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間白色的病房。盡管牆壁經過了重新粉刷,已經掩蓋不了歲月的痕跡。


    一大早,這所病房的門被敲響,坐在床邊椅子上的中年女性抬起臉,起身向門外回應


    「請進」


    「打擾了」


    門打開後,隨著通告聲進來的,是一位身著三件套西裝的年輕人。他的那身西裝,一眼便能看出價格名貴。他的頭發脫成茶色,修著自然的發型,手上還拄著一根富有韻味的手杖。他的年齡看上去像高中生或大學生,這幅行頭顯然不適合那種年齡段的年輕人,但可能由於他對這樣的打扮已經十分的習以為常,整體看上去出奇得體。


    「您是哪位?」


    「我是夢人,真木家的雙胞胎哥哥」


    女性問完後,年輕人做出了回答。女性————日高護的母親喜美子聽到這個回答後,以領會與感歎的口吻迎接了他


    「啊,是夢人君麽?變得相當有出息了呢……」


    喜美子說道


    「你是來探望阿護的麽?」


    「是。因為我不上學,所以挑了個人少的時間」


    夢人對社交習以為常,平靜而圓滑地進行對答。那不合年紀的言談舉止也不像是在逞強,沒有不協調的感覺。盡管喜美子覺得自己的兒子也相當成熟,做事沒有紕漏,但還是覺得跟已經真正在社會上闖蕩過的夢人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還是說,夢人果真是特別的麽?


    這位和阿護同齡的知名作家,拖著不太方便的腿走近病房,來到阿護的床前,俯視躺在病床上的阿護。


    「……他……蘇醒了麽?」


    「沒有,到現在為止一直昏睡著」


    昨天,阿護在昏迷的狀態下被送進了七穀町唯一的一家老綜合醫院。經過了幾乎整個通宵的手術後,阿護一直昏睡著。


    阿護現在閉著眼睛,臉色很差,可是跟當初相比還是強了一些。


    他現在憔悴得就像一位老嫗,雙手厚厚地纏著滲血的繃帶,露在被子外麵。他雙手的手指很短,就跟沒有手指沒什麽兩樣。被他咬光的手指已經無法接上,隻能將他的傷口縫合起來。


    喜美子歎著氣說到


    「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聲歎息之中,夾雜著說不出口的感情。


    那是恨不得大叫「為什麽」的感情。兒子今後隻能過上不便的生活,因此她對兒子的將來感到不安。然後說不出口,真正讓她費解的,是兒子咬斷自己手指的詭異行為。這不禁讓她回憶起婆婆在臨死之際咬斷自己的手指,最後慘死的悲慘下場。


    這樣的情況,簡直就像詛咒。


    就像傳聞中的外法附身。而喜美子的婆婆正是隱藏自己家係的外法筋。


    據說被外法附身後,就會變得跟野獸一樣,飽受痛苦。雖然醫生隻認為這是不敵考試壓力而做出的異常行為,但喜美子腦子裏去總是浮現出婆婆血脈的事情,對婆婆的滿腔憎恨久久不散。


    而且,還有一件事肯定了喜美子的疑惑。


    當喜美子接到電話趕到醫院後,那個『禦神子』的少女出現在了等待手術做完的喜美子身旁。然後,她向喜美子告知了已經找到『盒子』的事,並且『盒子』為時間發生時阿護所持的事。事已至此,喜美子隻能想到這是婆婆留下的詛咒引發了這樣的事情。


    「……他很黏奶奶呢」


    喜美子想著這些的時候,夢人開口了。


    「誒」


    喜美子滿心的疑惑突然被這個話題觸及到,內心不禁動搖起來。


    「啊……是的。阿護出生的時候,我們夫妻都很忙,所以就……」


    夢人說的話沒有什麽可奇怪的。但喜美子太過動搖,下意識以恭敬的態度跟雖然成熟卻跟兒子同齡的晚輩找起了借口。


    「丈夫的工作一直不順,所以家裏沒錢,於是夫妻一同拚命工作,所以自然而然便將阿護托付給了婆婆。等注意到的時候,阿護已經完全成了奶奶的孩子……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一家人關係處得不太好麽?」


    「是的……雖然長大了之後還好,膽小的時候他隻聽奶奶的,總是跟我們吵架」


    在夢人平靜的敦促之下,對話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人生谘詢。


    「兒子跟婆婆一個鼻孔出氣,讓我實在好受不起來。在不用為錢發愁之後,還是不經意地把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上……」


    夢人朝裝著文件和宣傳冊的紙袋指過去。


    「到了這裏也在工作麽」


    「是啊。不過,我已經考慮要不要辭職了」


    喜美子低下頭說道。


    「喔?為什麽?」


    「……」


    喜美子沒有回答……不如說是答不上來。


    昨天,她所負責的客戶突然向公司提出申請,鬧著要解除合約,更換負責人。雖然這麽做的隻有五個人左右,但她在工作中一次也沒遇到過這種事。


    她對此毫無頭緒,除了一種情況之外————外法筋的傳聞傳開了。


    雖然難免受害妄想之嫌,但至少現在隻能想到這件事了。


    據說丈夫的培訓班,也有兩名學生突然退出了。現在,喜美子和丈夫心中都充滿了不安,變得疑神疑鬼。再這麽下去,他們可能無法再正常地在七穀生活下去。她雖然盼望著趁沒人知道的時候找到『禦神子』所說的『盒子』,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然而事與願違。


