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克己在以前上的保育所裏,並沒有稱得上特別要好的朋友。


    像克己他們這樣的小孩子,在某種程度上彼此之間就是被家長們間的關係強行拉到一起的。克己被接走的時間,從來都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他的母親——結也很少有機會與其他的媽媽打照麵,所以克己雖然並沒有被什麽人特別討厭,但也沒有交到關係特別好的朋友。雖然能交到關係還算平常的那種朋友,但出了保育所的門就完全沒有過交流,而且跟其他孩子的交情也都比克己要好。


    當然,雖然在外麵不跟其他孩子交流的並不是隻有克己一個,但並不表示克己在那樣的孩子當中就是最好的。生性老實內向的克己作為玩伴絕對算不上突出,加之他總愛察言觀色,是個『大人眼中的乖孩子』,也沒辦法跟那些在大人麵前裝乖的孩子之間建立關係。而這便成為了交友關係中的最後那段距離無法填補的重要因素,致使他總是跟朋友之間有著幾分隔閡。


    「……克己君,這邊!」


    「嗯……」


    在保育所裏,不管做什麽都被女孩子拉著手到處跑,這樣的經曆他從來都不曾有過。


    媽媽教導過華菜,要照顧還不習慣環境的新朋友。華菜很喜歡這種姐姐一樣的任務,不光是第一天,包括後來也動不動就拉著克己的手,照顧克己。她告訴了克己有關保育所的很多事情,拉著克己一起玩,或者加入到其他小朋友們的遊戲中,就連上廁所都帶著克己。華菜可能生性就喜歡照顧人,又或者說對這樣的關係十分向往,總是她就像有了個弟弟一樣,總讓克己在自己身邊。


    基本處於被動的克己雖然最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後來也沒有特別在意,就一直順著華菜了。


    克己雖然在一個人的時候會做自己喜歡的時候,但在跟別人一起的時候從未主張過自己的心願或者喜好。這並不是在忍耐,克己是由於內向而擅長一個人玩,但他原本就喜歡跟別人在一起做一些事,也並不是很討厭那樣。因此,有別人在的時候就去迎合別人,這對於克己來說是理所當然的。


    「坐在那裏!」


    「嗯」


    一到自由活動時間,克己今天也被華菜帶了出去,來到了一大片沙坑坐在華菜的身邊。


    在沙坑的一角,聚集著正在捏沙團子的小朋友們。


    女孩的身影很顯眼,但華菜和克己周圍,聚集的是同住在那所公寓的孩子們。在那天問候鄰居之後,克己就被突然帶到公園跟孩子們一起玩,這一群就是當時那些年齡相仿的孩子。


    華菜,盛家的大和,棚橋家的涼。然後還有501室渥美家的龍馬,108室杉北家的璃恩。


    華菜和大和跟克己一樣都是五歲,涼三歲,龍馬和璃恩四歲。


    然後,還有一個不是那棟公寓的孩子。


    最開始大家都在一起老老實實地捏沙團子,但性格活潑靜不下來的大和沒多久就厭倦了,不知跑到那裏去了。華菜也很活潑,但將那份活力用在了捏團子上,而且她還指導克己與身邊的小朋友捏團子,對捏法與成果提出評價和意見。


    先用泥巴和水,再把水分擠幹捏成團子,最後在上麵撒上沙坑裏的幹沙。把表麵的浮沙拍掉後,最後隻會剩下最細的那種沙,但會吸收團子內的水分,薄薄地覆蓋在上麵。然後在重複上麵的步驟撒上沙,進行打磨,不斷重複直到無法再吸附更多沙為止,於是表麵光滑的團子就漸漸做成了。心靈手巧的孩子做出來的就是完美的球狀,並像石頭一樣堅固,其中打磨之後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的團子在保育所中最具人氣。


    華菜手很巧,而且不管做什麽都充滿了強烈的熱情。


    隻不過,她性格上很在意別人的做法,所以經常指手畫腳提出意見。


    克己就不用說了,涼和瑠恩都屬於老實的性格,在專心致誌地做著自己的沙團子。而龍馬雖然正在做團子,但更熱衷於跟華菜說話,總是向華菜身邊探出身子,做各種舉動吸引華菜注意。


