 「 「嗶、嗶嘰!」 」 」
培姆培姆露出舒適的模樣搖動身體,生出兩隻分身。
「雜碎不管增加幾隻都沒用。伊布爾,【焰形劍】。」
伊布爾的劍角變化成如火舌般搖曳的劍。
不規則傷口的痊愈速度較慢。多爾夫端正的樣貌露出一抹殘虐的笑容,瞪著雷因。看來他不隻想誇示自己的力量,更打算讓雷因吃苦頭。
麵對他邪惡的笑容,雷因展現出毫不畏懼的微笑。
「雜碎嗎?好啊,我就讓你看看長期累積落伍訓練的雜碎,以及活在戰場上的魔獸煉磨師,是用什麽方式戰鬥。」
雷因將視線投向在戰鬥中花朵依然靜靜搖曳的花壇。多爾夫抓住雷因分心的這一刻,用力揮動散發鋼鐵色光芒的手。
「伊布爾,將那家夥碎屍萬段!」
「嘎啊啊啊啊啊嗚!」
伊布爾發出撼動空氣的咆哮,揚起花瓣,直衝向雷因和培姆培姆。不規則刀刃攻擊的對象不隻培姆培姆,還包括雷因。
「培姆培
姆,上!」
「 「嗶嘰嘰!」 」
聽見雷因的指示,培姆培姆的本尊和其中一隻分身彎起身體,準備迎擊盡管踏在難走的地麵,仍朝他們直衝而來的伊布爾。兩隻史萊姆朝左右兩邊彈開後,首先由分身展開攻擊。伊布爾大幅度轉動脖子,撞開從腳下進行特攻的分身。被不規則刀刃劃裂的分身一彈,用果凍狀的身體包住刀刃。分身挺身封住刀刃後,緊追在後的培姆培姆隨即解放全身蓄積的力量,將自己的身體彈向伊布爾。側臉被擊中的伊布爾稍微皺了一下眉,但往前衝的力量沒有減弱。伊布爾再次大幅度轉頭,甩開培姆培姆,那帶有鋼鐵般意誌的雙眼,直視佇立在原地的雷因。伊布爾甩開沾黏在刀刀上的果凍,逼近毫無防備的雷因。
忽然,它的身體——右前腳像是滑了一下,失去重心。躲在花壇花朵間的分身彎起身子,在伊布爾踩到自己時,把它的腳往旁邊彈開。幾個星期前,培姆培姆學會將敵人的攻擊彈開的技能,這是該技能的應用。
伊布爾的身體在雷因麵前倒下,多爾夫臉上浮現驚愕的神情。渾身都是泥巴的分身從倒下的伊布爾背後跳出,和本尊一起朝劍狼的側腹進行強烈的衝撞。伊布爾從喉嚨發出呻吟,但它利用側腹受到攻擊的衝擊力彈起身體,用怒不可遏的雙眼瞪著飛在空中的培姆培姆。不規則刀身劃破空氣,白刃直逼培姆培姆。在千鈞一發之際,培姆培姆比白刃早一步著地,像是連彈起的時間都不想浪費似地,立刻彎曲身子改變方向,在花壇上翻滾,使得花瓣紛飛。
「可惡!竟然滾個不停!伊布爾,【飛劍】。」
多爾夫焦躁地舉起手,伊布爾高高躍起,將化為短劍的體毛朝滾動的培姆培姆射出。金屬刀刃割下花瓣,直逼培姆培姆的本尊。培姆培姆順利躲過第一波攻擊,但第二波劍雨緊接著落在它周圍。
飛舞的花瓣,隨著衝向本尊的分身繪出的軌跡形成一道漩渦。
分身代替培姆培姆被飛劍撕裂,遭替身衝撞的培姆培姆本尊突破重圍,飛向空中。培姆培姆狠狠衝撞伊布爾的腰部,接著回到雷因肩上。
伊布爾受到培姆培姆衝撞,帶著悔恨的表情,退到多爾夫身邊。
「怎麽樣,雜碎也還不錯吧?如果你要向亞莉卡道歉,趕快趁現在喔。」
雷因用鬥誌昂揚的雙眼瞪著多爾夫。
然而這時雷因還不知道——
攸關魔獸的發育、掌握各種食材的魔獸食育師,有多麽深不可測。
「看來你不是普通的雜碎嘛。」
多爾夫收起輕蔑的表情,打開腰包,從裏麵拿出一顆紫色的圓球,然後輕哼了一聲,將手裏的圓球丟在伊布爾麵前。
鋼狼張嘴咬碎圓球,哢滋作響