    她覺得,這樣疑神疑鬼是沒辦法繼續從事工作的。


    傳聞在擴大,搞不好現在眼前的人,或者走在路上的人,都在用懷疑自己時外法筋的目光看著自己。


    被這樣疑惑束縛著,同時又有客人闖進營業廳,她實在無法繼續工作。而她的這種心情,恐怕對包括眼前的這個人在內的所有外人,都說不出口。


    「…………」


    沉默。


    之前一直一邊看著阿護一邊與喜美子說的話夢人,在感受到這陣沉默後轉過身去。


    「莫非,是阿護君的原因,讓您需要辭去工作麽?」


    被夢人這麽問,喜美子含糊其辭


    「這……」


    她滿腦子都是疑神疑鬼的想法,糊裏糊塗,之前都沒有想到過這樣的托辭。不過,這確實是一個方麵的原因。


    阿護失去手指之後,生活會變得不便。


    想到暫時必須得照顧他,想要繼續埋頭工作的確不太現實。


    「確實也有這方麵的原因呢……」


    「是啊」


    喜美子回答後,夢人點點頭。


    「還請寬心」


    夢人這樣說道,就像輕輕點頭一樣,略微低頭致意。


    2


    比平時早一些到校的現人麵前,是空無一人的教室。


    清晨的天空被雲層覆蓋,教室裏十分昏暗。從遠處傳來晨練的聲音。


    麵對格外空虛的教室,現人一邊感受這裏麵的空氣,一邊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隨後,昨天完全打不開的熒光燈,現在全都完全正常地打開了,而且亮度十分充足。熒光燈光相較傍晚或晚上打開時,顯然虛弱不少。


    教室被照亮,從『昏暗』變成了『微亮』,這樣的寧靜顯得有些缺少活力。在寧靜之中,死氣沉沉的燈光之下,無人的教室已經不是現人昨天所目睹的樣子。


    弄得亂七八糟的桌椅已經井然有序地還原,與平常的教室別無二致。當時那場莫名其妙的恐慌所留下的痕跡,還有雙臂折斷臉被扯碎的大河原,都已不在這裏。有人————大概是老師們,在事過之後將特進班的學生們遣送回去了吧。


    地板上的血跡也被祛除掉了。


    走廊也確認過,那零星點點的血滴也已經不在了。


    一切都恢複原狀。


    隻是,可能是昨天的情景太過觸目驚心,讓他感覺還原之後的座位沒有平時的直,看上去總覺得有些東倒西歪。


    「…………」


    現人刻意第一個到學校來,就是為了看看這間教室的情況。


    總之,他無法接受這樣的情況。現人基本不清楚這間教室裏發生了什麽。


    在樓梯上發生了那件事之後,班主任和年級主任向他詢問了情況,可他什麽也說不出來,直接就回家去了。大概,身處現場的現人對發生的情況要更加清楚,但現人才更想有人告訴自己,這裏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姑且算是當事人,但事件在不明不白之中就全部結束了。


    不,準確的說,是文音告知現人事情已經結束,並且最後還叮囑現人不要深究。


    現人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不明不白,而事件之後所給他留下的,隻有在多層意義上已經失去阿護,這個令他咬牙切齒的事實。


    昨天,事發之後。


    現人回憶。阿護噴著血倒下去之後,現人連忙讓其他人去呼救。佑季子被現人喊醒,跑去喊人之後————夢人一隻手提著像原先一樣用沾滿血的布包好的『盒子』,什麽也沒說,就像理所當然一般轉身離開了。


    「……喂!」


    現人下意識地叫住夢人,夢人在樓梯上下到一半,停下腳步,在黑暗中稍稍轉過身來。在把『盒子』包回原來的樣子時,夢人就一直擺著一副掃興的表情,可當他聽到現人充滿攻擊性的呼喊,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又恢複了原來那種諷刺的笑容。


    「夢人,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下午坐車來到了這附近。我拜托畠村,出什麽事的話就喊我」


    在現人的腦袋裏,憤怒和打擊讓他的思考和感情弄得支離破碎。


    以他現在的精神狀況,根本沒辦法心平氣和地來說話,如果情況允許,他恨不得立刻大喊起來。現人從樓梯上,以能夠殺人的凶惡目光瞪著夢人,用勉強擠出的話來詰問夢人


    「這是……什麽東西?究竟怎麽回事!?」


    「是外法啊……大概吧。日高說的話,你沒聽見麽?」


    夢人嗤之以鼻地說道。


    「你對日高做了什麽!!」


    現人指向倒在地上的阿護,夢人聳聳肩


    「別說得那麽難聽啊,倒不如說我救了他喔。我隻是將附在他身上的咒力源頭『外法盒』打開了而已。這樣一來,秘藏的咒力被釋放出來,繼而消失,於是日高被外法釋放了……情況應該就是這樣吧。


    至於日高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遭到了詛咒的反噬吧。你不論如何都想弄個明白的話,還是去問那邊的『禦神子』吧。『外法盒』已經到手了,那家夥怎樣我已經不感興趣了」


