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tsdm輕譯組


    翻譯:斷章的罪歌


    校對:中嶋陽子


    喰神愛漢堡包愛得深沉。


    ‘啊啊——嗯……’


    有著兩塊大肉排的雙層漢堡包,水淋淋的鮮嫩生菜外加鮮紅的番茄切片夾在中間,分量十足。


    張開大嘴一口咬下,拉緹梅利婭的神色驀然春光燦爛。


    ‘超好吃———!……’


    古川七日隔著單麵可視鏡看著那張笑臉。


    這裏是與拉緹梅利婭所在的審問室隻有一塊鏡子之隔的觀察室。狹窄不說,還沒有飯吃。把粗手臂環繞在七日肩膀上的,是一位渾身煙味的中年人。


    這位鬼怒川警官每說一句話,就將體重施加在七日的肩膀上。


    “真是區分不出來呀,禍津神這東西。這家夥怎麽看就是一個十四、十五歲的可愛女孩兒吧。你說是吧。”


    “那她就是個人類唄。”


    一個耳光打了過來。


    “別給我裝傻!古川。你的身份我們一清二楚。帶著禍津神的異端者,我姑且誇一誇你那敢從正門堂堂正正地闖進警察局裏的膽量。快說,混蛋,你使喚禍津神是打算做什麽好事兒?”


    “……不,也沒打算要做什麽”


    話音剛落,反麵的臉也被打了。一張開嘴,巴掌就會呼過來。七日心裏不爽地噤聲不語。


    七日的兩隻手腕間被手銬栓起來。本打算見一個人而來到警察局,卻不由分說,就被拘禁了。雖然還沒有被告知罪行,但自己心裏可以猜想到大半。


    眼下正被盤問的,是關於自己身邊帶著人類的天敵——禍津神一事。在單麵可視鏡的對麵,禍津神的其中一種,喰神正對著漢堡包狼吞虎咽。


    這時審問室的門打開,一位年輕的女性刑警走了進來。看到她手臂中懷抱的甜甜圈的盒子,拉緹梅利婭表情綻放出萬丈光芒。


    “那是啥呀?我可以吃麽!?”


    開朗興奮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到觀察室。


    鬼怒川從胸口的口袋中掏出皺皺巴巴的香煙。擦燃火柴為香煙點上火,馬上,一位身在房間角落做著筆錄的年輕刑警發話了,“這裏,可是禁煙的。”


    “煩死人了,有意見的話就給我滾出去。”


    “……”


    年輕刑警扶了扶眼鏡,默認了鬼怒川傲慢跋扈的行為。


    七日用眼角瞥了一眼他心有不滿的舉動。原來如此,看來這間觀察室是屬在鬼怒川的支配之下。鬼怒川旁若無人,悠哉悠哉地吞雲吐霧。


    “……一旦發現禍津神就要馬上通報。這是這個國家所有國民都必須執行的義務。馬上祈禱士協會的那群家夥就要來了,到時候可別怨我。”


    緊接著,審問室的門被粗暴地打開。然後出現的,是三個高個兒的男子。他們都穿著一樣的製服,腰間備有軍刀。他們就是退治禍津神的專家集團,祈禱士。


    ‘別放鬆警惕!’


    ‘給我盯緊了!’


    臉頰依舊是被漢堡包塞得圓鼓鼓的,一臉呆然的拉緹梅利婭被包圍住了。


    然後,‘拔刀!’——祈禱士們一齊將軍刀拔出。


    ‘哦、哦噢?’


    拉緹梅利婭困惑的聲音轉進觀察室中。


    “……刑警先生,再這麽下去實在是太可悲了。請讓我來說一句話。”


    “哈、你是想讓他們住手嗎?沒用的。站在禍津神麵前的祈禱士,誰也阻止不了他們。”


    “我想也是呢。”


    七日用現在依舊被手銬拴住的手,按下桌子上麥克風的通話按鈕。


    “能聽到我說的嗎?拉緹梅利婭。”


    在單麵可視鏡的對麵,拉緹梅利婭猛然抬起頭。


    ‘噢,阿七?在哪兒?’


    “你那邊的人,似乎都想要斬殺了你。”


    ‘哦……?’


    拉緹梅利婭詫異地皺起眉毛,環視將自己包圍的祈禱士們。


    祈禱士們在她的目光下,紛紛後退。


    “你可別吃掉?”


    ‘……才不,我就吃。’


    “我說你啊,可別忘了你的弱點還在我手裏呢。你想讓我把那個碾碎嗎?”


    ‘你在哪裏看著呢?快滾出來,卑鄙小人!’


    拉緹梅利婭把頭轉來轉去環視著整個房間,但還是沒察覺到是在鏡子的背麵偷看著她。


    “我再給你說一遍,別吃。”


    ‘……嘖’


    拉緹梅利婭咋舌。然後把剩下了的漢堡包吃光,舔掉粘在手指上的番茄醬。


    ‘……別命令我。’


    察覺到拉緹梅利婭釋放的殺氣,祈禱士間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行刑——!’


    在他們做出動作的同時,拉緹梅利婭保持坐著的姿勢,把桌子朝上踢飛。桌子在祈禱士們的頭上飛舞。


    給我盯緊了——就是剛才說出這句話的當事人自己目光追逐著桌子,抬起來下巴。拉緹梅利婭在這時露出了笑容。不就簡直是自己把脖子伸出來任我宰割不是嗎?


    “還真是為難我了——”拉緹梅利婭一邊向前跑一邊呢喃著。


    縮減距離,向滿是破綻的頸部揮去手臂。緊接著——


    ‘咕唔……’


    大量的血沫從脖子中飆出。


    然而拉緹梅利婭沒有允許失去力量的他屈膝倒下。掐住飆血的脖子提起他的身體。


    “就算讓我不要吃人——不要殺人,可人類這東西,實在是——”


    朝著被強製向上抬起的臉上,桌子直直落下來。


    ——咚呲,臉被碾扁的低沉聲音響徹了審問室。


    “——太脆弱了。”


    濺在臉上的血,拉緹梅利婭用唇尖舔舐,定睛看著剩下來的兩個人。


    “什……!”


    透過單麵可視鏡看到的場麵,令鬼怒川發出驚愕的叫聲。


    和人類區分不出來。他發覺到剛才所做的那些發言錯的是多麽徹底。看似可愛的那位少女,現在顯露出本性,把玩著那些男子們。


    不會有錯,那少女就是禍津神。


    無比的,殘酷。


    拉緹梅利婭抓住了落在地上的桌子的一隻桌腳。嘴裏“謔呀”的喊出一聲,揮出的桌子朝向了第二個祈禱士。他匆忙想用劍來擋住,但是細刀身的軍刀沒辦法抵擋住,連同軍刀一起被重重毆打,撞向了單麵可視鏡。


    沒有一絲的停息,繼續向他揮動著桌子。咚、咚,每當受到衝擊,鏡麵就跟著震動,鬼怒川向後倒退。


    發出削破皮肉的聲音,血淋淋的男子從單麵可視鏡上滑落。透過他的背後,就可以看到拉緹梅利婭的表情。就跟吃漢堡包時的表情一樣,是心花怒放的笑靨。


    “古川七日……!快讓她住手!”


    鬼怒川用他那粗嗓門喊道。


    “這可是他們劍刃相向在先。這應該是正當防衛吧。”


    “是防衛過當,不用殺了他們!”


    “喂喂,祈禱士們可是打算要殺了她不是?一旦居於劣勢就求情,這做法也太便宜自己了吧。我說刑警先生呀,你難不成覺得世界是繞著你轉的?你當自己地軸啊?”


    “你這家夥……!”


    情緒激動的鬼怒川,伸出手臂想揪起七日胸口。


    七日後仰身體躲過,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鬼怒川的拳頭揮空,隻抓到了空氣。七日用手銬的鎖鏈套住那粗手臂。


    隻把腕力當蠻力使用的男人,動作單純容易預測。七日對此很清楚。像這樣的男人,隻要挑釁他,首先就會想著要抓對方


    的胸口,然後要是手臂被纏住的話,就會光用蠻力來掙脫開。


    配合鬼怒川手臂用力向外拔的時機,七日起跳。


    鬼怒川自己的拉力完全變成了膝撞的力量,重重打在鬼怒川的下巴上。


    “啊嗚……!”發出奇怪的聲音,鬼怒川一個屁股墩兒,癱軟在地。


    這時,“不許動”,從背後傳來聲音。


    回過頭,就看到那位年輕的刑警站在房間的角落裏。是那個做筆錄的眼鏡男。他將槍口指向七日。


    “不許動,如果你再動一下——”


    “‘我就開槍了’,嗎?”


    喀嗒喀嗒,槍口在顫抖著。


    “……啊啊,我想起來了。這個房間裏還有一個人在呢,我都給忘了咧!”


