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過去了。


    我和其餘四個女孩子以學校為據點,一點一點地消耗儲備糧食苦撐著過日子。


    此刻正值日正當中的時分。


    我和栞裏結伴走在校地的邊緣——和樹海交界處的附近。栞裏兩手空空,我則攜帶著紙筆。


    從三天前開始,這樣的活動成了我們每天的例行功課。


    除了人類以外,栞裏的《神眼》似乎也能看到動植物和魔物的狀態。


    於是我們倆便像現在這樣,開始尋找『可以吃的東西』並且做紀錄。


    在出發前往《zoo》以外的其他國家前,我希望可以穩固基本的生活。隻要知道大概有哪些東西可以吃,即使日後糧食被我們吃光,也不用擔心活活餓死。


    ……無論是《神眼》還是《祝福》,栞裏的技能是維持健康生活不可能或缺的能力。有她在我們隊伍真的太好了。明明她最欠缺的就是生活能力,為什麽技能特質會是生活取向呢?我不禁對這點感到疑惑。


    「那邊那朵斑駁的花好像營養很豐富呢。隻不過它的外觀看起來像是有毒,所以一般人可能不太敢吃吧。」


    「哈哈哈……沒錯。要不是彩東同學有先鑒定過,我是絕對不可能會吃的。」


    「而那株吸引很多蒼蠅的紅色香菇,雖然看起來好像有毒——」


    「啊啊,這其實也可以吃是嗎?我看看、我看看。」


    「——不過它真的有毒沒錯,所以千萬不可以亂碰或摘下來吃喔。」


    「好險!?我差點就摸下去了耶!?」


    「誰叫你不等人家把話說完。」


    「可是你剛才是故意引誘我上當的吧?還故意選擇那種會擾亂我判斷的說法,你敢說不是嗎?」


    「有嗎?」


    我們一邊瞎扯一邊做紀錄,在校舍四周漫步——


    栞裏冷不防停了下來。


    她抬起美麗的臉孔,細長的眼睛仰望著天空。


    「……怎麽了嗎?」


    我朝著她的側臉詢問。


    栞裏一臉嚴肅地轉頭注視我開口:


    「你看那邊,那是不是煙?」


    「煙?」


    我循著栞裏手指的方向望向天空,不禁「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真的不斷有團團黑煙竄上天空。因為大火的關係,明明還不到黃昏,藍天已經被染成了深紅色。


    而且那裏是北邊——不就是《zoo》聚落所在的方向嗎?


    正當我和栞裏麵色凝重地對望時,有好幾道腳步聲慌慌張張地朝我們接近。


    「湊!小栞!大事不妙了!」


    大聲嚷嚷叫喚我們兩個的人是遊子。


    遊子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在她身後則是麻梨果和艾瑪學姊。


    此外還有另一名人物——


    一個嬌小的身影躲在艾瑪學姊背後偷看我們。


    「莫茲!?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就是哥布林莫茲。


    莫茲雖然個性畏畏縮縮,不過仍算是滿可愛的哥布林,可是現在的他卻嚇得魂飛魄散、全身拚命發抖,綠色的嘴唇也變成了暗藍色。


    「發生什麽事?」


    我壓低聲音這麽詢問。


    莫茲從艾瑪學姊身後跳出來,動作迅速地伏在地上。


    「湊大人,請你救救咱們!英雄之國《賈蘇爾》正式向《zoo》發動侵略了!」


    「什麽……為什麽《賈蘇爾》會侵略你們?按照聖約——也就是這個世界的公約,《賈蘇爾》和《zoo》之間是嚴禁發生侵略戰爭的啊。」


    「沒錯!沒錯!按照這個世界的習俗,兩國之間如果發生爭執,必須透過規則由兩國製定、人稱《賭局遊戲》的競賽來解決。單方麵的侵略行為是荒謬、不被允許的事情!」


    「《賈蘇爾》打破禁忌,應該很快就會被世界的創造神發現,然後遭到天譴吧……」


    「對方不怕遭到天譴,因為這次的情況是特例。」


    「特例?」


    栞裏納悶地反問。


    我馬上想到原因,開口說道:


    「隻要有正當的理由,就能向他國發動戰爭。好比說……向先行發動侵略的國家展開報複攻擊之類的。」


    「等一下,柏木同學。《zoo》的住民不是不會無端攻擊人類嗎?為什麽會遭受報複?」


    「我猜……有可能是《zoo》錯認目標,不小心攻擊到試圖進入他們領地範圍的《賈蘇爾》人民了。就跟我們碰到陷阱的時候一樣,把《賈蘇爾》的人誤認成擁有徽章、四處胡作非為的學生。莫茲,我的推測應該沒錯吧?」


