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真清醒時,照明的燈光也同時映入他的眼簾。


    才剛恢複意識,他立刻撐起上半身確認身體的狀態。


    刺中腹部的瓦礫已經被清除,讓人驚訝的是連傷口的痕跡都沒有留下。這想必是那姬的功勞。


    其他比較輕微的傷勢則是經過細心治療並包上了繃帶。


    看樣子隻有重傷部分完全治好,輕傷部分則是以急救包紮來處理。雖然還有些疼痛,不過感覺並不會影響到身體的機能。


    如果這也是那姬使用b.d.a後的能力,那麽確實非常了不起。


    一真一邊感歎原來這時代也有如此便利的技術,同時觀察起自己所在的環境。於是,他在床邊發現一個熟睡的少女。


    「……?那姬?」


    茅原那姬含糊地回應一聲,還是沒有醒來。


    她似乎是坐在椅子上靠著牆就睡著了。


    可能因為太累了,一真叫了幾次,那姬都沒有要清醒的跡象。


    考慮到「海獅子」肆虐後必須處理的事務,那姬恐怕又忙了好幾個小時才得以休息。不僅如此,看來她還幫忙治療了受傷的一真。


    更別說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要辦理一真入國的手續想必並不容易。


    覺得自己虧欠那姬許多人情的一真帶著苦笑看向時鍾。


    「現在是……早上八點?我睡了大約十五個小時嗎?」


    一真很久沒有像這樣大睡一覺。或許是因為受傷加上疲勞才會造成這種結果,不過腦袋卻因此特別清醒。


    他緩緩站了起來以免吵醒那姬,接著幫她蓋了一件毯子之後才離開房間。雖然一真立刻看出這地方是整修都市遺跡而成的建築,卻無法進一步推論出具體的地點。


    朝著海風吹來的方向走下樓梯後,一真很快就來到戶外。


    這裏原本大概是高層飯店之類的設施,以前應該裝有玻璃窗的位置現在成了船隻和海上巴士出入的碼頭。


    透過清澈的海水,可以隱約看見海底似乎有一座庭園。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個都市遺跡周圍的水深大約隻有十公尺,陽光看起來可以直達海底。


    「橫濱的水深大概也隻有二十公尺左右,東京附近的深度都比較淺嗎?」


    「哎呀,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一個陌生的女性聲音突然回答了這句自言自語。一真反射性地把刀拉近,因為來到東京之前,在未知土地遭受襲擊的經驗已經多到讓他心生反感。


    而且最困擾的是,大部分想欺騙一真的人都是女性。


    他告誡自己即使麵對女性也不能掉以輕心,然後等待對方走下樓梯。


    但是那名女性出現後,一真卻不由自主地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咦……!」


    乍看之下,從樓梯口現身的女性是一名清秀的少女,柔順亮澤的長發以扇狀飄散開來。


    明明作為頭飾的發箍讓眼前的女性散發出清新的氣質,她身上的鮮紅色皮夾克卻讓人彷佛會看到正在燃燒的熱情。


    端正的五官與堅定的眼神容易凸顯出強烈的感情,男性若是被她直視,內心想必會受到各式各樣的撼動。


    一真才注意到少女那氣勢強烈的眼神──眼前卻突然出現過去的幻影。


    「……六華……?」


    「?那是誰?」


    過去的幻影隨著少女的回應而消失。


    發現自己看錯的一真趕緊訂正先前的發言。


    「啊……不,抱歉。我好像還沒清醒,不知道為什麽把你看成了自家妹妹。」


    「噢,原來是那樣。我聽那姬說過這件事,既然你才剛失去家人,會有這種錯覺也是無可厚非的反應。」


    大概是顧慮到一真的境遇,對方的語氣變得比較和緩。


    連自己也感到困惑的一真抱著腦袋重新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尷尬地搔著後腦。


    「真的很不好意思。再看一次就會發現你們完全不一樣,剛剛卻莫名其妙地看到她的影子。」


    「哦?……算了,這可能也是一種緣分吧。可以自我介紹一下嗎?」


    「當然可以,我叫東雲一真。」


    「我是天之宮千尋,那姬的同事兼『赤服』之一。在海洋遠征軍進行太平洋遠征的期間,負責擔任駐守部隊的臨時統帥。」


    「臨時統帥?……以這個位子來說,你不會太年輕嗎?」


    「會嗎?在這個時代,讓年輕軍官擔任臨時指揮以累積經驗的安排並不是少見的做法。而且別看我這樣,再怎麽說也是赤服的一員。」


    千尋一手扠腰一手放在胸前,露出大膽的笑容。


    盡管造型不同,但她身上的夾克和那姬一樣都是醒目的鮮紅色。或許是特別染成的顏色吧,總覺得這件紅色衣服莫名地牽動情緒。


    「那件紅色外套果然是特別的服裝嗎?」


    「當然特別。赤服是特權將官階級,某些情況下還要扮演外交官的角色。」


    「……聽起來很厲害。這也就是說,你們能夠活躍於都市國家運作的所有相關場合吧?」


    「沒錯。或許外表看不太出來,不過我們其實很了不起。」


    回想起來,那姬和船上民族進行交涉時也是毫不膽怯地順利完成。所謂的「赤服」似乎是在各個領域都能支撐都市國家的重要人才。


    千尋對一真投來帶著好奇的視線,走到他的身邊。


    「不過我有點意外。根據從那姬聽來的情報,我還以為你是個更不好對應的家夥,結果還算普通。」


    「是嗎?真感謝你把我評價為普通。」


    「哦?感謝?」


    「嗯,因為這陣子總是被當成怪人,我個人感到非常遺憾。」


    一真露出不悅的表情,抗議最近周遭人物的反應。


    然而基本上,普通人根本不會碰上這種困擾,也不會多次遭到別人如此吐嘈。光是這幾句話,就已經略為展現出他的奇特之處。


    千尋強忍著笑意,指向海底庭園。


    「我來回答你先前的疑問,算是代替正式的致意。你應該聽說過建造『環境控製塔』的用意原本是為了避免人類受到災害威脅吧?但是塔裏似乎還包括了另外一個係統,會在發生連『環境控製塔』都無法徹底抑製的大災害時,讓粒子體(nano mae)操控海流並保護城市。而且那是一個獨立的生存空間保護係統,和失控的環境控製係統並不相連。」