    「小華菜小華菜,你看這個怎樣?」


    「嗯,等一下吧」


    「看看嘛看看嘛!」


    「嗯,我正在看克己君,等會再來看你」


    「看看嘛!」


    龍馬抓著華菜的袖子搖了起來。


    「啊!喂!沙子都弄到衣服上了啊!」


    「但是因為你不理我啊!」


    「我哪有不理你啊!」


    華菜生氣了。


    這幾天裏,龍馬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龍馬本來就很喜歡糾纏華菜,以前他可以輕易地獨占華菜,可是在克己出現後,華菜的心思就全都被克己都走了,龍馬得很拚命才能引起華菜注意。


    克己有些在意,向他們看了一眼,但什麽也沒做。大夥也全都看著吵吵嚷嚷的他們兩個。龍馬冷冰冰地甩開了華菜的衣服之後,眼眶中冒出淚花。


    「那……我就讓你看看我撿到的好東西」


    龍馬終於要把那天藏起來的寶物拿出來了。


    「撿到的?你撿東西了?不是說過不要去撿奇怪的東西麽?」


    華菜喝斥龍馬,抓住了龍馬從口袋裏伸出來的手。


    「什麽東西?給我瞧瞧」


    她讓龍馬把握緊的手張開。


    龍馬低著頭,張開了伸出的手。


    「折紙?」


    他的手中,放著一隻紅色的紙人。


    用紅色印花紙製作的,穿和服的小小女孩紙人。


    「龍馬君,你怎麽又撿奇怪的東西啊……」


    華菜乏力地說道。龍馬低著頭什麽也沒說,一臉受傷地像要把紙人藏起來似的,再次收進了口袋裏。


    2


    「————啊,那是鳥取縣的傳說」


    如果整整一天都沒有飄走。


    雛就會變成妖怪回來。


    真木夢人為了就三個重要議案進行探討,同時也要確認其他的瑣事,來到了編輯部。結見到夢人之後,試著說到了這件事,隨後夢人毫不遲疑地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流雛這個風俗的代表,就是鳥取縣的流雛了,那似乎是有關鳥取縣流雛的古老傳說。流雛用來帶走汙穢與厄運,但若是中途遇阻沒能順利漂流下去,就會出現某種問題……這類的傳說實在不多,所以是很有意思的事例。不過,並不是隻有鳥取的流雛會變成妖怪,而且還聽說,現在在大規模祭祀活動中漂流下來的人偶會變成垃圾汙染河流,所以沒漂多遠就會被回首的情況似乎很多」


    神木夢人有一頭自然造型的茶色頭發,身穿瀟灑的三件套西裝。


    在編輯部的會議區中麵對著成堆待檢閱文件的夢人,一邊毫不猶豫地回答結的提問,一邊將蓋頂鑲著白星徽章,價值十分昂貴的鋼筆頂在他掛著淺笑的嘴角上。


    現在是星期一。


    是結離職成為自由編輯之後,來出版社上班的第一天。


    要是再出什麽事,就設法進行處理吧。


    要是再出什麽事……哪怕出現征兆,就得趕緊想辦法。


    結保持著高度警戒,提心吊膽嚴正以待,可是之前在公寓中忽隱忽現的詭異情況卻完全沒有發生,被完全避開了。


    可以說,這麽多天都白緊張的了。


    但是,之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夢或者錯覺,不能指望那些異常情況雲消霧散。結也親眼看到被帶走的那孩子已經喪命,而且周末也近半了葬禮,還從窗戶裏看到了許多居民穿著喪服前往附近靈堂的沉重一幕。


    不祥的預感沒有消失,一切都仍未塵埃落定。隻不過,結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在她嚴陣以待卻什麽也沒發生的這段時間裏,時光仍在


    繼續流逝,她也將自己的身心投諸於日常的工作與生活中隨波逐流。反正以結現在的立場,幾乎不可能再立即去找其他房子和保育所了,所以相比之下,她還是以現實的角度來考慮,在心中咬定不能被那一點點麻煩和毫無根據的不安玩弄於鼓掌之間。


    到出版社上班的第一天就更是如此了。在後麵,還有新的勤務形式,以及正式開始的新生活必須去適應。


    包括今天早上災後,今後每周一三五與克己在保育所門口分別的時候,都得跟他說需要晚點去接他了。由於現在跟以前不同,允許在較早的時間裏下班,就算將從出版社回家要花的時間考慮在內,應該也能避免前那樣讓克己一個人在保育所裏留到完全天黑才能去接的情況了。


