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重重,在她馬上要坐進出租車的前一秒,好像有什麽聲音從雨幕的那端傳過來,並且越來越近。


    她迅速的坐上去,並扭頭看向身邊的出租車司機,“師傅,去玫瑰機場,麻煩快一點。”


    出租車司機說了句好嘞,正要啟動引擎,側麵的玻璃便被一道纖細的身影敲響,“喬漫……喬漫你別走,救救奶奶吧,奶奶哮喘病發作,隻有你懂急救……”


    紀晗穿著一件白色薄紗連衣裙,傾盆而落的大雨已經將她整個人淋濕,幾縷頭發粘在臉上,是從沒有過的狼狽。


    出租車司機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可能是外麵電閃雷鳴,再加上紀晗的樣子有些慘烈,他驚慌的轉過頭,看向副駕駛座上的喬漫,“這位小姐,你快去看看吧,我的車子在這裏等你,不會走。”


    喬漫抬起左手的手腕,看了一眼上麵精致的表盤,飛機還有兩個半小時起飛。


    從這裏到玫瑰國際機場,不算上堵車,大約需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時間其實並不多了。


    可一想起紀雲深溫淡而笑的一樣子,和周蘭清送她禮物時的樣子,即便她此刻已經心急如焚,還是選擇了回去。


    “好,你呆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回來。”


    出租車司機聽後點了點頭,“我會的,救人要緊。”


    喬漫點點頭,撐起雨傘,隨著紀晗往回走。


    從紀晗跑出來找喬漫,再到和喬漫走回去,用了六分鍾的時間。


    周蘭清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氣短,還在不停的咳嗽,瞳孔呈放大的狀態,臉是死灰色,大概下一秒,心髒就會隨時停止跳動。


    喬漫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給她做胸外按壓和人工呼吸,都沒有太大的效果後,她便回頭對紀晗說道,“沒時間了,去把氧氣罐和急救箱裏的止喘激素拿來,她現在必須輸氧和注射止喘激素。”


    “哦哦……好…好。”


    紀晗轉身就往隔壁的房間跑,宅子裏的其他傭人都堆站在門口旁,誰也不敢靠近。


    喬漫因為急救太用力,牽扯到肚子都跟著痛了起來,下體也有一股暖流湧出。


    可能人處在緊急的狀態下,大腦是空白的,並沒有往別的地方想,隻想著怎麽才能把人救活。


    紀晗沒有學過醫,並不知道激素是什麽樣的,隻好把整個急救箱都拿了過來。


    “喬漫喬漫,你看看,是哪個,我,我找不到了……”


    喬漫正以每分鍾100次的速度做著胸外按壓,根本不能停,“糖皮質激素,上麵有寫,沒時間了,快點。”


    “哦哦,好……好……”


    紀晗將急救箱整個倒在地上,雙手胡亂的在一堆藥瓶裏翻翻找找,最後找到糖皮質激素的藥盒。


    她幾乎跪著爬過來,將手中的藥遞給喬漫,“喬漫,在這裏。”


    可能是沒接觸過醫學專業的人,在麵臨死亡的時候,都有超乎想像的恐懼,紀晗大概就屬於這種,她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小的汗珠,整個人都在抖,那感覺很像電影裏錯手殺人後,又想救人彌補過錯的凶手一樣。


    “拿針管把裏麵的藥體抽出來,然後確定針管裏沒有空氣後給我,快點,再快點。”


    “哦,好……”


    紀晗胡亂的把裝著液體的藥瓶敲碎,然後拿過針管,將裏麵的液體抽出來,又往上推了推,直到確定裏麵沒有液體了才遞給喬漫。


    ……


    同一時間,紀宅。


    十幾輛黑色無牌照的車子,從幾米高的黑色雕花大門外駛進來,為首的車輛裏,坐著一名司機,還有後座上,幾乎看不清臉的紀東河。


    幾十秒後,十幾輛車子齊整的在宅院門前停下,為數的車輛司機趕緊小跑著下車,去給紀東河撐傘開車門。


    紀東河下車前,整理了一下西服和領帶,才慢悠悠的下車,接過司機手中的黑傘。


    “你們在這裏等著我,我取點東西就下來。”


    “是,首長。”


    在紀東河落馬後,跟在他身邊的人,基本上隻剩下這幾十年培養出來的親信,各個都是身背重案的亡命之徒,做起事來果敢又狠辣,而且從不失手。


    紀東河淡淡的嗯了一聲,神色幾乎淡到平靜,沒有任何波瀾。


    進了宅子裏,馬上就有傭人迎了上來,見來人是紀東河,磕磕巴巴的說道,“老老老爺,您您……您回……回來了?”