    七日懶懶散散的站起身來,槍口也緊跟著他。


    “是我過失了。我沒有把你考慮進去。真對不住你。對我開槍吧。”


    雖然七日是這麽說的,但年輕的刑警反而開始一點點向後退。


    “喂喂,你是想去哪兒啊。我何止是手無寸鐵,甚至還被手銬拴著呢。”


    “別過來,我可是認真的。”


    “要說的話我也一樣是認真的。快開槍吧。難道說你還沒對人開過槍嗎?你可是警察呀!”


    刑警將自己逼到了牆根,“噫”,口中漏出一聲悲鳴。順著牆壁,自己逃向了角落。


    七日一點點、一點點的縮小距離。


    刑警膝蓋彎曲,最終癱坐在了地上,而七日就像是覆蓋在他身上一樣緊緊盯著男人的臉。


    真是張慘不忍睹的臉,沾滿汗水,呼吸紊亂,眼鏡上起了一層霧。


    “……身在戰場呐,男人隻有在射殺了敵人之後,才會第一次作為男人受到認同。這就是所謂真正的戰場。”


    緊緊貼在肚子上的槍口。即使是這樣的零距離,依舊扣不下扳機。


    七日雙手蓋在槍身上麵,為他拉起擊錘。卡鏘,響起一聲冰冷的聲音。


    “呼……哈……”


    “聽我說,這裏就是你的戰場不是嗎?來吧,就是現在,快殺吧。這就是成為真男人的機會——”


    話音未落,粗野的嗓音震響了房間,打斷兩人間的對話。


    “快離開他!鰯水!”


    鬼怒川已經站起身了。


    “光憑你是不行的,趕緊跑!鰯水!”


    “呼、哈……!”


    七日歎出一口氣,慨歎道:


    “……別把名字說出來呀,蠢啊你。”


    現在知道這個刑警的名字了。就更能夠侵入他的內心裏。


    七日無視了站起身的鬼怒川,在鰯水的耳邊小聲呢喃:


    “我說啊,鰯水……你現在不動手的話,我可就逃走了。這樣真的好嗎?你會在未來一直後悔下去,如果我當時阻止他了……。為什麽我沒能阻止他……。我到底,是為了什麽才當上警察的。——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不就是為了擊敗罪惡不是嗎?”


    “哈啊……哈啊……”


    鰯水吞咽下唾沫。感受到他不成熟而產生的緊張感,七日輕輕笑了。


    “去享受吧。第一次開槍殺人了。這可是一生中不知道能不能體驗到一次的寶貴經驗!”


    鰯水咬緊了牙關。


    “……就是現在,開槍吧!鰯水!”


    被七日的聲音所煽惑,鰯水扣下了扳機。


    磅——。隨著一聲震顫五髒六腑的槍響,硝煙味散布房間。


    扳機被扣下的前一瞬間,七日將身體蜷曲。在同時緊握住鰯水的手腕,控製子彈的軌跡。於槍口前方的鬼怒川,在七日的身後癱倒。


    “噫……!”


    “祝賀你鰯水,現在的你就已經是堂堂的男人了。”


    七日奪過手槍,用槍柄砸暈了鰯水。


    “……那些話都是唬你的就是了。”


    然後他走到鬼怒川的身邊。


    仰麵倒地的鬼怒川用充血的眼睛仰視七日。


    “……混蛋,你可別以為會就這麽輕易放過你……”


    “我是無所謂。再說你有穿著防彈衣不是嗎?”


    槍彈被擋在了鬼怒川的肩口前。這個男人的裝備在剛才的格鬥中就已經確認過了。從敞開的襯衫中,可以看見裏麵的防彈背心。


    “隻不過,就算是你這個肌肉白癡,要是被子彈打到了,至少還是會脫臼呢。”


    七日蹲下了,奪取掛在鬼怒川腰間的鑰匙。還從胸口的口袋裏順手牽羊了香煙。就在這時,手腕突然被抓住。


    即使受到尖銳的疼痛而緊皺著臉,鬼怒川依舊兩眼放著銳利的目光瞪著七日。


    “……古川,你可把我的名字給記好了。我絕對會讓你……”


    “不不,再說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全名。”


    用槍柄毆打,也把他擺平了。因為看他身體挺結實的,所以就給他在同一個地方又來上了一記。


    手銬的鎖解開,把豎直掛在桌子邊的自己的軍刀回收了。


    用槍把單麵可視鏡擊碎。


    “啊嘞!阿七,你之前是在鏡子的裏麵嗎?”


    拉緹梅利婭被飛濺回來的鮮血染紅,一臉不爽的湊近過來。


    把上半身伸進七日所在的房間裏,一臉懷疑的神情提高音量:


    “……這裏是啥呀?隱藏房間?你難道在偷看我?”


    七日跳進審問室。


    祈禱士三人背靠在牆壁上失去了意識。有人單邊的耳朵沒了。


    “你……真的沒有吃吧。”


    “才沒吃呢。這群家夥看著就難吃。”


    拉緹梅利婭撅起嘴巴,手指指向房間一角。耳朵就落在了那裏。


    “血倒是舔到了一點。”


    “隻要沒有吃就行。”


    審問室的樣子變得慘不忍睹。


    翻倒在地上的桌子,還有破碎的單麵可視鏡。倒在血泊中的祈禱士一動也不動。女刑警手裏依舊抱著甜甜圈的盒子癱倒在門前。


    那位刑警向七日送來非難的視線。


    “你……你這都是幹了什麽好事兒……。這裏可是警察局的正中心啊。”


    “這邊正趕時間呢,我們想要發生在寶藏島的神隱事件的資料。”


    這裏這位噙淚的女刑警就是七日來見的人,亥鼻千歲。她確確實實是一名警察,但同時也是一名情報販子。


    “你應該感謝我的。都是因為你在約好的時間沒有來,所以才跑到這裏來接你了。”


    “就因為這樣,你就要襲擊警察局?哪兒有人像你這樣做的”


    “我才不是來襲擊這裏的。……不過真沒想到竟然會被逮捕。”


    “求求你,有點兒自覺!可有不少人認得你。說你是使役著禍津神,墮落的暗之祈禱士……”


    “……這外號有夠俗……”


    這時,警察局內響起尖銳的應急警鈴的聲音。


    樓下已經滿是怒吼聲。嘈雜的腳步聲。這些聲音漸漸向這裏接近。估計不一會兒就會被包圍住。


    “情報販,快把情報給我。話說,你倒是站起來呀。”


    “情報就在櫃子裏……但是,我被嚇得使不上力氣,站不起來。”


    “真麻煩。”


    七日歎了口氣,把千歲拉了起來。


    “我把你抓作人質,然後路經櫃子,再出去。”


    “什麽,你認真的?”


    甜甜圈的盒子從千歲手裏落下來,拉緹梅利婭利索地在半空中接住。


    “哦唷。這個就歸我了。沒問題吧?”


    “呃……啊,可以可以。請你們兩個人,


    慢慢享用。”


    “哦哦!”窺探了甜甜圈盒子的內容物,拉緹梅利婭發出感歎的尖叫。


    一走出審問室,三人就被數個槍口所瞄準了。


    “不許動!”站在最前麵的中年警官用擴音器喊道。“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噫咿咿!”


    千歲發出尖叫聲,正想要奔向人牆。但她的後脖子,馬上就被七日抓到了。


    在將千歲當做盾牌來使用的七日身旁,拉緹梅利婭正挑選著甜甜圈。


    “阿七你不吃的對吧?”


    “別給我擅自決定。塗有巧克力最多的那個——你可別吃掉了。”


    “嘖……”


    盯著指向這裏的槍口,拉緹梅利婭惡狠狠咬下一口甜甜圈。


    “……別、命令我。”


    二〇年。黑尾鷗在烈日炎炎下啼叫著。


    “喵嗷——喵嗷——”如同小貓嬌嗔般的叫聲,響徹海岸邊的垃圾棄置場。在天上,石堆上,碼頭上,成群的黑尾鷗(譯注:黑尾鷗的叫聲很像貓叫,在日語中叫“海貓”,當然在中文裏就變成不同動物了。)鋪成一片,它們都麵向著同一個方向。


    它們視線的前方,將撿來的雨傘當做陽傘來使用的拉緹梅利婭站在那裏。在被堆積得高高的垃圾山的頂端,她直愣愣地眺望著遠方。


    “你有看到什麽沒?”


    脫去襯衫,卷起袖子的七日從山腳如此詢問道。


    “自行車,破衣櫃,陶管還有鐵管……生了鏽的巴士。”


    “全都是垃圾啊。”


    四麵八方都是垃圾。吹拂皮膚的風確實挺涼爽的,隻可惜中間夾雜著臭氣。就像是潮汐味和垃圾臭味被蹭在身上一樣。環境十分惡劣。天上有鳥糞轟炸,地上是蒼蠅亂飛。


    夏日的強光毫不客氣地傾注而下,所有的垃圾都被烤得熱騰騰。僅僅是站著不動,汗就不停地淌下來。


    就好似世界的邊境的這座人工島,有著“寶藏島”這個極其諷刺的名字。


    拉緹梅利婭慢吞吞地將兜風貌脫下。強烈的海風吹來,藍色的頭發迎風招展。


    “人類呀,用不了多久就要滅絕了吧。譬如說降下什麽天~大的神罰之類的。”


    “才不會滅絕呢。想讓其滅絕的家夥已經沒有了。”


    “不是還有禍津神在嗎?”


