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琦利亞還是老樣子對什麽事物都有興趣，不過在我和姑姑的攔阻之下平安過著日常生活，近來看不下去的瑪爾特小姐也加入忠告的行列。
她曾經突然說想吃牛排，似乎是看了電視上的美食節目吧，但在姑姑的一聲『有什麽不可以』而實際準備端上桌之後，隻見她不用叉子也不用刀子，像頭野獸般直接抓來就啃，搞得餐桌一團亂，油脂飛散在桌麵上的情景隻能說是杯盤狼藉。
隻要我出門買東西她肯定會跟來，而且常常我一個不注意她就把店裏的食物開封了，每次我都得向店員低頭道歉，看不下去的提亞娜指責道：
「在店裏隨便打開商品是不可以的！」
「嚼嚼，但是喔，像這樣直接吃掉，就能減少景回家路上提東西所需的勞力，應該算不上多麽糟糕的事吧。」
「…………原來如此，也有道理。」
「哪裏有啊！？為什麽你會被她牽著鼻子走啊，魔術師！」
也曾經對洗衣機起興趣，說要幫忙洗衣服。
當然當時我也有不好的預感，原本打算阻止但提亞娜也起了興趣——於是讓兩人互相幫忙後造成了嚴重慘劇，仿佛預定的劇本般把脫衣間弄得滿是泡沫。
「……是這家夥的錯。」
「不，犯人是阿爾琦利亞。」
渾身濕透的兩人用手指著彼此。
這一天我還真的感覺到一陣頭痛加目眩。
「我都說交給我了，她還是一直從旁邊插手阻撓。」
「不，在洗潔劑還沒量好的時候就把衣服扔進去的是阿爾琦利亞，最後衣服的量太多，洗衣機先生都發出慘叫聲了！」
「你說什麽！？為了阻止而硬是撬開蓋子的明明是你啊！那才是致命的一擊！」
「…………」
為了清掃而辛苦耗費了整整半天，我會刻在心中當作一輩子的恨。
在那之後，真的發生了許多事。
我也無法完全一一記得究竟發生過什麽。
因為麻煩那樣接二連三發生，每次我都得板起臉對琦利亞說教，異世界的龍，來到這個世界同樣是麻煩人物。
於是，仿佛許多事物已經有所改變，但卻一如往常的一天開始了。
「——景！景！」
琦利亞踩著重重的步伐走向我。
客廳中的寂靜轉瞬間被打破。
「…………早安，琦利亞。」
「唔嗯，早安，先聽我說，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雙眼綻放著燦爛的光芒。
這種表情鐵定是在打歪主意，這些日子以來，我也變得能看出她表情中的含意了。
「景你接下來要去你說的『學校』對吧？像平常那樣。」
「……是、是沒錯啦，周末才剛過。」
在餐桌的另一頭，提亞娜正在準備早點。
這位魔術師雖然也引發不少問題但適應能力相當高，穿圍裙的模樣如此自然的魔術師大概是舉世未見吧。
轉身看看背後，姑姑正拆開宅配寄來的箱子。
我看她滿臉笑意還以為她買的是工作上使用的繪畫材料——然而她口中喃喃說著「嗬嗬嗬嗬，不小心又買了，拉拉隊和學生泳裝，整套的小尺寸角色扮演服～」，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老實說真不想一大早就目睹這種光景。
這時琦利亞說道。
「所以說，我決定跟景一起去學校。」
「——噗！啥、什麽？」
「你在吃驚什麽，你是我的奴仆，雖然前些日子我明白了我對你們而言重要與否，不過我還有些地方沒有見過，那就是你每天去的學校。」
「為、為什麽啦！？那地方琦利亞去了也沒什麽好玩的啊！」
「怎麽可能，自從我來到這洋房後，你每天都毫不嫌膩的去那個叫學校的地方，肯定有許多不敢告訴我的好玩事物吧。」
「沒有啊！我是去上學的！」
我按捺不住大喊。
這條龍突然間講什麽鬼話啊！？我是沒跟琦利亞解釋過學校內的事，但這種誤會未免也太超過我的想象。
拜托你跟那些認真上課學生道歉好嗎？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聽好了，琦利亞是『龍』，『龍』！仔細看看背上的翅膀！你不是這世界的人，那地方你也不該去，況且不屬於學校的人本來就不能進入校園。」
「…………唔？你不能帶我進去？」
「就算擺出這種不高興的表情也沒用，我絕對不會帶你去。」
要是把龍帶到學校去，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啊。
之前一起走在街道上我就明白了，琦利亞非常惹人注目，我想避免更進一步的麻煩。
這時。
「那個，態度應該不用那麽強硬吧……？阿爾琦利亞一定隻是很好奇，那個名叫學校的場所是什麽樣的地方。」
「…………提亞娜，你又為什麽站在琦利亞那一邊？」
我凝視著提亞娜。
她像是嚇了一跳，慌忙別開視線，這應該是正在盤算什麽的表情。
也許……也許提亞娜也同樣想去學校瞧瞧，在她幫琦利亞講話時，臉上似乎隱隱約約浮現了深感興趣的神情。
最近這女生似乎逐漸受到琦利亞的影響，開始散發著幾許危險的氣息。
「這個嘛……看看景先生每天去的設施，或是了解這世界的教育究竟是怎麽進行的，這些事我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假使阿爾琦利亞這條『龍』無論如何都想親眼看看『學校』——那麽身為監視魔術師的我，自然也不得不跟過去。」
「什麽叫不得不啊！你擺明了就是想來嘛！？而且還把琦利亞當作借口！」
哪門子的魔術師啊，這女生漸漸習慣這世界之後，好像一點一點開始展露小聰明了。
我指著兩位問題兒童。
「總而言之不準就是不準喔，你們就乖乖地和姑姑玩！啊，但是不可以打擾姑姑工作喔，知道嗎？」
「小景～打擾我工作也沒關係喔～」
「姑姑請先安靜！不對！請好好工作！姑姑從大前天開始就什麽也沒做吧！整天都在買莫名其妙的衣服！」
「…………嗚嗚，那不是莫名其妙的衣服啦……」
我轉頭說教，姑姑滿臉頹喪。
「總而言之，你們兩個乖乖待在家裏！知道嗎？」
我再度叮嚀後走出客廳。
雖然我不曉得她們會不會就此打消主意……不過，就這樣吧，要是她們隻是到街上閑晃我就不過問了，如果她們入侵校園才會發生問題。
我準備好書包後，想起有東西忘在房間裏，我把便當擱在桌上回到房間。
雖然待在客廳的琦和亞仍然不高興地嘟著嘴。
不過，琦利亞的視線很快就轉向擺在桌上的『便當』。
2
「哦？所以那位美人兒想來學校？」
「嗯，要一麵阻止她一麵離開家門，真的很累耶。」
學校的教室中。
當我渾身無力地坐在桌子上，加土街找上了我。
「白白浪費了機會說，就是那個女生吧？那個外國畫家的實習生，對日本的教育現況懷有興趣？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對，這樣講感覺有很多誤會。」
「景太在意這些小事了吧，對方要是有興趣，那就帶她來不就好了，小氣鬼就是這樣。」
「嗚，我、我小氣？」
你說我小氣？
深深刺進心
髒的木樁讓我不由得咬緊牙根。
「真是太浪費了……該怎麽說，你好像身在福中不知福喔，你就是那種人吧？潛水到沈船裏頭尋寶，結果沒理會酒桶卻抓著一把金銀回到岸上的那種人吧？然後才在說根本沒什麽收獲。」
「……？金銀財寶不是比較有價值嗎？」
「嗚哇，不懂價值的人就像這樣。」
仿佛怨歎似的表情，他萬分遺憾地擺了擺手。
該怎麽說，那張臉讓我覺得有點不爽。
「我就說你不曉得你很幸運嘛，有時候在一旁看著會覺得有點火大說，而且幸福卻老是聚集在這種家夥的身邊。」
「……？有什麽幸福聚集在我身邊嗎？沒有啊。」
「已經聚集很多了啦～」
加土街煩躁地猛搔自己的頭發。
為什麽加土街表情會這麽不甘心，我不懂。
「算了算了，感覺和景講話連我都會變成感性與常人不同的遲鈍男人！不聊了！吃飯！」
「就說你到底是在生什麽氣啊……」
「連這也要問喔？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嘛，我猜那個可愛女生會主動說『想跟你一起去』，不會隻因為她想來學校吧？」
「？」
我想不出個頭緒。
為什麽啊？琦利亞不是覺得學校這地方很新鮮，一定是因為覺得這裏有開心的娛樂等等的，才會想來這裏吧？
我這麽說完，加土街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拜托，那是因為“你”每天都來學校，不是因為……」
我一邊聽加土街說話一邊伸手在書包中翻找，卻感覺不到應該有的感觸。
……奇怪？好像少了什麽？
我低頭仔細一看，應該在書包中的『便當盒』去哪了？
「咦？咦？咦……怎麽會……」
「你在著急什麽？」
……看來我忘了帶便當來學校了。
怎麽可能，因為我早上準備出門前確實有檢查到便當盒啊。
「哦哦哦？我看你應該是忘記帶便當了吧，北上同學。」
「…………為什麽你看起來會這麽開心啊？」
……去福利社買吧。
我頹喪地歎了口氣，自座位站起身。
背後傳來加土街愉快的道別聲——現在沒時間管他了，總之我得在午餐賣完之前趕上才行。
3
秋天的晴朗天空中，飄浮著一道白色的飛機雲。
那朵雲是什麽呢？
是用這世界的魔術般的方法產生的嗎？少女抬頭仰望著那形狀奇異的雲朵。
「嗯～天氣暖和陽光普照，真是令人心情舒暢的天氣，非常適合我。」
琦利亞走在藍天之下。
沿著路旁的護欄前進，街道旁的稻田中金黃色的稻穗隨風搖擺。
她的長發也隨著煦煦和風搖曳。
這時。
「……這、這樣真的好嗎？雖然現在問好像太遲了。」
「嗯？沒什麽問題。」
一同跟來的少女——提亞娜顯得畏縮不前，然而琦利亞一點也不在乎。
「我們是為了把那個什麽『便當』送去給景，據說前往學校的人不能沒有這玩意，所以我們隻會受到厭謝，不可能挨罵。」
「……但是把它拿走的，是我們喔……？」
「小事就別在意了。」
琦利亞興高采烈。
像這樣以人的模樣外出，感覺真是舒暢啊。
這份空氣、這片景色，和待在家中不同的自在感受，再加上澄澈無垠的秋日天空毫無保留地歡迎她。
與姿態為龍的時候全然不同，特別的城鎮行。
風吹在身上感覺好舒服。
「嗬嗬嗬，景啊，好好等著我吧。」
她發出頑童般的輕笑聲。
「居然敢把我說是『無關的』 『遊手好閑的龍』，我當然也有權利去那個什麽學校，因為我可是高貴、高傲、美麗的黑龍。」
「……嗚嗚，魔術之神啊，塔羅斯神啊，請原諒一時之間鬼迷心竅的提亞娜，順帶一提，隻原諒我一個就可以了。」
與龍走在一塊的少女朝著天空如此祈求。
對著祈求的少女，琦利亞說道。
「你在說什麽，你同樣完全是共犯啊！因為你沒有阻止我藏起景的『便當』，而且在走出家門時，你也偷偷摸摸的讓那個叫瑪爾特的魔術師沒發現，不是嗎。」
「…………嗚、嗚嗚。」
「你就拿出膽量，接下來就把『計劃』交給我吧。」
龍洋洋得意地說道。
之後，兩人走在鄉間道路一麵向人詢問『學校』的位置而前進。
與這鄉下城鎮格格不入的兩人自然十分招惹路人好奇的目光。
「很好很好，就像這樣，按照這步調要抵達景口中的『學校』，肯定已經是不久之後的事了。」
琦利亞癡癡笑著。
要是翅膀露出來肯定正不停拍打吧，她臉上愉快的表情正高聲宣言——『有好玩的怎麽能讓你獨占』。
不久後兩人抵達了那場所。
被綠色圍籬所包圍的白色校舍已經進入視野中。
4
學校的福利社位於設有體育館那邊的舊校舍。
穿過附有屋頂的屋外走道就是福利社，一到了午休就被前往購買午餐的學生們擠得水泄不通，三年級的教室好像比一年級的教室更靠近福利社……不過，與不常去福利社的我沒什麽關係。
（……對了，加土街好像常常在說炒麵麵包很好吃……？）
仔細一想，他好像每次都在吃炒麵麵包。
該不會他逃學就是為了先趕到福利社吧？
我對留在教室的那位同學不由得感到幾分怨恨，同時加快步伐。
「……？」
走在屋外走道，我瞥見體育館後方的陰暗場所。
一旁是存放操場上使用的體育用具的倉庫，在倉庫後方和體育館之間的狹窄區域間——我看見幾名學生。
五、不對，好像有六個人。
從領帶的顏色來看，好像是三年級生，其中有人連領帶都沒係，或是張著膝蓋蹲坐在地麵上，有的則有染發，總之氣氛看起來不太對勁。
他們似乎圍繞著一個女生。
『…………』
『……，……』
聲音太遠了，從校舍這邊聽不清楚。
他們是在幹嘛啊……？
我隱約看見女生手臂上戴著學生會的臂章，雖然看起來應該是一年級，不過那女生也是學生會成員嗎……？ .