    「……?如果真有那種東西,其他城市的水深應該也要比較淺才對。」


    「沒錯,所以我們推測生存空間保護係統的優先度會根據過去的人口數量來排序。你也知道吧?三百年前的東京據說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千萬級都市(megacity)。」


    過去把人口數量在一千萬以上的大型人口集中地區稱為巨型都市(megacity)。到了人口總數大幅減少的現代,則是把大型都市稱為百萬都市(millioncity)。


    聽完這些話,一真在腦中攤開日本地圖並開始思考。


    「既然巨型都市受保護的優先度較高……意思是大阪和名古屋也是水深較淺的區域嗎?」


    「咦?……就……就是那樣沒錯。」


    千尋似乎很意外地瞪大雙眼。


    東京、大阪和名古屋是以前存在於日本的巨型都市。


    東京和大阪的古代遺跡現今仍舊被作為都市國家的中心,因此知道這兩個地方並不奇怪,名古屋卻是尚未挖掘的都市遺跡。


    以前待在國外的一真應該不可能會知道名古屋的存在。


    (原來如此……看樣子那件事或許真的


    是事實。)


    那姬和日番穀姊妹說過一真是個「奇妙的青年」,千尋卻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形容他是個「可疑人士」反而比較恰當。


    「順帶一提,這棟建築物是開拓部隊的宿舍,旁邊那一棟是遠征軍的宿舍,從這樓層往下的深水區域則是b.d.a的研究設施,海底庭園正是研究成果和景觀建設的共同結晶。另外,聽說這裏以前是舉世聞名的飯店。」


    「是嗎,那麽你和那姬也住在這裏?」


    「基本上沒錯,不過那姬常常因為工作而外出,我的主要職場是圖書館,所以住在這裏的人幾乎都是白服的成員。」


    「……職場是圖書館?天之宮你還要負責擔任圖書館管理員嗎?」


    「很可惜猜錯了。我工作的地點是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日本最大的圖書館兼研究設施。數位化的情報資料庫在三百年前的大崩壞中整個完蛋,所以像圖書館書籍之類的區域性資料就成了極為貴重的資產。」


    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保存了多達數百萬冊的龐大書籍資料,是日本列島最大的情報聚集地,同時也是研究設施兼情報統合局。


    古典、傳統文藝、一般書籍、本國音樂、外國音樂等非主流文化自不用說,連國家研究的環境保護技術和水質改善技術、煉鐵技術等也被收藏進去,是東亞數一數二的超巨大情報聚集地,因此這裏的防護措施和防災管理的水準都超乎常規。


    雖說其他都市國家也發現了不少圖書館,卻隻有這裏呈現完美的保存狀態。


    三百年前的情報、文字、教養、技術,全都被保存了下來。


    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是極東邦聯所有人民的希望之一。


    「我的工作是重現三百年前的生活和技術並加以活用,內容包括便利性到文化習慣等等,遍及各個層麵。這也是所謂的文明複古的一環。」


    「……是嗎,真是了不起的工作。」


    文明複古──複原三百年前失去的各種文明,有效應用於現代生活。


    回想起來,這個時代的人類不管身在何處,都是為了生存就必須竭盡全力,根本沒有餘力去嚐試發展技術。


    所以這個衰微時代的各種專業發展隻能依靠過去的技術。


    重現失落時代技術文明的工作,想必擔負了豐富人類生活的重責大任。


    「這棟宿舍位於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和居住區的人口密集地帶中間,而且建築物本身也很大,從移居行動開始時就是很便利的場所。」


    「新宿住了很多人是因為設施完善嗎……那麽台東區呢?」


    「?怎麽可能有人住在那裏。台東區的海水相當深,而且當初損害嚴重,大部分建築物都成了瓦礫沉入海裏。」


    聽完千尋的回答,一真的表情蒙上一些陰影。


    千尋歪著腦袋不懂他為何會有這種反應,不過她並沒有繼續追究,而是刻意改變了話題。


    「話說回來,那姬跑哪裏去了?她沒有待在自己的宿舍房間裏,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那姬在上麵的房間裏睡覺,昨晚應該是麻煩她照料了。我看她好像很累,所以放著她繼續睡。」