    然後夢人搖了搖單手提著的那個抱著血布的『盒子』示意。


    「……雖說『沒有東西』的可能性也很充分,但實際遇到這種情況,還是令人掃興呢」


    夢人這麽說著,嘴角彎了起來。


    然後,夢人再次準備轉過身去。


    「夢人,你慢著!」


    現人再次叫住了他。夢人不耐煩地再次轉過身去


    「幹什麽?」


    「喂,你剛才說的事————日高說的那些事,是真的麽?」


    「?」


    夢人歪起腦袋,就像在問「你問哪件事」。


    「日高掉進水池的那件事。真的是日高打算推你下去麽?」


    「……喔,你說這件啊。我沒撒謊喔」


    現人做了補充後,夢人明白過來,點點頭,然後用有些瞧不起人的態度作出了回答。


    「你說日高瞧不起你,瞧不起我們,也是真的?」


    「是真的」


    「為什麽……」


    「我哪兒知道,我也不感興趣」


    夢人嘲笑起來,這一回總算轉過身去。現人這次沒有叫住他,隻是注視著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阿護,什麽也不說,沮喪地垂下了肩膀。


    「………………」


    現人心中本應確實存在的某種東西,完完全全地脫落了。


    他的腦子徹底停擺,心中的感覺變得空空如也,相對的,異常沉重的空虛感,黑漆漆地取代了他原有的感情。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呆呆地注視著阿護。


    正要下樓的夢人背對著現人,忽然開口


    「……哎,畢竟是奶奶養大的孩子,上小學的時候把祖母平時那些充滿歧視的發言全部聽進去也無可厚非,要問他的責也未免太殘酷了呢」


    夢人嘀咕著


    「我隻是追究過去的瑕疵罷了。現在日高已經高中生了,對祖母的做法也產生了懷疑,沒有跟他打過交道的我,並不知道他現在是怎麽想的呢。日高是你的朋友,但不是我的朋友。他剛才承認『其實我一直都瞧不起你』這種話,至少可以理解為源自罪惡感的發言吧?現人」


    夢人陰暗地笑了笑,拄著拐著,拖著不方便的腳,一步一步地走下樓。


    然後,當夢人從文音身旁穿過時。


    呆立不動看著夢人離開的文音,突然朝夢人背後大叫起來。


    「你————你究竟怎麽回事!!」


    夢人向文音稍稍為過頭去,露出笑容


    「你就是那個尚未出師的『禦神子』吧?代我向三角老師問好。現在的時機不太好,待有機會,我們再慢慢談吧」


    夢人說完這些話,留下在散發著血腥味的黑暗中呆立不動的現人等人,發出古怪的腳步聲,獨自傲然地向樓梯之下的昏暗中走去。


    ……這便是昨天,在現人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現人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托著臉,一邊咬著牙,一邊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


    「…………」


    到頭來,什麽也沒弄明白。不過是被愚蠢的舊俗所束縛,得到了糟糕透頂的結果罷了。


    到頭來,還是無所作為。在現人想著能不能幫上阿護,對阿護身上發生的情況坐視不理的時候,阿護咬斷了自己的手指,給現人留下的,隻有殘酷的告白。


    僅此而已,一切都結束了。


    現人尋求著連自己都不明白『某種東西』,一大早趕到了學校,然而學校裏已經不留一點痕跡,而且最近他所尋求的答案的『某種東西』,沒有留下來。事件並未造成學校停課,不過多久就要繼續上課了。不知道學校對於特進班集體恐慌事件,以及大概被送往醫院的兩個人會給同學們怎樣的解釋……甚至不知道,這種事究竟會不會有一個解釋。


    ……開什麽玩笑。


    現人對這樣的現狀感到憤怒。


    但現在阿護對他帶來的空虛感,讓這份憤怒都顯得疲軟無力。現人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對待阿護。


    阿護是個好人,是他親密的朋友。


    是能夠彼此慰勞的,寶貴的朋友。


    現人是這麽看待他的,也認為他是這麽看待自己的。但他一想到這一切都是謊言,便感到萬分傷心,就連怒火都冒不出來了。


    他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可想而知,了解情況,可能是刻意跟自己找不自在,陷自己於燒心般的憤怒,讓自己心如刀割……現人不想弄成那個樣子。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是這麽聽文音說的。而且照這個樣子來看,也想不到還有什麽別的可能。


    「……嘁」


    現人托著臉,漫不經心地看著地麵,久久地沉浸在一點意思也沒有的沉思之中。然後,他猛烈地嘖了下舌,煩躁不堪地捂著臉,趴在了桌上。


    這時……他的背後,正站著一位嘴裏流著血的老婆婆。


    「!?」


    他奮力地轉過身去,並沒有看到人影。但就在剛才,他腦中突然之間浮現出異常鮮明的景象,就像被電打到一樣,一股強烈的惡寒竄上他的背脊,讓他下意識地猛然抬起臉,轉過身去。


    他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了雞皮疙瘩,心如擂鼓。


    在他身後,自然什麽也沒有。


    「………………」


    夢人從座位上懸起身子,轉身麵對著這安靜空曠的教室。


    什麽也沒有。但是,他腦中呈現出的老婆婆的影像,就連印著樸實花紋的裙子,以及胸口沾著血的毛衣的圖案都格外清晰,完全不像是瞬息即逝的妄想……他甚至感覺到,老婆婆站在自己的記憶之中,凶惡地盯著自己。


    ——怎麽回事!?


    ——那是什麽東西!?


    現人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教室裏,腦子裏冒出詭異的疑問。


    他拚命想要拋開腦中浮現出來的影像,但不得要領。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無人教室之中的空氣,已經變得異常寒冷。


    ——剛才……那不是日高的奶奶麽!?