    拉緹梅利婭保持望著遠方的姿勢,小聲嘟噥。


    自古以來就棲息在這個國家的災禍,禍津神。依憑於事物讓其成為依代,誕生而出的諸神,他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喜好吃食人類。


    生活中近在身邊的這些威脅,人們一直以來都為此惶恐不安。有勇氣者為了將其鏟除而舉劍反抗,無力者為了至少能別觸怒他們,崇敬供奉之。


    但是時至文明發達的今日,人們正漸漸地克服了這一災禍。


    “所謂人類啊,可要比禍津神來得更不好惹。不然,人類哪兒會想到把你們這群災禍用作戰爭上呢。”


    “哼。但是沒能自如使用。能夠將禍津神成功馴服的祈禱士,就隻有一個人不是嗎,所以才會失敗的,包括那場戰爭也是。”


    正如拉緹梅利婭所說的,這國家是向全世界挑起了戰爭,最終輸掉的戰敗國。但是自戰爭結束已有數十年的歲月流逝,以堪稱是異常地快速成功複興的這個國家,現在已經是工廠泛濫的發達國家了。


    “庫!庫!庫!”


    拉緹梅利婭露出做作的笑臉,在屏幕有裂紋的顯像管電視機前坐下。


    “可不要太囂張了,人類。可別忘了,你們人類終究隻是我等禍津神的食物罷了。看我這個喰神把你們吃得一幹二淨。哈哈哈。在那之前,就看我把這可愛的甜甜圈給收拾掉。”


    七日把手攤平遮住陽光,仰視垃圾山。


    “……喂喂,沒搞錯吧。”


    拉緹梅利婭從擺在膝蓋上的盒子中取出甜甜圈。暴曬在烈日之下的垃圾堆中,竟然沒有水就想要吃甜甜圈。臉上的笑靨看起來甚是幸福。


    “你是笨蛋吧。要吃就在來這裏之前吃呀。”


    “蛤!?甜食黨都聽不下去了。甜甜圈這東西啊,不管是在哪裏吃都是又甜又美味。”


    被廢氣所渾濁的天空下,拉緹梅利婭透過甜甜圈中間的洞看著七日。然後,“啪刹”,在拉緹梅利婭周圍盯著她看的黑尾鷗們倏地一齊振翅而飛。


    “欸?想幹什麽,這幫家夥……?”


    拉緹梅利婭抵抗著撲襲而來的黑尾鷗群。一隻又一隻地打落或者是撕咬,但是黑尾鷗的數量異常的多。


    不斷增加的巨大族群,將拉緹梅利婭整個吞沒了。


    “快住手!那可是,我的甜甜圈……呀啊啊啊啊啊!”


    喵嗷——喵嗷——,喵嗷——喵嗷——。隻有向著半空中伸展的一支手臂突破出來,但是馬上,那隻手臂也連指尖都被吞沒了。


    等到七日慢慢的走到垃圾山山頂的時候,拉緹梅利婭已經倒在顯像管電視機的旁邊,一副讓人不忍直視的悲慘樣子。衣服被啄得破破爛爛,大腿還有肚臍等地方都裸露在外。


    皺皺巴巴的甜甜圈盒子裏空空如也。連點屑都沒留。


    “不管啥時候看你,你都玩得挺開心啊。”


    “……煩死了。我雖然失去了甜甜圈,但是入手了新的美味。”


    坐起身的拉緹梅利婭懷裏抱著的,是一隻黑尾鷗。雖然它還掙紮著想要逃跑,卻被緊緊地抱住。


    “……你打算吃嗎?那個。”


    “吃啊。雖然隻抓到了一隻實屬遺憾,這娃兒就要作為一族的代表被我吃掉。阿七,今晚就吃烤全黑尾鷗啦。給我狠狠地宰了燒。”


    “黑尾鷗可以吃嗎……”


    眼眸濕潤的黑尾鷗,像是在否定七日的話一樣“咕喵”的微微地叫了一聲。


    汙穢的天空中轟鳴回響,兩人的頭頂被黑影遮蓋。向上看去,巨大的飛船橫切天空而去。


    在垃圾山的頂端不僅僅可以看到垃圾,還能看到海岸彼方的陸地。飛船所飛去的方向是高檔住宅街,房頂相比較低的樓房櫛比鱗次。純白的電波塔如同繁榮的象征,沒有侵染到天空的汙濁,孤零零地矗立著。


    而飛船飛去方向的反麵的天空則非常汙濁、沉悶。那裏是工廠地帶,成排的煙囪不斷吐出霧蒙蒙的滾滾廢氣。一個個工廠相連,讓人聯想到某個巨大的基地。


    夾在兩者間的海灣上,浮著的這個寶藏島,兩方的成堆的垃圾都會向這裏聚集。生活垃圾、工商業廢物被不斷丟棄於此的這個小島嶼,誰都不會想留意。


    一手接收了所有沉澱的這個地方,誰都不會去看,也不會去相信。


    那個地方就是被“寶藏島”這個笑話一樣名字所掩藏住的,垃圾棄置場。


    剛為從鬼怒川那裏搶來的香煙點上火的瞬間,一隻手刀飛來,打飛了香煙的前端。


    “喂,你幹嘛……”


    變短的香煙還叼在嘴裏,七日瞪向拉緹梅利婭。


    “不許吸煙。我們不是做過約定了嗎!身體會被毒害的。”


    “……有做過嗎?你說的那約定。”


    拉緹梅利婭伸出小拇指立在七日眼前。


    “我說做過就做過。還是說再做一次?拉小指立誓。”


    “才不要。”


    七日“呸”一聲吐掉香煙,邁出腳步。


    而拉緹梅利婭追著他的背影而去。


    “為什麽人類會自願去攝取毒物呢,真是令神費解。”


    “就算是毒,也是有好吃的毒的。”


    “那東西哪裏好吃了。實在是無法想象這竟然是發明出漢堡包的種族所造出的東西


    。”


    兩人向著寶藏島的深處前進著。


    住在這個島上的孩子們一個接一個消失的事件,從數個月前就開始了。


    在同一個地方,都已經有五、六個人相繼消失了,因此警方應該更早考慮到禍津神出現的可能性,把祈禱士叫來的。


    警察廳和祈禱士協會的關係很差。


    這估計是因為根據事件發生的原因不同,處理的方法和管轄的範圍都會跟著變化的緣故。這起事件也是同理,如果是人類的罪行那會作為連續失蹤案,或是誘拐處理;但如果是有禍津神而引發的現象,那它就不再是事件,而是怪異現象。


    這時管轄的範圍就會由警察廳轉交到祈禱士協會。所以隻要不是有了十足的證據確定是禍津神的犯案,警察廳是不會想到把祈禱士叫來的。因為要是隨意地把事件交給祈禱士,而犯人最後是人類的情況,他們都不知道該把臉往哪裏放。


    這一次,警視廳之所以向祈禱士協會請求支援,是因為消失的孩子變成屍體被找到了。看到屍體的狀態,才判斷這起連續失蹤案是怪異現象。


    孩子是在垃圾堆裏被發現的。


    縱然是暴曬在烈日炎炎之下,那副屍體依然被凍得死死的。


    隨著進入島的更深處,周圍的垃圾也堆得越來越多。被丟棄在這裏的垃圾多種多樣。既有像木板、瓦礫之類一眼就看出是廢棄物的東西,也有台球桌、居酒屋看板這樣的東西。


    在到的入口人聲鼎沸的媒體還有警察也沒有來過這一帶。估計是在等祈禱士們的到來。在禍津神出沒的地方,沒有祈禱士跟著就走進來就是如此的危險。


    “我說那些人類的孩子啊,全部都被凍起來了嗎?”


    走在七日身後的拉緹梅利婭看著從情報販子那裏得到的照片問道。


    “不好說。現在找到的屍體隻有一個。剩下了的還在神隱狀態。”


    “那不就是說已經被吃了麽。”


    “說不定呢。”


    七日轉過頭,從拉緹梅利婭手裏拿回照片。那是昨天被發現的男孩的照片。前鬢還有睫毛之類的地方披了一層霜,雙眼閉得緊緊的死去。


    “隻是,這個屍體沒有被吃過的痕跡。為什麽就隻有這個孩子沒有被吃掉,而是被凍了起來?”