    千尋露出奇妙的笑容。


    「哦……那姬難得會這麽沒有戒心,就連她的睡臉大概也隻有我一個人看過。不知道是因為她特別信賴你,還是因為她覺得你不會造成威脅?」


    「應該兩邊都不是正確答案吧。我想或許一半是因為覺得我無害,另一半則是出於義務感。」


    那姬行動時,總是會找出工作和個人感情之間的妥協點。


    以她的年齡來說,能做到那種事情也可以算是一種異常,然而考慮到赤服的工作範圍,說不定那是必須具備的能力之一。


    千尋似乎可以接受一真的回答,轉過身子邁出腳步。


    「這個回答中規中矩。既然那姬如此盡心盡力地幫你,與其說是基於個人感情,想必是認為那樣做對都市國家整體有益吧。畢竟我們昨晚已經聽說你確實具備了那種價值。」


    「……價值?昨晚?」


    「城鎮遭到襲擊的後續處理大致上結束後,我們和大人物們開了個會。總之我們先去找到那姬,再來連同這件事一起說清楚吧。戲弄還沒睡醒的她也很有趣。」


    千尋對著一真招手。


    一真不解地跟著千尋身後移動。


    他們走上樓梯回到房間,才發現那姬已經醒來,正在洗臉台前麵梳洗。


    那姬擦臉時才注意到兩人,露出像是鬆了口氣的笑容。


    「啊,太好了,原來阿真和千尋在一起啊。我本來還擔心你是不是一個人跑出去結果迷路了。」


    「抱歉,我有試了幾次想叫醒你……」


    「沒用沒用。那姬明明可以連續熬夜工作好幾天,一旦熟睡後卻是怎麽叫也叫不醒。」


    「是……是嗎?」


    「沒錯。再怎麽叫,你也隻會嗯嗯唔唔地發出一些怪聲,沒睡飽六個小時更是絕對不肯起來。必須用警報聲代替鬧鍾的人隻有你一個,你一直沒發現嗎?」


    第一次聽到自己的糗事,那姬用雙手蓋住通紅的臉頰。


    「咦……那……隻有我休假那天的早上偏偏會響起警報聲的原因難道是……?」


    「因為沒人管的話你會睡上一整天,所以大家特別為你著想。到了現在已經慢慢成了習慣,甚至有人建議用警報來作為整個城市用的鬧鈴聲。」


    這下那姬更是羞愧到抬不起頭。


    她沒有料想到貪睡的毛病居然影響了整個城市,也不可能會察覺警報聲竟然隻是為了叫醒自己。


    一真看那姬一副可憐樣,舉起手來幫她打了圓場。


    「呃……我現在明白那姬真的很難叫醒,不過俗話說一眠大一寸。這個年齡就經常熬夜工作對健康有害,可以熟睡反而是件好事。」


    「說……說得沒錯!休假日就是為了讓身體休息,而且我在有工作的時候都會準時起床……」


    「那是因為你在有工作的日子會強迫自己淺眠吧?我知道你會偷偷利用b.d.a控製腦波,要是繼續過著這種荷爾蒙失調的生活,身體會停止成長!」


    那姬嚇了一大跳像是受到強烈衝擊,然後才消沉地垂下肩膀。


    看樣子「停止成長」對她來說是某種禁忌字眼。


    被千尋說教一陣之後,那姬雖然有點無精打采,還是繼續整理儀容,準備討論正經話題。一真昨天還覺得她是個相當老成的少女,不過看那姬像這樣和其他女孩對話時的言行,倒也還滿符合原本的年齡。


    至於一真本人則是安分地靠著牆,觀察兩人融洽的模樣。


    然而──這種少女的表情隻在那姬臉上停留了短暫時間。


    千尋低聲地在她耳邊講了些什麽,於是那姬的表情也逐漸轉為認真,還用銳利的眼神掃過一真。


    等到她穿好掛在牆上的赤服時,已經恢複成昨天那個臉上笑容毫無破綻的少女。


    「──那麽,因為情勢總算穩定下來了,先在此重新自我介紹吧。


    我叫茅原那姬,隸屬於極東都市邦聯的海洋遠征軍開拓一四部隊。」


    「我是天之宮千尋,同樣隸屬於開拓一四部隊。謝謝你昨天救了城鎮,在那種屋漏偏逢連夜雨的狀況下,真的是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是嗎,我有幫上忙就好。」


    「話雖如此,要讓身分不明的人物待在都市國家裏還是會有問題。因此我們聯絡上遠征軍的主力部隊,從龍次郎先生那邊問到了關於你的情報。」


    「所以阿真的身分已經確認──隻是呢,現在卻有其他很多事情必須找你問個清楚


    。」


    那姬與千尋以認真表情互看了對方一眼。


    心裏有底的一真以沒有起伏的聲調回答兩人。


    「既然你們已經知情,我這邊也比較好應對。可以問問你們談了什麽嗎?」


    「嗯。不過這裏不太適合說話,我們還是先出去吧。途中可以看看市內的情況,順便為你做個導覽。」


    於是,三人一起外出並搭乘海上巴士。


    那姬和千尋看著緩緩向後流動的街景,開始解釋昨晚的情形。


    *


    昨天晚上的月亮藏起身影,星光也很稀疏。


    「海獅子」的襲擊結束後幾小時,新宿居住區終於恢複平靜。


    都市遺跡居住區遭到破壞後的瓦礫很快就被撤除,筋疲力竭的居民們也全都上床就寢。


    大量居民受傷對都市國家來說是個打擊,國家活動停止半天更是嚴重的損失。


    基本上,都市國家的運作型態近似於生物個體的活動。


    物資的生產、流通、管理、配給……全都需要人手才能夠處理。


    結果因為昨天遭到襲擊,這些國家活動全麵停止。再加上能動用的人手必須扣掉傷患與照顧傷患的人員,明天起的全體活動必定會受到負麵影響。


    有多餘人手與時間的充裕生活在這個時代並不存在。


    為了填補這些損失,都市國家的掌權者都聚集到了軍艦上。


    「相良商會」會長,相良惠之助。


    「海洋遠征軍」臨時統帥,天之宮千尋。


    「開拓一四部隊」統帥,茅原那姬。


    天之宮原本出身於開拓部隊,現在是因為遠征軍外出進行太平洋遠征而暫時代理統帥,也就是實際的負責人之一。


    除了他們,還有相良商會的重要幹部和軍方的部隊長等數十個人也在場。


    由於軍艦的動力在晚上必須代為供應城鎮的電力,室內隻剩下最低限的燈光。


    再加上今晚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隻有微弱的光線照亮了參與者的臉孔。


    眾人圍著一張桌子,最裏麵的位置架設著一台螢幕,螢幕上是一位身穿鮮紅色服裝的年長男性。這名紅衣男性看著報告書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把整個身子都靠到椅背上後才露出傻眼笑容。


    「……我連罵人都懶得罵了。沒想到居然有餘力無視警戒命令,悠哉地讓生產線繼續運作,真是讓人佩服。看來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極東邦聯已經變成超級強國了是吧──我說惠之助,為什麽你在場還會陷入這種愚蠢的狀況?」