    想到這裏,現人的臉繃了起來,從自己的座位上向後退開。


    教室裏空空蕩蕩,從前麵一直可以望到後麵。在這個充滿疏離感的空間裏,一切聲音都變得遙遠,耳朵裏嗡嗡地傳來微弱的耳鳴。


    這死氣沉沉的寂靜,讓現人感到這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其餘的便是空虛。


    現人凝視著教室後方的空虛,漸漸被不安所驅使,就像被什麽追趕著一樣,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後退。


    ——什麽情況!?


    緊張、不安,充滿他的內心。


    他感受到冰冷的汗水,密密麻麻地從皮膚上冒出來。


    ——難道沒有結束麽?


    這樣的感歎在他心中猶如慘叫,猶如咆哮一般。


    日高都變成那樣了,難道還沒有全部結束麽!?


    他在內心之中放聲放大後。但這種內心的咆哮仍舊十分空虛,充滿教室的異樣空氣,氣息越來越強,壓迫著他的身體與靈魂。


    現人感受著那緊張的氣息,終於看到了……


    教室後方,就像安置骨灰的牌坊一樣擺著的櫃子其中一格裏的……那個東西。


    滋嚕、


    一根蠟一樣慘白,滿是褶皺的手爬了出來。


    那隻手上,沒有無名指。


    那格櫃子,是阿護的櫃子。


    「…………!!」


    現人倒抽一口涼氣,渾身上下頓時噴出冷汗。


    他逃也似的到達了教室前方的黑暗,用手撐著黑暗,拚命地讓不聽使喚的腳活動起來,隨後嗙的一聲,抓住了教室的門。


    他連忙將手指扣入把手往後拉,但門怎麽打都打不開。


    「………………!!」


    現人頓時驚慌失措,拚命想要開門。可他即便用出了快把手指扯斷的力氣,門仍舊像是一開始就不能打開的一樣,紋絲不動。


    現人感覺到老婆婆的手從後麵的櫃子裏爬出來,正朝著自己伸過來,恐懼與焦慮逼近他的背後。他被不斷地追逼,可是門卻完全打不開,過度的焦慮致使他朝爬出『手』來的圭子轉過身去。


    櫃子裏爬出的手,消失了。但在這一刻,那個嘴裏流著血的老婆婆卻突然在背後,再次鮮明地出現了。


    「!!」


    在腦海中浮現的老婆婆,就站在身後觸手可及的地方。


    背脊凍僵。整個身體、意識、時間,全都停止了。


    那個可怕的老婆婆的影像,氣息,正緊貼著一般站在身後。


    在氣息的壓迫之下,在凍結的空氣中,現人剛準備轉身,眼睛跟脖子剛要動的時候————


    息、


    某種冰冷的東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


    現人僵住了。


    他繃緊身體,移動視野。


    他的眼角,肩膀之上,看到了那個東西。


    蠟一樣慘白,皺皺巴巴,缺少無名指,就是那隻老婆婆的手。


    「——————————!!」


    冰冷的感覺刺透心髒,呼吸停了下來。他用眼角盯著那東西,心中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可他全身上下,就連指尖的肌肉都完全僵硬,分毫都動彈不得。


    不久,在被老婆婆的手搭著的肩膀後頭,氣息動了。


    現人恐懼地瞪圓雙眼,腦袋僵住一動不動。從固定的視野邊緣……


    嘴裏流著血,眼睛如空洞般的老婆婆的臉,如同窺視一般湊了過來——————


    哈啊。


    老婆婆那鮮紅的口中哈出一口氣,拂過現人的臉。


    那是血腥味與野獸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從未聞過的腥臭氣息。


    …………………………


    3


    「啊」


    在初中大門口不遠處,夾在森林與水田之中的上學路線上。


    正在前往學校的信乃步突然發現路上蹲著一隻白貓。


    那隻貓個頭很大,大概上了年紀。貓背對著信乃步,好像正在舔自己的腳,後背上下起伏,蹲在路中間一動不動。


    這條路上鮮少有車輛行使,連車道線都沒畫,如果不是上學的路線,一定會非常冷清。上學高峰期還沒到,所見之處不見人影。如果路上還有其他人,信乃步一定會在意別人的目光,不會向那隻白貓看去。她覺得自己向貓走去被人看到的話,會引人注目,內向的信乃步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


    但是現在沒有人在,於是她誠實地順應自己的心,走過去想看看那隻貓。


    她想看看那隻貓正專注地舔著什麽,或者正吃著什麽。貓背的白色毛皮正有規律地上下起伏。


    「……」


    信乃步走上前去。


    但她剛一走近,微弱的怪聲便劃破了寂靜,傳進信乃步的耳朵。


    那是一個微弱的聲音。


    慨、慨、


    就像嘔吐時發出的聲音。那個小小的聲音在安靜的道路中央回蕩起來,同時貓背微微地上下起伏。


    貓想要吐出什麽東西。


    可能是什麽東西卡在喉嚨裏了,聽說貓會吐出毛球,難道現在就是在吐毛球?


    信乃步有些擔心起貓來,彎下身子自己觀察那隻貓。毛的臉和身體時同樣偏灰的白色,它垂著頭,張著嘴,喉嚨裏斷斷續續地發出嘔吐的聲音。


    慨、慨、


    聲音聽起來十分痛苦。


    這一次,那顆小小的腦袋上下擺動,身體就像抽經一樣劇烈顫抖。


    ——怎麽辦?要不要緊?


