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憑物』主要是指『蠱毒』」


    傍晚,當佑季子問出「『憑物筋』到底是什麽?」時,靠在黑色烤漆高級轎車上的夢人便給出了上麵的回答。


    「蠱毒……?蠱毒是指漫畫裏出現的那個麽?將各種毒蟲之類的東西放進罐子裏,讓它們吃掉彼此,用最後剩下的那隻進行詛咒……是那種東西麽?」


    「那也是『蠱毒』。由於這種在創作作品中被經常提到,所以蠱毒在大眾的印象中便成了那個樣子。但是準確的說,那隻是蠱毒的一種。『蠱毒』是對使用生物進行詛咒的巫術的總稱」


    夢人將手杖夾在腋下哦,十指在胸前交扣。現人跟夢人說了話,生氣騎自行車離開之後,佑季子本打算追上去,但忽然轉念一想便停了下來,問了夢人一些問題。


    佑季子嘀咕起來


    「生物?」


    「沒錯,蟲子,狗,什麽都可以」


    夢人點點頭,接著說道


    「我剛才也說過了,將狗餓瘋後砍下腦袋來製作『犬神』,便屬於『蠱毒』的範疇。套用蠱毒的定義,用狗做的蠱毒叫做『犬蠱』。但是,你剛才所說的那種使用毒蟲的做法是主流,因此蠱毒這個詞在通常層麵上的含義變成了毒殺。順帶一提,奈良時代前後從中國傳入的道術『咒禁道』是日本巫蠱的藍本」


    「……咒禁道?沒聽說過。陰陽道倒是聽說過」


    「在平安時代『陰陽道』傳入之前,『咒禁道』在日本是主流巫術。雖然最尖端的寶座最後落給了『陰陽道』,但『陰陽道』也受到了『咒禁道』的影響,『咒禁道』即便失去了根本,但其中一部分作為詛咒的技術保留了下來。這個『咒禁道』乃屬於以『厭魅』『蠱毒』『持禁』為主的,廣義道教係巫術係統。『厭魅』是使用人偶的道術,『蠱毒』是使用動物的道術,然後『持禁』指咒術層麵的屏障。人們常說的『醜時參拜』就屬於『厭魅』,然後以『犬神』為首的『憑物筋』就是『蠱毒』的一個分支。


    很可能那些東西本是巫術,但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和擴散之後成為了迷信,於是人們對此感到恐懼,歧視便產生了。在作為源頭的中國,人們也相信著那種血脈的存在。隻不過,中國是多民族國家,多數情況認為漢族之外的少數名族擁有著怪異的信仰和血脈,於是便成為了民族歧視的資料。不光是使役動物靈,關於自己變身成動物盜取錢物的血統的記錄也屢見不鮮。這類似乎叫做變鬼譚」


    「唔」


    佑季子開始深思。夢人看到佑季子這樣,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


    「總之就是這樣……你為什麽突然問這些?你應該對那種事情不太感興趣吧」


    「哎,算是吧」


    佑季子傷腦筋似的表情,用食指撓了撓臉頰,說道


    「隻不過……我聽附近的老爺爺老奶奶說過外法筋,當時就覺得那種東西有些可怕,當聽到認識的人可能就是外法筋……就有點那個不是?」


    佑季子苦笑起來。夢人露出微笑


    「是這樣啊」


    「而且小現也發火了呢。得想想辦法了」


    「有什麽能做的麽?」


    「到高木君他們家去的『禦神子』好像是我們學校的同學,我去找朋友打聽一下」


    「原來如此,弄清楚情況之後也告訴我吧」


    「沒問題」


    夢人這麽說著,眯起眼睛。佑季子對此並沒有多想,豎起大拇指坦然地答應了。


    2


    ……隨後便放了學。被佑季子用郵件喊出來的現人,剛不耐煩地來到鞋櫃,已經等候在那裏的佑季子便立刻朝現人這樣說道


    「我們去找那個『禦神子』吧」


    「……啥!?」


    現人冷不丁地聽到這樣的提議,不禁驚呼起來。現人知道這次是因為『禦神子』的事被叫到這裏來的,但佑季子說出的話太過唐突,顯然跳過了跳過了很多準備工序跟步驟。


    「喂」


    還不等現人把話說完,佑季子便搶先走了起來。


    現人連忙跟在她後麵,向她追問


    「喂,你這是搞什麽?」


    「咦?你不是想調查麽?」


    佑季子不解地說道。


    「所以我找朋友問過了,聽說那個人是美術社的,所以就決定去看看了。你不是想跟那個人說,日高君不是外法筋,讓她不要糾纏下去麽?」


    「……」


    佑季子的行動力很強,但十分莽撞,而且理解容易出錯。讓西安人來說,她就是個呆子。可是現人非常情況,佑季子一旦決定的事情就無法更改。現人隻能以半強製性被帶著走的形式,跟在大步流星的佑季子身後。


    如果她要做的是不打緊的瑣事,現人完全可以拋下她自己回家,但這一次是跟阿護家有關的事,放任佑季子一個人去的話,不知道佑季子會說出什麽話來。


    現人一邊思索著有沒有什麽能夠勸阻她的魔法語言,一邊跟在她後麵穿行在夕陽之下的校舍之中。到頭來,直到他們到達校舍一樓最深處的美術室,現人依舊沒有找到那種魔法語言。


    「喂……」


    「打擾了!」


    根本不等現人阻止,佑季子在亮著燈,傳出話語聲的美術室門口,打開門,向裏麵喊去。美術社已經開始進行社團活動,裏麵的男生女生加起來將近有二十人,都好奇地向門口看去。


    「犬伏同學在麽?」


    「犬伏?」


    美術社員們疑惑地重複著,視線轉向了美術室的後頭。在那邊架著畫架和油畫布,散發著在初中美術室裏聞不到的油畫顏料的氣味,那位站在畫布跟前,手持調色板和畫筆的少女————犬伏文音聽到佑季子的呼喊之後,向門口轉過身去。