那剎那,雷因的背脊竄過一陣強烈惡寒。
「培姆培姆,【衝撞】!」
「嗶嘰————!」
同樣感受到危險的培姆培姆,衝向伊布爾。就在藍色炮彈即將命中鋼狼的瞬間——
「【勇氣】!」
伴隨勝券在握的聲音,鋼鐵般的尾巴擊向培姆培姆。培姆培姆飛向花壇,雷因趕緊衝過去接住它。它輕輕發出一聲哀號,身上滿是宛如被金屬磨泥器削過的傷痕,令人不忍卒睹。
「嘎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嗚!」
一陣震撼鼓膜的咆哮聲,讓雷因不禁屏息。伊布爾的肌肉隆起,劍角突出,身上的鋼毛變成帶有無數尖刺的堅硬鎖甲;本來和雷昂差不多大小的軀體,頓時變得如大型猛獸般巨大。
看見外表產生異樣變化的伊布爾,亞莉卡抱著受傷的雷昂大喊:
「怎麽可能?狂狼丸?」
「亞莉卡?那個狂狼丸是什麽?」
「狂狼丸是狼族專用的強化藥物。但一般來說,魔獸吃下這種藥物後身體負荷不了,所以禁止使用……」
「亞莉卡學妹,沒有耐性的狼族服用之後才會變成那樣喔。」
亞莉卡驚訝地搗著嘴,多爾夫露出溫柔學長的表情輕聲回應:
「不要把我的伊布爾跟其他的狼族混為一談。為了讓伊布爾能夠承受狂狼丸,我都喂它吃特別調製的食物。現在就讓你親身體驗一下這個成果吧。」
多爾夫脫下微笑的麵具宣告時,眼神中帶著瘋狂的伊布爾也將巨大的身軀轉向雷因,朝他衝去。麵對這份剛才無法比擬的壓力,雷因不禁表情僵硬。雷昂立刻撐起受傷的身體,變出一道冰牆,但伊布爾巨大的劍角輕而易舉地將之擊破。強力爪子撕裂破碎的冰牆,揮向雷因。雷因從喉嚨發出一聲呻吟,立即屈身,頭發被削掉幾根,他立刻往右前方一跳,滾倒在地,伊布爾的劍角也貫穿了雷因原本所在的地方。
雷因確認了懷裏的培姆培姆狀況,彈起身子,忍不住咂了聲嘴。它受的傷不輕,現在全身癱軟。
傷勢也反饋到雷因身上,他製服下的側腹也有和培姆培姆一樣的傷。他忍著隻要一動就從傷口傳來的劇痛,流著冷汗,靠著從培姆培姆身上得到的脫逃能力與危機察知能力,與伊布爾對峙。
巨狼彎起脖子,揮出比原本還要長一倍的劍角。
「雷因同學!不行————快逃啊————!」
聽見亞莉卡的慘叫,多爾夫露出猙獰的笑容。
「太棒了!來吧————!」
多爾夫的嘲笑讓雷因的鬥誌更加旺盛,【契約之絆】散發出更亮的光芒時——
「好了好了,不好意思,時間已經到了唷,多爾夫同學。」
一個老邁的聲音在四周響起,揮向雷因的劍角頓時停在半空中。雷因忍不住瞠目。眼前出現一個體型高大壯碩的身影,昨天襲擊雷因的極東惡魔——鬼抓住伊布爾的劍角。
被昨天的敵人從危機當中解救,雷因立刻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突然打斷多爾夫攻擊的是一老人——也就是在吉娜的舞蹈大賽時,湊巧坐在雷因旁邊的那位老紳士。多爾夫怒不可遏地對他怒吼:
「古雷斯先生,你為什麽要阻止我?」
「我剛才不是說時間到了嗎?因為和你訂下的契約,我的行動似乎太招搖了——為了這所學園的未來,你應該也想降低風險吧?」
「哼,那這家夥要怎麽辦!你想就這樣放過他嗎?」
「不、不,他也會跟我們一起去。菲爾博士似乎在他麵前自吹自擂了一番呢。」