    信乃步看著痛苦的貓,手忙腳亂地愣在原地。而這個時候,貓的嘔吐還在加劇,口中噴灑出唾沫星子,最後信乃步看到,貓嘴裏冒出了某樣東西。


    慨噗、


    那東西看上去,就像一隻說道的白色肉蟲。


    「噫!!」


    貓不住地咳嗽,喉嚨裏滑出細長的白色物體,從嘴裏冒出來。


    看到那東西沾滿唾液,黏糊糊地蠢動起來,信乃步霎時肺部抽經,發出噎住般的慘叫。


    ——那東西是寄生蟲麽?還是貓把吞下去的肉蟲吐了出來呢?


    信乃步渾身發僵,冒著雞皮疙瘩,向後倒退。在她眼前,貓一邊痛苦


    地咳嗽,一邊一點一點地將那個肉蟲狀的物體從喉嚨裏吐出來。


    然後,信乃步突然發覺。


    從貓口裏冒出的那東西,並不是肉蟲。


    那是屍體的皮膚那種顏色煞白的,人類手指。


    「——————————!!」


    背脊之上猛烈地竄過一陣惡寒。


    她的肺受到壓迫,無法呼吸。雙眼驚愕地大大睜開,雙腳發軟。


    隻聞慨、慨的咳嗽聲,手指繼續從貓嘴裏爬出來。煞白的手指像肉蟲一樣從貓嘴裏露出,包覆著粘滑的唾液,就像肉蟲一樣蠢動著,痙攣著,在半空中抓撓著。


    那是一根骨節分明,貼著慘白皮膚的,老婆婆的手指。


    ——什麽!?


    ——那是什麽!?


    信乃步一頭霧水,在恐懼之下渾身僵住。


    但是,她突然感覺到有人就站在自己身邊。那個人站在她視野之外觸手可及的距離,是個老婆婆。


    「………………!!」


    冰冷的恐懼在肌膚上掃過。臉上的皮膚繃緊。那個氣息十分詭異,盡管站在視野夠不到的地方,那身影卻鮮明地浮現在了腦海中。那是個沒有體溫的,老婆婆的氣息。那個老婆婆空虛地張著那滿是鮮血的嘴,嘴裏滴著血,針織衫的胸口染得血紅,臉上擺著空洞的表情。


    老婆婆耷拉著的一隻手上,沒有無名指。


    不可能屬於活人的冰冷體溫,刺人地傳到肌膚之上。


    「…………………………!!」


    那張臉……從視野之外……靠過來。


    那張臉……從視野之外……就像要窺視信乃步的臉一樣,慢慢地,慢慢地靠過來。


    不要……


    嘰裏、


    白發滑入眼角。


    不要……


    嘰裏、


    煞白的肌膚,漆黑凹陷的眼睛,滑入眼角。


    不要……!


    嘰裏、


    殷紅的嘴角,滑入眼角。


    不要……!!


    哈啊。


    隨後,如同血液與野獸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的腥臭氣息,觸碰到臉————


    嘎、


    肩膀被緊緊抓住。


    「噫!!」


    信乃步大聲叫喊,整個人就像被彈開一樣,準備拔腿就跑。但她的腳完全使不上力,這樣下去別說是逃脫了,甚至整個人從膝蓋垮了下去,摔倒在柏油路麵上。


    信乃步害怕地抬頭望去,跟俯視自己人對上了雙眼。


    「…………!!」


    站在那裏的,是一位纖細的,也是信乃步所熟悉的少女————長壁命。


    命穿著信乃步同樣的初中製服,剛才抓住信乃步肩膀的手懸在空中,看著信乃步的眼睛就像從信乃步的身上穿透過去一般,焦點渙散。


    她的表情就像缺失了一樣,與其說麵無表情,更像是喪失了表情。


    據說她有時會順應內心中的衝動,自己用剪刀來剪頭發,那左右長短不均正搖擺著。


    「啊……」


    回過神來的時候,剛才那冰冷緊繃的空氣與氣息,已經雲消霧散。


    這安寧的清晨空氣,讓信乃步不由得懷疑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癱坐在地的她忽然發覺,自己不明白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隻知道,之前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是你救了我麽?」


    信乃步望著命,茫然地問道。


    命隻是移動了視線。信乃步隨她的視線看去,突然反應過來,看到了自己身旁路麵上的貓。


    「貓……!」


    那是剛才吐出人類手指的貓。


    她此時看到的情景十分詭異。那隻白貓的皮毛,就像老婆婆的白發一般,而那隻貓在剛才的地方,吐血死掉了。


    「啊……」


    貓側臥在地上,一動不動。


    命麵無表情地朝死貓走過去,彎下腰,抱起了貓的屍體。


    她的襯衫被貓血弄髒,但她毫不介意,將貓抱在懷中,凝視著貓。搭在她臉上的頭發,盡管最近才剪過,但發梢已經參差不齊了。


    在信乃步看來,命頭發的生長速度出奇的快。


    信乃步不由自主地對命的頭發看入了神,隨後名忽然間轉過身來,朝信乃步問道


    「你做過招惹這種髒東西的事情麽?」


    「咦?」


    信乃步不明白命提問的含義,呆呆地反問回去。


    「這東西很危險喔。進到體內的話,會喪命的喔」


    命這樣說道,單手抱著貓,將自己的襯衫領口扯了下去,脖子從襯衫下麵露了出來。在她雪白的脖子上,形狀不像爪痕也不像人類齒痕的,如同咬痕一般零星點點的傷口,形成一道明確的弧線,滲著鮮紅的血。