    文音看到佑季子,首先露出疑惑的表情,隨後發覺在佑季子身後的現人,隨即轉為嚴肅的表情。然後,她放下畫筆,解下被顏料弄髒的圍裙揉成一團,快步朝現人他們走去,然後就像把現人他們推出去一樣,一起離開了美術室,順手帶上了門。


    然後,她稍稍壓低聲音,問道


    「……是為日高學長的事情麽?」


    「啊,是的……」


    「沒錯,我們是來提意見的」


    單純隻是被甩過來,完全不知什麽該說的現人,結結巴巴地正準備回答,身旁的佑季子便叉著腰,當著麵對文音這樣說道。


    「提意見……?」


    「喂,畠村……」


    「能不能不要說日高君他們家莫名其妙的壞話?」


    文音微微顰眉,現人打算阻止,可佑季子根本不加理會,直言不諱地說道


    「就算是『禦神子』,也要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日高君他們家可不是外法筋」


    「!」


    以前曾是體育賽事運動員的佑季子,以洪亮的嗓音這樣說道。見到這種情況,連文音那冷靜的表情也微微繃緊,現人則如坐針氈地顰蹙著臉,恨不得緊緊地捂住眼睛。


    文音皺緊眉頭說道


    「……那種敏感的話題,請不要大聲地講」


    「哪裏大了……」


    「已經很大聲了。不提這個了,你究竟是從誰口中聽說外法筋的事情的?」


    文音以逼人的目光,質問佑季子。佑季子則無所謂地朝現人指了過去,直截了當地答道


    「這家夥的雙胞胎哥哥說的」


    「喂……你這家夥……」


    「他說『禦神子』在找的『盒子』,肯定是『外法盒』。你在懷疑日高君他們家是外法筋是吧?你應該是搞錯了,所以快罷手吧」


    「……」


    有


    機子說的話,讓文音露出十分詫異的表情。文音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向佑季子問道


    「你是日高學長的親戚?」


    「不是,我是他鄰居」


    「那就跟你沒關係了。不相幹的人去幹涉別人家的事情,這恐怕不太好吧」


    現人心中十分讚同文音的觀點,但佑季子理直氣壯地說道


    「怎麽沒關係,我是他鄰居」


    佑季子說得理所當然一樣。文音輕輕地歎了口氣,現人也頓覺無力,不過時機來說,在七穀這種偏僻鄉下,佑季子這種才算正常的思維。


    讓佑季子來說,他們兩家人在這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了一兩百年,是祖祖輩輩的鄰居。兩家人從老祖宗那輩開始,相互之間基本上就已經知根知底。這樣鄰居之間很多擁有著一定的血緣關係,就算並沒有血緣關係,實際的關係也基本跟親戚沒有區別。在小小的社會中,他們在一起共度過數不清的歲歲年年,時間早已代替血脈將他們連接在了一起。


    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猜測或肯定,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感覺上接近於外來人士的現人,也想讓佑季子去理解與此不同的常識,但常識的差異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不論怎麽說明也無法讓別人理解。


    「在這件事上,跟至親以外的人無關,沒有討論的餘地」


    文音應該也很清楚這種認識上的鴻溝,隻以斷定的口吻這麽說道,打算就此打住這個話題。


    「都說不是沒關係了……」


    「畠村,你有點太糾纏不休了,閉嘴吧」


    現人實在忍不下去,插嘴說道。


    可正當現人下定決心,準備心口重新要求解釋,張開嘴的時候。


    慘叫聲席卷而來。


    現在同學們回家的回家,參加社團的去社團活動,特進班也正在補課,整個校園內的活力已然沉靜下來。而就在寧靜的學校某處,許多學生發出驚恐萬狀的慘叫,傳到了現人他們耳中。


    「!?」


    叫喊聲和騷動聲,響徹走廊。


    現人他們三個,以及過道上的其他學生,全都禁不住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


    在那邊,是進行進學課程的教室所在的配樓。現人他們班的教室在三樓,現在那裏應該正在進行特進班的課程,然而從美術室的窗戶隔著校庭向配樓三樓看去,隻見教室靠走廊側的窗戶不知為何一片漆黑,從那裏傳來慘叫和桌椅亂撞的聲音。漆黑的窗戶中,勉強像剪影畫一般,映出了紛紛逃離教室的學生們的身影。


    「怎麽了……?」


    現人不禁口中發出冷冷的聲音。相對於忍不住變了表情的現人,佑季子和文音正擺著吃驚,或者狐疑的表情。可是,文音注視著窗戶上那些剪影畫一般,學生紛紛逃離的情況,最後表情猛然間緊張起來。然後,她連忙厲聲製止打算前往教室的現人,朝美術社員為了偷看情況而從內側打開的門轉過身去。


