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其中一名騎士高聲呐喊:『怎麽樣,這就是吾等阿爾卡爾騎士團團長,傑拉爾伏拉賈朗克!』……」


    「「「哦哦──!」」」


    惡魔出沒後經過了數個月,吟遊詩人在阿爾卡爾的小酒館內,不斷吟唱著歌頌某位榮譽騎士的歌謠,且每回都會引起一陣歡聲雷動。


    「哦什麽哦啊!到底要舊事重提幾遍啊!」


    然而當中也有一個人,每次都忍不住高聲抗議。此人正是那位騎士團長老人,傑拉爾。何止是部下,就連國王也彷佛要扳回一城似的,會定期提起這個話題。起初這事跡能變成旅行見聞,還令傑拉爾十分愉快,但久而久之,這些英勇事跡愈發誇張,甚至還逐漸傳遍全國,令傑拉爾也不禁羞赧起來。最近甚至連女兒柯妮,都會在睡前要求他訴說這段故事,最後導致柯妮也變成了傳頌故事的說書人之一,但這可是秘密,因為被知道後,絕對會被拿來嘲弄一番。


    「好了好了,別這麽說嘛。不過啊,團長,就算不用我們出馬,憑團長一個人應該也能輕鬆打倒它吧?畢竟您最後竟然將惡魔一刀兩斷了啊。」


    「說什麽傻話。是因為你們讓惡魔弱化,事情才能進行得這麽順利。若是一對一的話,老夫恐怕也無法全身而退。聽好了,與惡魔間的戰役並非老夫的勝利,而是我們的勝利,所以別再把老夫捧上天了……老夫是由衷這麽想的。」


    「「「團長……!」」」


    隻見騎士們+普通客人們皆感激涕零。連酒館老板都吸著鼻水,感歎「太美妙了……」。


    「太狡猾了,團長。平常明明是那副德行……」


    「那副德行是什麽意思!?」


    「哦哦,我願意被團長緊緊擁住!拜托抱住我吧!」


    「你還是快點找個新娘吧!」


    即便在和平的阿爾卡爾,夥伴群聚的酒館今日也傳出了朝氣蓬勃的喧鬧聲,聲音甚至響徹了店門外的小路,令途經店前的人也不禁駐足,並細細聆聽著故事。


    「打倒下級惡魔的英雄嗎?……白費時間了呢。」


    其中一名男子狀似無趣地留下這句悄聲細語,接著就此揚長而去。乍看之下像是名麵容美麗的人類,但那雙尖耳朵卻道出了他是妖精的事實。妖精消失於交錯的人海之中,壓根不把英雄弑殺惡魔的故事放在眼裏。世間不見得隻有善人存在,理所當然會有惡人,而且世上更存在著……超越雙方範疇、近似於神的存在。


    ◇ ◇ ◇


    隔天,他突然於王麵前現身了。駐紮於城內的士兵無一察覺,連身為騎士的傑拉爾,對他入侵的時間與方法亦是一頭霧水。然而,妖精確實在那裏。然後,他單方麵提出了一項無理的要求。


    「──你剛剛說什麽?」


    王座靜謐無聲,無與倫比的緊張感彌漫四周。身穿尊貴服裝的妖精佇立於阿爾卡爾國王麵前,散發著不容置喙的氣場。那副美麗的身姿,乍看之下,令人下意識判斷他是某處的貴族或王族。


    「竟以疑問回答問題,難以想像這是被譽為明君的阿爾卡爾國王應有的發言呢。罷了,我再說一遍。我命你們在吾等列賈帝國的支配下,共同擊潰神皇國迪拉密斯。」


    「你這家夥,是瞧不起我們嗎!」


    「傑拉爾,住手。」


    「可是!」


    「住手。」


    麵對妖精的目中無人的言行舉止,擔任警備職位的傑拉爾忍不住高聲呐喊,但隨即被國王用手加以製止。


    「……失禮了。話雖如此,這件事也未免太過倉促。我的確知道貴國與神皇國之間的戰爭正處於白熱化的戰況。亦曉得貴國是阿爾卡爾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大國。列賈帝國技術開發室長吉爾鐸拉閣下。」