    4


    「你不恨護君麽?」


    夢人突然之間這麽問道。


    「咦」


    這問題問得非常突然,毫無邏輯可言,十分無禮。喜美子冷不停地聽到夢人自然而然地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不禁吃驚地向夢人看去。


    病房之中,頃刻之間彌漫開一真詭異的沉默。


    喜美子一時間沒能明白這個提問的意思,而待她理解之後,首先感到的也不是憤怒,而是困惑。


    「怎麽會呢……」


    喜美子帶著困惑,吞吞吐吐地做出回答。夢人不久前還一直顧慮著喜美子的難處,以十分成熟的態度跟喜美子對話,然而夢人態度一下子變得如此無禮,讓喜美子的頭腦跟不上了。


    「是麽?當真?」


    喜美子本以為夢人是哪裏搞錯了,但夢人背叛了這種積極的猜測,繼續往下說


    「你跟婆婆性格不合,可兒子隻聽那個婆婆的。然後那個婆婆走了之後還留下了麻煩的伴手禮,然後而字還擅自把那伴手禮帶了出去,導致你被迫離開你苦心打拚出來的一片天地。你就真的不恨你兒子麽?」


    「……!」


    被夢人重複地問道,明白自己根本沒有搞錯後,喜美子實在忍不住火冒三丈。她表露出憤怒的態度,說道


    「你這樣很沒禮貌」


    喜美子原本是個感情用事的人,而她也很好地懂的如何壓抑感情,但壓抑也需要相應的理由。


    她對婆婆與兒子的憎恨,根本都不上要被人指摘的程度,從不記得自己表現出來過。她雖然對性格不合的婆婆感到憤怒,對一味親近祖母的孩子感到煩躁,但即便忽略這些,她在年輕時,在必須工作才能維持家庭開銷的那段時期,還對自己的丈夫感到過心煩。這些感情,她都清清楚楚地銘記在心裏。因此,她縱然是對夢人的無禮提問冒出怒火,但怒火之中難免混入了動搖的成分。


    喜美子想要粉飾自己內心的想法,怒視著夢人,而夢人微微一笑,輕輕點頭致歉。


    「抱歉,剛才的得罪了」


    「哎……」


    雖然警惕心並沒有解除,至少發言被撤回,讓喜美子放下心來,於是喜美子做出了曖昧的回答。不過,喜美子實在不願在和夢人待在一起了,準備結束這個話題,讓夢人回去。而就在喜美子開口時,夢人搶先插嘴道


    「話說,您知道『犬神』麽?」


    他提問的口吻低沉卻又清楚,就像會纏上來一樣。


    喜美子被他搶先,而且他的提問莫名其妙,這讓喜美子不禁反問


    「什麽?」


    「『犬神』。把狗埋在土裏隻露出一個腦袋,然後把食物放在狗的麵前,待夠饑餓的表現到達極限的瞬間,用斧頭將狗的腦袋砍下來。將那隻狗頭放進盒子裏祭祀,便能得到『


    犬神』,據說可以利用『犬神』自如地詛咒別人,掠奪別人的財物。就是七穀所說的外法的原型」


    「!」


    夢人笑著說道。比起那番話的內容,從夢人嘴裏聽到外法這個名字,更讓喜美子不禁動搖。


    「那、那是什麽東西……?」


    喜美子一邊回答,心裏一邊嘀咕。


    ——莫非他知道這件事?怎麽會呢……不,他真的知道?難道阿護的祖母是外法筋的事情,已經在周圍傳開了?明明沒跟任何人提起……為什麽?真的是這樣麽?


    疑惑在她腦子裏打轉,夢人沒有理會喜美子內心所想,繼續往下說


    「『犬神』是藉由『在狗的心中被饑餓和執著完全占據的那一刻將其殺死』的這一行為實現的,令其將人咬死,掠奪他人東西的詛咒」


    夢人說著,然後向喜美子問道


    「有沒有想起什麽?」


    「……」


    喜美子覺得莫名其妙,滿腦子的混亂與疑惑無法消除,隻能鸚鵡學舌地重複問題


    「想、想起?」


    「生物在強烈的感情之下死亡,便會成為詛咒。這是以『犬神』為代表的那類詛咒法的要點」


    夢人如同打斷喜美子那不得要領的回答一般,立刻繼續說了下去,然後又重複了一次提問


    「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麽?」


    「……!?」


    提問的夢人陰暗地淺淺一笑,那眼睛就像在窺視喜美子的內心一般,眯著。


    喜美子的聲音在混亂與動搖之下微微發抖,回答夢人


    「想、想起什麽……」


    「我向護君問過婆婆臨死時的情況了」


    夢人作出回答,並繼續說道


    「而且我覺得,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


    而當他後一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他那陰暗的笑容急遽加深,令喜美子驚恐不已,感覺自己想要被吞掉。