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女孩子的臉龐——和被我留在洋房的琦利亞有幾分神似，雖然是日本人的臉龐但那給人倔強印象的眼角頗為相似。
她被三年級生圍著，神色膽怯。
「…………你們在幹什麽？」
回過神來。
我已經自己走進了那片危險的氣氛中。
「……呿，又有一年級的來了。」
感覺好像正處於爭執中。
其他的三年級學生紛紛有所反應：「什麽？和這女的一夥的？」「嗚哇～光看就知道是乖乖牌……」
感覺很差。
「怎麽了嗎？」
「…………」
她顫抖著說不出話。
就連視線也不願意對上，也許是因為一直受到三年級生的威嚇，她隻是低著頭雙手緊緊交握。
「…………」
「到底是……怎麽了？」
「是說喔，你誰啊？這個學生會妹妹的朋友之類的喔？」
高姿態的問話。
我再度有種討厭的預感……不過要是回答不認識，恐怕對方會叫我閃一邊去吧，於是我隻回答「……是朋友。」
氣氛自然而然更加緊繃。
「嗯～是喔是喔，那你仔細聽好喔，乖乖牌。」
這時。
原本包圍著她的金發三年級男生要把我擠向倉庫牆麵般逼近，年紀比我大上兩歲，威壓感自然相當強烈。
「來，你看清楚，我的褲管！那個學生會女生喔，踢倒罐子打翻了啊，灰飛得滿天都是，把我的褲子都弄髒了！」
他把腿抬到我眼前。
確實有一抹白灰沾附在藏青色的製服布料上。
「……這什麽灰？」
「是什麽灰不用去管啦！乖乖牌！」
為什麽學校裏會有白灰？
在倉庫後方的昏暗環境中，我挪動視線，於是我在三年級生的腳邊發現陌生的小盒子，盒子包裝上頭寫著英文。
……這是香煙吧……？
難道是……
「……我、我發現後想製止……然、然後就被圍住，叫、叫我不準說出去，我想逃的時候，絆到當成煙灰缸的罐子……」
「好像沒人叫你『開口說話』喔～？」
「…………」
三年級不良學生的瞪視下，好不容易擠出說話聲的女生再度沉默。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就是因為想製止他們，他才會……
倉庫後方的陰影處充斥著凶惡的氣氛，環繞我們的每一雙視線都黏稠且冰冷——我的背脊不由得顫抖。
「真是討厭啊，你給人製造麻煩了喔，學生會的女生一定很乖嘛？但是卻把我的衣服弄髒了，你要怎麽賠嘛？我隻是這樣說啊，然後她就連回答都不回答了。」
接下來大概就是我所見的狀況了吧。
嘻笑聲傳來。
其他的三年級生聽了那人的解釋像是很開心般麵麵相覷，他們似乎不在意製服被弄髒，其實因為做壞事被發現才想要捉弄她尋開心，笑聲帶來的氣氛，讓我心底湧起某種昏暗的情緒。
……是怎樣啊……
這女生根本就沒做什麽該被責備的事吧……
「真傷腦筋耶，我覺得很不舒服說！」
看似三年級生首領的男生在我眼前這麽高聲說道。
音量非常大，甚至讓她的肩膀猛然一震。
「要怎麽賠啊？到現在那妹妹都還沒跟我道歉喔？快說『我覺得很對不起』啊～我的心情現在直線墜入穀底了說～」
哄堂大笑。
笑聲席卷了昏暗的倉庫後方。
到底有什麽有趣的，我一點也搞不懂，就是那種笑聲。
「…………」
我看向身旁的女生。
她的手擱在胸前緊握成拳——膽怯似地低著頭，那雙眼睛確實與琦利亞有幾分神似。
簡直像是琦利亞做了正確的事情後。
卻被無數的『人類』所威脅，感到害怕的模樣。
「…………是有什麽好笑。」
「……嗄？」
我下意識地喃喃說著。
對著盤據在此處的三年級生集團。
「這女生覺得這樣才正確……才會這樣行動，但你們卻嘲笑她……都不覺得害羞嗎？我一點也不懂你們在笑什麽，一點也無法理解。」
倉庫後方的氣氛一瞬間化為寂靜。
剛才笑著的每一張臉，接連轉為冰冷的麵無表情。
首領般的男生也抹去了表情。
「追根究柢製服會被弄髒，應該要先追究是誰把『這些灰』帶到這裏的吧……？為什麽隻有她一個人要受到責難……？」
「嗄？你想跟我們說教？」
音調異樣低沉，他一把揪起我的領子。
手開始顫抖。
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的暴力氣息……那恐懼幾乎使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然而，對我投出驚訝視線的少女——的確與『琦利亞』有幾分神似。
——如果換作是那條龍，現在她會怎麽做？
如果換作是琦利亞。
這種事還用想嗎？
「……我尊敬比我更加拚命想達成什麽的人，相信什麽正確而行動的人……瞧不起心懷信念的人……我絕對不會原諒……」
琦利亞厭惡的事物。
那肯定就是現在此處的氣氛。
強者仗著數量，捉住立場較弱的人予以威脅、惹她哭泣，最後還加上譏諷嘲笑——甚至認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這種事我絕不會原諒。
我——
「……嗬。」
輕笑。
金發男生的表情像是無法忍受似地歪曲了。
他與其他男生彼此麵麵相覷，我原本還在想他們打算幹嘛時，眾人一起發出了超越限度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
毫無一絲價值。
毫無一分感情。
光是聽著那笑聲就令人感覺到某種昏暗的感情自胸口湧起。
無數張嘴吊起嘴角形成眉月般的紅色弧線，包圍著我和學生會的女生。
「那就讓我們見識一下你說的偉大信念喔。」
首領的三年級生壓低了音調。
5
琦利亞與提亞娜靠近之後，那光景便更加清楚。
中間隔著校舍後方的圍籬。
從景身上髒一汙的製服可發現他似乎被踢了，再加上臉上有幾塊瘀青，肯定是被毆打造成的。
「……怎、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
在不知所措的提亞娜身旁，琦利亞注視著眼前的景象。
景在數人包圍之下，被當成取樂用的玩具。
無所謂的笑聲。
憑借人數優勢，站在上風處對無從反擊的他展露笑臉。
熱烈的興奮氣氛，以及站在遠處隔岸觀火的學生們的笑臉，景無處可逃，人類在人類所形成的人牆中，狩獵另一個人類。
「多撐一下喔，乖乖牌，那種說大話卻連幾秒都站不住的英雄，我也無法原諒喔，這種不懂事的小朋友當然要說『對不起』求人家饒命才對吧？」
「…………她沒做什麽壞事。」
「我是叫你道歉好嗎！」
對著蹲在地上的景，第二個男人飛起一腳。
暴力的氣氛，黏稠卻又令人心寒的景象，就在倉庫後方的陰暗處上演。
「…………」
琦利亞一語不發。
然而昏暗的黑影確實伸入她的心中。
抓著綠色圍籬的手漸漸更加使勁。
「喂喂喂，乖乖牌，看著像你們這種一年級，而且還不懂得尊敬學長的家夥喔……該怎麽說啊……」
他按捺著什麽似地搔著頭發。
「……會很不爽啊。」
他踢開腳邊的罐子，罐子飛了起來將白灰潑灑在景的製服長褲上。
「啊，不好意思，我故意的。」
昏暗的倉庫後方傳出爆笑聲。
六張醜陋的笑臉仿佛麵具般圍繞著景。
「……該、該怎麽辦才好？阿爾琦利亞……呀！？」
提亞娜轉頭一看，表情為之僵硬。
因為現在琦利亞的眼神無比凶惡。
「………」
（景他……為什麽會……）
琦利亞幾乎要被自己胸
口的某種感情給壓潰。
很難受，無法呼吸。
明明受苦的不是自己，卻比自己受傷更加痛苦。
（……為什麽，為什麽景會……）
原本就身為那種生物而活到今日的她，有無數的敵人，其中包含了魔術師，也曾經與同族的龍爭鬥。
然而，那每一次的戰鬥。
都不像眼前這種卑鄙的行徑，而是更沒有感情介入，純粹的意誌與意誌之間的衝撞，沒有這種——糾纏不放令人反胃的黏滯感受。
然而……
然而眼前的景象是怎麽回事？景為什麽非得遭受這種對待不可。
某些景象。
被棄置在遙遠過去的『景象』，幾乎要浮現到記憶的表層。
「…………」
「啊哈哈哈，喂喂，乖乖牌，現在感覺怎麽樣？喂，說來聽聽痲？這種時候啊，覺得難受的時候啊，哭出來會比較舒服喔，要不然哈哈大笑也可以喔？」
打趣似地說著，讓臉挨近。
人類。
寒意。
看見那一幕，琦利亞感覺到渾身寒毛直豎。
對了，那就是『人類』，組成集團貶低對方，以言語譏諷嘲笑，投以享樂般的黏稠視線——人類這種邪惡的極致。
不堪直視的黑暗人影不停蠢動。
（……我想起來了……）
仿佛身體的深處熊熊燃燒般。
昏暗冰冷的火焰。
她最無法允許存在的事物，就存在於麵前。
「…………不準……傷害景……」
琦利亞緊握住粗鐵絲編成的綠色圍籬，鐵絲陷入手掌之中。
自己為什麽會忘記呢？
醜陋如斯的生物——不就在眼前嗎？不隻是琦利亞原本所在的世界，人的本性無論在何處都不會改變。
——醜陋的人族。
定睛一看。
金發的男人愉快地揪起景的領子。
她的內在有某種事物崩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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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人影衝進人群之中時，已經有一個人被彈飛到一旁。
那是抓著我掄起拳頭的三年級生。
「…………咦？」
我嚇了一跳，抬起視線。
發生什麽事了……？
我這才發現，身穿黑色洋裝的少女正站在我的麵前。
「……琦、琦利亞？」