    屍體完整的被冷凍。沒有破損,連衣服都是失蹤當天的原樣。


    “這還用問。先從好吃的孩子開始動口,這家夥是被輪在後麵的。”


    拉緹梅利婭挺起胸口。在風帽的上麵,脖子被絲線係住的黑尾鷗坐在那裏。


    “禍津神也是會挑食的。即使是貪吃如我也一樣。”


    “你有不愛吃的東西來著?”


    “納豆!”


    “你不愛吃納豆,那是因為那東西是腐敗的對吧?屍體是被冰凍的,所以不會腐爛。……啊啊,原來是這樣。”


    “沒錯。也就是說那是冷凍保存。它是先凍起來,在肚子餓了的時候吃。”


    “如果是有冰凍技能的禍津神,即使有將食物儲藏的習性也不奇怪。……在這個島上的某個地方,說不定還有其他的孩子被保存著。”


    “真好呀,冰凍技能。感覺一定很涼快。”


    “那家夥好像還會‘吖咪、吖咪’的叫呢。”


    情報販子整理的報告中,有這樣的記載。


    “有這樣的報告。從島的深處,傳來‘吖咪、吖咪’這樣詭異的叫聲。”


    有不少的證言。在孩子消失的時候,在一起玩的朋友們說出了一樣的證言。說從哪個地方聽到低吼一樣“吖咪、吖咪”的叫聲。


    “吖咪、吖咪?這是什麽意思?”


    “如果是英文的話就是yummy吧。就像是‘好吃’的幼兒用語。”


    “幼兒用的好吃?那就是‘好次’的意思?”


    拉緹梅利婭傾斜著小腦袋,七日把自己過去所見到的外國孩子們的舉止教給她。


    “把兩隻手的手指按在臉頰兩邊,然後說‘吖咪、吖咪’。我是不覺得禍津神會用到英語就是了。”


    “那果然是正在吃著呢。嘴裏不都在說好吃、好吃不是嗎。”


    拉緹梅利婭將停在腦袋頂上的黑尾鷗抓住,“你也很吖咪對吧?”說著,把臉拿上去蹭。“咕喵”、細小的鳴叫聲顫抖著。


    看來是打算把它活生生的帶回去。要做成晚飯的話就把它快點殺了呀,七日這麽說完之後,拉緹梅利婭回答說肉要新鮮的才好吃。


    x x


    ——yuuu、mmmyyy。


    太陽稍稍向西方傾斜,最熱的時間段剛結束的時候。兩人聽到了仿佛使腹腔共振的低沉嘶吼聲。七日停下腳步,側耳傾聽,搜索聲音的出處。


    “方向,你知道了嗎?”


    “……估計是那邊。”


    拉緹梅利婭消除自己的氣息向手指的方向前進。


    兩人已經進到小島相當深的地方了。現在周圍的垃圾比起塑料袋包裹的生活垃圾,鐵架、木材一類的大型工業廢棄物漸漸多了起來。由這些雜亂堆積而成的山上廢棄物一根根刺出來,感覺馬上就會崩潰塌下,看著都覺得危險。


    兩人在山腳看到了一個步調緩慢的人影在徘徊著。


    “yuuum、mmmyy……”


    身高將近三米的龐大身體,一大坨贅肉從腹部中被擠出來。光看背影就知道身材是多麽肥胖。身體看起來明明那麽重,而他的兩條腿相比之下卻很細,顯得極不平衡。這到底是怎麽支撐著那副身體的?


    七日凝神細看。在他的臀部,長出一個類似兔子一樣,圓滾滾的一坨尾巴。


    寬厚的肩膀被黑尾鷗的糞便塗成白色。那樣子給人保護神殿或是遺跡的石像,獲得生命而在動的印象。


    渾圓的眼睛中央長鼻子無力的耷拉下來,把他厚實的嘴唇都遮住了。


    “那就是會冰凍技能的?”


    在身旁的拉緹梅利婭向七日確認道。


    “你看他的腳下。”


    每當那禍津神的細腿邁出一步,地麵就跟著被凍住。上麵被蓋上一層霜,但因為酷暑而又馬上溶化。在禍津神走過的軌跡上,點點排列著濕潤的足跡。


    拉緹梅利婭向前走去。


    “來吧,趕緊把他殺了就回家。今晚可是有好吃的在等著呢。”


    然後就這樣大步大步向前走。但是馬上,七日就阻止了她,“不能去”。


    “在找到那家夥的老巢前不許出手。”


    “哈啊?目標可就近在眼前的說?”


    “確實這次的委托隻是退治那隻禍津神,但如果有其他孩子被冷凍保存著的話,我想順便也把他們找到。”


    “肯定都已經被吃幹淨了!趕緊殺了回家嘛。我肚子餓啦。”


    “你可真吵。別大聲說話。你別囉嗦快點過來。”


    “……什麽快點過來。我又不是狗。”


    “我知道,你是禍津神對吧。”


    “……你想咋樣?命令我?”


    拉緹梅利婭瞪著七日,一臉不爽。


    “這可已經有二次了。今天,你兩次對我下了‘不許吃’的命令了。還想命令我?來第三次?我記得這也是有做好約定的吧。你不會對我下命令。你應該是知道的吧。我啊,很討厭被人命令。那可比納豆還要討厭……!”


    “不許吃人這也是做過約定的不是?今天早上的那個是在‘做確認’。”


    拉緹梅利婭用手指指向走在遠處的禍津神。


    “那東西不是人類了吧。那我就去吃了他,現在馬上。”


    “我說了,不能去”


    “所以說,別命令


    ……”


    “這也不是命令,這是‘祈願’。”


    “……。你向我這個喰神說‘祈求您,不要吃’?你這是把我看扁了嗎?”


    拉緹梅利婭無視七日的話,向禍津神的方向逼近。


    但是馬上又壓住胸口倒地。


    “嘎啊……!”


    拉緹梅利婭回過頭。七日掏出了一個黃金色的荷包,將裏麵裝的東西用指尖狠狠摁住。


    “喂喂,你膽兒真大呀,竟然違抗抓著你弱點的人,你是想被我碾死嗎?”


    “開什麽玩笑……”


    山腳的禍津神回頭看過來了。雖然沒有被發現在垃圾山陰影裏的兩人的身姿,但還是慢慢地向這邊接近過來。


    “那家夥來這裏了。給我快躲起來。”


    “……給我去死。”


    拉緹梅利婭呸一聲吐出舌頭做鬼臉,而七日則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把握在手裏的荷包往嘴裏送,一口咬上去,發出咯哩一聲。


    “庫唔唔……”


    施加在荷包上的攻擊,就這樣傳到了拉緹梅利婭的身上。疼得滿地打滾。七日冷眼看著那為劇痛而扭動的身姿,把話又重複了一遍。


    “給我快躲起來。……不再用心地‘祈願’一遍你是不是就聽不懂呢。”


    “……你可給我記好了……”


    拉緹梅利婭搖搖晃晃地起身,窩身藏進垃圾山的背麵。


    將她的舉動看完,七日也再次藏身。


    愚鈍的禍津神在兩人所在的地方徘徊,向周圍環視。


    “yuuu、mmyy?”


    不久又踩著遲緩的腳步離去,七日和拉緹梅利婭也跟蹤著其背影。


    禍津神的走路速度緩慢。就算有障礙物在前也不提前躲開,慢悠悠地前行。用手來摸索著,確認是否會被絆倒,小心翼翼地繞過去。


    在前方發現了一隻消瘦的野貓,就從口中噴吐出吐息讓其冰凍。


    這就是可以讓周圍的東西冰凍的禍津神——凍神。


    凍神將不再活動的貓揪起,但沒有打算立刻就吃了它。他就像是在欣賞收藏品一樣,出神地盯著被冰凍的貓。


    “yummy,yummy。”


    像是很珍愛它一般將其握在手心,繼續遲緩的步伐。


    七日皺起眉頭。這是打算先冷凍保存,再拿回老巢嗎?這果然和拉緹梅利婭說的一致,說不定老巢裏真的藏有大量的死屍。


    “……阿七”


    之前一直沉默的拉緹梅利婭在七日的身邊發出聲音。


    “那裏有人類。”


    七日朝拉緹梅利婭視線所指的地方看去。


    於兩人所潛伏的地方,相隔著凍神的斜對麵,有著一位少女。蜷曲著身體,就和七日和拉緹梅利婭一樣,從陰影處窺視著凍神。


    戴著和夏天的暑氣不相符的飛行帽蓋住耳朵。在少女的手腕上提著藤編的提籃。


    “……那是在幹什麽呢?”


    少女藏在被舍棄的佛龕後麵,將手擺在胸口做著深呼吸。


    在整頓好呼吸之後,她跳出來,來到凍神的背後叫道:


    “等一下,塌鼻子先生!”