    這件事,對她是一份安慰。而且上星期,鄰居今日子還提出了一個非常難得建議,答應在沒什麽事的時候可以把克己和華菜一起接回五十嵐家,一直照顧克己到結下班回家。


    結雖然覺得過意不去,但還是對此喜出望外。


    她沒想到相識還沒多久,人家會待自己和克己如此親切。


    克己也已經跟五十嵐家的人相處得十分融洽,結也準備好歹在出版社附近點心之類的作為謝禮,正在向社裏的大夥征求建議。


    也是因為這樣一方麵,結不想因為一點點的麻煩與不安就立刻搬出現在的公寓,也不想因為過剩的戒備就去胡思亂想,拒人千裏之外。由於剛住進去怪事就接連出現,讓她不禁被不安所驅使,但後來的一段時間什麽也沒有發生,而且她也想要避免被一時的不安牽著鼻子的這種蠢事。


    在另一方麵來說,現在這個家條件非常不錯。


    因此,結已經有意識地基本將這個問題擱置起來。


    所以————


    ——流雛會變成妖怪回來,是哪裏的傳說來著?


    結對夢人問出這個問題,隻是不經意間想到,心血來潮而已。


    她並沒有問得多認真,不過是閑聊的一部分談資。更主要的是,夢人見麵第一句就問結「那個『通告』的事後來怎麽樣了?」所以結在「後來也沒什麽……」含混其詞之後,為了盡快改變話題而跑出了上麵的提問。


    然而夢人的回複卻出乎意料的有趣,再就是接下來的對話了


    「是這樣?在電視裏看到祭祀用的那些東西,原來會回收啊……」


    「我也隻是聽說,並沒有親眼見過」


    對神秘學與民俗學頗有造詣的年輕小說家,對結發表的感想如此回應之後,輕輕地皺緊眉頭。當他做出這樣的反應時,代表遇到了讓他在意的事情。十有八九,他想到就趁這幾天去調查確證回收流雛的事。


    結突然萌生一個疑問,對開始思考的夢人問了出來


    「不過,為什麽漂流的是女兒節人偶呢?」


    夢人眯起眼睛,凝視遠方,擺著若有所思的樣子,沒有將目光轉向結,直接答道


    「關於女兒節人偶,也就是雛人偶的起源眾說紛紜,尚無確切的定論,不過要說的話————順序弄倒了」


    「倒了?」


    「《源氏物語》中也有記載,節日之時招陰陽師進行驅邪,讓汙穢轉移到形代(替身)中,將其順流漂下的儀式。另外,家家戶戶都會在節日的時候把製作的簡易人偶掛起來供奉,過後便順流而下。這就是原型」


    「……呃,這是什麽意思?」


    結不解地歪起腦袋。


    「當時並沒有現在的雛人偶。現代人常說的,通常印象中將白粉末塗在臉上的人偶技法,似乎是從南北朝時代左右的中國傳入進來的。因此,使用那個技法製作的高級人偶要在平民之中傳播開來,不等到改朝換代恐怕是不可能的。那種平時把人偶收起來,每逢節日就拿出來的做法,是在江戶時代出現的。該儀式真正成為今天這樣廣為流傳的定式風俗,據說是在民治時代左右」


    「……啊!」


    聽完這繁華,結大吃一驚。


    「『倒了』是指……明治麽?出乎意料的新啊」


    「嗯。是巫術『流雛』在先,現在的女兒節人偶終歸隻是它的變形。不是『順流漂走雛人偶所以叫雛人偶』,恐怕『流雛不漂了,所以是雛人偶』才是正確的。對災難、疫病、害蟲、詛咒等各種『汙穢』進行祓除,轉移到紙、草或者木頭做的人偶中順流漂下,藉此淨化自己以及身邊的人。雛人偶則是其延伸」


    「原來是這樣……」


    「……可是,為什麽突然問流雛的事?」


    此時,夢人突然將目光放回到了結的身上,略顯狐疑地問道


    「西任小小姐,你通常應該不會主動去聊負責作品的素材吧」


    「咦?不是的……隻是最近看到河裏有流雛」


    結想要掩飾,這樣答道,隨後夢人就像喪失興趣一般,目光放回到桌上的文件之上。


    「原來如此」


    「……」


    這個時候,做兼職的大河內正好將印刷的原稿帶到了會議區,然後別有深意地朝著結看了看。結輕輕地瞪了眼大河內,默默地示意「別多嘴」。


    大河內以他那大過剩的身體縮了縮脖子。然後,他將原稿教導夢人手中,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