我之所以無法肯定她是否為琦利亞本人，是因為金色的輕柔長發掩蓋著她微微低著的臉，看不清楚表情。
然而她現在渾身散發的氣氛，明顯與平常不同。
若要一言蔽之，很恐怖。
簡直像是手中緊握著刀刃站在此處般，她的身影滲出看不見的殺氣。
不，不隻是殺氣。
她的全身似乎……被一層仿佛黑色火焰般的薄薄霧氣所環繞。
這、這是什麽東西……？
在我愣住的時候。
「……啥？」
終於明白了『好像發生了什麽不對勁的事』的三年級生，紛紛展現與場麵毫不相襯的呆滯反應。
琦利亞緩緩地抓住那男生的臉。
隨後，用驚人的力氣把他摔了出去。
人的肉體被砸在倉庫的牆麵上，四肢彎曲的方向仿佛並非現實，緊接著便癱倒在地麵上。
倉庫後方的氣氛凍結了。
仍然搞不清楚狀況的三年級生們接連站起身，被摔出去的男生四肢以奇異的模樣彎曲，口吐白沫發出「啊、嗄、嗄」的聲音，似乎是下顎的關節脫臼了。
她仍然低著頭。
「——不準。」
拎起另一個男生的領子。
無法置信地，那簡直像是抓起一個玩偶般輕而易舉，砂粒從那懸空的鞋底紛紛落下。
蝙蝠般的翅膀自背上伸展。
展現在外頭理應不該露出的『異物』，她扭轉身軀。
「碰景——！」
被拋出去的男生撞上其他幾名三年級生，整團人一起往後方飛了出去，簡直像是保齡球的瓶子般。
被撞飛的全都是人，三年級生們發出不成慘叫的「嗄啊」怪聲，同樣口吐白沫昏厥。
驚叫聲回響在倉庫後方。
剛才的笑容不知去哪了，麵對大步逼近的琦利亞，三年級生們束手無策隻能露出絕望的表情呆站在原地，隨即被打趴在地板上，琦利亞簡直像是對待假人般一個接一個擊倒，一個也沒放過。
毫不留情。
有的男學生被她以單手勒頸而昏厥，此外也有人打算逃走時不由分說被打趴在地麵上。
「……琦、琦利亞……！？」
「——還有。」
琦利亞沒看向我，她似乎根本沒聽見。
「還有其他人族。」
聽見她的說話聲而發出慘叫的，是一開始被打飛的男生。
剛才揍我的那個三年級的首領，因為還有意識便想從這片混亂中逃出——但是腳卻被琦利亞抓住，就這麽在地麵上拖行。
「喂、喂！我知道錯了啦！是我錯了……！拜托你別動手！喂，那邊的一年級！別發呆了快救救我啊……」
被千鈞萬力在地麵上拖著走，他的五官皺成一團。
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但是腦的中樞卻接收到某種恐怖的訊息——仿佛奇異的昆蟲般舞動四肢想要逃走。
然而琦利亞沒有放手。
看著求饒的男生，她似乎笑了。
她將腳踩在男生的心髒處，隨後便使勁地往下踩，在骨骼的傾軋聲中男生不斷甩動手腳掙紮，發出「嗄、啊、啊」的慘叫聲，殘酷的景象。
男生很快就失去意識，然而她仍然沒把腳挪開。
我連忙衝了上去。
「……琦、琦利亞……！你在做什麽！？再這樣繼續下去，這個人真的會死啊——」
「啊、哈、哈。」
她突然笑了起來，讓我愣了一會。
她的雙眸。
仿佛鬼怪或夜叉般閃爍著奇異的紅色光芒，那雙眼眸看著痛苦掙紮的三年級生，流露幾許愉悅。
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不由得顫抖。
照理來說再熟悉不過的少女身影——轉瞬間成為難以理解的莫名人物。
「啊哈，啊哈哈哈哈，看啊，人族是多麽孱弱的生物——」
露出欣喜但殘忍的笑容。
在自己以暴力壓製的倉庫後方的情景中，琦利亞心滿意足地伸展雙臂。
那駭人的光景讓一旁學生會的女生昏了過去。
「真不中用，真是不中用啊，人族——為什麽你們這麽弱小呢？明明不堪一擊，卻要聚集起來誤以為自己是強者……這是你對我的景動手的代價，要不要扯掉你一條手臂啊？」
「什麽……！？琦利亞！？」
我抓住她的肩膀。
住手啊。
別再繼續傷害別人了——
我不曉得該如何製止失控的她。
「——景先生、景先生，請阻止現在的阿爾琦利亞！」
「……提亞娜？」
原本隻是站在遠處愣愣地看著事態發展的少女慌張地對我說道。
「琦利亞小姐看著景先生被包圍、被嘲笑後，性情好像發生變化了，那恐怕是她的本資——『追求鬥爭的龍族血脈』……」
我看向琦利亞。
站在此處的並不是平常的她，而是更具攻擊性，失去了感情的——某種令人戰栗的生物。
「…………！琦利亞
，頭上的角……！」
而目前在她的頭顱上。
不知何時長出了惡魔般的『角』，形狀駭人的彎曲尖角。
——型態變得更接近龍了——！？
那衝擊讓我渾身顫抖，琦利亞，變得離我更遠了，簡直像是再也無法恢複人類的身體般——
不行。
不可以往那邊去啊，琦利亞。
「琦利亞……住手啊，別再繼續下去了……！如果錯的是我，我會道歉的……我會道歉的……所以不要輸給那種力量……」
「——啊哈哈，你是誰啊？為什麽要抱著我——？」
她認不出我了。
過度興奮的意識仿佛沉醉在暴力之中。
該怎麽辦才好？
該怎麽作才對？
腦袋一片空白。
纏繞著她全身的黑色火焰，雖然隻是一點一點緩緩地，但確實逐漸變得更加旺盛，完全吞沒了她，簡直像是原本封死的容器蓋子被撐開了似的，駭人的內容物向外泄漏。
就在這時。
「——呼，還真是條愛惹麻煩的龍。」
突然間，我聽見這麽一句話。
我轉過身去，發現一個小巧的人影漂浮在倉庫後方的景色中。
那是——
「瑪、瑪爾特小姐……？」
「我看見提亞娜和這條龍一起外出，覺得也許會出事才追了上來，提亞娜大概以為她抓到了我專心看『午間劇場』的空隙——不過遺憾的是，這世界似乎有種叫做『錄像』的功能，我已經拜托你的母親代勞了。」
魔術師沉穩的態度與現況格格不入。
她說完，看著失去思考能力的琦利亞。
「……唔嗯，龍化進行到一定程度了啊，還真是恐怖。」
「龍、龍化……？琦利亞她身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自我意識消失中，被原本的龍族血脈所支配，封印也幾乎要被破了。」
瑪爾特說過。
現在的琦利亞雖然擁有『人類』的外觀，但那隻不過是用來封印龍身的『袋子』，袋子外側隻要有任何一點損傷，裏頭的內容物就會漸漸向外泄出。
現在琦利亞正要掙脫的就是，名為封印的魔術束縛。
「已經……消失了嗎……？」
「不，還殘留著，但可以確定現在的狀態非常危險……要是封印被打破了，這個地方可會被龍完全摧毀喔。」
「……！整個學校！？」
「龍原本的力量就是有那麽強大。」
那可是魔術師們成群結隊才能應付的對手喔——小小師團長說著，輕盈飄浮到琦利亞麵前。
琦利亞露出些微的反應。
「……魔術的氣息……別礙事，魔術師，我要把這地方的人……把傷害景的人殺到一個都不剩。」
「別被衝昏頭了，龍。」
瑪爾特臉上閃過一絲苦澀，唾棄般說道。
「你現在做的是絕對不該做的事——用『龍之力』幹涉這個世界，在他們的世界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沒有你插手的餘地。」
「…………滾開，想被捏碎嗎，魔術師。」
「恢複理智吧，龍。」
小小魔術師像是要阻擋她似地舉起了手。
從她的手掌中釋放出藍色的柔和光芒波動。
在那誘人入眠般的溫柔光芒照射下——琦利亞像是斷了線的人偶般癱軟倒下。
「……！琦利亞？」
「我讓她睡著了，這條龍的身體消耗應該也很劇烈，人的身體不可能承受逐漸覺醒的強大力量，對身體的負荷應該也很重。」
「身體的負擔……？」
「這條龍現在的身體，很快就會支撐不住。」
語畢。
瑪爾特轉頭環顧倉庫後方的慘狀。
「——提亞娜。」
「是、是的！」
「現在開始進行傷者的治療，用治愈魔術，完成後對治愈者依序進行簡單的記憶操縱，抹消我們到過此處的痕跡。」
「您是說修改記憶……？」
「沒錯，不需要碰深層記憶，隻要替換淺層的記憶就好了，把『被龍打傷』的事實改寫成『不小心跌倒了』，更精細的記憶操縱光靠我們兩個也做不來。」
瑪爾特接連發出指示。
提亞娜連忙進行作業，那模樣令我聯想到戰地醫生，她釋出柔和的光芒依序照在學生們身上。
在提亞娜忙著治療時。
「……接下來，少年。」
瑪爾特轉身麵向我。
「這條龍會失控的原因，我想你應該隱隱約約也猜得到吧。」
「…………」
我沉默不語。
琦利亞……琦利亞她會憎恨人類到這個地步，一定是因為……
「我也不想講得太難聽，不過事情總有分寸，雖然這條龍幫助你是她自己做的選擇……但我希望你別忘記，對於我們而言龍的現身意味著什麽。」
「…………」
「這次我們會幫忙，不過我們魔術師和龍原本就是敵人，一旦龍真正現身於這個世界，我們魔術師——」
——將會打倒龍。
說出了幾乎讓我心髒停止跳動的一句話。
然而嬌小的魔術師說的並非玩笑話，也不是在威脅我。
「我們會回到本國，召集『獵龍師團』，盡管此處是異界，我們同樣會在此地擊殺真祖的黑龍，現在這女孩就是個破了洞的『沙包』，封印之中的力量正逐漸被解放。」
「琦利亞……會變回『龍』……？」
「沒錯，可能會恢複為龍。」
任憑銀色的長發隨風飛舞，魔術師凝視著我。
並非琦利亞。
是我。
「觀察了這幾天之後我很明白，你和龍之間似乎有特別的聯係，不過，如果這份聯係會妨礙我們……那我們也得有所對策。」
「…………」
「勸你牢牢抓緊這條龍的韁繩。」
留下愣在原地的我，瑪爾特回到提亞娜身旁一起施展治愈的魔術，目的是為了消除異世界居民叭痕跡。
琦利亞……
對我來說，琦利亞她……