    「這次實在丟人,龍次郎。一切都是我的責任,相良商會會負責補償所有債務。」


    一個有著明顯啤酒肚的年長男性──相良惠之助愧疚地低下頭道歉。


    他的年齡大概和螢幕裏的紅衣男性差不多,兩人看起來都約莫是將近五十歲。


    然而被喚作龍次郎的紅衣男性卻收起笑容,不客氣地瞪著相良會長。


    「由商會補償是理所當然的大前提,但是我想知道的是原因而不是由誰賠償──那姬、千尋,你們兩個確實有下令要進入警戒狀態吧?」


    眼神銳利的龍次郎對兩名赤服成員提問。


    赤服是以特權將官階級的身分保護都市國家的存在,成員各自擁有不同的特別力量與使命。而倭田龍次郎身為赤服的魁首,他的發言在極東邦聯具有非常強大的影響力。


    臉上表情比平時更為認真的那姬點頭回應。


    「是的,我得知巨軀種族群闖入靠近都市區的火山臼海流後,立即指示要擴大警戒範圍。」


    「和待命中的開拓部隊直接聯絡的人是我。那姬當時去救援沉沒的船隻,所以由我代為下令。」


    「是嗎?那麽解除警戒狀態的指示是來自相良商會,這點沒錯吧?」


    再三確認的過程中,那姬舉起右手提出意見。


    「是那樣沒錯,不過有件事情讓我有點介意。」


    「什麽事情?」


    「根據現場人員的證言,相良會長當時待在農業區域。因此我推測指揮居住區生產線的人應該不是相良會長,而是他的兒子相良當麻先生。」


    聽到這句話,在場所有人都把視線放到相良會長身上,身為當事者的相良會長則是用力咬著嘴唇轉開視線。


    「下令者是商會會長本人」和「下令者隻是會長的兒子」,這兩種情況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察覺內情的龍次郎搔著腦袋,似乎很無奈地對著相良會長提問:


    「……惠之助,剛才那些話是真的嗎?」


    「是真的。但是判斷可以把現場指揮交給那蠢貨的人是我自己,所以是我的責任,理應由我來承受導致極東居民陷入危險的懲罰……各位,真的很抱歉。」


    相良會長探出身子,對著眾人低頭謝罪。


    他的眼中帶有強烈的意誌和決心,還透出感到焦躁的情緒。


    在巨軀怪物橫行的這個時代──國家的危機管理是最該受到重視的要項之一。這位老成練達的會長當然很清楚那種事。


    雖然相良商會現在被稱為商會,原本卻是負責管理農林水產的組織。和負責拓展都市遺跡讓人類得以進入居住的開拓部隊算是兄弟組織。


    正因為有這個相良惠之助盡心盡力地付出,極東才能鑿平山脈、填起海洋,開墾出能夠養活五十萬人口的農耕地區。如果是會長待在現場,頂多隻會抱怨幾句,想必不會做出無視警戒命令的誇張行動。


    在移居日本群島的行動開始後的這三十年間,支撐國家的有功者之一現在卻在眾人環視之下低頭謝罪。


    就算是身為赤服魁首的龍次郎也不能隨便無視惠之助的意願。


    然而那姬卻沒有理會雙手環胸正在思考該如何處置的龍次郎,以嚴厲的語氣開口:


    「相良會長,很抱歉要否定您的發言。可是這次事件是動搖都市國家生存的大事,恐怕不是會長低頭道歉就能解決的問題。」


    「你真是嚴格啊,那姬。不過我大致上也是相同意見,這次不是商會補償就能了事的問題。我們這些開拓者一直在人類無法居住的地方互助合作,賭上性命奮鬥至今。結果要率領眾人的商會繼承人卻是那種德性,誰能把生存權托付給他?」


    「所以說由我來負起責任……」


    「你別搞錯了。所謂的負責人是要承擔責任,而不是代替他人扛起罪行。就算身為父母,也不能頂替子女的罪責。」


    聽到這些嚴厲的指正,相良會長隻能狠狠咬牙。


    違反命令和侵犯生存權是重罪,就算對開拓有功也不能就此放過。


    因為無法嚴守生存權的都市國家隻會走向黯淡的未來,沒有任何例外。


    人們會過著害怕巨軀種的日子,生活中不再有任何餘裕,孩子們也會慢慢失去笑容。


    就像今晚,連同大人們在內,想必所有居民都因為害怕海獅子再度來襲而無法安心入眠。


    「在居民們的不安感越來越膨脹的情況下,要是身為原因的人物沒有受到任何製裁……各位覺得會發生什麽事?千尋,你來回答。」


    聽到突如其來的質問,千尋慌慌張張地端正姿勢。


    「我想……居民的不安會變成不滿,不滿會再轉變成憤怒與懷疑。最糟的結果,就是都市國家內部可能會因此出現裂痕。」


    「沒錯,這次的事情並不是隻要商會扛起責任就好。我們必須以都市國家的立場來展現出生存權穩固無虞的事實,藉此消除居民的不安。」


    從小笠原基地避難所移居至此三十年,極東邦聯還是個過於年輕的國家,各組織也還處於正在培育人才的階段。


    現在絕對不是加深居民不安和懷疑的時候,必須盡快做出對應。


    現場每個人都苦著一張臉,這時那姬再度舉手發言。


    「魁首,關於這件事,我想舉出提案、推薦,以及問題。」


    「說來聽聽。」


    「首先在安全方麵,海獅子的殘黨尚未全數鏟除。為了消除居民的不滿,我提議從開拓部隊抽出人手組成討伐部隊,負責驅逐附近的巨軀種。」


    「……成立新部隊和大幅強化討伐遠征人員嗎?這提議不錯,不過惠之助他兒子的事情怎麽辦?」


    「雖然我自己先前說了那些話,但是處罰商會繼承人恐怕隻會在組織之間留下心結。所以對於當麻先生,一方麵在表麵上給予寬大的處置,同時要求他以士兵身分參加今後的討伐部隊並站上最前線……這樣如何呢?」