    大河內剛一離開,一個亂蓬蓬的腦袋便伸了進來。他名叫綾部典夫,頭發明明沒留多長卻因為嚴重自來卷而亂蓬蓬的。而且他是編輯部的正式員工,作為結原來的後輩,現在接任真木夢人的正式編輯。


    「真木老師,西任小姐,要見的人到了,請移步會議室」


    「我知道了」


    夢人聽到綾部的通知,將鋼筆收進胸前的口袋裏,拿起掛在桌子邊緣的手杖,站起身來。這柄沉重的手杖與他的衣服十分搭調,以現代的觀點來看甚至有些橋揉造作,但實用性其實要優於時尚形象的塑造。夢人小時候由於原因不明的怪病,導致右腳癱瘓,借助手杖才能正常行走。


    「那我走了」


    夢人跟在綾部後麵,拄著手杖,略微拖著右腳走了出去。隨後,他就像落了東西一樣突然轉過身來,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說道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看到流雛也不可以撿喔」


    「……我才不撿!」


    結嘟起嘴來。


    「你當我小孩子啊。再說了,要是撿回去,真的會變成妖怪麽?」


    「我不知道,我沒怎麽聽說撿回去的事例呢」


    夢人裝傻似地說道


    「除了網絡上創作的怪談之外,幾乎看不到那種情況,所以我就懷著期待,提醒你一聲」


    「這麽說,你其實希望我撿咯……」


    結皺緊眉頭。


    「撿了會怎樣……你不好奇麽?」


    「好奇是有點,要試你自己去試不就好了?」


    「很可惜,那種東西我試了也不會有什麽作用」


    結有些吃驚地看著夢人那透著幾分驕傲的表情。


    ——他試過很多次麽?還真的有可能。


    結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對夢人說道


    「……我會好好讓跟克己說,讓他不要去撿的」


    「是麽?」


    夢人開心地嗬嗬一笑


    「那可真可惜啊」


    隨後,夢人便拄著手杖,拖著喳踏、喳踏的獨特聲音,走了出去。


    結看著他的背影,開始心想……


    夢人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會開那種惡劣的玩笑的呢?至少在他剛出道,作為責編跟他見麵的時候,他還不是那樣的人。他本人也說過,當時的樣子是裝出來的。即便到了現在,他麵對會談對象以及初次見麵的人,仍舊會巧妙地變身成一名率


    真的好青年。


    結再一次深深地歎了口氣。


    結也安排要出席接下來要開始的會談,於是也跟在綾部與夢人後麵,走了過去。


    「…………」


    她漫不經心地思考著克己要是發現流雛會怎麽做……大概不會撿起來吧。


    總是聽帶男孩子的母親說,男孩子一看到奇怪的東西就愛去撿。但克己是個很聽話的孩子,先不談還是小嬰兒的時候,至少不記得他在懂事之後有那麽做過。


    不過,他雖然聽話,但有的時候也很呆,而且他很在意在電車上發現的流雛,在素描本上畫過了好幾次,這倒是令結有些不放心了。


    ……他不會撿的吧……


    結帶著幾分祈禱的心,這樣想到。


    ……克己現在應該在保育所吧,他正在做什麽呢?


    想著這些,她又忽然擔心起來,意識開始向遙遠的保育所神遊。


    3


    克己這是頭一次和別人的媽媽一起離開保育所。


    公寓的媽媽們過來接小朋友們,然後克己跟著一起離開了保育所。他跟著這群浩浩蕩蕩的母子隊伍,對自己媽媽不在的情況感到有些不安和害怕,但還是努力忍耐著,跟著走了過去。


    這種感覺,就像在人群中與媽媽走散時有些相似,讓他有些害怕起來。盡管克己一路心裏都懷著那樣的害怕,但華菜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又是跟他說話又是牽著他的手,讓他的心放鬆了不少。