    「等等,直接去很危險!」


    「什麽!?」


    現人雖然反問了回去,但他根本沒有理由,也沒有餘力聽從文音的指示,立即朝教室的方向快步走去。他目睹到這樣的騷亂,首先想到的就是失火,可是從下方看上麵的情況,顯然並不是發生了火災。現人盡管沒有跑起來,但以非常快速的腳步在校內向配樓走去,中途在各個地方與那些愣在原地的學生們擦身而過。然後,他穿過走廊,走出主樓,從另一條連廊走向配樓的入口。這個時候,班上的同學們連滾帶爬地從配樓入口衝了出來,跟他重重地撞在一起,讓他險些摔倒。


    「痛死了……!」


    被撞的肩膀痛得厲害,令現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失去平衡。但是,現人當即把一個準備逃走的男生的胳膊抓住,把他拉住,然後問道


    「喂、小澤你等一下!出什麽事了?」


    特進班的小澤雖然是個帶著眼鏡的小個子,但在手臂被現人抓住,被現人當下之後,當即就像一隻被抓到的野貓,發出可怕的叫聲,胡亂地掙紮起來,手腳亂揮。


    「哇啊!」


    小澤如同一隻猛獸,恨不得要把被抓住的手臂扯斷一般,拚死抵抗。現人在強烈的抵抗之下被拖拽過去,失去平衡,但現人現在要麽就放開他,要麽就製伏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現人拚命地抓住倉惶掙紮的小澤的製服,手上的幾處傷再度開綻,可他根本沒餘力去覺得疼。現人的手在小澤的製服上染上了鮮紅的血,但現人仍舊死死地抓著他,將它無亂揮舞的手硬拉回去,非常勉強地拉住了精神異常的小澤。


    現人現在雖然條件反射地抓住了小個頭的他,但沒辦法一直這個神經錯亂的家夥逮著。現人還沒抓穩,小澤便差點掙脫束縛,而且從配樓中又有許多人衝下樓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什麽情況啊……!」


    現人無能為力,束手無策。他在配樓的門口控製著小澤,隻能眼巴巴地望著那群如同暴徒一般衝下樓來學生奪門而出。


    但就在此時。


    「千古大刀大神顯靈,切斷、血撒、千千碎!」


    先是語速飛快的尖銳聲音,隨後「嘩啷」,響起酷似大堆鈴鐺震響的乘車聲音。


    與此同時,一把米扔向了現人他們。一把米不明白地從頭上灑下,現人吃了一驚。但就在這一刻,剛才不斷掙紮的小澤,就好像突然之間全身失去離奇,像具屍體一樣癱倒在連廊的混凝土地麵上。


    「!?這……!!」


    現人手裏抓著小澤的製服,對眼前發生的情況驚愕不已。他抬起臉,之間文音正擺著非常嚴肅的表情站在那裏,剛才似乎撕碎了一個用白色和紙製作的紙包,她的右手握著白色的紙屑。她的右手手腕上一條條地纏著用和紙製作的驅邪幡。準確的說,那是幾個驅邪幡,還有幾個幾根綁著開孔銅錢的草繩,文音的手每動一下,就會微微發出與現代硬幣截然不同的,類似神社裏那種鈴鐺發出的澄澈聲音。


    白米四散在地,現人一陣茫然。


    但這個時候,配樓裏依舊充滿了慘叫和亂七八糟的腳步聲,陷入狂亂狀態的學生們湧向外麵。


    但是,學生們一踏入撒了米的連廊上,就像附身的邪物被驅散了一般挺小腳步,然後筋疲力盡地跪倒下去。可是,這種情況對於避難者來說是非常正常的。停下來之後的學生們與之前處於狂亂狀態下的樣子判若兩人,驚魂未定地回頭向剛才逃離的配樓出口望去,微微地喘息,然後一個接一個堆在連廊中。


    有幾個男生發現了現人和小澤,走上前去。


    「真、真木,小澤他怎麽了?要不要緊?」


    「……我哪兒知道……話說,你們那邊究竟出什麽事了?」


    被問到的現人反問回去,然而特進班的學生們隻是以交雜著害怕與困惑的表情麵麵相覷,誰也沒有給出像樣的答案。情況毫無進展,現人向周圍的眾人到時了一圈。他是在尋找阿護……特進班的幾乎所有學生都逃了這裏,卻找不到阿護的身影。


    然而,他看到文音孤身一人,正要踏進那個內部出奇黑暗的配樓入口。


    「……小澤就麻煩你們了」


    現人向跟前的男生示意倒下的小澤,隨後便站了起來。


    「啊,嗯……」


    將小澤交給那些充滿困惑的男生之後,現人跟在文音身後,快步走向配樓。穿過敞開的大門,踏進配樓之後,前麵是黑燈瞎火,充滿黑暗的走廊。樓梯間的燈光時亮時滅,如閃電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光線,不時地閃爍著。


    身處此情此景之中,文音筆直地來到樓梯口,然後開始往上走。


    現人急急忙忙地走到她身邊,向她問道


    「喂,剛才那是


    什麽?這是怎麽回事?」


    「這裏很危險,最好不要跟過來,學長」


    「我拒絕。你回答我」


    「我還想問呢。不過,如果這是日高學長搞出來的,那麽這就是我份內的工作」


    文音看也不看現人,登上樓梯,而現人則硬跟著她。文音每走一步,手腕上的銅錢便發出清澈的聲音,嘩啷、嘩啷地在黑暗中回蕩。


    「日高出什麽事了麽?」


    「不知道」


    「……你是不是做了什麽?」


    「我沒做什麽。既然學長不願回去,那後麵出什麽情況還請你自行承擔」


    兩人說著說著,沒多久便到達了教室所在的三樓。三樓跟一、二樓一樣,走廊上隻有烏雲密度的夕陽從窗戶透進的微弱光線,十分漆黑。他們現在所處的三樓,雖然和其他樓層一樣暗,可是其中飄蕩的氣息卻有種說不出的不同。