    七日和拉緹梅利婭依舊隱藏著身影,他們搞不懂那無謀的行為其中的意圖。


    “那孩子一定會被吃掉喔。但是你是不會去救她的對吧?畢竟這麽做我們的跟蹤就暴露了嘛。”


    拉緹梅利婭笑嘻嘻地抬頭看著七日。


    “‘想要被吃隨便你。’,本來是這麽想的,但……”


    但是那個顫顫巍巍地把提籃遞出去的少女實在看不出是那樣的自殺誌願者。


    “那個……奶酪,帶過來了唷。”


    用圓圓的眼睛注視著少女的凍神,突然爆發出一聲呐喊。


    “yyiieeaaa——”


    就像是用大手抄起手抓飯一樣,少女被凍神抓住了。落下的提籃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對於禍津神來說,吃的東西就是指人類。


    ——嘶嘶嘶嘶嘶嘶


    大凍神大地將空氣吸入。其雙頰凹下去,胸部膨脹起來。那是“急凍吐息”他想要將少女冰凍保存。


    主動上前有被抓的少女大驚失色,回望著凍神。就好像在表達自己沒有預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般,兩眼驚愕地大張著。


    “……算了,看樣子她是有隱情的。就試著和她談談好了。”


    “誒?”


    七日將手放在掛皮帶上的小刀上,抽出來的同時投擲出去。與此同時腳步也向前邁進。


    小刀的刀刃刺進了凍神的眼球。


    “ooohhaaaaa”


    “……受不了,真夠煩的。”


    與悲鳴一起吐出的吐息,將四周毫不區分地凍了起來。


    七日躲開吐息,藏到凍神視野的死角。


    然後順勢接住了從凍神臂腕中落下的少女。


    四周就像是被冰凍住一般冷冽。這是放在自然界裏所無法想象的急劇氣溫下降。


    七日藏身在被舍棄的神龕後麵,放下少女。


    “……是、是誰?”


    “現在給我把嘴閉上。”


    從困惑的少女身後伸出手臂,將其嘴塞住。七日從神龕後麵將頭露出去,窺探情況。


    凍神正為了搜索少女而環顧著四周。那舉止像極了笨手笨腳的巨怪(譯注:北歐神話中的一種怪物,也是眾多rpg遊戲中的經典小怪)。那把腦袋轉來轉去的樣子甚至讓人覺得可愛。但他確實在向這邊靠近著。


    在通道的對麵,依然能看到拉緹梅利婭的身影。


    七日舉起小刀,向插在拉緹梅利婭背後的廢棄標示牌投去。


    磅——。小刀擊中目標,上麵標示著“禁止喧嘩”的標示牌震動著。


    凍神做出反應,回頭轉向發聲源。


    發現了正舉頭看著高速振動的標示牌的拉緹梅利婭,釋放出怒吼。


    “emmmgaaaaaaa!”


    氣溫變得更低,七日背後的神龕發出金屬遇冷收縮的摩擦聲。呼出的氣變白滲入空氣中,手腕中的少女牙齒打顫。


    “……這可比預想中的還厲害呀。”


    凍神將拳頭垂向地麵,朝著拉緹梅利婭的方向彎曲軀體,擺出身體前傾的姿勢。那是短跑衝刺的起步姿勢。


    在其正麵的拉緹梅利婭挺起胸脯,放出洪亮的笑聲。


    “如果你有本事讓我盡興的話你就來吧,看我不吃了你!”


    看樣子她鬥誌高昂。


    七日從口袋裏拿出荷包。他還沒有放棄尋找老巢。把荷包放手裏來回晃蕩晃蕩,向拉緹梅利婭發出“不許吃”的威脅。


    看到這動作的拉緹梅利婭尖叫出來:


    “哈啊?那你這是讓我如何是好啊!”


    “去、去”七日做出像是趕走野狗一樣的手勢給她看。這是在表達“給我把那家夥帶上,愛去哪兒去哪兒”的意思。


    “開什麽玩笑!”


    向著大聲呐喊的拉緹梅利婭,凍神蹬開地麵奔馳過去。


    “蛤……!好快!”


    仿佛至今為止的遲鈍就像是騙人一般,凍神切開冰結的風,以迅猛的速度奔馳。腳邊的瓦礫高高彈起,留下就像噴氣機起飛一般的痕跡。


    拉緹梅利婭就這麽繼續拽著黑尾鷗,一溜煙地逃跑了。


    “你給我記住,阿七七七七七!”


    垃圾山被凍神的龐大身軀削平,鋼筋和鐵屑等東西,在開始泛紅的天空中飛舞。


    不久,慘叫聲帶領著凍神的咆哮聲,消失在了垃圾山的彼方。


    x x


    四周重返寂靜之後,七日釋放了少女。


    讓氣溫下降的元凶,也就是凍神離開之後,四周又取回了原先悶熱。一會兒冷得讓人發抖,一會兒熱得像蒸籠。體感被混亂,淌下令人不適的汗水。


    之前凍神所在的位置,紅土被衝刺的腳步掀起了一大塊。


    撿起落在地上的螺絲釘,上麵還留著紮手的冰冷感。


    “……你到底,是想幹什麽?”


    聽到身後的少女的抱怨聲,七日站起身來。


    少女射向這裏的視線中飽涵了滿滿的敵意。然而她的臉色發青,不見血色。


    她的靴子被泥巴或者是油弄髒,但就被綁走的孩子來說,還是太過幹淨了。


    “原本隻是打算救你的,但現在不是了。看來你不是被凍神綁走的孩子呢。”


    “有回答你的義務嗎?”


    “沒有就是了。”


    這名少女看起來應該還沒有上初中。因為戴著飛行帽所以一眼看上去感覺更像少年,但是她穿著短裙。雖然有穿著打底褲遮掩住肌膚,但實在無法認為這是適合在垃圾山裏瞎晃悠的裝束。


    “……哼”


    少女從七日的身旁經過,走向落在地上的提籃。蹲下身子把散亂在地上的內容物一個個再裝回提籃裏。裏麵有蘋果、火腿還有葡萄酒等等。


    “你們才是,到底是來……。是來退治塌鼻子先生的嗎……?”


    少女又一次說出凍神的名字。


    “你知道那隻禍津神的事情嗎?”


    “嗯,是知道,那又怎麽了?”


    少女站起身,注視著七日佩戴在腰上的軍刀。


    “那把劍……。你是祈禱士對吧!那你果然是來退治那孩子的!”


    “我有告訴你我的目的的義務嗎?”


    “……沒有。”


    少女眉頭皺起來,散發出更強的敵意瞪向七日。


    “看來你是不想讓我殺了他對吧?那隻禍津神。”


    “……”


    少女咬緊嘴唇,噤聲不語。


    七日歎了口氣,放鬆精神。


    “那麽我們來說出彼此的條件如何。如果你把有關那禍津神的事情告訴我,我就說出我們的目的。那東西,和你是什麽關係?”


    少女稍稍猶豫了一段時間,把頭抬起來。


    “……塌鼻子先生他……是好朋友。”


    好朋友。這用詞還真有夠可愛的。七日緊皺眉頭。


    少女斷斷續續的把話接下去。


    x x


    少女說,她的名字叫英海。今年十一歲。是小學的高年級生。


    她是財團的千金。從出生就有錢、有權、有著光明的未來。但是身為千金大小姐,也有千金大小姐的煩惱。


    在孩子們的失蹤事件開始大約一年之前,英海開始頻繁地造訪這個寶藏島。翹掉從幼年時就作為義務而被強加的鋼琴課,獨自一人來到這裏看海,這就是開始的契機。


    一開始還在把那些在寶藏島的港灣附近玩耍的孩子們,蔑視為卑賤的窮人。但是每周不斷碰麵,被他們認出臉來,邀請她一起玩,甚至還被他們帶到了他們的秘密基地裏。


    “是英海!喂——,英海——!”


    每當英海在堤壩上現身,孩子們就會揮著手臂靠近過來。他們比英海還稍微小幾歲,是住在這一帶的貧困階層家的孩子。


    每次英海一來,孩子們就吵著“今天的點心是啥?”,眼裏閃閃發光。


    在來寶藏島之前,英海都會往口袋裏偷偷藏一些小點心。


    被有寫著英文的薄膜所包裹的糖果、色彩繽紛的進口巧克力等等。孩子們每次都十分期待英海帶過來的點心。


    英海也主動地將點心大方的分發給他們。每當被說謝謝的時候,都會沉浸於施以恩惠的優越感中。


    為了回應他們“再來點兒、再來點兒”的呼聲,她每次都不自覺地做出“下次再帶來更甜的點心”的約定。


    “英海!今天的點心呢?”


    “今天的可是不得了的稀罕貨!”


    那天英海一如既往,一邊接受著期待的目光,將手伸進口袋裏。從裏麵掏出來的是包裝成一口大小的奶酪。


    “哇啊!那啥啊?”