    「呐呐,到我家之後,我們一起玩積木吧。男孩子都喜歡玩積木的吧?」


    「嗯」


    「果然沒錯!我家啊,是爸爸買的,可爸爸總是在外麵玩」


    聽到華菜說的話,媽媽們忍俊不禁。


    華菜在聽到克己在媽媽下班回來之前會寄放在自己家之後,不知為什麽特別興奮,一直聊著回家之後要做什麽。雖然有些強硬,但克己也喜歡玩積木。


    龍馬聽到他們對話,喊了起來


    「我也要!我也要到小華菜家玩積木!」


    他剛一開口,他的母親便從孩子們身後冷冷說道


    「不行,會給人家添麻煩的啊」


    「欸!」


    龍馬轉向身後,很大聖地喊了起來。


    華菜的媽媽說道


    「我家都是沒問題」


    「啊,真是對不起,是我家不方便。家裏還得收拾……從昨天開始就一團糟啊……」


    龍馬的媽媽很傷腦經地答道。然後,龍馬的媽媽說著同居的祖父母太寵孫子,卻根本不幫忙收拾也不好好管教,於是渥美家的抱怨就開始了。


    之後,主婦們都開始發起牢騷,直到到達公寓,牢騷大會開了一路。


    進了公寓之後,媽媽們還沒有聊夠,到了要分開各回各家的樓梯口還在站著繼續說。


    話題轉移到了前些日子的葬禮。


    沒了孩子的鬆野太太,狀況令人擔心。她心情十分壓抑,就連葬禮的準備工作都做得不是很好。丈夫一味地將所有事情推給太太,什麽忙也不幫,到頭來還是那些從前跟他們家一直打交道的年紀大的居民們聚在一起,代替他們家跟殯儀公司商定價格等大部分事宜的。


    媽媽們談的事情十分嚴肅,但孩子們很快就感到無聊了。


    涼和璃恩擺出美金的樣子,一直被媽媽牽著手。大和早已離開了媽媽身邊,在通道中掄著書包,玩起了英雄過家家遊戲。


    克己、華菜和龍馬還在媽媽們那邊等待著。


    克己早已習慣獨自等待,而且還有華菜主動跟自己說過,所以並沒有那麽無聊。不過,華菜還要應付不斷糾纏過來的龍馬,為此苦惱不已,被拒絕的龍馬當然也沒有好臉色,沒過多久就開始鬧別扭,最後一聲不吭地生起了悶氣。


    即便這個樣子,還是不見媽媽們聊完。


    出了整一個人自己玩的大和,還有習慣等待的克己之外,躁動的氣氛已經在其他孩子們之間完全彌漫開來。麵對這樣的情況,華菜好像也實在沒話繼續說下去了,又或者是不想說話了,於是靠在了牆上,開始用鞋底去摩擦地麵上的防滑凸起。大人們沉浸在對話中,而一旁的孩子們之間沒有對話,樓梯口的過道之中彌漫著一種乖離而掃興的氣氛。


    ……克己站在這百無聊賴的氣氛中……


    咻……


    就在他不經意間,碰巧揚起目光的之時,發現充斥著奇妙寂冷氣息的台階之上,通向二樓的轉角樓梯間中有『某種東西』。


    他感覺到影子撒了下來,有人正藏在拐角那頭。


    有人正站在陰影中……至少樓梯扶手那邊的牆壁上有微微的影子正在搖晃,看上去就像那樣的樣子。


    有什麽東西正站在那裏。


    在一樓到頂的樓梯間拐角的陰影後麵,有什麽東西就像藏在後麵,就像屏氣懾息一般,靜靜地站在那樣。


    他……隱隱約約地能夠看到。


    那輪廓邊緣的一部分,略微地從牆壁後麵露著一絲,正在窺視著樓梯下麵的人們。


    那東西沒有聲音,沒有動作,沒有氣息,直直地凝視著下麵。


    克己也直直地看著上麵,感覺那東西有著小孩子的個頭。看上去,是垂下的手臂的輪廓邊緣正從拐角處微微地露出來。


    那東西,站在樓梯上。


    下麵的所有人,看上去都還像沒有發覺那東西。


    大人們正投入低聊著天,孩子們在旁邊,要麽就是在玩,要麽就是無所事事地低著頭。沒人抬頭去看台階上麵,沒人注意到那裏有東西,沒人去看。


    那東西正靜靜站在上麵,人們正被那東西俯視,但人們對這些毫無察覺,隻是任憑那東西俯視。


    人們讓人『異物』站在那裏,誰都沒有察覺,現場彌漫著空洞蒼白的氣息。克己感到不安,向周圍環視,然而誰都沒有去注意『那東西』,也沒有在看克己。


    沒有在看……


    誰都沒有……


    「…………」


    忽然,克己感覺空氣好淡。


    那是蒼白,淡漠,某種令人胸口發緊的感覺。


    這是不安……一種身在人群之中卻形單影隻似的不安。


    『異物』就在樓梯之上,一直就站在樓梯之上。沒人發現那東西,也沒人去在意發現了拿東西的克己。


    克己忽然心想……


    難道隻有我一個人在看著那東西麽?