    「……這可真教人震驚。我應該隻告訴過你自己是來自列賈的使者而已。西方大陸還另當別論,雖說你是國王,想不到東方大陸的小國竟然知曉我的存在。」


    「非也。正因為是小國,才對他國動向特別敏感。」


    「原來如此。」


    此時,吉爾鐸拉首次輕輕揚起一抹微笑。彷佛造訪這個國家以來,他首次遇見有其價值的人類一般。


    (技術開發室長?意思是他是帝國將領嗎?還會使用詭異的術法……)


    顯然具備未知力量的妖精,令傑拉爾無法放鬆警戒。


    「那麽,答案是什麽?」


    「很遺憾,我們無法回應你的期待。這般行為,將使人民對我構築至今的信賴徹底崩毀。光是如此,便是對我國人民的背叛。」


    「即便這個選擇會讓重要人民的性命暴露於危險之中嗎?要是敢忤逆我們,這個國家就沒有未來囉?」


    吉爾鐸拉刻意慢條斯理地將手舉向王座。即便被國王加以製止,但麵對這般舉動,傑拉爾仍無法不動聲色。他闖入兩人之間,並舉起大劍與大盾。


    「答案不會改變,請你回去吧。」


    就連騎士團長傑拉爾都因這陣壓力冷汗直流。然而,國王的神情卻沒有一絲迷惘與膽怯。


    「這樣啊,看來你也膽識過人呢。你遠比那位騎士更教人感興趣。」


    「那可真是萬分榮幸。」


    吉爾鐸拉的氣息逐漸削弱,與他現身此地時的現象徹底相反。


    「看在賢明君主的份上,今天我就暫時離開吧。不過切勿忘記,我最討厭玩笑話。明日,我會要你們付出相應的代價,珍惜性命的話,就趁今晚逃向遠方吧。」


    「……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警告。因為我今天心情相當愉悅。」


    留下這番話之後,吉爾鐸拉便如霧一般煙消雲散了。唯有傑拉爾以及國王被遺留在寂靜之中,經曆短暫的沉默後,率先開口的人是國王。


    「騎士團長,采取最高級別的警戒。恐怕會有敵軍自外部侵襲。還有,準備開放避難路徑。要是有個萬一,要使其無關身份都能使用。」


    「是,屬下立刻照辦!」


    國王當下便下達了明確的指示。之後他召集武官文官舉行會議,陸續祭出各種應對手段。然而這正是阿爾卡爾國王唯一的判斷失誤。能構成威脅的,不僅僅隻是帝國軍隊。


    ◇ ◇ ◇


    所謂地獄究竟為何?此刻延展於眼前的光景,能稱之為地獄嗎?傑拉爾在腦中不斷詢問自己。他正騎著愛馬,盡力全速奔馳著,女兒柯妮乘坐於前方,他們背離阿爾卡爾土地,為的是前往外國求援。


    (為什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們擬定對策,以萬全準備迎來了翌晨。然而列賈軍隊始終未曾踏入阿爾卡爾的土地。不過,某樣東西卻取而代之地入侵了──疾病。


    被命名為驟死病的疾病,短短數天內便於國內大舉肆虐。感染途徑不明,一旦發病便會急速衰弱,一天內便會招致死亡,他們自然不知道治療方法,隻有犧牲者不斷增加。


    最糟的是,最先倒下的人正是阿爾卡爾國王。失去國家象徵以及國家最高理性的國王後,其後的混亂不難想像。對醫療領域毫無涉獵的傑拉爾自不必說,每個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要是某處流傳治愈百病的藥草傳說,他們便快馬驅往當地,眾人使盡了所有手段,然而一切都為時已晚,不,是發病太過迅速了。


    騷動引發後第三天。傑拉爾深夜晚歸之際,發現妻子貝蒂癱倒在地板上。她的臉色慘白到令人心驚,即便百般不願,傑拉爾也很清楚妻子已經發病。幸好她尚有意識,當天,傑拉爾與貝蒂沒有見任何人,兩人共度了那一天。


    (貝蒂、王、部下們還有人民──實在失去太多東西了。而且、嗚……可惡!)