    息、


    就像是隱藏在陰影之下的野獸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微微地消融在空氣中一般……感覺彌漫的黑暗正在呼吸。


    「…………」


    「…………」


    室內鞋發出微弱的聲音,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照理說,現人應該每天都在跟這條走廊打交道才對,在黑暗的作用下……不對,不隻是因為黑暗,這條走廊看上去感覺十分的陌生。等發覺到的時候,兩人已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周圍彌漫著一樣的寂靜與氣息。


    表情繃緊的文音,默默地從口袋裏拿出了什麽。


    那個白色的東西,是一個好像是用和紙做成的紙包,仔細一看,那東西就像人偶。那個經過複雜的折疊與粘合製作出來的袋狀紙人,臉上什麽也沒畫,裏麵似乎塞了某種東西,鼓鼓的。


    文音在門口撕碎的紙包,大概就是她現在手裏拿著的這東西。


    若是如此,那麽裏麵的應該就是米。


    如同印證現人的推理一般,紙包裏的東西沙沙作響,傳出顆粒物特有的聲音。文音將那東西拿在手中,同時擺動係在手腕上的銅錢,令其發出微弱的聲音。同時,她依舊擺著緊張的表情,朝著三樓的黑暗之中,踏進了一步。


    「……」


    一時失神的現人也連忙跟在後麵,踏進了走廊。


    走廊之中一片昏暗,僅有窗戶透進來的微光,『模糊』的感覺筆直先前延伸,黑洞洞的,不見人影。可是這條走廊上,唯獨現人他們班的教室入口敞開著,就像一個霍然洞開的大嘴,裏麵不知為何飄散著有生命的氣息。這個氣息……打個比方吧,應該稱之為『狂亂後的殘渣』。昏暗的走廊上,教室入口的門黑漆漆第敞開著,不久前那恐慌與逃走的記憶,直至已經人去樓空的現在,依舊鮮明地殘留在這個空間內。


    光是普普通通地看著,當時同學們狂亂與逃走的情景和感情便都如噴湧一般浮現在意識之中。


    現人無端地焦躁起來。教室之中的黑暗從黑洞洞的入口露出來,可以感受到一麵充斥著非比尋常的氣息。


    那黑暗與空氣,正常人呆在裏麵肯定無法承受。可是,站在布滿緊張感的走廊之上的他們兩個,耳朵裏聽到的並不僅僅是寂靜,還有十分微弱的,好像呻吟的聲音從教室之中漏出來。


    嗚……嗚……


    那是細若蚊軟的聲音……是男人的聲音。


    肯定有人被留在了裏麵。


    「!」


    現人發覺到了……他剛一發覺,便回憶起來。盡管身處這樣的氛圍中,思維險些不經意地從頭腦中散去,但他回想起自己到這裏是來找阿護的。當他回想起來的瞬間,下意識地推開了文音,向教室裏衝了過去。


    「……日高!」


    「喂……!」


    背後的文音勸阻過現人,但現人根本不聽。


    那個發出呻吟的人,現在痛苦難耐。如果那個人是阿護,就不能一直傻站在外麵了。


    而且,現人不信任文音,所以不想讓文音走在前頭。他不相信文音跟這樣的狀況沒有任何關係。而且,至少文音是那種應該遭到唾棄的舊俗的繼承人,是讓阿護背上那莫名其妙嫌疑的罪魁禍首。讓現在的現人來說,雖然盡可能地以好意來看待文音,但還是感覺文音就是那種連腦子都已經在愚昧的舊俗中泡壞了的,沒有自知之明的欺詐師或恐嚇犯。


    因此,現人氣喘籲籲地在充滿黑暗的走廊一路奔跑,衝向了教室。


    走廊靠教室一側的牆壁上,窗戶零星點點地排列著,中庭的微弱光線從那些窗戶投過來,讓走廊形成一條明暗相間的通道。現人如同要甩開文音一般,穿過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光塊,衝向那凝集著黑暗的教室門口。隨著教室逐漸接近,空氣不明不白地不斷加重,教室中的黑暗迎麵撲來,攥住現人的心髒。可是現人認定這種感覺是錯覺,保持迅猛的勢頭繼續向前衝,闖進了教室裏麵。


    「日高!」


    教室裏一片狼藉,如同風暴肆虐過一般。


    黑暗的教室形同淩亂的廢墟。在驚慌失措學生們毫無秩序地逃走時,特進班所在的前排座位的桌椅被弄得亂七八糟,歪的歪倒的倒。


    麵對如此異樣的情景,現人在劇烈的衝擊之下倒吸一口涼氣。


    但更加異樣的,並不是前麵的慘狀。在越往教室後方便愈發濃烈的黑暗之中,幾排座位令人毛骨悚然的,井然有序地排列著。然而在那片桌椅之中,唯獨中間就像開出一條路一般,呈直線向兩邊掃開,伸向黑暗深處。