我看向倒在我懷裏的少女，龍的血脈失控之後，她的額頭冒出了無數汗珠，身體則像是沸騰般滾燙。
7
我將琦利亞搬進太陽無法直射的昏暗房間內。
她像是受到高熱侵襲般，身上不停冒著汗。
將琦利亞搬進這棟洋房，算起來是第二次了。
「………………」
躺在床鋪上蓋在棉被底下的她正沉睡著。
剛抵達這房間時的高燒非常嚇人，那還真像是全身被火焰纏繞似的……雖然把冰袋放在她的額頭上，但沒兩下就完全融化……出汗的量也非常驚人。
喂她喝水，幫她換衣服，不知道重複了幾次。
不可思議的是，就算目睹那白皙的肌膚我也沒有任何感覺，反倒是對她身體狀況感到的焦慮更為強烈。
雖然背上長著一對翅膀——我怎麽看都和普通的女生沒什麽兩樣，在學校出現的角，現在也已經消失了。
「…………」
我伸出手。
拂開她柔順的瀏海，把手擱在額頭上。
雖然高燒還沒完全消退，但比起在學校抱起她時感覺到的熱度相比，似乎已經有所減緩。
也許就像幼兒突然的高燒吧。
（……要是能就這樣治好就太好了……）
我以祈禱般的心境這麽想。
琦利亞在學校失去意識後。
我以早退的名義離開了學校。
借了教師辦公室的電話與監護人姑姑商量之後，她也認為這樣比較好，其他學生的狀況我也簡單向老師報告了，那些三年級生肯定不記得那場騷動，隻會因校內抽煙的問題受到訓導處的懲處吧。
剩下的問題就隻有琦利亞。
醫院當然去不得，也不能讓學校保健室為她診斷，理由自然無需贅述，因為她有『翅膀』。
看著以固定頻率呼吸的她，我不由得想道——要是那時她在學校內恢複為龍的形體，現在會變成什麽狀況。
……肯定會引發大騷動吧。
而且恐怕會是把全校、全鎮都卷進去的大慘劇。
一想象到她被當成『怪物』，被眾人指著，引發大騷動的情境——胸口便一陣刺痛，對於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們而言，那就是天災般的威脅。
（……也許……）
我想著。
也許琦利亞原本就無法在這世界長久生活下去。
在原本的世界度過漫長時光的『龍』，能否適應這個世界，這似乎遠比我所想象的更為困難，也許是我的想法太樂觀了。
「……琦利亞。」
我注視著被窩中的她。
「……讓你變成這樣，對不起，也許瑪爾特小姐說的對……你是為了救我才使用了龍的力量……對吧。」
我對自己感到慚愧。
不隻是因為沒有察覺琦利亞的用意，也包含了當時目睹前來救我的她，卻感覺到幾許『恐懼』的自己。
軟弱的心靈。
這樣和琦利亞討厭的那種人根本沒什麽兩樣。
隻是看見人類敵不過的怪物就嚇壞了，怕得渾身動彈不得。
然而琦利亞卻為我耗盡了體力，發著高燒如此痛苦不堪……
真祖的黑龍，阿爾琦利亞。
我不懂。
她身為那樣獨特的龍，待在我這種人身旁真的好嗎？
待在這裏真的可以嗎？沒有什麽問題嗎？
我哪裏有那種價值……
「……？」
醒過來了！？
聽見她細微的呻吟聲我把臉挨近，但似乎隻是夢囈而已，我失望地歎了口氣。
這時。
「……小景、小景。」
是姑姑。
她帶著讓琦利亞退燒的醫藥品回來了，她手上提著藥房的塑料袋，肩膀像是奔跑至此似的不停上下起伏。
神情看起來很不安。
一聽說琦利亞昏倒了，最擔心的也許就是姑姑吧，平常總是不愛出門的她馬上就披上外套，連忙出門上藥房。
——治愈的魔術。
老實說我原本期待的是這個。
在學校對三年級生們施展的魔術，我剛才曾拜托瑪爾特小姐，也為琦利亞施展同樣的魔術。
但她們拒絕了，原因是龍和普通人類的身體構造不同，隨便使用魔術如果讓封印效力變得更弱就糟糕了。
「來，冰枕還有藥，退燒藥跟營養劑……不過真的可以用嗎？琦利亞妹妹，狀況會不會很糟糕……？」
要怎麽作才能舒緩琦利亞被高燒所折磨的痛苦？藥究竟會不會有效？不，更重要的是讓龍服用退燒藥真的好嗎——？
「……也許隻能慢慢觀察狀況吧……」
「說的也是。」
我和姑姑兩人麵麵相覷。
在這種緊急時刻，有些事用眼神就能溝通，雖然我和姑姑並非一直生活在一起，但是我們與琦利亞三個人是『一家人』。
到了隔天也是。
之後又過了一天也同樣……
琦利亞的痛苦仍未結束，高燒像是侵蝕著全身般，狀況似乎一點一點往某種不好的方向發展。
那不是一種病。
瑪爾特小姐前來診斷過後確定了這一點，她說，封印在琦利亞體內的龍之力失去了出口，在身體內部橫衝直撞。
「龍之力一旦開始泄漏，就會越變越強。」
瑪爾特看著痛苦呻吟的琦利亞的側臉，這麽說道。
「——你可以試著想象一個吊起來的沙包破了一個洞的情境，無法承受內部沙子的重量，袋子的洞口會越來越大——外側會一點一點，漸漸地裂開。」
她說，那應該很痛。
照理來說這個氣球早就炸裂了，然而不知為何，現在的琦利亞正以所有的力量壓抑，忍受著痛楚。
「…………琦利亞……」
隻剩下我們兩個的洋房房間內，我注視著她的臉龐。
為什麽。
現在不是像學校那樣人多的地方，是在山裏的洋房內，那麽為什麽她要這麽拚命忍耐。
那是為什麽……？
「……呼、呼、啊，景、景……」
「琦利亞！」
我大吃一驚。
因為那雙受到高燒侵襲的雙眸，正注視著我。
她……醒過來了嗎？
「我……呃……不想……變回……龍……」
「……咦？」
呼吸淺而急促。
她看著我，孱弱地淺淺微笑，難道說剛才瑪爾特小姐她們在枕邊說的話，她都聽見了嗎……？
「好奇怪……我明明是龍……為什麽呢，我不要，我……不想就這樣……和你們分開……」
「咦？啊？你是說……」
「要是變回去了……就不能……在一起了……」
話說到這，琦利亞像是耗盡力氣似地閉上了眼睛。
平緩的呼吸聲。
雖然額頭冒著汗珠，落入了這段幾天來少見的安穩夢鄉中。
「…………」
我看著那臉龐。
——突然間，無可奈何的感情湧上心頭，我緊緊咬住臼齒。
這樣下去琦利亞，將會不再是琦利亞。
我早已經察覺這份恐懼了。
從昨天開始，圍繞在她身旁的黑色霧氣般的——在學校曾經見過的，那不祥的氣息越來越濃，仿佛像是封印已經大限已到般，從她身上不停滲出。
該怎麽辦才好，這幾天我按捺著焦急靜觀狀況變化，但情況一點也沒有好轉，這樣下去她隻會陷入惡性循環，漸漸遠離人的形體。
我該怎麽辦……
「…………那、那個，景先生，我把吃的拿來了。」
打開了房門。
提亞娜帶著一些飯團來到我身旁，擔憂地向我說道。
「不吃對身體不好喔……在阿爾琦利亞倒下之前，景先生的身體會先受不了的。」
「……提亞娜。」
聽她這麽說，我抬起臉看向她。
決心已經在心中成形。
「——告訴我怎麽重新封印琦利亞。」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琦利亞還是老樣子對什麽事物都有興趣，不過在我和姑姑的攔阻之下平安過著日常生活，近來看不下去的瑪爾特小姐也加入忠告的行列。
她曾經突然說想吃牛排，似乎是看了電視上的美食節目吧，但在姑姑的一聲『有什麽不可以』而實際準備端上桌之後，隻見她不用叉子也不用刀子，像頭野獸般直接抓來就啃，搞得餐桌一團亂，油脂飛散在桌麵上的情景隻能說是杯盤狼藉。
隻要我出門買東西她肯定會跟來，而且常常我一個不注意她就把店裏的食物開封了，每次我都得向店員低頭道歉，看不下去的提亞娜指責道：
「在店裏隨便打開商品是不可以的！」
「嚼嚼，但是喔，像這樣直接吃掉，就能減少景回家路上提東西所需的勞力，應該算不上多麽糟糕的事吧。」
「…………原來如此，也有道理。」
「哪裏有啊！？為什麽你會被她牽著鼻子走啊，魔術師！」
也曾經對洗衣機起興趣，說要幫忙洗衣服。
當然當時我也有不好的預感，原本打算阻止但提亞娜也起了興趣——於是讓兩人互相幫忙後造成了嚴重慘劇，仿佛預定的劇本般把脫衣間弄得滿是泡沫。
「……是這家夥的錯。」
「不，犯人是阿爾琦利亞。」
渾身濕透的兩人用手指著彼此。
這一天我還真的感覺到一陣頭痛加目眩。
「我都說交給我了，她還是一直從旁邊插手阻撓。」
「不，在洗潔劑還沒量好的時候就把衣服扔進去的是阿爾琦利亞，最後衣服的量太多，洗衣機先生都發出慘叫聲了！」
「你說什麽！？為了阻止而硬是撬開蓋子的明明是你啊！那才是致命的一擊！」
「…………」
為了清掃而辛苦耗費了整整半天，我會刻在心中當作一輩子的恨。
在那之後，真的發生了許多事。
我也無法完全一一記得究竟發生過什麽。
因為麻煩那樣接二連三發生，每次我都得板起臉對琦利亞說教，異世界的龍，來到這個世界同樣是麻煩人物。
於是，仿佛許多事物已經有所改變，但卻一如往常的一天開始了。
「——景！景！」
琦利亞踩著重重的步伐走向我。
客廳中的寂靜轉瞬間被打破。
「…………早安，琦利亞。」
「唔嗯，早安，先聽我說，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雙眼綻放著燦爛的光芒。
這種表情鐵定是在打歪主意，這些日子以來，我也變得能看出她表情中的含意了。
「景你接下來要去你說的『學校』對吧？像平常那樣。」
「……是、是沒錯啦，周末才剛過。」
在餐桌的另一頭，提亞娜正在準備早點。
這位魔術師雖然也引發不少問題但適應能力相當高，穿圍裙的模樣如此自然的魔術師大概是舉世未見吧。
轉身看看背後，姑姑正拆開宅配寄來的箱子。
我看她滿臉笑意還以為她買的是工作上使用的繪畫材料——然而她口中喃喃說著「嗬嗬嗬嗬，不小心又買了，拉拉隊和學生泳裝，整套的小尺寸角色扮演服～」，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老實說真不想一大早就目睹這種光景。