被稱為古雷斯的老紳士帶著困擾的表情望向菲爾。菲爾一臉不知情聳聳肩,掃了興似地摸摸抱在懷裏的魔獸的頭。
「如果你很急,動作就要快一點喔。神差不多要出來探索了。」
「總而言之,抱歉打擾你們的學園祭,我要請你們走一趟。」
古雷斯露出一抹微笑,彷佛事情已經決定,望向雷因他們。
「喂,你幹嘛擅自決——」
「【睡魔之爪】。」
一個不耐煩的女聲在一旁響起。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雷因嚇了一跳,本來單手壓製伊布爾的鬼轉過身,揮下爪子。
雷因來不及閃避,銳利的爪子擦過他的肩膀。
「——什……呼啊……」
下個瞬間,雷因便失去了意識。
*
從學園祭第一天開始,『ghost byrinth』就因為鬼怪服裝的超高品質造成話題。打扮成吸血鬼的加賽特坐在休息室裏,麵對特地從女生休息室跑來這裏的愛爾妮雅和吉娜,壓低聲音悄聲說:
「亞莉卡還沒去更衣室嗎?」
「對,還沒。」
聽見加賽特的問題,愛爾妮雅一臉擔憂地點頭。
一旁的吉
娜焦躁不安地撥弄手指詢問:
「壞四眼田雞,夫婿、呢?」
「雷因也還沒來唷。」
聽見加賽特的答案,吉娜失望似地垂下頭。沉重的氣氛彌漫休息室。都已經到換班的時間,雷因和亞莉卡卻還沒出現,三人臉上浮現焦急的神色。
「該不會又遭到襲擊了吧?」
「我們得去、救他們!」
看見愛爾妮雅痛苦地低語,吉娜一臉認真地起身。加賽特昨天從雷因那裏聽到襲擊的事,她們兩人想必也從亞莉卡那裏得知了吧。
加賽特輕輕頷首。從剛才法爾德和米絲特莉亞匆忙跑出去的狀況看來,這個假設的可能性極高。他們都隸屬學圍的警備組,既然帶著嚴肅的表情離開,不難想像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加賽特知道某個人很可能跟這個「什麽事」有關。
然而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法爾德、米絲特莉亞,加上雷因和亞莉卡都不在,要是連加賽特等三人也離開,班上的鬼屋將會損失慘重。幫忙替補的同學負擔會非常大,而加賽特必須負責補償他們的負擔。
朋友和青梅竹馬的安危與充實愉快的學園祭。
加賽特沒有時間把這兩者放上天秤衡量。
「你們兩個趕快換衣服,我現在馬上找人代班。還有,在接下來的學園祭期間,你們就沒有休息時間了,這樣可以嗎?」
「當然!」
「快、點!」
她們沒有絲毫躊躇。和雷因及亞莉卡的存在相較,學園祭的回憶根本輕如鴻毛。平常老是吵吵鬧鬧的兩人同時轉身,快步前往更衣室。
她們的背影完全消失後,加賽特的頭發忽然蓬起,皮克嬌小的身軀在黑暗中舞動。
就在加賽特趕忙換衣服的時候,在空中托著腮幫子的皮克眯起雙眼。
「主人,你好難得露出這種表情喔。」
「當然啊。」
加賽特脫下漆黑的鬥篷,將沒有一絲陰影的眼鏡轉向皮克笑著說:
「因為我總算可以報答他在冰飛龍時對我的恩情。好啦,皮克也趕快換衣服,快快快。」
「嗬,瞭解,主人。」
看著像小孩一樣催促自己的加賽特,皮克輕輕彈了下小巧的手指,發出電光照亮休息室,脫下吉娜為她特製的使魔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