    疾病也將魔爪伸向了傑拉爾──甚至柯妮。柯妮已經沒有意識了,她的肌膚僅剩一絲生氣,這樣下去……


    (這樣下去,連柯妮也會……!)


    浮現於腦海的盡是最壞的想像。傑拉爾的精神狀態已達極限,宛如行走於鋼索一般,在懸絲之間勉強死撐著,他之所以能超越極限繼續行動,恐怕全是因為這攸關愛女的性命吧。


    「噫噫──!」


    「唔哦!?」


    然而麵臨極限的不僅是傑拉爾。他的愛馬也慘遭驟死病侵襲了,愛馬於倒下瞬間高聲嘶吼,是為了告知主人它已到了極限的緣故。傑拉爾及時懷抱柯妮躍下馬背,才得以免於受傷。


    「多麽出色的忠誠心,好好睡吧……」


    失去了移動手段,要抵達他國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換言之,隻能到這裏了──即便如此,傑拉爾仍不忍歸咎愛馬,反倒應該讚許它抱病將兩人送到這裏的偉業,雖然無法為它埋葬,但傑拉爾仍以騎士身份,為共同奮戰的同伴獻上了敬意。


    「但是該怎麽做才好?老夫也已經超越極限了。喂,柯妮……?」


    ──隆隆。


    道路前方,傳來了未曾聽聞的聲響。那既非生物的鳴叫聲,也不是魔法造成的,是更機械式的未知聲響。但傑拉爾還來不及深入思考,它們便現身了。


    「竟、竟然是魔像!?」


    魔像,幾乎於每座迷宮都會出沒的自動人偶。其存在本身絕非罕見,然而眼前的魔像們顯然非比尋常,它們並非由土石組成,而是包覆著由金屬構成的裝甲,那憑借蒸氣機關啟動的裝置,明顯為時代錯亂的產物。傑拉爾當然無法理解這些,他隻知道它們不對勁,以及最重要的訊息──魔像的強大,實乃下級惡魔之輩無法比擬。


    「隆隆隆隆隆隆……!」


    「你們是被操縱的人偶嗎?抱歉,老夫身邊還有病患。就請你們讓道吧。」


    ◇ ◇ ◇


    「……先生……爾先生。」


    「唔、嗯?」


    「傑拉爾先生,您好像在呻吟。沒事吧?」


    「艾斐爾?」


    躺臥於樹蔭下,享受午覺時光的傑拉爾清醒了。他總覺得自己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是夢嗎?」


    「那個,您作了惡夢嗎?需要我衝杯薄荷茶嗎?」


    隻見艾斐爾從克洛索的保管箱中,拿出了茶壺及茶杯。


    「嗯,就麻煩你了。」


    「好的。我是適溫衝泡後放進小克洛裏麵的,因此現在還很溫熱。」


    穿著鎧甲的傑拉爾小啜一口。


    「超美味。」


    「萬分感謝。您冷靜下來了嗎?」


    「沉著了不少……老夫作了一場很教人懷念的夢。是場睽違已久的夢。」


    「令人懷念的夢嗎?我總是隻作有關主人的夢呢。」


    「艾斐爾你也開始能自然而然地曬恩愛了呢……老夫的心情著實複雜。」


    柯妮要是長大成人,也會成為如艾斐爾一般楚楚可憐的少女嗎?這個想法瞬間浮現,但他隨即將其逐出腦海一隅,過度執著於過去,會對未來必須達成的事形成阻礙。


    「契約完成時,老夫會認同王為真正的主人。覺悟不足的人,其實是老夫嗎?」


    「您在說什麽呢?」


    「唔?沒什麽,老夫在說好想快點看到孫子的臉啊。給老夫力量!給老夫孫子之力吧!」


    「唔咦!?」


    傑拉爾看著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艾斐爾,鞏固了全新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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