    然後,從那黑暗深處,正傳來微弱的呻吟聲。


    嗚……


    麵對此情此景,現人更加緊張。


    他在承受著緊張邁出腳步,跨進黑暗之中。他每向前邁出一步,黑暗的深處就如同向外滲漏般露出來,桌位之間的裂縫漸漸浮現在視野之中。


    現人將目光固定在裂縫的盡頭,走上前去。


    一步、一步……視野最終捕捉到地板之上某種黑色的東西。


    他所看到的是男生的輪廓,那個男生以腦袋紮進櫃子裏的狀態,仰麵倒在地上。他的雙腳無力地向外撒開,櫃子那邊傳來微弱的呻吟聲。現人下意識向他呼喊,準備靠近過去。


    「喂……!」


    現人本以為那個沉入黑暗之中的男生是阿護,但弄錯了。不過,他仍舊是現人十分熟悉的,在班上特進組中,好像正以醫學部為目標的同學。


    「大河原……!」


    然而,那張熟悉的臉被抓撓得慘不忍睹。現人大吃一驚。大河原的臉,就像被鐵做的耙子深深地抓過一般,被挖出了好許多道深深的溝壑,流著血的傷口直達鼻尖和嘴唇,傷重得讓人無法立刻辨認出他的相貌。


    然後,從他破裂的嘴唇之中,正漏出虛弱的痛苦呻吟。他傷得如此之重,然而能夠用來捂住臉上傷口,能支撐他站起來的雙手,卻從肩部錯位,扭得奇形怪狀,顯然已經徹底骨折。而且,他的雙腿被掙紮時從兩側拖到一起的桌椅緊緊夾住。


    他的雙臂被許許多多的桌椅夾住,彎折多次,整個人被緊緊地束縛在櫃子前麵。他現在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發出細微的呻吟,輕微扭動身體。


    現人倒吸一口涼氣。麵對眼前超乎想象,猜不出任何端倪的淒慘場景,他隻能眼巴巴地注視著發出呻吟的他,一邊警覺著周圍黑暗之中的氣息,一邊緩慢後退。


    「……堅、堅持住……我這就叫人來」


    現人一邊後退一邊朝他喊去。但從他的呻吟聲中無法分辨他是否聽到了現人說的話,連回答都沒有。現人聽著他痛苦地呻吟,繼續向後退。


    他剛往後一退,腳便撞到了倒下呃椅子,發出「哐!」的一響。


    在這隻有微弱呻吟聲的寂靜之中,刺耳的雜音尤為響亮。現人被這個聲音嚇得跳了起來,就像被什麽追趕著一樣,霎時間轉過身去。他渾身上下冒出冷汗,被淩亂的桌子一次次絆住,就像在水裏遊泳一樣闖出了教室。這時,文音正獨自一個人站在走廊上。


    「喂,快叫人……!」


    他下意識向文音這樣喊過去,而此時他不經意地注意到,文音身處這樣的狀況之下,卻沒有看著教室,而是凝視著走廊的另一頭。


    她的表情比之前更加緊張,僵硬。現人禁不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在那邊,在窗戶透進來的一小段一小段的微光之下,熟悉的走廊一直向深處延伸。


    而在那邊————


    一個提包,孤零零地地掉在地上。


    空蕩蕩的走廊上,從窗戶透進的微光之下,那個提包十分安靜地,孤零零地散亂在地上。


    提包被昏暗籠罩著,然而不知為何,卻散發著異樣的存在感。


    那個包正打開著。現人注視著那個包,隨後發現鏈鉤上掛著一個學業有成的護身符。


    現人記得那個護身符。


    包是阿護的。


    現人一發覺這件事,心底裏立刻涼了半截。


    他注視著走廊前方,然而黑暗的頂頭前隻有轉向漆黑樓梯的拐角,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但從教室門口到那邊的這段走廊上,零星點點的黑色斑點在地上連成一條線。


    那些小小的斑點在昏暗之中呈現黑色,連實際的顏色都無法分辨,從教室後方的門後連到走廊上,然後經過那個包,零星點點地延續到走廊的另一頭,最後消失。


    那斑點看上去是血。現人心底一驚,整個人都僵住了。


    ——阿護在那頭麽?


    現人以凍結的意識,注視著彌漫在走廊之上的蒙蒙黑暗。越是往走廊那邊,黑暗的濃度及壓力便越高,光是盯著那邊便感到肺部受到壓迫。


    ——阿護在那邊麽?難道在流血麽?


    教室裏傳來的呻吟聲,令那觸目驚心的傷口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在漆黑的寂靜之中,凝視著黑暗的那頭,不祥的預感紛紛在意識中浮現。


    現人呆呆地站在走廊上,內心的水麵卷起驚濤駭浪。


    「…………」


    隨後,室內鞋鞋底的橡膠壓在地麵上,咿呀作響。現人朝走廊的那一頭,邁出了腳步。


    他不能忍受在這裏幹等下去,一心想要弄個究竟。


    「啊……」


    文音驚呼的聲音,還有現人自己心中的恐懼,強行地推著現人的後背,沿著走廊朝前走去。


    他的皮膚暴露在潛藏著氣息的黑暗中,感受到空氣中那出奇的冰冷。在這發冷黑暗中邁步前行,他感到肺裏就像吸進了冷空氣一般,渾身發緊。


    當他快到包的跟前時,他低頭看了一下子,隨即從旁邊走了過去,繼續向走廊伸出前進。他循著地板上零星連續著的血滴,大步闖過一片片窗戶中透進來的微光。


    然後,他走到了走廊的頂頭,朝樓梯的方向轉去。


    樓梯所在的空間凝集著猶如碳粉結晶後沉積下來濃重的黑暗,朝上下兩個方向開著口。零星點點的血滴數量逐漸增加,朝上樓的方向延續。


    「……」


    經過一瞬間的遲疑,現人踏上了樓梯。


    沉重感壓迫著他的心髒,緊張感擠壓著他的肺部,盡管沒有進行什麽運動,他卻已經氣喘籲籲。他一邊聽著自己變得急促的呼吸聲,還有自己的腳步聲,一邊默默地登上樓梯。


    他到達了四樓,那裏是這裏的最高層。


    樓下從窗戶裏透進來的微光,越往上走就變得越微弱,四樓比前麵幾層都更加黑暗。而且,地上血跡的數量也在增加。在這上麵,應該隻有上了鎖的上屋頂用的門,以及一個樓梯間而已。