    難道被那東西俯視著的,隻有我一個麽?


    難道隻有我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中隔離開來了麽?


    這樣的感覺,微微拂過他的皮膚。


    他再一次抬頭望去。


    「!」


    再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他嚇得猛然跳了起來。


    看到了。


    是手臂。


    剛才從樓梯拐角處若隱若現的部分,就好像是活的一樣變多了。本來隻能看到輪廓邊緣的影子,現在變變成了清晰可辨的紅色袖子,以及從裏麵細細伸出來的,慘白的小孩子的手。


    「………………!!」


    這一刻,克己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寒,嗖地竄便全身。


    眼前的這樣一幕是那麽的鮮明地擺在那裏,然而卻毫無生氣,豪不自然,就像一張鑲嵌在現實之中的照片,釋放著異樣而離奇的異樣感。


    不過有隻手臂露在陰影外麵而已,完全沒有散發出任何可怕的氣息,但克己卻發自本能地抗拒著這一幕。此情此景,沒有散發出任何的氣息,但這樣顯得極為詭異。


    克己還能稚嫩的自我意識,對眼前的情景產生了一個認識。


    對自己頭上正俯視著自己的這一幕,克己動用


    自己能夠使用的一切語言,歸納出這樣的結論……


    那東西,很奇怪。


    那東西,不是活的。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


    身體無法動彈。


    周圍的聲音感覺好遙遠。感覺此時就算大聲求救,也不會有人聽到。所有人都聽不到自己的救助聲,而自己則會無助地被那個『異物』吃下去……


    本來近在咫尺的聲音,如今給他的感覺就是如此遙遠。


    「………………!!」


    他看到了樓梯上麵的『手』。


    他看到了毫無聲音,毫無動靜,毫無氣息的『那東西』。


    他自己也感覺到,那是不能去看的東西。


    他開始害怕,害怕接下來會遭遇的可怕事情。


    然後————就在此時。


    「啊」


    「!」


    克己身後突然有人叫了一聲,他大吃一驚,猛然轉過身去。


    隻見龍馬的眼睛正看著樓梯之上。


    他正看著樓梯之上的『那東西』,清清楚楚地看著不能去看的『那東西』。克己明白……非常明白。


    就在這一刻。


    庫唰……


    龍馬的臉,溶解崩潰成了笑得形狀。


    「!?」


    克己感到不寒而栗。龍馬的在那短暫的瞬間,麵容完全崩潰,露出難以相信能在人類的臉上展露出來的,就好像大腦融化了一般的詭異笑容。他維持著那可怕的笑容,就像發現了最喜歡的糖果一樣,頃刻之間便朝著樓梯之上的『那東西』衝了過去。


    「啊……」


    還不等克己反應過來,龍馬表現實在了台階之上。


    他消失了……跟上麵的『那東西』一起,消失了。


    之後什麽也沒有留下,樓梯之上變得空空如也。


    克己噤若寒蟬,茫然地望著那冰冷的混凝土材質的,空蕩蕩的樓道內。


    他呆呆地等待,然而什麽也沒有。


    他向四周張望,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件事。


    他完全搞不懂了,但他意識到不能放任這樣下去。克己轉過身去,環望大人們,猶豫了一番後下定決心,對最熟悉的華菜的媽媽開口說道


    「那、那個————」


    就在剛剛搭腔的瞬間,在視野邊緣,有什麽東西飛了過去。


    砰、


    是人的身體。


    龍馬就像被扔下來了一樣,從樓梯上落了下來。


    在視野的邊緣,再短在的瞬間對上了眼。


    克己察覺到了。


    劈唰!