    “老夫人呢?”


    紀東河將傘放在一旁的雨架裏,還沒有換拖鞋,就聽到傭人繼續用磕磕巴巴的聲音說道,“老老夫人哮喘病發,少少……少夫人正在急救,注射糖糖皮質……激激…素。”


    “糖皮質激素?”


    紀東河身形微微一愣,趕緊往樓上跑。


    喬漫正在給周蘭清注射糖皮質激素,紀東河跑進來時,她已經注射了一半,“給我住手,住手……”


    “她對糖皮質激素過敏,不能注射……”


    伴著紀東河有些滄桑又威嚴的聲音,喬漫將最後一點藥物也注射了進去。


    “你這個瘋女人,她對糖皮質激素過敏,你這樣反而會害死她。”


    果然,周蘭清剛剛還氣短咳嗽的症狀逐漸停止,呼吸也一度停止。


    喬漫拿著針管的手用力到泛白,還沒有從這一係列的狀況中反應過來,就聽到紀東河用著中氣十足的聲音繼續說道,“來人,把她給我關到瘋人院裏去,別再讓我看到她。”


    剛剛跟著紀東河回來的人,就在門外等候,聽到紀東河的話,迅速湧進來幾個人,將怔在那裏的喬漫給拖拽了出去。


    120急救車已經趕到了紀宅,急救醫生正在往樓上跑,和幾個黑衣黑墨鏡的保鏢擦肩而過,而他們高大的身影中間,還藏著一個已經要臨盆的孕婦。


    ……


    紀雲深醒來的時候,覺得頭昏欲裂,像是出了一場車禍般,整個身體都處於特別酸疼,甚至疲憊不堪的狀態。


    他的手撫上腦袋,喉嚨不由自主的溢出一聲悶哼。


    褲袋裏的手機在不停的震動,他幾乎是本能的拿出手機,滑下接聽鍵。


    “老紀,你怎麽這麽長時間沒有接電話?剛剛截獲的信息,喬漫淩晨兩點的飛機,和林嫣一起飛離林城……”


    傅青山後麵還說了什麽,紀雲深已經聽不見了,全世界的景物好像都在眼前呼嘯,轉眼間就變成了黑白色調。


    他的聲音因為長時間不說話而變得暗啞,“你說什麽?”


    “還有二十分鍾,我還在高速路上,最快要五十分鍾,如果你能快點,還能來得及。”


    腕表上的時針已經指向了淩晨的一點四十一分,還有十九分鍾,但從這家玻璃幕頂的酒店趕到玫瑰國際機場,他就算油門踩到底,也需要半個小時。


    所以,喬漫從一開始就安排好了一切?


    就等著他心甘情願的自投羅網?


    “我知道了,掛了。”


    他跌跌撞撞的起身,用最快的速度下樓,啟動車子的瞬間,他覺得心都是空的,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


    喬漫不知道周蘭清怎麽樣了,也不知道紀雲深有沒有醒來,更不知道嫣兒被沒被發現。


    她呆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屋子裏,隻覺得肚子疼,腰疼,好像全身的每一塊骨頭都在疼。


    下體也不時的有熱流湧過,孕期學過的知識,讓她清楚的知道,是羊水破了,並且迅速的在流失。


    黑暗中,讓她無法感知時間過去的多久,她忍著疼去敲門,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滿腦子都是孩子可能會出事的畫麵,也不知道是想的,還是疼的,眼淚不停的往外流。


    你試過嗎?


    在空無一人,甚至滿是黑暗的房間裏,等待著孩子的降生。


    你試過嗎?