    被塑料紙所包住的那個東西,因為看上去就像是一顆糖果,所以英海也就把它當做糖果帶了過來。隻要嚐了一口,柔和的甜味就會讓臉蛋酸軟融化的高級糖果。從家裏帶來的這個點心,本來應該是像這樣的完美的點心。


    然而。


    “嘔惡,這東西臭了。”


    不知道是誰這麽說著,把奶酪吐出來。


    難吃、好苦、三言兩語的說著,孩子們把奶酪丟棄。


    “別把腐壞的東西拿來呀”,其中一人如此責備了英海。“怎麽會”英海急急忙忙地辯解道。


    自己也試著咬下來一口。直到這時才察覺到這是奶酪。它並沒有腐壞,不甜也是當然的,畢竟這不是糖果。


    然而這裏的孩子們不知道奶酪這種東西。那些以為是糖而將其放進嘴裏的孩子們,大概是把它當做腐壞的食物了吧。


    某個人做出“唔惡惡”的誇張反應搏得了夥伴們的歡笑。


    “今天的英海不給力呀”另一個人做出這樣的評價。


    我犯錯了。


    搞砸了。


    英海隱藏起自己的動搖,陪他們強顏歡笑著。


    x x


    “難道不是應該發火嗎?那個時候。”


    七日向英海如此問道。


    “英海才不會發火呢。端莊、正直、優美。既然生為曆史悠久的大澱家族之淑女,就應當不辱其家名,舉手投足都必須要符合大和撫子的標準。”


    “誰搭理你呀。在這種垃圾堆裏,還大和撫子咧。”


    英海在石油鍋爐的邊緣,將背挺得筆直正坐著。


    脫掉飛行帽的這個少女,確實一副大小姐的樣子。整齊的劉海兒,還有費心打理的黑發。即使有被泥土和油漬所沾汙,仍舊感受得到其散發出的高雅氣質。


    好一位大小姐,長大了一定是不得了的美人。


    所謂的大澱家是一個精英輩出的家係。一族經營著在戰後靠石油進口業領導國家複興的大企業。


    她可不是應該在這種地方,像雜草一樣盛開的花朵。


    “你家裏的人一定在擔心你呢。”


    “那些大人物們,怎麽會擔心像英海這樣的人!”


    哼!英海高高挺起鼻子。這花朵生長得好不狂妄咧。


    “父親、母親、祖父大人那些人,都討厭英海。”


    “為什麽?”


    “因為英海是‘大澱家的家恥’。”


    使用出不像小學生的用語的詞匯,英海繼續吐著她的不滿。


    “祖父大人會擔心的,就隻有大澱這個姓氏。他是害怕英海給大澱的名聲抹黑。你可看得出這是什麽的痕跡嗎?”


    說著英海將雙手伸出來。


    在雪白的手腕上,留著像是被綁住而留下的紅色印子。


    “那些人,為了不讓英海逃出去一直監視著我。如果不聽話就會教訓英海,要是成績下降了,就讓英海一整天,學習、學習!而且要是英海犯錯了,就會掏出家夥來打英海。嘴裏嚷嚷著‘身為大澱家的淑女’什麽什麽的。”


    “哼嗯”


    英海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低下頭。


    “英海努力了,但總是不順利。英海總是犯錯,也總是惹祖父大人生氣。祖父大人到底是想讓英海怎麽做呢?”


    “你自己想要怎麽做?”


    “……不知道


    ,不過”


    英海緊緊握住擺在膝蓋上的拳頭。


    “他一旦生氣……英海就,覺得內心愧疚。”


    “所以你就逃出來了嗎。”


    “英海肯定是不適合做大澱家的淑女。因為在這裏玩的時候,就不會像那樣難過。”


    英海沒有說在寶藏島玩得開心,而是用“不難過”來表達。她不是為了追求娛樂而來到這裏,隻是作為一個逃避的場所,她選擇了這裏。


    而和禍津神相遇,也正是她逃避到這裏的某一天的事情。


    x x


    “一——、二——、三——、四……”


    躲貓貓開始之後,孩子們分散開來。


    為了遠離當鬼的孩子的聲音,英海也跑了起來。


    大夥兒紛紛在自己想到的地點藏身。而這垃圾棄置場正好是不管哪裏都能成為好的藏身所。像是巴士的車底、看板的背麵,藏在壁櫥裏的孩子讓同伴幫忙關上了扇門。


    英海尋找著誰都沒發現過的新藏身所,走進瓦礫之中。


    沿著地平線排成一列的電線杆,受到逆光方向照來的夕陽佇立著。附近的工廠傳來撞擊產生的金屬音,鏘——鏘——,英海獨自一人走著,聲音盤旋在她腦袋的正上方。


    英海在電線杆的底下找到了被舍棄的冰箱。


    把手放在門上,費勁將其打開。裏麵空空如也,應該可以輕易地裝下英海整個人。


    然而,有著令人生厭的潮濕臭氣。


    “藏好了嗎——”聽見遠方傳來的聲音,還在猶豫的英海慌慌張張地大聲回道:“還沒有——”


    進入冰箱的內部蜷曲膝蓋,關上冰箱門之後,內部被漆黑所籠罩。


    隻能隱約聽到遠方的金屬音,外麵在發生什麽不得而知。


    “……好了喲——”


    英海嘴裏嘟噥著。十秒、二十秒。過了一會兒之後換更大的音量:


    “好了喲——!”


    黑暗中,英海一動不動地等著。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冰箱門都沒有被打開。終於內心變得不安起來,英海想著看看外麵的情況,將門向外推。但是從裏麵推向外的這扇門十分沉重,紋絲不動。


    “咦?怎麽會”


    不管怎麽踹、怎麽敲,門都不見開。


    英海內心焦急,喊聲也逐漸變大。來人啊,快把它打開,快找到我。


    在狹小的空間裏腿都伸不直。這個被黑暗籠罩的冰箱裏十分悶熱,汗水涔涔滲出。


    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見。呼吸,一點一點變得困難。


    “大家,都已經回去了麽?來人呐!”


    誰都沒有找到她。說不定會這麽漸漸被忘卻,幹渴而死。一旦這麽想,心髒就像是被揪住一樣痛苦。


    真不應該藏在冰箱裏麵這種地方。


    我又犯錯了。不吸取教訓,又一次失敗了。給大澱家抹黑,祖父一定幻滅了吧。本應該是不得不做到完美的大澱家淑女,竟然會落得這樣不爭氣的死法!


    英海強忍住眼淚,用力咬住嘴唇。


    就在這時。


    嗡——


    冰箱忽然發出馬達的聲音,英海環顧周圍的黑暗。在後頸感受到冷風。冰箱裏的溫度慢慢下降,汗水也跟著消失。


    突然,外麵傳來了腳步聲。某個氣息,踏破瓦礫,向這裏靠近。


    是來找自己的某人嗎?但轉念一想,總感覺不是這樣。放輕的腳步聲中聽出焦急,感覺就像是在警戒著周圍。


    如果不是那些孩子們,那又會有誰在這種垃圾棄置場裏呢。雖然不知道答案,但肯定要比變成幹屍死在這種地方要好得多。於是英海敲打冰箱門。


    “來人呐!那邊的人!可以請你開一下冰箱門嗎!”


    就這樣門被打開了。


    “……!”


    英海倒吸了口氣。


    從門縫中窺探裏麵的小臉,不是屬於人類的東西。


    臉有著滑溜溜的圓形輪廓,上麵的眼睛就像畫上去的兩個點。塗著粘液一樣的身軀在夕陽光照下閃閃發亮,在其臉的正中央,大鼻子無力的耷拉著。


    身高不高,最多也就是剛頂到英海的腰間。


    嘴巴在鼻子下麵,嘴角長長地上下分裂開,延伸到耳邊。它的嘴唇兩端慢慢向上咧開,這才察覺到這個奇妙的生物其實是在笑。


    ——禍津神。


    英海知道這種存在。


    自古就棲息於這個國家,給人招致災禍的存在。“要是發現了禍津神,就要告訴附近的大人喲”。在學校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被叮囑一遍,不得看它,不得碰它,因為它會吃人。


    “呀!”


    禍津神把鼻子湊近冰箱門的縫隙,把門打開。


    英海盡力將膝蓋蜷曲,將背擠進冰箱深處。但是不管再怎麽蜷縮,在狹小的冰箱裏是無處可逃的。


    嗅嗅、嗅嗅。鼻子發出吸氣聲,禍津神接近過來,然後猛地跌倒,撲倒在英海的膝蓋上。


    “呀啊”


    倒下的時候,巨大的鼻子緊緊貼在英海的肚子上,咕嚕咕嚕地扭著。


    “這、這是幹什麽嘛……?”、


    看著這隻禍津神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幼小的孩子。


    嗅嗅、禍津神鼻子發出聲音,嗅著英海的體味。就像是在描字帖一樣,她的頸項、她的胸膛、她的指尖,都來來回回嗅著。在最後,鼻尖停留在了她的口袋上,


    “……你是想要、奶酪嗎?”