這時琦利亞說道。
「所以說，我決定跟景一起去學校。」
「——噗！啥、什麽？」
「你在吃驚什麽，你是我的奴仆，雖然前些日子我明白了我對你們而言重要與否，不過我還有些地方沒有見過，那就是你每天去的學校。」
「為、為什麽啦！？那地方琦利亞去了也沒什麽好玩的啊！」
「怎麽可能，自從我來到這洋房後，你每天都毫不嫌膩的去那個叫學校的地方，肯定有許多不敢告訴我的好玩事物吧。」
「沒有啊！我是去上學的！」
我按捺不住大喊。
這條龍突然間講什麽鬼話啊！？我是沒跟琦利亞解釋過學校內的事，但這種誤會未免也太超過我的想象。
拜托你跟那些認真上課學生道歉好嗎？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聽好了，琦利亞是『龍』，『龍』！仔細看看背上的翅膀！你不是這世界的人，那地方你也不該去，況且不屬於學校的人本來就不能進入校園。」
「…………唔？你不能帶我進去？」
「就算擺出這種不高興的表情也沒用，我絕對不會帶你去。」
要是把龍帶到學校去，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啊。
之前一起走在街道上我就明白了，琦利亞非常惹人注目，我想避免更進一步的麻煩。
這時。
「那個，態度應該不用那麽強硬吧……？阿爾琦利亞一定隻是很好奇，那個名叫學校的場所是什麽樣的地方。」
「…………提亞娜，你又為什麽站在琦利亞那一邊？」
我凝視著提亞娜。
她像是嚇了一跳，慌忙別開視線，這應該是正在盤算什麽的表情。
也許……也許提亞娜也同樣想去學校瞧瞧，在她幫琦利亞講話時，臉上似乎隱隱約約浮現了深感興趣的神情。
最近這女生似乎逐漸受到琦利亞的影響，開始散發著幾許危險的氣息。
「這個嘛……看看景先生每天去的設施，或是了解這世界的教育究竟是怎麽進行的，這些事我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假使阿爾琦利亞這條『龍』無論如何都想親眼看看『學校』——那麽身為監視魔術師的我，自然也不得不跟過去。」
「什麽叫不得不啊！你擺明了就是想來嘛！？而且還把琦利亞當作借口！」
哪門子的魔術師啊，這女生漸漸習慣這世界之後，好像一點一點開始展露小聰明了。
我指著兩位問題兒童。
「總而言之不準就是不準喔，你們就乖乖地和姑姑玩！啊，但是不可以打擾姑姑工作喔，知道嗎？」
「小景～打擾我工作也沒關係喔～」
「姑姑請先安靜！不對！請好好工作！姑姑從大前天開始就什麽也沒做吧！整天都在買莫名其妙的衣服！」
「…………嗚嗚，那不是莫名其妙的衣服啦……」
我轉頭說教，姑姑滿臉頹喪。
「總而言之，你們兩個乖乖待在家裏！知道嗎？」
我再度叮嚀後走出客廳。
雖然我不曉得她們會不會就此打消主意……不過，就這樣吧，要是她們隻是到街上閑晃我就不過問了，如果她們入侵校園才會發生問題。
我準備好書包後，想起有東西忘在房間裏，我把便當擱在桌上回到房間。
雖然待在客廳的琦和亞仍然不高興地嘟著嘴。
不過，琦利亞的視線很快就轉向擺在桌上的『便當』。
2
「哦？所以那位美人兒想來學校？」
「嗯，要一麵阻止她一麵離開家門，真的很累耶。」
學校的教室中。
當我渾身無力地坐在桌子上，加土街找上了我。
「白白浪費了機會說，就是那個女生吧？那個外國畫家的實習生，對日本的教育現況懷有興趣？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對，這樣講感覺有很多誤會。」
「景太在意這些小事了吧，對方要是有興趣，那就帶她來不就好了，小氣鬼就是這樣。」
「嗚，我、我小氣？」
你說我小氣？
深深刺進心
髒的木樁讓我不由得咬緊牙根。
「真是太浪費了……該怎麽說，你好像身在福中不知福喔，你就是那種人吧？潛水到沈船裏頭尋寶，結果沒理會酒桶卻抓著一把金銀回到岸上的那種人吧？然後才在說根本沒什麽收獲。」
「……？金銀財寶不是比較有價值嗎？」
「嗚哇，不懂價值的人就像這樣。」
仿佛怨歎似的表情，他萬分遺憾地擺了擺手。
該怎麽說，那張臉讓我覺得有點不爽。
「我就說你不曉得你很幸運嘛，有時候在一旁看著會覺得有點火大說，而且幸福卻老是聚集在這種家夥的身邊。」
「……？有什麽幸福聚集在我身邊嗎？沒有啊。」
「已經聚集很多了啦～」
加土街煩躁地猛搔自己的頭發。
為什麽加土街表情會這麽不甘心，我不懂。
「算了算了，感覺和景講話連我都會變成感性與常人不同的遲鈍男人！不聊了！吃飯！」
「就說你到底是在生什麽氣啊……」
「連這也要問喔？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嘛，我猜那個可愛女生會主動說『想跟你一起去』，不會隻因為她想來學校吧？」
「？」
我想不出個頭緒。
為什麽啊？琦利亞不是覺得學校這地方很新鮮，一定是因為覺得這裏有開心的娛樂等等的，才會想來這裏吧？
我這麽說完，加土街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拜托，那是因為“你”每天都來學校，不是因為……」
我一邊聽加土街說話一邊伸手在書包中翻找，卻感覺不到應該有的感觸。
……奇怪？好像少了什麽？
我低頭仔細一看，應該在書包中的『便當盒』去哪了？
「咦？咦？咦……怎麽會……」
「你在著急什麽？」
……看來我忘了帶便當來學校了。
怎麽可能，因為我早上準備出門前確實有檢查到便當盒啊。
「哦哦哦？我看你應該是忘記帶便當了吧，北上同學。」
「…………為什麽你看起來會這麽開心啊？」
……去福利社買吧。
我頹喪地歎了口氣，自座位站起身。
背後傳來加土街愉快的道別聲——現在沒時間管他了，總之我得在午餐賣完之前趕上才行。
3
秋天的晴朗天空中，飄浮著一道白色的飛機雲。
那朵雲是什麽呢？
是用這世界的魔術般的方法產生的嗎？少女抬頭仰望著那形狀奇異的雲朵。
「嗯～天氣暖和陽光普照，真是令人心情舒暢的天氣，非常適合我。」
琦利亞走在藍天之下。
沿著路旁的護欄前進，街道旁的稻田中金黃色的稻穗隨風搖擺。
她的長發也隨著煦煦和風搖曳。
這時。
「……這、這樣真的好嗎？雖然現在問好像太遲了。」
「嗯？沒什麽問題。」
一同跟來的少女——提亞娜顯得畏縮不前，然而琦利亞一點也不在乎。
「我們是為了把那個什麽『便當』送去給景，據說前往學校的人不能沒有這玩意，所以我們隻會受到厭謝，不可能挨罵。」
「……但是把它拿走的，是我們喔……？」
「小事就別在意了。」
琦利亞興高采烈。
像這樣以人的模樣外出，感覺真是舒暢啊。
這份空氣、這片景色，和待在家中不同的自在感受，再加上澄澈無垠的秋日天空毫無保留地歡迎她。
與姿態為龍的時候全然不同，特別的城鎮行。
風吹在身上感覺好舒服。
「嗬嗬嗬，景啊，好好等著我吧。」
她發出頑童般的輕笑聲。
「居然敢把我說是『無關的』 『遊手好閑的龍』，我當然也有權利去那個什麽學校，因為我可是高貴、高傲、美麗的黑龍。」
「……嗚嗚，魔術之神啊，塔羅斯神啊，請原諒一時之間鬼迷心竅的提亞娜，順帶一提，隻原諒我一個就可以了。」
與龍走在一塊的少女朝著天空如此祈求。
對著祈求的少女，琦利亞說道。
「你在說什麽，你同樣完全是共犯啊！因為你沒有阻止我藏起景的『便當』，而且在走出家門時，你也偷偷摸摸的讓那個叫瑪爾特的魔術師沒發現，不是嗎。」
「…………嗚、嗚嗚。」
「你就拿出膽量，接下來就把『計劃』交給我吧。」
龍洋洋得意地說道。
之後，兩人走在鄉間道路一麵向人詢問『學校』的位置而前進。
與這鄉下城鎮格格不入的兩人自然十分招惹路人好奇的目光。
「很好很好，就像這樣，按照這步調要抵達景口中的『學校』，肯定已經是不久之後的事了。」
琦利亞癡癡笑著。
要是翅膀露出來肯定正不停拍打吧，她臉上愉快的表情正高聲宣言——『有好玩的怎麽能讓你獨占』。
不久後兩人抵達了那場所。
被綠色圍籬所包圍的白色校舍已經進入視野中。
4
學校的福利社位於設有體育館那邊的舊校舍。
穿過附有屋頂的屋外走道就是福利社，一到了午休就被前往購買午餐的學生們擠得水泄不通，三年級的教室好像比一年級的教室更靠近福利社……不過，與不常去福利社的我沒什麽關係。
（……對了，加土街好像常常在說炒麵麵包很好吃……？）
仔細一想，他好像每次都在吃炒麵麵包。
該不會他逃學就是為了先趕到福利社吧？
我對留在教室的那位同學不由得感到幾分怨恨，同時加快步伐。
「……？」
走在屋外走道，我瞥見體育館後方的陰暗場所。
一旁是存放操場上使用的體育用具的倉庫，在倉庫後方和體育館之間的狹窄區域間——我看見幾名學生。
五、不對，好像有六個人。
從領帶的顏色來看，好像是三年級生，其中有人連領帶都沒係，或是張著膝蓋蹲坐在地麵上，有的則有染發，總之氣氛看起來不太對勁。
他們似乎圍繞著一個女生。
『…………』
『……，……』
聲音太遠了，從校舍這邊聽不清楚。
他們是在幹嘛啊……？
我隱約看見女生手臂上戴著學生會的臂章，雖然看起來應該是一年級，不過那女生也是學生會成員嗎……？ .