    看到那姬帶著笑容講出這種極為駭人的提案,商會的重要幹部都被嚇出一身冷汗。然而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顯見他們也判斷這是有效的手段。


    討伐部隊的前線是最危險的配屬單位,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當然,還會碰上許多有性命危險的任務。


    因此這種安排能夠在懲罰他個人的同時也對都市國家做出貢獻,可以說是很有效率。


    再加上要是不趕快解決「海獅子」的殘黨,就不能隨便把聲波兵器修好並再度啟用。強化周遭警備確實是必要的行動──千尋卻無法讚同那姬的提案。


    「等一下,那姬。遠征軍的主力部隊已經外出進行太平洋遠征,你意思是要靠我們自己去討伐殘黨嗎?這和調查遺跡可不是同一回事。」


    「這方麵我已經有想法了,所以沒問題……而且,我還想調查一些事情。」


    那姬在講到最後一句話時壓低音量,像是隻想讓千尋聽到。千尋不解地歪了歪腦袋,最後還是因為那姬已有對策而撤回了反對意見。


    龍次郎一邊仔細評估那姬的提案,同時把視線轉向相良會長。


    「成立第一五部隊啊……隻從開拓部隊裏調動還無法湊齊人員,可以直接認定『相良商會』也會派出人手嗎,惠之助?」


    「當然沒問題。這次事件是我寵壞孩子的後果,那種安排可以說是正合我意。請讓他追隨你們,接受嚴格的指導吧。」


    「嘻嘻,我明白了。那麽我今天晚上會規劃出編製方案。」


    「但是部隊長要怎麽辦?日番穀姊妹還太年輕,誠士郎則是跟來了太平洋遠征這邊。一般來說應該讓惠之助的兒子擔任部隊長,不過那樣可無法服眾。」


    「是的,所以我剛剛提到推薦。我要推薦在這次『海獅子』來襲時擊退敵人的有功人物──東雲一真進入開拓部隊,並在近期內任命他為部隊長。」


    聽到這個提案,商會成員們忍不住起了一陣騷動。


    他們想必已經聽說這個人物,然而肯定沒有想到那姬不隻收編,甚至還要把他任命為部隊長。


    另一方麵,龍次郎卻是摸著下巴的胡須,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


    「讓那家夥成為部隊長嗎?實力確實可以打包票……不過其他部隊長接受嗎?任命一個外人成為部隊長,說不定會遭到反對喔。」


    「關於這一點,我已經取得在場各部隊長的認可。隻剩下千尋和第四部隊的部隊長還不知道這件事。」


    「……是啊,我沒聽說過這件事。不過我現在是遠征軍的臨時統帥,所以也沒辦法嘛。」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是因為不巧就隻有跟千尋一直碰不上麵……」


    「我知道我知道。」嘴上不饒人的千尋揮著右手回應。兩人在襲擊後都忙著善後,沒能事先說明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更何況一旦現場的最高領導人下了決定,默默服從才是軍人應有的反應。


    龍次郎露出半是佩服半是傻眼的笑容。


    「意思是已經打點好了嗎……哎呀,虧你能接二連三地找出辦法應對,實在很有一套。要知道這樣會讓現場的大叔們都很沒麵子。」


    「……?是嗎?那麽我以後會顧慮得更周全。」


    「免了免了,事到如今已經太遲了,自信心沒被那姬摧毀的男人大概隻剩下龍次郎而已。要是隨便反駁,反而會遭到你據理力爭地百倍奉還,所以別說和你對立,我們這些人可是怕得連回嘴都不敢。」


    「哎呀,我們這邊倒是覺得那姬萬分可靠喔。因為麵對『相良商會』和『小笠原執政會』提出的無理要求,她可是能夠正麵提出反對意見的年輕女傑呢!」


    雖然千尋一臉得意,那姬卻尷尬地低下了頭,臉上滿是苦澀表情。


    她大概連作夢也沒想到,其他的年長男性其實是以那種畏懼心態來看待隻不過是在認真工作的自己。


    臉上微微泛紅的那姬刻意咳了一聲。


    「總……總之,對我的評價不是重點──回到正題吧。關於東雲一真先生,他的來曆還是成謎。本人宣稱是龍次郎先生把他從奴隸商人手中救了出來,實際上真的是那樣嗎?」


    東雲一真的言行顯然很異常。盡管他絕對不可能是在正常的環境中成長,不過還是可以做出幾個推論。


    那姬認為東雲一真出身於「情報遭到封鎖的不明避難所都市」。他對b.d.a和都市國家一無所知,也欠缺一般常識,卻擁有連那姬和日番穀姊妹都沒聽說過的知識。


    所以如果推論他的祖先當初躲進了某個極為堅固的避難所,上述一切條件就全都說得通了。


    而且他居住的堅固避難所雖然和外界隔絕,但是情報伺服器之類的設施恐怕還在運作。


    後來那個避難所遭到王冠種()或天悠種(avatar deva)的襲擊,都市崩壞,導致東雲一真和家人失散……這就是那姬的推論。


    然而龍次郎的反應卻出乎意料,他歪著腦袋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想知道來曆……那家夥沒跟你們解釋什麽嗎?他毫無疑問是日本人。」


    「我知道他是外籍遺留民,不過……」


    「不對不對,那家夥是日本人。你沒看我寫的介紹信?」


    聽到龍次郎的回答,連那姬也忍不住懷疑地皺起眉頭。


    部隊長和重要幹部也是同樣的反應。因為在這個時代,所謂的日本人就等於大和民族,不代表任何其他的意義。


    明白彼此的認知有落差的那姬決定從頭開始說明。


    「龍次郎先生的介紹信不幸在沉沒事故中被泡爛了,但是信上有極東的封蠟,所以我把他視為重要人物來對應。」


    「很好的判斷,看來我找執政會長蓋印是正確的做法……不過傷腦筋啊,這件事說來話長。」


    「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讓部隊長和商會重要幹部們先回去休息吧。由我和千尋還有相良會長三個人留下來。」