    英海用手掌捧著奶酪,禍津神深深地嗅著味道。


    英海把包裝打開,把奶酪遞給它。禍津神把鼻子緊湊於指尖所夾住的奶酪。哢嘰哢嘰地用門牙咬出聲音,但是卻怎麽也夠不到奶酪。


    “是鼻子太礙事了嗎……?”


    英海顫顫巍巍的伸出食指,用指甲拎起下垂的鼻子。嘴巴咧得那麽大,而一排門牙卻出奇的小。


    把奶酪放進它嘴裏。禍津神微微動著下巴,咀嚼著奶酪。


    不久就咕咚一聲咽下,抬頭看著英海,嘴角咧開高高上揚,露出親昵的笑臉。


    x x


    英海和禍津神在能夠看到海的岸邊坐下。


    那之後沒多久,夕陽西下。隻有不可靠的煤油燈掛在電線杆上,照亮寂寞的黑夜。


    被廢氣汙濁的天空看不見繁星。頂多就能見到一兩顆微弱的光點。


    這座為海浪聲所包圍的垃圾島,就像是在息聲潛伏著。俯視大海,黑暗無邊無際地延伸。


    “夜晚的大海,感覺就像冰箱的裏麵一樣。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你可知道這叫做什麽嗎?這就叫做‘深淵’。”


    英海輕聲說著裝大人氣的話,在她身邊的禍津神抬起臉看她。


    “所謂的深淵呢,可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殆盡。無論多大聲地叫喊、伸手求助,一切都會吞噬殆盡,然後就此消失。……我可害怕了。像在這樣的時候,就必須要有一個人在身邊緊緊握著我的手才行。”


    禍津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英海低垂的側臉。


    “……你是要笑話我嗎?那可真的很恐怖的。”


    禍津神那和緩的表情,英海覺得那是在笑話著自己。


    雙手懷抱著彎曲的雙膝,她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小聲說著:


    “英海再也不會進冰箱裏去了。”


    海峽的對岸就是工廠地帶了。工廠在晚上也不見歇息,繼續運轉著。其上空即使到了現在也朦朧地被照亮著。缺乏光亮的這邊,就像是被割舍去了一樣。


    一陣海風吹過,英海伸手按住頭發。


    “你一直都住在這種地方嗎?”


    就算問出口也不見回答。


    雖然會對聲音起反應看向英海,但這個禍津神好像不會說話。


    “……你也是,獨自一人吧。難道不寂寞嗎?”


    英海把奶酪擺在土丘上。


    禍津神像是期待已久一樣伸出手。


    對禍津神為拆開包裝紙而奮鬥的身姿看不下去了,英海夾起一個奶酪、然後像是打開糖果包裝紙一樣,拉扯塑料紙的兩端,包裝紙打開了。


    “像這樣做。”


    禍津神有樣學樣,把包裝打開。漂亮地打開後,它開心的笑著將奶酪送進嘴裏。


    “我的名字是英海,你呢?”


    禍津神抬起頭。圓溜溜的眼瞳和厚嘴唇。還有那無力下垂的鼻子。就像是在愣怔。


    “……真是的,就連名字也沒有。英海到底該怎麽稱呼你可好?”


    英海腦中想象著禍津神的回答,繼續在獨角戲。


    “也是啊。看你那鼻子是那麽的迷人,就叫你‘塌鼻子先生’好了。”


    禍津神將手伸向了第二個奶酪。每當它一動身體,那鼻子也噗嚕噗嚕愉快地晃蕩著。


    “……沒事,要說謝謝的反而是英海這邊呢。因為塌鼻子先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隻要你喜歡,奶酪愛吃多少都給你。”


    英海將臉墊在懷中的膝蓋上。意識朦朧地注視著塌鼻子先生搖晃的鼻子。


    “塌鼻子先生真是溫柔。英海的朋友們誰都不肯吃呢。”


    在沒有月光的夜空下,英海獨自一人呢喃著。


    “……英海,犯錯了。”


    煤油燈的燈光照著禍津神,在赤土上拖出一道陰影。


    不知道它到底聽沒在聽。呈放射狀延伸的黑影伸出手索求奶酪。


    “英海可什麽事情都會。就連鋼琴,也在關東大會上拿下了第二名。插花也會,別看英海這樣,空手道可是很拿手的……但是,即使這樣,也遠遠不夠。”


    既然生為大澱家之女,就遠遠不夠。


    “要說大澱家之女,就必須是完美的才行。不可以有一點疏失。其實像這樣屁股直接坐在地上說話也是不允許的。你可懂了?”


    猛地把食指彈出來,像是在對禍津神說教一樣說道。就像每天,別人對她做的動作一樣。


    “……但是英海就是做不到那樣。沒辦法回應那樣的期待。所以那些朋友們中也沒有人來找到我。……我是孤獨一人。”


    英海的聲音一點點變小。


    就像是在對人告白自己的秘密一樣,輕聲向禍津神呢喃道:


    “……英海、肯定不存在才好。”


    接著,它抱住膝蓋的手的手背,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英海嚇了一跳,把手抽開。


    是不知不覺間站到身邊的塌鼻子先生碰到了英海的手。


    “……怎麽了?嚇英海一跳……”


    英海感到迷惑,塌鼻子在她的身旁再一次一屁股坐下。


    感覺默默咀嚼著奶酪的塌鼻子是在這樣說著:


    ——對了,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好辦法?是什麽?”


    ——我們成為好朋友就行了。


    “和你……?但是你……是禍津神不是嗎。”


    ——這有關係嗎?區區這點事。


    塌鼻子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望著英海。


    ——要成為好朋友,是人類是禍津神,這有關係嗎?


    這樣啊!英海醒悟了。在剛才,這個禍津神正是想要握住自己的手。它願意留在自己身邊。——我就快要這麽消失不見。留在如此吐露喪氣話的自己身邊。


    “……謝謝,塌鼻子先生。”


    英海顫顫巍巍地把手伸出。這一次是由自己,觸碰到了塌鼻子的冰涼的手。


    “……你說的真對。我們……是可以成為好朋友的。對嘛。我們都是孤獨一人,一定可以成為要好的好朋友!”


    ——這個禍津神也一定很寂寞。英海這麽想到。和被舍棄在冰箱裏的自己是一樣的。沒有月光的夜空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在這樣的夜裏,倘若不是有人握住自己的手,一定會消失不見。


    英海將塌鼻子的小手握在手心。


    “你已經不再是孤獨一人了。由英海來握住你的手。”


    塌鼻子不作回答。


    隻是一邊回望著英海,一邊用抽空把奶酪放入嘴裏。


    “……好吃嗎?”


    這麽一問,塌鼻子就搖晃鼻子,“吖咪”第一次發出了叫聲。


    在盛夏的夜晚所觸摸的塌鼻子的手,冰涼的觸感令人心怡。


    為了給塌鼻子準備食物,英海比以前更加頻繁地造訪寶藏島。


    但也因為頻率的增加,她的行為也被其家人所得知。


    禍津神的存在雖然隱瞞過去了,但英海陷入了身受軟禁的狀態。


    不管是用力敲打門,還是大聲謝罪,嚴厲的祖父都沒有還她自由。隻要一把她放出去就會跑去垃圾場的孫女,又怎麽可能會還她自由呢。


    英海內心萬分焦急。


    再這麽下去,重要的好朋友就會被餓死。無論如何都必須前往寶藏島。然後,終於等到了一個下雨的夜晚。帶著裝有食物的提籃,英海從二樓的窗戶逃出去了。


    在下個不停的大雨中,寶藏島顯得比以往更加寂靜。


    英海沿著泥濘的垃圾路上小步幅跑著。濺起的淤泥粘附在靴子上。大雨淋濕短裙的裙擺。但是英海已經沒有餘力再去注意這些事情了。


    ——必須快一點兒趕過去。這一使命感占據了她的內心。快一點過去,把飯帶給它。為了告訴它,它不是孤獨一人而握緊它的手,呼喚它的名字。


    “啊咧……?”


    放在過去英海藏身的地方的那台冰箱不見了。煤油燈懸吊在電線杆下,映照出拖行冰箱留下的痕跡。


    沿著那如同車轍一樣的痕跡,英海走向島的更深處。


    英海在確認腳邊足跡向前走的同時,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疑問。那冰箱又大又重。小身板的塌鼻子要搬動應該很困難才是。那麽如此大的東西,到底是誰把冰箱拖走的……?


    嗷嗚——、嗷嗚——。聽到混雜於雨聲中的犬吠,英海抬起腦袋。


    在被廢棄的大巴裏,敞開的門後的階梯上,一直幹瘦的狗坐在那裏。


    “哦呀,你是在這裏避雨嗎?”


    即使是坐著也有英海胸口那麽高的大型犬,它的雙頰皮肉鬆垮下垂,肋骨的形狀凸顯出來。這隻狗說不定已經老了,可以看出它生活的艱苦。


    英海接近它,老狗對其提籃表現出興致,鼻子一抽一抽的翕張。


    “你可是肚子餓了?”