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女孩子的臉龐——和被我留在洋房的琦利亞有幾分神似，雖然是日本人的臉龐但那給人倔強印象的眼角頗為相似。
她被三年級生圍著，神色膽怯。
「…………你們在幹什麽？」
回過神來。
我已經自己走進了那片危險的氣氛中。
「……呿，又有一年級的來了。」
感覺好像正處於爭執中。
其他的三年級學生紛紛有所反應：「什麽？和這女的一夥的？」「嗚哇～光看就知道是乖乖牌……」
感覺很差。
「怎麽了嗎？」
「…………」
她顫抖著說不出話。
就連視線也不願意對上，也許是因為一直受到三年級生的威嚇，她隻是低著頭雙手緊緊交握。
「…………」
「到底是……怎麽了？」
「是說喔，你誰啊？這個學生會妹妹的朋友之類的喔？」
高姿態的問話。
我再度有種討厭的預感……不過要是回答不認識，恐怕對方會叫我閃一邊去吧，於是我隻回答「……是朋友。」
氣氛自然而然更加緊繃。
「嗯～是喔是喔，那你仔細聽好喔，乖乖牌。」
這時。
原本包圍著她的金發三年級男生要把我擠向倉庫牆麵般逼近，年紀比我大上兩歲，威壓感自然相當強烈。
「來，你看清楚，我的褲管！那個學生會女生喔，踢倒罐子打翻了啊，灰飛得滿天都是，把我的褲子都弄髒了！」
他把腿抬到我眼前。
確實有一抹白灰沾附在藏青色的製服布料上。
「……這什麽灰？」
「是什麽灰不用去管啦！乖乖牌！」
為什麽學校裏會有白灰？
在倉庫後方的昏暗環境中，我挪動視線，於是我在三年級生的腳邊發現陌生的小盒子，盒子包裝上頭寫著英文。
……這是香煙吧……？
難道是……
「……我、我發現後想製止……然、然後就被圍住，叫、叫我不準說出去，我想逃的時候，絆到當成煙灰缸的罐子……」
「好像沒人叫你『開口說話』喔～？」
「…………」
三年級不良學生的瞪視下，好不容易擠出說話聲的女生再度沉默。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就是因為想製止他們，他才會……
倉庫後方的陰影處充斥著凶惡的氣氛，環繞我們的每一雙視線都黏稠且冰冷——我的背脊不由得顫抖。
「真是討厭啊，你給人製造麻煩了喔，學生會的女生一定很乖嘛？但是卻把我的衣服弄髒了，你要怎麽賠嘛？我隻是這樣說啊，然後她就連回答都不回答了。」
接下來大概就是我所見的狀況了吧。
嘻笑聲傳來。
其他的三年級生聽了那人的解釋像是很開心般麵麵相覷，他們似乎不在意製服被弄髒，其實因為做壞事被發現才想要捉弄她尋開心，笑聲帶來的氣氛，讓我心底湧起某種昏暗的情緒。
……是怎樣啊……
這女生根本就沒做什麽該被責備的事吧……
「真傷腦筋耶，我覺得很不舒服說！」
看似三年級生首領的男生在我眼前這麽高聲說道。
音量非常大，甚至讓她的肩膀猛然一震。
「要怎麽賠啊？到現在那妹妹都還沒跟我道歉喔？快說『我覺得很對不起』啊～我的心情現在直線墜入穀底了說～」
哄堂大笑。
笑聲席卷了昏暗的倉庫後方。
到底有什麽有趣的，我一點也搞不懂，就是那種笑聲。
「…………」
我看向身旁的女生。
她的手擱在胸前緊握成拳——膽怯似地低著頭，那雙眼睛確實與琦利亞有幾分神似。
簡直像是琦利亞做了正確的事情後。
卻被無數的『人類』所威脅，感到害怕的模樣。
「…………是有什麽好笑。」
「……嗄？」
我下意識地喃喃說著。
對著盤據在此處的三年級生集團。
「這女生覺得這樣才正確……才會這樣行動，但你們卻嘲笑她……都不覺得害羞嗎？我一點也不懂你們在笑什麽，一點也無法理解。」
倉庫後方的氣氛一瞬間化為寂靜。
剛才笑著的每一張臉，接連轉為冰冷的麵無表情。
首領般的男生也抹去了表情。
「追根究柢製服會被弄髒，應該要先追究是誰把『這些灰』帶到這裏的吧……？為什麽隻有她一個人要受到責難……？」
「嗄？你想跟我們說教？」
音調異樣低沉，他一把揪起我的領子。
手開始顫抖。
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的暴力氣息……那恐懼幾乎使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然而，對我投出驚訝視線的少女——的確與『琦利亞』有幾分神似。
——如果換作是那條龍，現在她會怎麽做？
如果換作是琦利亞。
這種事還用想嗎？
「……我尊敬比我更加拚命想達成什麽的人，相信什麽正確而行動的人……瞧不起心懷信念的人……我絕對不會原諒……」
琦利亞厭惡的事物。
那肯定就是現在此處的氣氛。
強者仗著數量，捉住立場較弱的人予以威脅、惹她哭泣，最後還加上譏諷嘲笑——甚至認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這種事我絕不會原諒。
我——
「……嗬。」
輕笑。
金發男生的表情像是無法忍受似地歪曲了。
他與其他男生彼此麵麵相覷，我原本還在想他們打算幹嘛時，眾人一起發出了超越限度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
毫無一絲價值。
毫無一分感情。
光是聽著那笑聲就令人感覺到某種昏暗的感情自胸口湧起。
無數張嘴吊起嘴角形成眉月般的紅色弧線，包圍著我和學生會的女生。
「那就讓我們見識一下你說的偉大信念喔。」
首領的三年級生壓低了音調。
5
琦利亞與提亞娜靠近之後，那光景便更加清楚。
中間隔著校舍後方的圍籬。
從景身上髒一汙的製服可發現他似乎被踢了，再加上臉上有幾塊瘀青，肯定是被毆打造成的。
「……怎、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
在不知所措的提亞娜身旁，琦利亞注視著眼前的景象。
景在數人包圍之下，被當成取樂用的玩具。
無所謂的笑聲。
憑借人數優勢，站在上風處對無從反擊的他展露笑臉。
熱烈的興奮氣氛，以及站在遠處隔岸觀火的學生們的笑臉，景無處可逃，人類在人類所形成的人牆中，狩獵另一個人類。
「多撐一下喔，乖乖牌，那種說大話卻連幾秒都站不住的英雄，我也無法原諒喔，這種不懂事的小朋友當然要說『對不起』求人家饒命才對吧？」
「…………她沒做什麽壞事。」
「我是叫你道歉好嗎！」
對著蹲在地上的景，第二個男人飛起一腳。
暴力的氣氛，黏稠卻又令人心寒的景象，就在倉庫後方的陰暗處上演。
「…………」
琦利亞一語不發。
然而昏暗的黑影確實伸入她的心中。
抓著綠色圍籬的手漸漸更加使勁。
「喂喂喂，乖乖牌，看著像你們這種一年級，而且還不懂得尊敬學長的家夥喔……該怎麽說啊……」
他按捺著什麽似地搔著頭發。
「……會很不爽啊。」
他踢開腳邊的罐子，罐子飛了起來將白灰潑灑在景的製服長褲上。
「啊，不好意思，我故意的。」
昏暗的倉庫後方傳出爆笑聲。
六張醜陋的笑臉仿佛麵具般圍繞著景。
「……該、該怎麽辦才好？阿爾琦利亞……呀！？」
提亞娜轉頭一看，表情為之僵硬。
因為現在琦利亞的眼神無比凶惡。
「………」
（景他……為什麽會……）
琦利亞幾乎要被自己胸
口的某種感情給壓潰。
很難受，無法呼吸。
明明受苦的不是自己，卻比自己受傷更加痛苦。
（……為什麽，為什麽景會……）
原本就身為那種生物而活到今日的她，有無數的敵人，其中包含了魔術師，也曾經與同族的龍爭鬥。
然而，那每一次的戰鬥。
都不像眼前這種卑鄙的行徑，而是更沒有感情介入，純粹的意誌與意誌之間的衝撞，沒有這種——糾纏不放令人反胃的黏滯感受。
然而……
然而眼前的景象是怎麽回事？景為什麽非得遭受這種對待不可。
某些景象。
被棄置在遙遠過去的『景象』，幾乎要浮現到記憶的表層。
「…………」
「啊哈哈哈，喂喂，乖乖牌，現在感覺怎麽樣？喂，說來聽聽痲？這種時候啊，覺得難受的時候啊，哭出來會比較舒服喔，要不然哈哈大笑也可以喔？」
打趣似地說著，讓臉挨近。
人類。
寒意。
看見那一幕，琦利亞感覺到渾身寒毛直豎。
對了，那就是『人類』，組成集團貶低對方，以言語譏諷嘲笑，投以享樂般的黏稠視線——人類這種邪惡的極致。
不堪直視的黑暗人影不停蠢動。
（……我想起來了……）
仿佛身體的深處熊熊燃燒般。
昏暗冰冷的火焰。