    「……」


    現人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向上看去。


    在樓上,濃重的黑暗淤積著。


    然後,從那散發著壓迫感的高密度黑暗的深處……


    …………


    ……滋嚕。


    從上方,那片將樓梯吞沒的黑暗深處,傳來微微的氣息和喘息聲,以及如同舔舐某種東西的濕潤聲音。


    「………………」


    在那頭,明顯有什麽人。


    現人用他承受著壓迫感的肺拚命呼吸,繼續往上走。


    不知為何,他感覺到空氣中突然摻進了野獸般的臭味。可是,他抱著不確認阿護的安危誓不罷休的決心,一邊呼吸著這種微微發臭的空氣,一邊邁出沉重的腳步,繼續往上走。


    「……請等一等」


    就在這一刻,隻聞銅錢嘩啷作響,文音從後麵追了上來,抓住了現人的手。


    現人沒有回答,煩躁不堪地將他那充滿緊張感的臉轉了過去。


    「我不會再阻止你了,不過你注意別讓他逃了」


    文音這麽說道,將手中的紙人用牙咬破,迅速地將裏麵的米粒筆直撒向最下麵的一級台階。


    當她用米粒在下麵的台階拉完一條線後,她跟現人一樣,擺著緊張的表情向樓上看去。


    想必現人他們已經察覺到了。從濃稠的黑暗之中,正在傳來扭動身體一般的微微氣息,還有喘息聲。


    以及——


    ……滋嚕、


    ……滋嚕、


    斷斷續續的,濕潤的微弱聲響。


    文音聽著這個聲音,以壓低後的聲音說道


    「……上吧」


    「…………嗯」


    現人不明白她什麽意思,姑且應了一聲,然後闖入那片勢要將人吞噬的黑暗與氣息之中,又向上方踏出一步。


    就在此時。


    「……別過來!」


    雖然十分渾濁,但那毫無疑問是阿護的聲音。從前方的黑暗中,阿護的聲音尖銳地直撲現人他們的顏麵。


    「……日高?」


    「別過來…………真木,你不能過來……」


    阿護渾濁的聲音,從黑暗那頭斷斷續續傳過來。


    那聲音聽上去十分痛苦,不禁讓現人想到教室裏臉被抓爛雙臂骨折的大河原發出的淒慘呻吟。然後,混入了野獸臭味的空氣之中,強烈的血腥味已經根本無法掩飾。


    開始適應黑暗的視網膜上,形成了屋頂門前的樓梯間,以及站在那裏的人的輪廓。


    漆黑的人影正蹲在黑暗中,背對著樓下。


    「日高……」


    現人不禁停下腳步,不知所措地朝著那個人影喊去。但是,阿護從黑暗中做出的回應,卻是抗拒與哀求摻雜而成的東西。


    「別過來……求你了」


    「誒……」


    現人無所適從。


    「你……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阿護在黑暗之中,用痛苦的語調,就像擠出來一般,坦白道


    「我……果真是外法筋……」


    「啥!?」


    現人什麽也沒想好,先回答了阿護


    「你、你說的那是什麽?跟現在這情況沒關係吧……不說那些了,你有沒有受傷?要不要緊?要不要上醫院?」


    現人一邊說,一邊朝黑暗那邊伸出手。然後,他將腳邁上了上麵一級台階,正要向阿護蹲在黑暗中的身影靠近。


    但是——


    「我都叫你別過來了!」


    阿護放聲大叫,現人陡然止步。現人跟阿護打了十幾年的交到,可阿護從未聽過阿護如此氣勢洶洶的怒吼。


    「幹、幹嘛啊……」


    「別過來……我是外法筋。我是被


    詛咒的人」


    阿護說道


    「我繼承了……奶奶的外法。外法會襲擊大家……因為我我嫉妒著大家。大河源被抓走……就是我害的」


    「!!」


    現人啞口無言。


    ——教室裏看到的那幕慘狀,是阿護害的?時外法害的?


    現人是在無法接受,不明白阿護在說什麽。


    「別過來。不然我會……我會連你也襲擊的」


    「日高……」


    「奶奶的死,讓我喪失了目標。我是奶奶一手養大的,到頭來,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把為了奶奶當做了我的生存含義。爸爸媽媽從來沒有為我做過什麽,而我有奶奶照顧,所以從來不求從爸爸媽媽那裏得到什麽。所以,我的人生一無所有,我根本沒有我自己想做的事。因此,我現在嫉妒著出我自己之外所有人的……我羨慕著他們」


    「日、日高,冷靜下來啊……」


    「我好羨慕,就像我奶奶那樣」


    現人想讓阿護冷靜下來,可阿護還在繼續往下說


    「我羨慕得快要發瘋了。我現在明白了……奶奶心裏麵住著一個讓人發瘋的東西。它讓我心裏就想火燒一樣,無止盡地羨慕別人。那一定就是外法……外法從奶奶身上,轉移到我身上來了。