    這是為了塌鼻子帶來的東西,不過也不能放著這隻狗不管。英海從提籃中拿出麵包,掰下一塊喂給狗。


    “可以讓英海也在這裏避一會兒雨好嗎?”


    把傘撐開,在老狗的身旁坐下。


    “可以請教你嗎?請問有沒有見過禍津神?是個大概這麽小的孩子。”


    老狗不作答。將麵包咽下之後,像是要更多一樣,將臉湊向英海的提籃。那抽動鼻子的動作,和索求奶酪的塌鼻子有幾分相似。


    “我隻能再給你一個唷?因為這可是塌鼻子先生的東西。”


    英海再掰下一塊麵包。


    就在這時,鼻尖突然捕捉到一絲異樣的臭味。就像是肉腐爛了的惡臭。像這樣強烈的臭味,即使在這個垃圾棄置場中都沒有聞到過。


    這臭味是從大巴的裏麵飄來的。


    “……這個臭味,是什麽呢?你可知道?”


    英海站起


    身來,走上階梯,向車內窺探。


    在大巴的深處,有誰正橫躺著。但是周圍黑暗,隻能看見他的輪廓。


    “不好意思。請問……有人在嗎?”


    內心雖然還有躊躇,但是好奇心更勝一籌。英海戰戰兢兢地踏出步伐。


    一片漆黑的大巴裏麵感覺涼颼颼的。被淋濕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沙啦沙啦,雨點打在天花板上的聲音敲擊耳膜。


    手所摸到的座位板太過冷冽,於是她“呀”一聲把手抽開。明明是在大巴裏麵,座椅卻濕漉漉的。


    英海眯細眼睛,注視著座椅深處的影子。


    “是睡著了嗎……。這裏應該不會是您的住處吧?如果是這樣的話……”


    車窗外驟然一閃。雷光照亮車內。


    就在那短短一瞬,英海看清了黑影的真麵目。


    “……!”


    英海所努力向其搭話的對象,是躺在座椅上的狗和貓的屍體。內藏被撕咬,骨頭被抽出來的殘骸。其中有許多都是頭骨被擰斷,斷成碎片,不見原形。


    英海才發覺,自己正站在一個多麽不得了的地方。


    從吊環上有肉片垂下來,在地麵上滿是貓的頭骨滾動著。剛才觸碰到座椅的手,被漆黑的血所浸濕。


    這裏,就宛如冰箱的裏麵。


    隔了片刻,宛如劈開天空般的轟隆聲鳴響。


    英海爆發出尖叫,屁股著地地倒下。要快逃出去。快點從這裏逃出去。而在這時,她才察覺到在入口的老狗在激烈地吠著。


    爬上階梯的狗從車裏麵向外嘶吼著。這明顯是在威嚇。就像在為恐懼所顫栗一樣,吼叫的方式非比尋常。


    英海看見體型巨大的男子走進車內。車體被壓得傾向一邊,晃動著。


    英海就這麽趴在地上,鑽進座位的下麵藏身。從座位的椅腳間窺視外麵。


    男子伸長手臂,將吼叫著的老狗抓住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


    然而年幼的英海不可能擁有拯救老狗的手段。


    嗷嗚嗚,狗的叫聲從威嚇變成了悲鳴。巨大的身軀握住老狗的頭和尾。而後把兩邊一氣向外扯——咯哩!


    頭骨斷了,叫聲止息。


    “!……”


    英海用顫栗的雙手摁住嘴,拚命將要出口的悲鳴咽下去。


    男子俯下身,啃咬死去的狗的腹部。


    沉悶的咀嚼聲在車內奏起回音。


    英海的顫抖停不下來。無法抑製牙關打顫,就狠狠地撳住下巴。屏息等待著男子離開。


    但是結束用餐的男子站起身,卻走向了大巴的深處——走向了這裏。


    嘰——嘰——,每當男子邁出一步,大巴就發出聲音上下晃動。


    近在英海的眼前,男子的腳踏下來。與被扯開的老狗的眼睛對上了。舌頭耷拉在嘴邊,不再擁有意識的眼瞳大大地瞪出來。


    雙手撳在嘴上不動,英海兩眼緊緊閉上,就連呼吸都停止了。


    巨大的身軀沒有察覺藏在座椅下麵的英海,繼續走向大巴深處。


    一個提籃就落在後排座椅的扶手上。是英海落失的。男子把提籃捏起來,用鼻子嗅起裏麵的東西。


    這時又一道雷光奔走。男子的身體被照亮。圓形輪廓的身影閃著渾濁凝滯的油光,在其臉上的正中間,鼻子無力的下垂。


    雖然它的體型膨脹得巨大,但英海依舊看出來了,這個怪物是曾幾何時那可愛的好朋友——塌鼻子先生。嗅嗅、嗅嗅,嗅著提籃的舉動也還完整地保留著原先的影子。


    就連殺死狗時拽脖頸的動作,也是那時英海教它打開奶酪的方法的延伸。


    “yummy……”


    塌鼻子用低沉、粗野的嗓音叫著。然後麵部扭曲,浮現出笑容。


    從英海所藏身的座椅下到敞開著的大巴出口是一條直線。要逃跑就隻有現在。英海下定決心了。塌鼻子正沉迷於提籃的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


    擠盡渾身的勇氣,從座椅底下爬出來。


    絕不向後回頭,為顫栗的膝蓋注入力量,一味地直線奔馳,就像摔下去一樣跑下階梯。


    “yuuuummyyy……?”


    感覺從身後傳來了聲音。


    雷聲轟鳴。英海登腳踉蹌,好幾次差點跌倒了。而每當這時就咬緊牙關,隻是向前、一味地向前跑。背向大巴,筆直地向著來時的道路。


    心髒的鼓動讓令胸口苦悶。


    不得看它,不得碰它。被灌輸的這一準則,事到如今才回憶起來。那東西散播災禍的禍津神。那東西會吃人——。


    被濘淖絆倒腳,狠狠摔了一跤。


    感到恐懼回頭一看,那裏是垃圾山與垃圾山之間的狹窄泥路。黑暗的夜路,一盞盞煤油燈點與點間排成線。望不盡其窮盡。


    黑暗,它無邊無際的延展。就如沒有月亮的黑夜之海。就如令人窒息的冰箱內部。從無底深淵中,傳來孤獨者的叫聲。


    ——yuuuummyyy……


    “不要……”


    英海榨出身體的力量站起身。而後繼續專心於逃跑。完全不能放心。無論在哪裏回頭都隻能望見黑暗。總覺得那個禍津神,即使在現在也依舊追向自己。


    總覺得那個叫聲,也是在尋找著自己。


    繚繞在耳邊,久久不消散。


    x x


    即使承受著七日的視線,英海也毫不動搖地講話繼續說下去


    “就在昨天晚上,在祖父讀的報紙上,得知了寶藏島上的神隱事件。”


    寶藏島上玩耍的孩子們一個個消失的事件,就是在英海逃回去之後不久發生的。這個事件被大舉報道出來的時間,也正是屍體被發現的昨天。


    “我覺得是因為隻靠貓和狗漸漸的沒辦法滿足……所以塌鼻子先生才會去襲擊小孩子們。畢竟它的身軀變得那麽大了。”


    “那你也應該明白危險性也跟著變大了吧。為什麽又跑過來了?”


    “必須要讓它住手……英海是這麽想著。”


    英海支支吾吾地回答道。這說法,也像是在說“我也明白這是無謀之舉”一樣。自己的微弱聲音是不可能傳達給成長得如此之大的禍津神的。估計是回想到在剛才快被殺掉這一點了吧。


    “那東西是‘凍神’。依代大概就是冰箱吧。”


    “依代……?”


    “就是孕育出禍津神的東西。要說的話,就像是它們的正體。”


    “……那麽塌鼻子先生,就是冰箱的神明咯。”


    “別把那東西叫什麽‘神明’。有人不是把冰箱和電視機、洗衣機放在一起,叫成‘三樣神器’而崇拜它們嘛。就是因為‘神明、神明’的推崇它們,所以才真的誕生出神來了。”


    見話題結束,七日站起身,根據所做的約定,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


    “我來這裏,是為了斬殺在這個島上住著的禍津神。”


    “……斬殺塌鼻子先生,對嗎。”


    “啊啊。因為有人委托我了。這是我接的工作。”


    英海也站起來,以要一口把人吞下的氣勢,把身體湊上前:


    “但是隻要跟它說通了,一定不會再襲擊孩子們了。英海認為它會理解的。因為我們是好朋友。那孩子也一直在找英海。”


    “那是你自作多情。現實是,就在剛才,它襲擊你了。”


    “但那是,事出突然,英海覺得塌鼻子先生也是被嚇了一跳,所以……”


    英海說著,可是話說到最後,語調越來越弱。


    “就算這樣也與我無關。我隻是執行‘殺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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