    那清晰的痛感慢慢的淹沒感官,像是漂浮在冰冷的海麵上,伸出雙手,除了冰冷的海水,什麽也抓不住。


    時間在漫無止境的疼痛中被拉長,已經披散的頭發,因為汗濕而黏在臉頰上。


    她繼續拍打著門,可回應她的隻有一片冰冷的沉寂。


    ……


    接到奶奶快要去世的消息時,紀雲深的車速在每秒160邁,急速的風透窗灌進來,前麵的路,似乎瞬間變得無窮無盡。


    那邊的聲音很嘈雜,還有許多哭聲,但他還是聽到了那句是喬漫害死了奶奶。


    “軍區醫院,503,晚了……你就見不到她最後一麵了。”


    聲音是紀銘的,他身居高位一輩子,是現任的林城市高官,但他還是清晰的聽到了他聲音裏的哽咽。


    那是沒有希望,甚至已經絕望的聲音。


    趕到軍區醫院的時候,他幾乎是狂奔到五樓,連等電梯的時間好像都變成了一種浪費。


    周蘭清已經奄奄一息,她似乎想說什麽,但什麽也說不出來。


    一雙曆盡滄桑的眼睛裏,寫滿了不舍,還有眷戀。


    紀雲深很緩慢的靠過去,拉起她的手時,上麵已經是冰涼的一片。


    好像是回光返照,她突然一手死死拉住他,另一隻手指向他的身後。


    她的手在發抖,甚至根本分辨不出來她到底指的是誰,因為那裏站著紀東河,還有紀晗。


    “小小……小心……”


    最後一個音還沒有發出來,周蘭清就雙眼放大,鬆開了拉著他的那隻手。


    或者更準確的說,她斷了氣,已經死了,身體也在慢慢的變涼。


    “奶奶……奶奶……”


    世界瞬間變成了朦朧的一片,他緊緊的攥著拳頭,才能夠不讓那些已經匯聚成河的悲傷從體內流出來。


    紀晗滿臉都是淚,甚至泣不成聲,慕惜走過去,將她攬在懷裏,不斷的安慰。


    紀銘的眼睛裏也都是氤氳的水霧,但沒有流下來。


    紀東河神情談不上悲傷,也沒有太多其他的情緒,隻是轉過身,準備去抽支煙。


    還沒有轉過身,就聽到身後有道陰沉的聲音響起,“這就是你毀了我,報複我的第一步?就因為我阻止你一錯再錯下去?”


    紀東河的身體一僵,“隨便你怎麽想。”


    這是間接的默認,甚至是承認嗎?


    在紀家,要說更像紀東河的人,不是他的兒子紀銘,而是他的孫子,紀雲深。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們的感情很不好,甚至有的時候會處於劍拔弩張的狀態,都是因為他們性格太像了。


    從不想著去解釋,都是用自己的方式去關心別人,愛別人。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他才繼續說道,“爺爺,用女人報複男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大概也就你能夠想出來。”


    “你還有臉說我?”紀東河轉過身,與他麵對麵,“那雲梳呢?你不是也利用雲梳對我打擊報複?”


    “小深呐,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黑暗,想要跟我鬥,再磨練幾年吧。”


    說完,紀東河就朝著病房外走去。


    眼前的光裏,都是周蘭清年輕時候的樣子。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薄紗裙,高挑的身姿,在陽光下,像是一根羽毛,輕輕的撩過他的心扉。


    娶她的那天,十裏紅妝,他說他會愛她一輩子。


    她穿著紅色的嫁衣,嬌羞的撲進他的懷裏,溫溫軟軟的說,她也會愛他一輩子。


    可明明說好一輩子,她卻比他先走了。


    紀雲深從進來到現在,不過五分鍾的時間,還沒有完全了解事情的經過。


    奶奶屍骨未寒,他不想立即去追究誰的責任,可當慕惜的口中說出喬漫的名字時,他還是本能的僵硬了一下。


    “媽,你說什麽?”


    “都是喬漫,她給你奶奶做的急救,把糖皮質激素注射到你奶奶的體內,你奶奶這才……這才……”


    紀晗全程都在哭,連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


    紀銘一直想問的仔細一點,但見紀晗那麽難過,就始終沒有問出口。


    他們相信,周蘭清死了,她比這個病房裏的任何人都要難過。


    “漫漫呢?漫漫去哪了?”


    “你還想著她呢,小深,她害死了你的奶奶,我們不追究她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紀雲深的雙眼通紅,裏麵像是倒進了整個世界,寬闊無垠,根本望不到盡頭。


    “媽,喬漫呢?她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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