她最無法允許存在的事物，就存在於麵前。
「…………不準……傷害景……」
琦利亞緊握住粗鐵絲編成的綠色圍籬，鐵絲陷入手掌之中。
自己為什麽會忘記呢？
醜陋如斯的生物——不就在眼前嗎？不隻是琦利亞原本所在的世界，人的本性無論在何處都不會改變。
——醜陋的人族。
定睛一看。
金發的男人愉快地揪起景的領子。
她的內在有某種事物崩壞了。
6
當那人影衝進人群之中時，已經有一個人被彈飛到一旁。
那是抓著我掄起拳頭的三年級生。
「…………咦？」
我嚇了一跳，抬起視線。
發生什麽事了……？
我這才發現，身穿黑色洋裝的少女正站在我的麵前。
「……琦、琦利亞？」
我之所以無法肯定她是否為琦利亞本人，是因為金色的輕柔長發掩蓋著她微微低著的臉，看不清楚表情。
然而她現在渾身散發的氣氛，明顯與平常不同。
若要一言蔽之，很恐怖。
簡直像是手中緊握著刀刃站在此處般，她的身影滲出看不見的殺氣。
不，不隻是殺氣。
她的全身似乎……被一層仿佛黑色火焰般的薄薄霧氣所環繞。
這、這是什麽東西……？
在我愣住的時候。
「……啥？」
終於明白了『好像發生了什麽不對勁的事』的三年級生，紛紛展現與場麵毫不相襯的呆滯反應。
琦利亞緩緩地抓住那男生的臉。
隨後，用驚人的力氣把他摔了出去。
人的肉體被砸在倉庫的牆麵上，四肢彎曲的方向仿佛並非現實，緊接著便癱倒在地麵上。
倉庫後方的氣氛凍結了。
仍然搞不清楚狀況的三年級生們接連站起身，被摔出去的男生四肢以奇異的模樣彎曲，口吐白沫發出「啊、嗄、嗄」的聲音，似乎是下顎的關節脫臼了。
她仍然低著頭。
「——不準。」
拎起另一個男生的領子。
無法置信地，那簡直像是抓起一個玩偶般輕而易舉，砂粒從那懸空的鞋底紛紛落下。
蝙蝠般的翅膀自背上伸展。
展現在外頭理應不該露出的『異物』，她扭轉身軀。
「碰景——！」
被拋出去的男生撞上其他幾名三年級生，整團人一起往後方飛了出去，簡直像是保齡球的瓶子般。
被撞飛的全都是人，三年級生們發出不成慘叫的「嗄啊」怪聲，同樣口吐白沫昏厥。
驚叫聲回響在倉庫後方。
剛才的笑容不知去哪了，麵對大步逼近的琦利亞，三年級生們束手無策隻能露出絕望的表情呆站在原地，隨即被打趴在地板上，琦利亞簡直像是對待假人般一個接一個擊倒，一個也沒放過。
毫不留情。
有的男學生被她以單手勒頸而昏厥，此外也有人打算逃走時不由分說被打趴在地麵上。
「……琦、琦利亞……！？」
「——還有。」
琦利亞沒看向我，她似乎根本沒聽見。
「還有其他人族。」
聽見她的說話聲而發出慘叫的，是一開始被打飛的男生。
剛才揍我的那個三年級的首領，因為還有意識便想從這片混亂中逃出——但是腳卻被琦利亞抓住，就這麽在地麵上拖行。
「喂、喂！我知道錯了啦！是我錯了……！拜托你別動手！喂，那邊的一年級！別發呆了快救救我啊……」
被千鈞萬力在地麵上拖著走，他的五官皺成一團。
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但是腦的中樞卻接收到某種恐怖的訊息——仿佛奇異的昆蟲般舞動四肢想要逃走。
然而琦利亞沒有放手。
看著求饒的男生，她似乎笑了。
她將腳踩在男生的心髒處，隨後便使勁地往下踩，在骨骼的傾軋聲中男生不斷甩動手腳掙紮，發出「嗄、啊、啊」的慘叫聲，殘酷的景象。
男生很快就失去意識，然而她仍然沒把腳挪開。
我連忙衝了上去。
「……琦、琦利亞……！你在做什麽！？再這樣繼續下去，這個人真的會死啊——」
「啊、哈、哈。」
她突然笑了起來，讓我愣了一會。
她的雙眸。
仿佛鬼怪或夜叉般閃爍著奇異的紅色光芒，那雙眼眸看著痛苦掙紮的三年級生，流露幾許愉悅。
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不由得顫抖。
照理來說再熟悉不過的少女身影——轉瞬間成為難以理解的莫名人物。
「啊哈，啊哈哈哈哈，看啊，人族是多麽孱弱的生物——」
露出欣喜但殘忍的笑容。
在自己以暴力壓製的倉庫後方的情景中，琦利亞心滿意足地伸展雙臂。
那駭人的光景讓一旁學生會的女生昏了過去。
「真不中用，真是不中用啊，人族——為什麽你們這麽弱小呢？明明不堪一擊，卻要聚集起來誤以為自己是強者……這是你對我的景動手的代價，要不要扯掉你一條手臂啊？」
「什麽……！？琦利亞！？」
我抓住她的肩膀。
住手啊。
別再繼續傷害別人了——
我不曉得該如何製止失控的她。
「——景先生、景先生，請阻止現在的阿爾琦利亞！」
「……提亞娜？」
原本隻是站在遠處愣愣地看著事態發展的少女慌張地對我說道。
「琦利亞小姐看著景先生被包圍、被嘲笑後，性情好像發生變化了，那恐怕是她的本資——『追求鬥爭的龍族血脈』……」
我看向琦利亞。
站在此處的並不是平常的她，而是更具攻擊性，失去了感情的——某種令人戰栗的生物。
「…………！琦利亞
，頭上的角……！」
而目前在她的頭顱上。
不知何時長出了惡魔般的『角』，形狀駭人的彎曲尖角。
——型態變得更接近龍了——！？
那衝擊讓我渾身顫抖，琦利亞，變得離我更遠了，簡直像是再也無法恢複人類的身體般——
不行。
不可以往那邊去啊，琦利亞。
「琦利亞……住手啊，別再繼續下去了……！如果錯的是我，我會道歉的……我會道歉的……所以不要輸給那種力量……」
「——啊哈哈，你是誰啊？為什麽要抱著我——？」
她認不出我了。
過度興奮的意識仿佛沉醉在暴力之中。
該怎麽辦才好？
該怎麽作才對？
腦袋一片空白。
纏繞著她全身的黑色火焰，雖然隻是一點一點緩緩地，但確實逐漸變得更加旺盛，完全吞沒了她，簡直像是原本封死的容器蓋子被撐開了似的，駭人的內容物向外泄漏。
就在這時。
「——呼，還真是條愛惹麻煩的龍。」
突然間，我聽見這麽一句話。
我轉過身去，發現一個小巧的人影漂浮在倉庫後方的景色中。
那是——
「瑪、瑪爾特小姐……？」
「我看見提亞娜和這條龍一起外出，覺得也許會出事才追了上來，提亞娜大概以為她抓到了我專心看『午間劇場』的空隙——不過遺憾的是，這世界似乎有種叫做『錄像』的功能，我已經拜托你的母親代勞了。」
魔術師沉穩的態度與現況格格不入。
她說完，看著失去思考能力的琦利亞。
「……唔嗯，龍化進行到一定程度了啊，還真是恐怖。」
「龍、龍化……？琦利亞她身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自我意識消失中，被原本的龍族血脈所支配，封印也幾乎要被破了。」
瑪爾特說過。
現在的琦利亞雖然擁有『人類』的外觀，但那隻不過是用來封印龍身的『袋子』，袋子外側隻要有任何一點損傷，裏頭的內容物就會漸漸向外泄出。
現在琦利亞正要掙脫的就是，名為封印的魔術束縛。
「已經……消失了嗎……？」
「不，還殘留著，但可以確定現在的狀態非常危險……要是封印被打破了，這個地方可會被龍完全摧毀喔。」
「……！整個學校！？」
「龍原本的力量就是有那麽強大。」
那可是魔術師們成群結隊才能應付的對手喔——小小師團長說著，輕盈飄浮到琦利亞麵前。
琦利亞露出些微的反應。
「……魔術的氣息……別礙事，魔術師，我要把這地方的人……把傷害景的人殺到一個都不剩。」
「別被衝昏頭了，龍。」
瑪爾特臉上閃過一絲苦澀，唾棄般說道。
「你現在做的是絕對不該做的事——用『龍之力』幹涉這個世界，在他們的世界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沒有你插手的餘地。」
「…………滾開，想被捏碎嗎，魔術師。」
「恢複理智吧，龍。」
小小魔術師像是要阻擋她似地舉起了手。
從她的手掌中釋放出藍色的柔和光芒波動。
在那誘人入眠般的溫柔光芒照射下——琦利亞像是斷了線的人偶般癱軟倒下。
「……！琦利亞？」
「我讓她睡著了，這條龍的身體消耗應該也很劇烈，人的身體不可能承受逐漸覺醒的強大力量，對身體的負荷應該也很重。」
「身體的負擔……？」
「這條龍現在的身體，很快就會支撐不住。」
語畢。
瑪爾特轉頭環顧倉庫後方的慘狀。
「——提亞娜。」
「是、是的！」
「現在開始進行傷者的治療，用治愈魔術，完成後對治愈者依序進行簡單的記憶操縱，抹消我們到過此處的痕跡。」