    「我也可以留下來嗎?」


    看到相良會長一臉尷尬的樣子,那姬笑著回答:


    「當然可以。相良商會和當麻先生的事情與這個話題無關,而且我很尊敬相良會長的知識和經驗,所以想聽聽您的意見。」


    「……知識和經驗嗎?身為年長者,我倒是希望人品也能獲得尊敬。」


    相良會長以苦笑回應那姬的明顯諷刺,和其他兩人一起吩咐部下離開。


    原本有幾個人也想留下,最後還是由身為組織負責人的那姬、千尋和相良會長三人作為代表,這場會議到此解散。


    *


    等人聲遠去,軍艦中也逐漸恢複寧靜後。


    龍次郎點起一根菸,然後才慢慢地開了口:


    「好啦……該從哪裏開始說明才好呢?」


    「


    他的身分那麽難以確認嗎,龍次郎舅舅?」


    「那家夥的情況相當特殊,我第一次聽到時也是再三確認了好幾次。」


    千尋以比較不那麽正式的語氣向龍次郎提問。她大概是因為在場者變少而比較放鬆,這種對親人的稱呼才會一時脫口而出。


    龍次郎還在煩惱要從哪個部分切入。


    要以口頭來說明信中內容並非易事。


    當他還在猶豫時──聳立於遠方的環境控製塔開始發出微微光芒。


    和那姬等人分處兩地的龍次郎也看到同樣的景色,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般地問了一句。


    「控製塔的定時發光啊……正好,你們知道環境控製塔發光的機製嗎?」


    「我不清楚詳情,千尋呢?」


    「我知道一些……記得是因為結晶粒子體層層累積,使得外牆被結晶體覆蓋。」


    結晶粒子體──粒子和粒子經曆長久年月後結合而成的物質。


    數十年前原本推測成因是粒子受到某些因素影響而停止運動並互相結合,近年來才查明其實正好相反。現在一般的理論是核心的星辰絲狀構造(astral fment)在結合並巨大化的粒子內部開始等速運動,所以才會製造出處於隨時加速狀態的結晶粒子。


    「我們使用的b.d.a──血中粒子加速器正是利用這種結晶粒子作為核心,也就是靠著結晶粒子體才能製造出加速狀態。」


    「哦……雖然我自己也有使用b.d.a,卻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原理。」


    那姬摸著自己右手上的b.d.a,看起來滿臉佩服。


    在旁邊抽起菸來的相良會長則是幫忙追加了簡單的補充說明。


    「順帶一提,你們赤服使用的b.d.a使用了叫作高純度結晶體的貴重結晶粒子體。就是因為能夠承受體內的粒子加速,所以高純度的結晶粒子體很珍貴。我國隻能依靠進口,要輸入可是相當辛苦啊。」


    「相良商會」的交易對象主要是其他都市國家。


    由於結晶內的物質間電子轉移會引起結合緩和,在大氣中升華的情況並不少見。因此一般認為不可能以人工製造出高純度結晶體。


    目前查明的精煉方法隻有仰賴自然環境,也就是可以在累積了粒子體的活火山、海邊、湖泊以及大樹等地方取得。


    「那麽回到一開始的問題──環境控製塔的發光現象俗稱為『星際新星(astral nova)』,意指『酷似光波的粒子波動』,是粒子超過光速時能看到的現象,最多能夠發出七種光芒。這也是被結晶粒子覆蓋的地區會出現的特色景觀,而環境控製塔本身據說三百年以來都被覆蓋在結晶粒子體之下。」


    千尋以平靜態度說明完之後,那姬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咦?意思是沒有人曾經進入環境控製塔內部?」


    「大概是吧?畢竟失控狀況到五十年前才平息,而且外麵還覆蓋著累積了三百年的結晶體,沒有任何人能夠進去。」


    「是啊,控製塔和噴出塔周遭可以回收低純度的各種結晶粒子,算是船上民族的產業之一。到了近年,b.d.a供給和大量開采也因此加速……總之關於東雲一真,他是在那裏麵被發現的。」


    下一瞬間──三人各自以不同的表情定格。


    那姬倒吸了一口氣瞪大雙眼。


    相良會長眯起眼睛冒出冷汗。


    千尋則是半張著嘴說不出話。


    他們沉默了大約一分鍾才正確理解剛才那句話代表的意義,第一個回神的千尋靜靜地開口提問:


    「那個……所謂的『在裏麵』,難道……難道是指環境控製塔裏麵嗎?」


    「沒錯。正確來說,據說是在產生粒子體的爐心部位發現他的。」


    「爐……爐心!」


    「怎麽可能!」


    那姬和相良會長都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滿心疑問的兩人逼近螢幕,開始接連對龍次郎提出質疑。


    「在爐心發現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剛剛不是才說明過三百年來沒有任何人能進入環境控製塔內部嗎!」


    「是船上民族挖開了外層的結晶粒子,最後到達了入口。」


    「就算是那樣也很奇怪吧!居然有人能夠從三百年來一直被結晶體覆蓋的環境控製塔……而且還是爐心部位出來,怎麽想都覺得異常!而且基本上,那家夥到底是怎麽進去的!」


    「那還用問嗎,正常來說……他應該是在控製塔被結晶體覆蓋之前就進去了吧。」


    這下三個人真的一時語塞。


    既然是在控製塔被結晶粒子體覆蓋之前就進入內部,那麽能推論出的答案隻有一個。


    除非東雲一真是在三百年前──環境控製塔失控前後就已經存在於控製塔內部,否則想必不可能演變成這次的狀況。


    「所以他是三百年前……發生大崩壞那時代的人類……?」


    「龍……龍次郎舅舅你相信這種事?」


    「最後相信了。因為光奴隸商的證詞不夠可靠,我還聯絡了參與挖掘的阿拉伯海大海盜。盡管花了不少代價,不過拿到了挖掘時的影像紀錄。把種種條件考慮進去再整合他本人的發言,判斷那家夥確實是三百年前的人類並沒有問題。」