    那是把打濕的東西重重砸下去的聲音。龍馬以極其危險的角度,從樓梯之上高高地墜落下來,臉朝下重重地砸在了樓梯間的水泥地麵上……那聲音就像以前保育所裏的年長的熊孩子將大金魚奮力摔在地上時聽到的聲音,但要比那個聲音更大,更惡心。


    既沒有彈起,也沒有滑動。龍馬的臉就像紮進地上一樣,身體直接停在了落地點上。他的脖子就像被折斷了一樣,身體大幅度地被甩向頸後,過了片刻才坍落在地。他的四肢朝各個方向撒開,就像一具被弄壞的人偶,滾落在地。


    短暫的瞬間。


    周圍一片寂靜。


    如同完全拒絕理解的,瞬間的寂靜過後————在場的所有大人口中,同時迸發出震徹公寓每一寸用地的尖銳慘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龍馬啊——————!!」


    現場頓時發生恐慌,龍馬的媽媽跌跌撞撞地衝上樓梯,抱起了兒子綿軟無力的身體。孩子的臉在地麵上被狠狠地撕扯過,從台階下麵看去染成了匪夷所思的鮮紅色,原本的相貌已經無法分辨。而這樣的情景,令其餘的大人和孩子們愈發恐慌,慘叫聲怒吼聲哭喊聲不絕於耳。


    「渥美小姐,冷靜一點!」


    「叫救護車!叫救護車!」


    「誰去叫救護車!」


    聽到非同一般的慘叫聲,公寓的居民們紛紛開門出來觀察情況。樓上的過道裏,克己他們所在的這條過道裏,出來看情況的人越來越多,大和的媽媽取出手機,拚了命地進行操作。


    在混亂中,克己被華菜緊緊地抓著,呆呆地愣在原地。


    被一臉害怕的華菜抓著衣服,克己心中充滿了混亂,目光移向上方。


    「……」


    在視線前方,有從過道裏觀察情況的居民們的身影。


    許多上層的居民從扶手上看著這邊。


    有的不知道情況感到吃驚,有的感到不安,有的十分擔心,主要是平日都在家裏的主婦與老年人。他們擺著各不相同的表情,一張張臉都從上麵俯視著一樓過道。


    「…………」


    克己正望著上麵,


    茫然地……隻是茫然地望著上麵。


    在克己的眼中,那並非原原本本的景象。龍馬從樓梯上墜落,慘叫聲震耳欲聾,居民們出來一看究竟——————可是那個時候朝上麵看去的克己,闖入眼中的其實是這樣的一幕……


    冷笑。


    許許多多的人從樓上望著下麵,看著這樣的情景,在冷笑。


    那些以強烈的惡意裝點的,邪惡、醜陋的笑臉,在冷笑。


    一張張臉密密麻麻地湊在過道之上,全都在開心無比地冷笑。


    那一張張臉……


    臉。


    臉。


    臉。


    臉。


    全都一樣的,正在冷笑的臉,從樓梯上麵的樓上,正對著克己他們——————不對,是堆著倒在樓梯間一動不動的龍馬,在漩渦般的激揚與惡意之中哈哈哈,哈哈哈地冷笑著。


    哈哈哈。


    哈哈哈……


    克己……茫然地看著上方。


    「………………」


    天空,是紅色的。


    天空染上了『顏色』。


    被l型建築邊緣裁剪出來的天空,透著紅紅的、紅紅的、藍藍的、黑黑的……『顏色』。光是看著就令人惡心,就像是肚子裏的東西沉積腐爛了一般,難以形容的可怕『顏色』。


    「…………………………」


    克己隻能無助地望著那番情景。


    但突然間,衣服被用力拉緊,克己朝身旁看了過去。


    「克己君……」


    他看到的,是華菜充滿不安的臉龐。


    「你沒事吧?」


    「嗯……」


    克己用要比華菜鎮定一些的表情向華菜點頭示意,然後再一次將目光放回剛才看到的情景之上。


    「啊……」


    可是在那邊看到的,是灑滿餘暉的天空。


    天空是普普通通的暮色,居民們從上麵伸出的一張張臉上,充滿了擔憂。


    「真的沒事麽?」


    「嗯」


    克己回答了華菜後再次向上望去,但天空已經不是紅色的了。


    克己看著正常的天空,反複地眨著眼睛,然後傷腦經第歪起腦袋,望著已經被聚集的大人們擠得水泄不通的樓梯間。他按捺著莫名的恐懼,用所有人聽不到微小聲音,嘀咕了起來


    「……到底哪邊……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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