「您是說修改記憶……？」
「沒錯，不需要碰深層記憶，隻要替換淺層的記憶就好了，把『被龍打傷』的事實改寫成『不小心跌倒了』，更精細的記憶操縱光靠我們兩個也做不來。」
瑪爾特接連發出指示。
提亞娜連忙進行作業，那模樣令我聯想到戰地醫生，她釋出柔和的光芒依序照在學生們身上。
在提亞娜忙著治療時。
「……接下來，少年。」
瑪爾特轉身麵向我。
「這條龍會失控的原因，我想你應該隱隱約約也猜得到吧。」
「…………」
我沉默不語。
琦利亞……琦利亞她會憎恨人類到這個地步，一定是因為……
「我也不想講得太難聽，不過事情總有分寸，雖然這條龍幫助你是她自己做的選擇……但我希望你別忘記，對於我們而言龍的現身意味著什麽。」
「…………」
「這次我們會幫忙，不過我們魔術師和龍原本就是敵人，一旦龍真正現身於這個世界，我們魔術師——」
——將會打倒龍。
說出了幾乎讓我心髒停止跳動的一句話。
然而嬌小的魔術師說的並非玩笑話，也不是在威脅我。
「我們會回到本國，召集『獵龍師團』，盡管此處是異界，我們同樣會在此地擊殺真祖的黑龍，現在這女孩就是個破了洞的『沙包』，封印之中的力量正逐漸被解放。」
「琦利亞……會變回『龍』……？」
「沒錯，可能會恢複為龍。」
任憑銀色的長發隨風飛舞，魔術師凝視著我。
並非琦利亞。
是我。
「觀察了這幾天之後我很明白，你和龍之間似乎有特別的聯係，不過，如果這份聯係會妨礙我們……那我們也得有所對策。」
「…………」
「勸你牢牢抓緊這條龍的韁繩。」
留下愣在原地的我，瑪爾特回到提亞娜身旁一起施展治愈的魔術，目的是為了消除異世界居民叭痕跡。
琦利亞……
對我來說，琦利亞她……
我看向倒在我懷裏的少女，龍的血脈失控之後，她的額頭冒出了無數汗珠，身體則像是沸騰般滾燙。
7
我將琦利亞搬進太陽無法直射的昏暗房間內。
她像是受到高熱侵襲般，身上不停冒著汗。
將琦利亞搬進這棟洋房，算起來是第二次了。
「………………」
躺在床鋪上蓋在棉被底下的她正沉睡著。
剛抵達這房間時的高燒非常嚇人，那還真像是全身被火焰纏繞似的……雖然把冰袋放在她的額頭上，但沒兩下就完全融化……出汗的量也非常驚人。
喂她喝水，幫她換衣服，不知道重複了幾次。
不可思議的是，就算目睹那白皙的肌膚我也沒有任何感覺，反倒是對她身體狀況感到的焦慮更為強烈。
雖然背上長著一對翅膀——我怎麽看都和普通的女生沒什麽兩樣，在學校出現的角，現在也已經消失了。
「…………」
我伸出手。
拂開她柔順的瀏海，把手擱在額頭上。
雖然高燒還沒完全消退，但比起在學校抱起她時感覺到的熱度相比，似乎已經有所減緩。
也許就像幼兒突然的高燒吧。
（……要是能就這樣治好就太好了……）
我以祈禱般的心境這麽想。
琦利亞在學校失去意識後。
我以早退的名義離開了學校。
借了教師辦公室的電話與監護人姑姑商量之後，她也認為這樣比較好，其他學生的狀況我也簡單向老師報告了，那些三年級生肯定不記得那場騷動，隻會因校內抽煙的問題受到訓導處的懲處吧。
剩下的問題就隻有琦利亞。
醫院當然去不得，也不能讓學校保健室為她診斷，理由自然無需贅述，因為她有『翅膀』。
看著以固定頻率呼吸的她，我不由得想道——要是那時她在學校內恢複為龍的形體，現在會變成什麽狀況。
……肯定會引發大騷動吧。
而且恐怕會是把全校、全鎮都卷進去的大慘劇。
一想象到她被當成『怪物』，被眾人指著，引發大騷動的情境——胸口便一陣刺痛，對於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們而言，那就是天災般的威脅。
（……也許……）
我想著。
也許琦利亞原本就無法在這世界長久生活下去。
在原本的世界度過漫長時光的『龍』，能否適應這個世界，這似乎遠比我所想象的更為困難，也許是我的想法太樂觀了。
「……琦利亞。」
我注視著被窩中的她。
「……讓你變成這樣，對不起，也許瑪爾特小姐說的對……你是為了救我才使用了龍的力量……對吧。」
我對自己感到慚愧。
不隻是因為沒有察覺琦利亞的用意，也包含了當時目睹前來救我的她，卻感覺到幾許『恐懼』的自己。
軟弱的心靈。
這樣和琦利亞討厭的那種人根本沒什麽兩樣。
隻是看見人類敵不過的怪物就嚇壞了，怕得渾身動彈不得。
然而琦利亞卻為我耗盡了體力，發著高燒如此痛苦不堪……
真祖的黑龍，阿爾琦利亞。
我不懂。
她身為那樣獨特的龍，待在我這種人身旁真的好嗎？
待在這裏真的可以嗎？沒有什麽問題嗎？
我哪裏有那種價值……
「……？」
醒過來了！？
聽見她細微的呻吟聲我把臉挨近，但似乎隻是夢囈而已，我失望地歎了口氣。
這時。
「……小景、小景。」
是姑姑。
她帶著讓琦利亞退燒的醫藥品回來了，她手上提著藥房的塑料袋，肩膀像是奔跑至此似的不停上下起伏。
神情看起來很不安。
一聽說琦利亞昏倒了，最擔心的也許就是姑姑吧，平常總是不愛出門的她馬上就披上外套，連忙出門上藥房。
——治愈的魔術。
老實說我原本期待的是這個。
在學校對三年級生們施展的魔術，我剛才曾拜托瑪爾特小姐，也為琦利亞施展同樣的魔術。
但她們拒絕了，原因是龍和普通人類的身體構造不同，隨便使用魔術如果讓封印效力變得更弱就糟糕了。
「來，冰枕還有藥，退燒藥跟營養劑……不過真的可以用嗎？琦利亞妹妹，狀況會不會很糟糕……？」
要怎麽作才能舒緩琦利亞被高燒所折磨的痛苦？藥究竟會不會有效？不，更重要的是讓龍服用退燒藥真的好嗎——？
「……也許隻能慢慢觀察狀況吧……」
「說的也是。」
我和姑姑兩人麵麵相覷。
在這種緊急時刻，有些事用眼神就能溝通，雖然我和姑姑並非一直生活在一起，但是我們與琦利亞三個人是『一家人』。
到了隔天也是。
之後又過了一天也同樣……
琦利亞的痛苦仍未結束，高燒像是侵蝕著全身般，狀況似乎一點一點往某種不好的方向發展。
那不是一種病。
瑪爾特小姐前來診斷過後確定了這一點，她說，封印在琦利亞體內的龍之力失去了出口，在身體內部橫衝直撞。
「龍之力一旦開始泄漏，就會越變越強。」
瑪爾特看著痛苦呻吟的琦利亞的側臉，這麽說道。
「——你可以試著想象一個吊起來的沙包破了一個洞的情境，無法承受內部沙子的重量，袋子的洞口會越來越大——外側會一點一點，漸漸地裂開。」
她說，那應該很痛。
照理來說這個氣球早就炸裂了，然而不知為何，現在的琦利亞正以所有的力量壓抑，忍受著痛楚。
「…………琦利亞……」
隻剩下我們兩個的洋房房間內，我注視著她的臉龐。
為什麽。
現在不是像學校那樣人多的地方，是在山裏的洋房內，那麽為什麽她要這麽拚命忍耐。
那是為什麽……？
「……呼、呼、啊，景、景……」
「琦利亞！」
我大吃一驚。
因為那雙受到高燒侵襲的雙眸，正注視著我。
她……醒過來了嗎？
「我……呃……不想……變回……龍……」
「……咦？」
呼吸淺而急促。
她看著我，孱弱地淺淺微笑，難道說剛才瑪爾特小姐她們在枕邊說的話，她都聽見了嗎……？
「好奇怪……我明明是龍……為什麽呢，我不要，我……不想就這樣……和你們分開……」
「咦？啊？你是說……」
「要是變回去了……就不能……在一起了……」
話說到這，琦利亞像是耗盡力氣似地閉上了眼睛。
平緩的呼吸聲。
雖然額頭冒著汗珠，落入了這段幾天來少見的安穩夢鄉中。
「…………」
我看著那臉龐。
——突然間，無可奈何的感情湧上心頭，我緊緊咬住臼齒。
這樣下去琦利亞，將會不再是琦利亞。
我早已經察覺這份恐懼了。
從昨天開始，圍繞在她身旁的黑色霧氣般的——在學校曾經見過的，那不祥的氣息越來越濃，仿佛像是封印已經大限已到般，從她身上不停滲出。
該怎麽辦才好，這幾天我按捺著焦急靜觀狀況變化，但情況一點也沒有好轉，這樣下去她隻會陷入惡性循環，漸漸遠離人的形體。
我該怎麽辦……
「…………那、那個，景先生，我把吃的拿來了。」
打開了房門。
提亞娜帶著一些飯團來到我身旁，擔憂地向我說道。
「不吃對身體不好喔……在阿爾琦利亞倒下之前，景先生的身體會先受不了的。」
「……提亞娜。」
聽她這麽說，我抬起臉看向她。
決心已經在心中成形。
「——告訴我怎麽重新封印琦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