    「這是————『人蠱』」


    「!?」


    「也就是用人製成的犬神。憑物筋的使役者,會嫉妒並憎恨自己,不堪詛咒而心跳停止,在詛咒之下咬斷自己的手指而死。是用嫉妒成狂的人類代替饑餓的狗所製成的犬神喔」


    夢人講述這番話的語調十分不祥,令氣溫驟然下降。


    「聽到那個情況,我覺得已經充分滿足外法的條件了」


    「…………!!」


    「而且啊,我當初本以為,用咬斷的手指來進行祭祀一定就能得到非常強力的詛咒,可遺憾的是,我打開『盒子』一看,裏麵卻是空的。既然如此,能夠想到的可能性就隻有兩種。要麽盒子一開始就是空的,要麽別處還存在著另一個真正的『盒子』。雖然盒子很可能本來就是空的,但我這麽思考時,不經意地留意到了一件事。護君當時一邊發出野獸般的叫喊,一邊咬掉自己手指的樣子,不像外法使用者,更像是被外法附身的症狀」


    「!?」


    喜美子之前一直都以屏氣懾息的狀態聽夢人講述,而夢人說到這裏的時候,她大吃一驚。


    「難、難道說……阿護是、因為被外法附身、才會那樣……把手指給……?」


    「沒錯。獸性大發做出異常行為是被憑物附身的通常危害」


    夢人對茫然的喜美子點點頭。


    「既然如此,護君可能就隻是單純的受害者,並不是外法的繼承人。我覺得對此有調查一番的價值」


    「………………!!」


    「不過正常來講,憑物筋這種東西是傳給家中女性的」


    然後,夢人凝視著喜美子,說道


    「我光顧著在意護君和奶奶的關係,忽略了最基本的方麵。通常來講,您才是最有可能的喔」


    他嘴角的拉成笑容,讓喜美子感覺自己受到了脅迫,喜美子禁不住大喊起來。


    「我……我跟婆婆根本沒有血緣關係啊!」


    她的語調,就像走投無路一般。


    聲音響徹安靜的病房,她發覺自己失態,連忙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是,夢人的話令她激發出來的厭惡感,就是如此劇烈。


    ——肯定有問題,我跟婆婆是半點血緣關係都沒有,而且跟婆婆關係一點都不好,怎麽可能從那個性格惡劣的婆婆繼承到那種東西。光是想想就覺得內心被汙染了。我根本不可能去繼承什麽外法。


    光是夢人的疑惑,便讓她開始感受到惡劣影響應經在七穀散布開來。


    而且關鍵在於,如果自己真的繼承了外法,那麽現在躺在病床上的阿護,就是被自己害成這樣的。


    她根本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也根本不願承認那是事實。


    但是——


    「很遺憾,憑物的繼承靠的不是血脈,而是家庭」


    夢人依舊掛著笑容,搖搖頭


    「大多數情況,媳婦駕到家裏來,就會由媳婦繼承,不論媳婦是否願意。而且,你就算不刻意去期許,外法也會遵循你心身處的感情,去危害他人」


    「…………!!」


    「然後,如果婆婆化為『人蠱』的話————而你就會繼承『人蠱』。就像『犬神』不會威脅砍下其腦袋的犬神使,而會遵循犬神使的意思行事,『人蠱』的行為也無關乎其生前的感情,隻會遵循詛咒的原理,以你內心深處的情況而肆虐」


    喜美子收到的衝擊過於強烈,啞口無言。夢人把聲音壓得格外低沉,繼續步步緊逼。


    「再問你一次,你有沒有憎恨過護君?」


    「……!!」


    「你對繼承了你所憎恨的婆婆的血脈,隻親近婆婆的那個兒子,有沒有感到憎恨?有沒有憎恨過他?」


    「唔……」


    「你有沒有憎恨過我?嫉妒過我?自己的兒子被婆婆搶走,可真木家得兒子卻成了作家,而且母親開開心心地到談論此事。你對我們一家,有沒有感到過羨慕?」


    「…………!!」


    「有沒有嫉妒過?就像你的婆婆那樣」


    夢人用話語,毫不留情地給出致命一擊。


    「有沒有頭緒?護君,被你詛咒了」


    夢人的話,就像刀子在剜喜美子的心。


    「當你成為日高家的一份子時,你就從婆婆那裏繼承了外法」


    「………………!!」


    「你繼承了,婆婆在強烈的嫉妒與怨恨之下,將自身化為的外法。當一個人加入一個家庭時,那個人便會被無法逃脫的因緣所束縛。那是絕對無法逃脫的,家人之間的紐帶……是好的也好,是不好的也罷,不管你想要逃跑的心多麽迫切,都一定會被抓回去」