    「……嗚!」


    連影像紀錄都有可以說是決定性的證據,三人的反應隻能用瞠目結舌來形容。


    至少「東雲一真來自控製塔內部」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姬原本也極為驚訝,但是很快就開始回想一真的言行,並按照順序在腦中逐步推論。


    「……是嗎,那樣的話確實就說得通了。」


    「什……什麽意思?」


    「阿真他缺乏這個時代的常識,卻擁有三百年前的常識,甚至連人們不會前往的都市遺跡和城鎮細節都很清楚。那些事情對我們來說並非常識,不過對於三百年前的人來說應該是等同於常識的一般知識吧?」


    例如他可以接二連三舉出橫濱的著名觀光景點,對於避難所設立理由之類的雜學也有涉獵。在三百年前隻要買本情報雜誌來閱讀,懂得這些知識並不奇怪。


    他反而對於這時代每個人都知道的情報──日本列島沉沒後成為日本群島這件事一無所知,也不了解b.d.a、巨軀種,以及都市國家的內情等等。


    或許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原本生活在其他時代。


    然而如果真是那樣,又會有其他疑問接踵而來。


    「龍次郎先生,你剛剛說發現他的地點是爐心部位,具體來說當時是什麽樣的狀況?難道控製塔是以人類作為動力嗎?」


    「哈哈,怎麽可能。況且雖然是爐心部位,但正確來說那些海盜似乎隻能前進到第三層的粒子槽附近,他們就是在那裏發現了那家夥。」


    接下來的發展其實很單純。


    泡在整槽星辰粒子體裏三百年的東雲一真被回收時,據說確確實實是一具屍體。隻是船上民族認為這樣不能當成商品,於是死馬當活馬醫地嚐試了腦波和心肺功能的複蘇治療。


    複蘇治療奇跡般地成功──然而東雲一真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環境控製塔裏沉睡,也不記得三百年前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隻朦朦朧朧地記得自己的名字和出身的國家。


    「在這個狀況下,那家夥唯一的願望就是回到日本,查明家人到底怎麽了……這是很正常的反應。一覺醒來卻發現世界已經毀滅,家人親友全都沉入海底。得知這種沒有夢想也沒有希望的事實,又有誰能夠乾脆接受?」


    龍次郎一臉同情地捏熄香菸,其他三人也表情凝重。


    就算隻有自己一個人存活幾百年來到這種人類衰微的時代,又要以什麽為目標而活?家人、朋友,以及將來的夢想……他一口氣失去了所有一切。


    ──沒有實感。


    東雲一真一直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對於已經失去一切的他來說,這個世界和自己並沒有任何關聯。


    「……是嗎,所以他也是為了接受目前的狀況,才會那麽想查明家人最後的結果嗎?」


    「是不是那樣隻有他才清楚。這種事情我們也幫不上忙,隻能靠那家夥自己克服。」


    「也對。以後的事情可以再說,目前應該要優先擬定能抵抗眼前威脅的對策。阿真毫無疑問是強大的戰力,我會在今天之內規劃好部隊編製。」


    「嗯,交給你了。『太平洋霸者』一旦北上,這邊就無法使用通訊類的設備,下次聯絡會是在一個月之後。至於第一五部隊的編製就由那姬全麵負責,你可以放手去做。」


    聽到龍次郎給予的強力支持,那姬站了起來,千尋也跟著起身。


    可是以認真表情默默旁聽的相良會長卻雙手抱胸開始喃喃自語。


    「東雲……三百年前的人,然後叫作東雲一真……?」


    「?你怎麽了,惠之助?」


    「不,我隻是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名字……我說龍次郎,『海神』的航海日誌裏是不是出現過類似的名字?」


    「你說什麽?」


    龍次郎以懷疑的聲調反問。


    「海神」是指三百年前在大災害中拚死進行救援活動的遠征部隊,相良會長居然認為海神的航海日誌裏曾經出現東雲一真的名字……再怎麽說恐怕都是他記錯了。


    「算了,既然你這麽說,我就去確認一下吧。不過需要一點時間。」


    「這我知道。總之,今天就到此結束吧。」


    「好的,龍次郎先生的太平洋遠征也請加油。」


    「要是有白鯨突破封鎖可就糟糕了,拜托舅舅要把工作做好喔。」


    「你這蠢蛋,知道自己在對誰放話嗎?我才想叫你們幾個把國家確實守好。」


    深夜的會議就這樣告一段落。


    東雲一真的身分還是沒能證實,不過卻因此明白他的稀有度。


    畢竟他可是曾經活在三百年前的曆史證人,甚至可以判斷他對於推動文明複古的極東來說──或者對人類全體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物。


    (不隻奴隸商人,看在列強國家眼中,阿真肯定也是他們亟欲入手的情報來源。難怪龍次郎先生會要求他不可以隨便透露自己的來曆。)


    那姬並不清楚奴隸商原本想把一真賣給哪個國家。


    但是想必會有很多國家和組織為了得到他而不擇手段。考慮到萬一今晚就發生類似的狀況,或許應該要派出人手保護一真。


    因此那姬親自前往一真的病房,在他旁邊著手規劃新部隊的編製方案。


    *


    海上巴士隨著平緩的波浪慢慢晃動,在海麵上繼續前進。


    說明完昨晚會議的內容後,那姬笑容滿麵地結束報告。


    「總之……以上就是昨晚會議中提過的話題。」


    「我想進一步提出一個問題……你應該明白重點吧?」


    換上銳利眼神的天之宮千尋如此開口。因為別的不說,沒把這件事問個清楚根本一切免談。


    於是她正式提出了昨晚得到的結論。


    「──東雲一真,你真的是三百年前的人類嗎?」


    那姬和千尋都帶著緊張表情等待一真的答案。


    一真雖然滿臉嚴肅,卻沒有任何能夠否定的要素。


    最後他回看兩人的雙眼,招認般地說道:


    「……對,龍次郎先生說得沒錯,我是被人在環境控製塔裏找到的。所以如果要問我是不是三百年前的人類,我想一定是那樣沒錯。」


    他間接地肯定了這個推論。


    那姬似乎很同情地稍微眯起眼睛,但千尋反而興奮得雙眼放光。


    「那……那麽,你真的來自三百年前……!」


    把身子往前探的千尋握住一真的手,對他投以充滿熱意的視線。


    「真是驚人的偶然……不,驚人的奇跡!我從來沒想過居然會有經曆過失落時代……經曆過人類黃金時期的人還活著!」


    「是……是嗎?果然沒有前例嗎?」


    「你真傻,當然不可能有啊!環境控製塔本身就是失落技術的集合體,還有許多技術尚未被解開!可是隻要有你的協助,說不定可以解開什麽……」


    「千尋,冷靜點,你害阿真很困擾。」


    那姬帶著苦笑製止她的行動。


    總算回神的千尋慌忙放手,大概是為了掩飾害臊感而用力坐回椅子上。


    畢竟對活躍於文明複古第一線的她來說,一真的存在隻能稱之為奇跡。倘若一真確實是三百年前的人類,想必能為千尋探討的資料與研究帶來很大的進步。


    因此千尋才會難得地如此激動──不過那姬卻低聲責備她的失態。


    「千尋真是笨蛋,你應該要更顧慮人家的感受啊。」


    「咦?」


    「……你直接講明沒有前例,當然會讓他受到打擊。」


    聽到那姬的提醒,千尋不由得掩住嘴巴。


    所謂的沒有前例,就代表一真的家人還活著的可能性已經完全消失。


    千尋想要訂正自己的發言,一真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不必介意,這是我個人的問題。過度顧慮彼此隻會使得氣氛變差,如果你們有什麽問題,我也願意回答。」


    「是……是嗎──嗯,也對。我有一大堆想問你的事情,也會根據你的回答準備正當的報酬。我們就采用give & take的形式吧,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阿真那邊有沒有什麽想反過來問我們的事情?例如成為部隊長之後的問題之類。」


    「關於那件事,首先我想確認自己有沒有拒絕的權利。」


    一行人搭乘海上巴士在建造於遺跡上方的海上都市晃了一圈,在途中聽完說明的一真對於那姬擅自把他任命為部隊長的事情好像不太認同。


    那姬和千尋似乎很意外地看了彼此一眼,重新問道:


    「咦?阿真你不想當部隊長嗎?」


    「部隊長以上的職位可以享有特權,在這裏生活會比較方便喔。」


    「我不是計較那些,而是單純覺得自己不適合。如果隻是小兵,要我做什麽工作都無所謂;但是我還沒學過任何東西讓自己夠格以部隊長身分來扛起他人的性命,要成為我部下的人肯定也沒辦法把生命托付給一個陌生人。」


    「噢,原來如此啊。其實你不必擔心這個,身為統帥的我會安排第一五部隊作為自己的直屬部隊來行動,所以實際上的司令塔是我。在阿真學會部隊長必須負責的活動內容之前,你可以把自己當成副隊長就好。」


    那姬的意思是負責扛起所有人性命的是她,一真不需介意。


    聽完這種委婉的說明,一真心裏卻產生另一種歉疚感。因為這種做法意味著當一真失敗時,那姬會代替他負起所有的責任。


    「……再問一次,我沒有拒絕的權利嗎?」


    「有啊,我們極東自許為理性的都市國家。如果阿真堅持不願意……嗯,那也沒有辦法,我不能強迫你接受討厭的職位。總之……就任命你為我的直屬部下吧,那樣可以嗎?」


    「我反而覺得那樣比較好。因為我可以信賴那姬,也可以托付──」


    「停停停,你先等一下!」


    千尋突然開口,介入兩


    人的對話。


    「抱歉插嘴,不過你要不要等到達下一個地點以後再做決定?我有個絕對不會讓你吃虧,而且對彼此都有益處的提議……呃,我可以直接叫你一真嗎?」


    「請便……但是我對特權和權力都沒有興趣,隻要有個據點讓我能繼續調查家人的情報就夠了。」


    「所以說,部隊長這地位在那個地方能派上用場。隻要成為部隊長,就可以申請閱覽過去的資料,其中也包括了一真你想找的東西。」


    那姬在這時聽懂千尋的意思,興奮地豎起食指。


    「對……對喔!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裏應該有那份名單!」


    「就是那樣,平常隻有專職研究的第四部隊和第八部隊能接觸那份資料,所以我一時忘了──但是在那間圖書館裏,保存著幸存者的名單。」


    聽到千尋拋出來的意外提議,一真第一次產生心跳加速的反應。


    這份名單記錄了在三百年前的大災害後存活下來的幸存者。仔細想想,身為幸存者後代的極東保有名單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成功從東京逃到小笠原基地的難民當中,或許有東雲一真的親戚和認識的人。


    ……這是他之前不曾考慮過的可能性。


    畢竟全世界有數十億人口在大災害中喪命。認為在生存機率隻有幾億分之一的幸存者裏包括了自身的家人,恐怕是一種很天真的想法。


    然而,或許──或許真的能在幸存者名單上找到認識的名字。


    當一真的心跳速度節節上升怦然作響時,海上巴士到達終點的巨大建築物前方。


    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世界上唯一撐過大災害的知識寶庫。


    一真站在圖書館的大門前,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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