    我羨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擁有著我所沒有的夢想。我羨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擁有著真正屬於自己的目標,而不像我。我羨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擁有著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卻沒有。我羨慕所有人……羨慕他們能夠擁有喜歡的東西,能夠擁有自己的興趣,而我不管是興趣,還是喜歡的東西,統統沒有。我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逃離奶奶的瘋狂罷了。真木,我……現在正對你羨慕得快發瘋了啊」


    阿護顯然精神失常,說出來的話幾乎都是胡話。在這陣嘀咕之後,阿護那邊再次傳來「滋嚕」的濕響。現人被震懾住,背脊感到發冷,但還是拚了命地開口勸說他


    「冷、冷靜下來,日高。你現在隻是精神有些混亂」


    現人說道


    「我不知道教室裏發生了什麽,是出了事故吧?大家都有些恐慌。外法筋什麽的……那種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吧」


    現人朝著毫無反應的黑暗,拚命地說道


    「你被那些老年人掛在嘴上的迷信給迷惑了,那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冷汗冒了出來。現人說著說著,忽然想起文音正站在自己身邊。


    「啊……那家夥順其自然地就來了,跟她無關。總之你出來,我帶你去保健室。無關的家夥我馬上就給你趕走……」


    「……」


    現人說的話,文音聽在耳朵裏,但什麽也沒說,隻是擺著抽搐似的僵硬表情,等待著機會,緊盯著樓上。


    現人準備再靠近一步。


    「所以說……」


    「別過來!別動!」


    阿護以尖銳的聲音,再次抗拒現人靠近。


    「真木,我現在不想看到你的臉……!」


    「什……!?」


    事到如今,阿護那吐血一般的話語,讓現人大受打擊。現人在打擊之下目瞪口呆,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為、為什麽?」


    「那是因為……」


    「會想起我來,對吧?」


    這一刻,突然從背後傳來一個斬釘截鐵的聲音。


    「!?」


    現人吃驚地轉過身去,隻見身著西裝的真木夢人不知什麽時候,臉上掛著傲然地笑容,在樓梯下麵的昏暗之中正望著現人等人。


    「夢人,你為什麽會……」


    「因為你幫不上忙,所以我就親自來進行第二場交涉了」


    夢人眯起眼睛,一邊說著,一邊從昏暗中朝著黑暗中邁進一步。佑季子也站在他的身旁。現人推測,恐怕就是佑季子把夢人帶過來的。


    「我已經說過了吧?我想得到『盒子』」


    「!!」


    就在現人等人感到驚愕的時候,夢人說出這樣的話來。


    阿護應該是聽到了夢人所說的話,蹲在樓上黑暗之中,背對著樓梯的他,身體扭動起來,緩緩地將頭朝現人等人轉了過去。


    「……夢……人……」


    「現出原形了呢,日高護」


    夢人回應了來自黑暗的聲音。


    然後,夢人望著阿護所在的那片黑暗,嘴上的笑容深深地扭曲起來。


    3


    「比起在車站見到的時候,我更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喔,日高」


    夢人陰鷙地笑起來。


    「唔……」


    「不要誤會,這並不是在挖苦你。我最喜歡醉臥懷有惡意的人了。當把光鮮的偽裝剝下來的那一刻,就像將送到的商品包裝打開時同樣令我開心不已呢」


    在眾人茫然的注視之下,夢人推開現人登上樓梯。他腳上的客用拖鞋和裝在手杖頂端塑膠護套,發出咻、咻的聲音。


    「別、別過來……!」


    「你不想看到現人,是因為會想起我吧?」


    夢人毫不介意來自黑暗的拒絕,在樓梯上爬到一半,說道


    「我覺得再繼續這麽下去,現人實在太可憐了,所以我就親自過來了。不覺得我很為弟弟著想麽?」


    「!」


    這種玩笑隻有性格扭曲的人才開的出來。受到揶揄的現人感到憤怒,抓住了現人的手臂。


    「你這混賬!你有資格這麽說日高麽!」


    「現人,你閉嘴。你其實什麽都不知道吧」


    但夢人揮開了現人的手,向現人冷冷一瞥,直言不諱地說道。


    然後,他再次露出笑容,望著黑暗,無視於不明就裏想要開口的現人,朝黑暗喊去


    「先不管遲鈍的現人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也察覺到了」


    「……!」


    「既然現在已經鬧成這樣了,我們彼此都拋下偽裝吧,你意下如何?」


    在黑暗中,阿護的氣息發生了動搖。然後,夢人毫不介意他的動搖,也毫不介意準備阻止自己的現人,朝著黑暗說道


    「你以為小時候那次想把我推下蓄水池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麽?」


    「!?」


    這就是夢人說出的話。


    現場本就已經凝固的氣氛,凍結得更加徹底。


    「還是說,你覺得我沒發覺?我一開始就知道了啊。你奶奶有多麽瞧不起我,你有多麽鄙視我,你以為我不知道?」


    「……!」


    「因為你是優等生,所以沒有表現出來,可你在心裏其實一直都瞧不起我,瞧不起現人,瞧不起我們全家,我沒說錯吧?你可真聽奶奶的話啊」


    夢人繼續向他逼近。現人聽著夢人口中所說,心裏頓時涼了一節。


    「雖然你表現出優等生的樣子,對等地對待礙手礙腳的我們,但內心對我們根本不屑一顧對吧?然後有一天,你就一時動了邪念。我正好在池子附近,於是你心血來潮打算推我下去。你那點心思,我早就了若指掌了。我就算申辯是你把我推下去的,也沒人會相信我……你是這麽想的對不對?大概不會有錯。但是,你太小看我的厄運了呢。結果你自取滅亡,自己掉進了池子裏。因為我沒有說出真相,所以你就以為我沒發覺,我說的沒錯吧?