    停頓了片刻,夢人對喜美子悄聲說道


    「家人即是詛咒。家即是充滿詛咒的,無法逃離的盒子」


    喜美子承受不下去了。


    她想放聲大叫,但又拚命地壓抑著嗓門,說道


    「沒那回事,請回吧!」


    喜美子說道


    「我才不是什麽外法筋!給我出去!」


    她用壓抑的聲音大叫,然後朝門門一指。


    夢人依舊掛著淺笑,看著喜美子。過了一會兒,他將手杖重新拿在手裏,行了一禮,對喜美子說道


    「……多有打擾,那我就告辭了」


    他一邊鞠躬,一邊向病房裏掃了一眼。然後,他將手杖伸向背後,將病房角落櫃子裏放著的喜美子的提包,鉤倒了。


    「啊!!」


    「哎呀,真不好意思」


    在他說出這話的同時,喜美子包裏的東西撒了一地。這麽做作的方式,除了故意惹人討厭之外不作他想。喜美子心中爆發猛


    烈地怒火,但她心想此時會到此為止,也就全力將幾乎噴發而出的怒氣按捺了下去。


    「我也來幫您撿吧」


    「不必了,快請回吧!」


    喜美子怒氣衝衝地對夢人說道。然後,她以完全無視夢人的態度,在病房的地上蹲了下去,開始撿起散落在地的敵人物品。


    筆袋、洗麵套裝。


    錢包、女性雜誌、紙巾、筆記本、卡包。


    手機、隱形眼鏡盒。


    她氣憤地默默將東西集中在一起,撿起來————


    「……那東西,是什麽?」


    夢人突然這樣說著,用手杖的頭將喜美子撿東西的手戳在地上。


    「!!」


    喜美子回過神來。此時,她重新朝著自己正準備去撿的那個東西。


    她剛才,全心全意地想要撿起那東西。


    如果不是夢人開口,她肯定已經想都不想就把那東西撿起來,放進包裏了。奇怪的是,她一聽到夢人的聲音,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件物品,就好像目光的焦點突然對上了一樣……


    那是一個,白布包著的盒子。


    她認清了那個東西……而當她認清的瞬間,她的背脊僵住了。


    「咦……!!」


    她對那東西完全沒有印象,不記得見過,當然也不不可能記得放進了自己包裏。但就在剛才,她不抱任何懷疑地便要去撿那個東西,不抱任何疑問地便要將它放進自己的包裏。


    嗖、


    手臂上冒起雞皮疙瘩。


    她現在一頭霧水。


    她蹲在潔白的地麵上,注視著那個東西,啞口無言。而就在她麵前,夢人用手杖支撐著身體,伸手拈住布包,將『盒子』撿了起來。


    「這東西,是什麽?」


    然後,他注視著喜美子,緩緩地這樣說道。


    喜美子答不上來。夢人晃了晃布包,木盒之中放了某種堅硬的物體,發出咕咚咕咚的響聲。


    「…………」


    「打開來吧」


    見喜美子沒有回答,夢人這麽說著,站起身來。然後,他將手杖掛在手腕上,在胸前解開布包,從裏麵取出了『盒子』。


    這東西可能有很長的年頭了,一隻就像在醬汁裏反複煎熬的漆黑木盒顯露出來。


    能夠看到上麵用墨水寫了什麽,但完全無法辨認。夢人興致勃勃地觀察著這個盒子。


    喜美子呆呆地望著這一幕。她真的完全不記得這個東西,但當她看到這個漆黑的盒子露出來的時候,胸口有某種東西強烈地躁動起來。


    那種躁動的感覺,就像是某種長了毛的小動物在胸口之中到處亂爬一樣。


    她感覺堅硬的毛皮摩擦著自己的心髒,完全沒辦法冷靜下來……縱然,她根本沒道理產生這種感覺。


    「……這是,樹脂?」


    然後夢人對盒子端詳了一番之後,將手放在了蓋子上。那蓋子沒有插銷沒有鎖扣,但與盒體的縫隙間被黑色的樹脂一樣的東西粘合著。夢人將手指壓在那東西上,用力將那東西剝掉。


    喜美子一看到這樣的情況,無緣無故的憤怒讓她眼前變得一片鮮紅。她心中的躁動,就像頓時間噴火了一樣,一股強烈的憤怒向她襲來。怒火從胸口穿過喉嚨,從嘴裏分噴發出來,喜美子甚至感到喉嚨像火燒一般發熱,放聲大叫


    「————不要打開盒子!!」


    她以老婆婆的聲音發出的叫喊聲,如同野獸一般撲向夢人。


    這是一瞬間的,爆發性的衝動。


    可是夢人就像早已看透了這一刻會發生這種事一般,對此毫不吃驚,當即就像砸碎雞蛋一般,將『盒子』連同布包奮力地往牆上一砸。


    呀啊!!


    隻聞哐的一聲,在『盒子』砸在牆上的瞬間,如同頭骨被砸碎般的劇痛在喜美子的腦袋裏放射開來,她嘴裏迸發出不屬於自己的,如同野獸一般的慘叫。隨後,喜美子喪失力氣,綿軟無力地塔鬧在了病房中冷冰冰的地板上。


    「唔……」


    她感到腦袋陣陣作痛,可這是屬於她自己的感覺。


    她的感覺和意識恢複了。剛才的叫喊、激情、衝動,全都不屬於她自己。


    剛才是別人的憤怒在自己的胸口中灼燒,是別人的叫喊聲從自己的喉嚨裏噴發出來。而不屬於自己的一切,全都喪失了,現在留下來的,隻有餘音般的強烈頭痛,以及心髒劇烈跳動的感受。


    「唔唔……」


    喜美子莫名其妙地呻吟著。夢人看著她,露出邪惡的笑容。


    他沒有搭理喜美子,將目光放回自己的跟前。然後,他看著那個黑色樹脂的小碎片四撒開來的盒子,將破碎的盒蓋從盒子上抽下來,向盒子裏窺覷,嘀咕了一聲


    「原來如此」


    裏麵放著一個疑似貓科動物的頭骨。然後,頭蓋骨的嘴裏,牙齒緊緊地咬著一根露著紅黑色凝固斷麵的,萎縮了的老婆婆的手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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