    我當然全都發覺了。


    你是個很有意思的觀察對象。在那之後,我就琢磨著……如果我成為了一名成功人士,我一定要看看你這家夥會有怎樣的反應。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就是契機之一。我要向你道謝。而且你們還把七穀『憑物筋』的事例展示給我看,我真覺得你跟你奶奶


    是大好人啊」


    夢人如嘲笑般說道。現人聽不下去,再次抓住夢人的胳膊,讓夢人閉嘴,然後朝上麵的黑暗說道


    「日、日高……這不是真的吧?」


    「…………」


    蹲在黑暗中的人影,默不作聲。


    「我、我知道的。我立刻就把這個差勁透頂的家夥給……」


    「……是真的」


    正當現人粗魯地準備把夢人往回來時,影子以低沉的聲音給出了答複。


    「!!」


    現人一聽到這個答案,就像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連內心都徹底涼透。而頓在黑暗中的影子一說出這個回答,強烈的感情立刻如同潰決的洪水,噴泄而出。


    「是真的」


    他的聲音,十分沙啞


    「奶奶就是被你害死的」


    他以嘶啞的聲音,注入強烈的感情,放出詛咒。


    「奶奶嫉妒你,怨恨你,詛咒你,所以才死的」


    憤怒、悲傷、嫉妒、絕望……這些負麵的感情,在驚人的壓力之下灌注於他的聲音之中。


    然後————


    「奶奶直至臨死之際,一直都在怨恨著你,她抗拒不住強烈的怨恨,要斷了自己的手指,慘死在了血海之中!!都是你害的!!真木夢人!!」


    震耳欲聾,令人渾身發軟,仿佛能夠撕碎靈魂的詛咒慘叫,從混著野獸與鮮血氣味的黑暗之中,響徹整個樓道。


    但是——


    「就像你那樣麽?」


    與此同時,夢人點亮了智能手機的燈光。


    隨後,蹲在黑暗之中的阿護,被光線照了出來。


    鮮紅的嘴。


    鮮紅的手。


    白色的牙齒。


    白色的骨頭。


    阿護正在撕咬自己的手指。他的嘴被血染成鮮紅,血紅輪廓的白色牙齒露在外麵,流著淚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就像滿月。


    他正在咀嚼自己的十指,而他的全部手指,現在都隻剩下第二關節的長度。


    從關節被咬碎的血肉斷麵中,露出白色的筋和骨頭。


    在他口中,滿滿地裝著手指上咬下的血和肉,用牙齒咯吱咯吱地咀嚼著。從他嘴裏還有雙手滴下來的血,漸漸打濕他抱在懷裏的白布包。


    「……!!」


    「噫!!」


    現人僵在原地,佑季子發出嘶啞的慘叫。


    阿護蹲在自己手指灑出的血所形成的血海之中,吃著自己的手指,看著將自己照亮的現人等人,張開血盆大口。


    「————————————————————————————!!」


    被血和肉弄成鮮紅空洞的口中,發出動物版尖銳的可怕叫聲。


    在這個被恐懼、瘋癲、慘叫徹底淹沒的世界之中,隻有夢人表現出難以言喻的喜悅。將阿護照亮的燈光,也同樣模模糊糊地照出了夢人臉上那陰暗的笑容。


    慘叫聲停止。隨後,剩下凍結一般的空氣,以及嚶嚶的抽泣。


    阿護在慘叫過後,用缺失手指的手捂著自己的臉,在昏沉的光線之中細聲訴求道


    「……別看…………不要看我」


    現人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什麽忙也幫不上。阿護那淒慘的樣子讓他備受衝擊,他在感情不論如何也無法承認那就是阿護。他不論如何也無法相信剛才的那段坦白,思維完全停擺。


    這個時候,夢人邁出了腳步。


    夢人登上台階,無屬於阿護的訴求,向阿護靠過去,然後不是伸出援手,而是刺出了手杖,用杖頭掛住阿護抱在懷中的布包,靈巧地踢了上來。


    「!!」


    阿護想要抵抗,但他的手失去了手指,根本應付不來。


    「——————!!」


    『盒子』被偷,阿護發出已然超越憤怒與悲傷的,酷似動物的慘叫。夢人沒有理他,臉上露出冷血的笑容,將挑著布包的手杖夾在腋下,雙手將奪來的『盒子』上包著的那沾滿血的布扯了下來。


    一個血糊糊的白木盒子,從被血滲透的布包之中露了出來。然後,夢人在麵目可怕,在血泊中爬著想要抓住自己的阿護麵前,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那個『盒子』的蓋子。


    ————噗庫。


    當盒子被打開的瞬間,阿護瞪得滾圓的眼睛頓時一翻,嘴裏噴出大量的血泡,身體無聲無息地癱軟在了樓梯上。


    到了這個時候,現人終於回過神來。他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一頭霧水,連忙朝完全喪失意識,弄得渾身是血的阿護衝了過去。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可怕的狀況,隻是向前伸著手,呆呆地站在阿護跟前。


    「日、日高……」


    阿護沒有回答。現人轉向身後


    「喂、快找人啊……!」


    而在樓梯上,佑季子和文音都隻是麵容緊繃地呆呆地愣在原地。


    然後,夢人就像完全不把這樣的情況當回事一般,擺著興致索然的表情,很想不通似地一直仔仔細細地端詳著手中空蕩蕩的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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