    「……是、是的。說來丟臉……《zoo》的居民不太瞭解該怎麽區分人類。話說回來,《賈蘇爾》雖然是咱們的鄰國,可是兩國之間幾乎處於斷交的狀態。這幾年除了舉辦《賭局遊戲》以外,《賈蘇爾》的人從來沒來過《zoo》!為什麽偏偏會在這種時候……」


    莫茲露出狼狽無比的模樣說明狀況。


    ……原來如此。


    獲得徽章的加持後,突然變身成暴徒,對《zoo》展開攻擊的學生們。


    在巧合得不能再巧的時間點發動的侵略。


    《賈蘇爾》的人在《zoo》進入戒嚴狀態的時候,偶然路過?


    ——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嗎?


    這些通通是對方千方百計——經過精心計算,所展開的報複攻擊。


    「在《賈蘇爾》發動奇襲後,有力的守護魔物幾乎宣告全滅。現在是靠長老的結界勉強撐著,可是咱們也不知道能撐到什麽時候……」


    莫茲顫抖著緊握的拳頭。隻見他猛力敲打地麵,以嘶啞的聲音懇求:


    「敝人在森林裏麵見識過各位的實力!拜托了!請助咱們一臂之力!」


    「你希望我們和《賈蘇爾》的士兵戰鬥……是嗎?」


    「《zoo》之前回絕了你們的請求,事到如今卻回過頭來拜托你們,敝人也明白這樣的行為非常自私!可是樹海的守護神·樹海龍被奪走了,守護魔物也慘遭消滅,如今咱們已找不到其他援兵可以幫忙。這樣下去《zoo》會滅國的。」


    「守護神樹海龍被奪走?這樣的話,能保護聚落的存在不就——」


    「沒錯!已經沒了!」


    「……既然如此——」


    「慢著。」


    我才剛吐露話語,栞裏立刻用冷靜的聲音打斷:


    「英雄之國《賈蘇爾》如字麵所示,是擁有英雄徽章的人所組成的國家。他們的戰鬥部隊恐怕所有人都能使用英雄的力量。」  「英雄的力量……」


    我喃喃自語後把視線投向麻梨果,其他人也向眼鏡少女行注目禮。


    栞裏點點頭回答:


    「沒錯,我們之中戰力最強的,就屬擁有英雄徽章的武田同學了吧。你們想想看,敵方所有人都擁有跟武田同學不相上下的戰鬥力!就算我們跑去當《zoo》的援軍,你們認為我們有勝算嗎?」


    「我想……應該會被打得落花流水。」


    「是吧?」


    「可是,即使如此我也無法狠心見死不救。這種單方麵的侵略行徑實在太可惡了。」


    「關於這點,我的看法跟你相同。隻是,我想說我們不能光隻是幫忙而已,還得做好事前準備,必須仔細想好戰略——」


    「很、很感激你們有這份心意,可是《zoo》現在正處於危急存亡的緊要關頭。因為那些英雄全是無血無淚的心狠手辣之徒,他們根本不把魔物的性命視為生命看待。甚至還說出『醜陋的魔物被殺死也是活該。既然對手是魔物,不管使出


    多凶殘的手段都無所謂』之類殘酷的話。再拖下去,天曉得死傷會多慘重……」


    莫茲顫抖著聲音,比手畫腳地表達想法。


    栞裏傷腦筋地咬住嘴唇。


    「雖然你這麽說,可是我們也不能明知死路一條,還白白去送死啊。」


    嗯,我同意栞裏的看法。我也希望能幫《zoo》解圍,可是如果我們隻是去送死,那就失去幫忙的意義了。


    當我悶著頭思考該怎麽辦才好的時候——


    「…………」


    之前一直默默聆聽對話的麻梨果,突然掉頭轉身就走。


    我嚇了一跳,並對著她的背影開口。


    「武田同學?你要上哪去?」


    「…………」


    麻梨果依然默默不語。個頭嬌小的她,不知何故,背影看起來感覺格外巨大。仔細一瞧,她的肩膀頻頻發抖。


    然後,她用像是從腹部深處滲出來的低沉聲音喃喃說道:


    「無法原諒。」


    那個聲音非常冰冷,就像是在詛咒著一切。


    我的背部不禁打了個哆嗦,不知道該回什麽話才好。


    「我絕對無法原諒。」


    麻梨果又一次喃喃自語,接著彎曲膝蓋壓低身體重心。


    下個瞬間,她在地麵踩出一個深深的坑洞,留下一陣驚人的風壓,高高地躍上了天空。她的身影瞬間移動了一段非常遠的距離,像是被竄出大火的樹海北方給吸過去了一樣。


    「……啊啊,真是,竟然擅自行動了。」


    栞裏搗著臉歎了口氣。


    我轉頭麵向栞裏詢問:


    「還要思考戰略嗎?」


    「你這問題還真是壞心眼耶。」


    栞裏噘嘴如此回答。


    然後她板起嚴肅的表情,繼續往下說:


    「雖然不知道平時那麽冷靜的武田同學為何會突然擅自行動……可是我們不能拋下她不管——我們也動身吧。」


    「嗯!」「當然!」「瞭解!」


    我、遊子和艾瑪學姊分別回應。


    莫茲感動地流下眼淚。


    「啊啊!謝謝你們!敝人絕對不會忘記這份大恩大德的!」


    ?


    我們上個星期所見到的《zoo》國境美景,已經蕩然無存。


    樹屋起火燃燒,魔物們的悲鳴此起彼落,全副武裝的人類「咿哈!」地發出狂野的怪叫,大開殺戒——


    放眼望去盡是地獄。覆蓋上一層火紅的景色,令人想蒙住眼睛不忍卒睹。


    我們趕往了聚落的中央。倘若失去長老這個聚落的頭目,《zoo》的機能將完全停擺。所以栞裏提議,以保護長老的安全為第一優先要務。


    我們在大火燃燒的群樹之間東奔西跑,抵達了長老家。


    隻見那裏有數名身穿鎧甲、疑似是《賈蘇爾》國民的騎士,和《zoo》的魔物居民展開了對峙。


    一個身材嬌小,可是卻站在最前線帶領魔物,並且用薄布遮住麵孔的人物,定睛瞪視著一名身穿黃金鎧甲、貌似騎士團長的騎士。


    「沒想到代表《賈蘇爾》的三大英雄之一——屠龍者格奧魯基歐斯,居然會做出這種卑鄙的侵略行為,不覺得可恥嗎?」


    個頭矮小的人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聽到這個聲音我才驚覺,原來那個把臉遮住的人物正是《zoo》的長老。


    長老繼續向格奧魯基歐斯喊話:


    「你要違背創造神所製定的世界聖約嗎?」


    「聖約?」


    被稱作格奧魯基歐斯的騎士,不以為然地嗤笑。


    長老口中的三大英雄騎士似乎並非浪得虛名,渾身散發出超凡的氣場。這名青年感覺就像漫畫或電玩遊戲裏的聖騎士,無論是金色的短發、華麗的頭環,還是一雙綻放著渾厚光芒的眼眸都令人印象深刻。巨岩般的身軀充滿了威嚇感。


    他在清秀的臉龐上掛起譏笑,開口如此說道:


    「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吧,醜陋的魔物。是你們《zoo》違背聖約在先。」


    「那是因為人類先攻擊咱們,咱們為求自保隻好采取那種措施,說來不過是一場意外。咱們對《賈蘇爾》沒有敵意,本案件應該交由神族審判,你我雙方不該妄下定論吧?」


    「意外——果然搬出意外當推托之詞嗎?魔物的思想就是這麽可怕。你們傷害了我國的無辜同胞,別以為隨便找藉口搪塞,我們就會撤兵!」


    格奧魯基歐斯配合誇張的肢體動作大聲宣布。


    聞言,魔物那方立刻冒出了反駁的聲音:


    「少騙人了!中陷阱而身受重傷的那個倒楣鬼,在《買蘇爾》明明是沒什麽人權可言的奴隸階級!這些家夥不惜拿自己的人民當犧牲品,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引戰!」


    「從異世界被召喚過來的人類,突然對《zoo》發動攻擊的事件也很可疑。那些少年少女很有可能是在宣誓加入《賈蘇爾》的誓約儀式之前,受到有心人士的唆使來攻擊我們的。」


    「沒錯沒錯!你們就是透過這種方法,讓自己名正言順發動侵略的吧!」


    魔物們的反彈聲浪愈來愈犬。


    長老定睛注視著格奧魯基歐斯,發出低沉嗓音說道:


    「你——不,《賈蘇爾》的目標,是連同人類一起被召喚過來的那個不明建築物嗎?」


    「哼。你說呢?」


    格奧魯基歐斯顧左右而言他。


    長老語帶自信地接著說道:


    「這次創造神心血來潮,召喚了數以千計的人類和不明建築物,說不定有許多異世界文化和秘法沉睡其中。因為建築物偶然出現在樹海正中央!也就是咱們《zoo》的領地範圍內,所以采掘權目前是屬於《zoo》的……你們覬覦的就是那個采掘權對吧?」


    「…………」


    格奧魯基歐斯用默認回應了長老的問題。


    謎之建築物——他們指的是校舍。


    沒想到我們居住的校舍,居然會成為這個世界居民所覬覦的目標。


    看在異世界的人類眼中,校舍或許類似可能有貴重物品沉眠的遺跡。


    算是有奪取價值的建築物吧。


    ——就在這時。


    滋嗡嗡嗡嗡嗡嗡嗡!


    遠方傳來令人震撼的巨響。那是唯有具備了超凡入聖體能的英雄,才能使出的打擊或斬擊造成的聲響。


    格奧魯基歐斯望向聲音傳出的方向,麵露狂傲的笑容道:


    「《賈蘇爾》的英雄部隊就快鎮壓這塊土地了。醜陋魔物的首領,要不要考慮投降啊?再拖延下去,屍體會堆多高我可不知道喔?隻不過不屬於人類的醜陋生物,死再多都不值一提就是了。」


    「……」


    格奧魯基歐斯的挑釁,讓長老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他動怒了。他在怒火攻心的情況下試圖發動某種法術,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可是在法術發動之前——


    「咳歎!?」


    有人類發出窩囊的慘叫,從天而降。


    目睹那個身穿鎧甲的騎士重摔在地,格奧魯基歐斯瞪大了雙眼。


    「《賈蘇爾》的英雄……!?這怎麽可能!!是誰幹掉他的!?」


    格奧魯基歐斯從劍鞘拔出有一般人身高兩倍長的大劍,機敏地觀望四周情況。


    瞬間——


    又有道巨大的人影,從樹海另一頭飛了過來。一如炮彈般,直直朝著格奧魯基歐斯頭部飛來的,同樣是名身穿甲胄的騎士。那名昏迷的騎士是遭到某人拋摔而來。


    部下那形同炮彈的身體,眼看就要砸中格奧


    魯基歐斯。


    「呶嗚!」


    格奧魯基歐斯發出一聲大喝,橫向揮出大劍,把騎士的身體一劍擊飛。騎士的身體重摔在十公尺外的地麵上,一動也不動。他應該是昏倒了吧?這個世界的英雄不會那麽輕易就死的。


    「什麽人?現身吧。這種搞笑的遠距離攻擊,不管來幾次對我都不可能有用。」


    格奧魯基歐斯舉起大劍,深深地壓低了身體重心。


    他微微眯起眼睛,繃緊臉部肌肉。


    在他視線的前方——充斥著英雄們放火後所產生猛烈熱氣的空間裏,有個不停晃動的人影。人影伴隨著拖行某物的聲音,逐漸逼近。


    而從那炙熱晃動的空氣中,走出來的人物是——


    「武田同學!?」


    獨斷獨行,搶先一步抵達《zoo》的麻梨果。


    但她樣子看起來怪怪的。


    整個人都不對勁。


    向來表情都很冷靜的她,如今卻燃燒著猛烈的怒火。


    不管是裙子底下的雙腿、裸露的上臂,還是平滑的臉頰,全都爬滿了紅色的割傷痕跡。


    製服也變得破破爛爛,胸罩和內褲都露出來了。


    紅色的鮮血,把她白皙的肌膚和製服都染成了紅色。


    不過那似乎不是麻梨果自己流出來的血。


    那一身鮮血,應該是被她用左手拉著頭發、一路拖著走的兩個渾身是血的騎士噴上去的吧。


    「他們兩個人渣中的人渣是奉卑鄙主人的命令,而做出卑鄙的行徑。你這人渣,負起責任把他們帶回人渣國家去吧。」


    麻梨果以輕描淡寫的聲音說完後,輕輕抬起左手,把那兩個騎士拋到格奧魯基歐斯的麵前。


    然後她舉起沾滿了鮮血的木刀,刀尖直指格奧魯基歐斯開口:


    「侵略《zoo》的蠻族已全數被我擊敗,隻剩你們這幾個了。」


    麻梨果這麽說道,鏡片後麵的眼眸散發出濃濃的敵意。格奧魯基歐斯抽動了一下工整的眉毛,瞥了地上的騎士一眼。


    然後他苦著一張臉低吟:


    「怎麽可能,這麽多的英雄都是她單槍匹馬一個人打倒的嗎……?」


    「英雄?應該是卑鄙的蠻族吧。」


    麻梨果語帶敵意地說完,橫向揮動了一下木刀,甩掉沾在刀身上的血液。


    我不禁啞然失色。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麻梨果憤怒成這副模樣。


    雖然從上次我們去了一趟《zoo》回來以後,她整個人就有點怪怪的。


    可是誰想得到,她居然會單槍匹馬,跑去和《賈蘇爾》的英雄部隊對決!


    麻梨果可能不知道,格奧魯基歐斯所率領的英雄部隊,各個成員都有以一擋百的實力。隻有實力足以選上各國守護神,或《賭局遊戲》代表的徽章持有者,才有能力和他們一較高下。


    我盯著非比尋常的麻梨果,忽然想到——


    「庫胡林的徽章嗎……我懂了。」


    「柏木同學?」


    一旁的栞裏靈敏地聽見了我的低語,做出反應。


    我湊在她耳邊竊竊私語:


    「我想起了一個隱藏設定。庫胡林的徽章持有者,雖然不具備任何魔法係的技能和特殊能力,可是卻擁有英雄裏麵數一數二的強大力量。我想武田同學應該一隻手就能打倒英雄部隊的雜兵了吧。」


    「可是現在的對手是屠龍者格奧魯基歐斯。我記得在故事裏,他是無人能出其右的高手啊。」


    「嗯。就算有庫胡林的徽章加持,她也不是格奧魯基歐斯的對手。所以我們必須阻止武田同學,問題是……」


    現在的麻梨果會乖乖聽我們的勸阻嗎?


    ……不,我想事情沒那麽簡單。


    不知道為什麽,麻梨果明顯失去了冷靜。


    「人類的少女啊,你明明擁有力量強大的英雄徽章,為什麽選擇站在魔物那一邊?現在還不遲,要不要跟隨我們加入《賈蘇爾》呢?」


    「……我才不要成為你們的同夥。」


    「為什麽?《賈蘇爾》歡迎有實力的英雄,你根本不需要強迫自己和骯髒的魔物聯手。」


    「骯髒的……魔物……」


    我聽見了咬牙的聲音。


    麻梨果緊閉雙唇,用力握著手中的木刀,彎下膝蓋。


    「你以為魔物……就活該隨便你們玩弄嗎……?傷害魔物也無所謂……?……別鬧了。」


    「嗯?你在碎碎念什麽?」


    「開什麽玩笑!!」


    麻梨果發出彷佛連嗓門也要撕破般的吼叫聲後,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飛揚的塵土和向前衝出的勁道,急遽產生的衝擊波讓樹林猛烈搖晃了起來,整個過程比眨眼的速度還快。就在我、栞裏、遊子及艾瑪學姊「啊……」地叫出聲來的同時,不,甚至還要更快——


    麻梨果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格奧魯基歐斯的麵前了。


    以稱為神速也不為過的速度逼近對手的麻梨果,迅速地揮動了右手臂。比移動速度還要快上兩倍的驚人斬擊,往格奧魯基歐斯的側頭部砍去。


    鏗……!


    木刀擊中硬物的沉悶聲響,撼動了空氣。


    「什麽……」


    她失聲叫了出來。


    見自己的攻擊被突然介入的武器擋住,麻梨果不禁從口中發出驚愕的聲音。


    那是一把戰斧。


    前端有兩麵剽悍且巨大的刀刃,與其用來劈砍,似乎更適合直接拿來敲爆對手的頭顱。


    手握戰斧粗鈍握柄的人,是守在格奧魯基歐斯身後的一名騎士。


    騎士用力往前推,把木刀彈開。


    麻梨果往後跳。


    她拉開距離,在幾公尺遠的地方著地,接著立刻舉起木刀擺出中段的架式,「嘖」地輕輕啐了一聲。


    身穿黑色鎧甲的騎士低聲嘲笑:


    「喂喂喂。二話不說拿刀砍人也就算了,還好意思咂嘴,到底有沒有教養啊?腦殘成這樣也太誇張了吧,你這賤貸。」


    …………咦?


    頭盔裏麵,傳出讓人聽了很不舒服的聲音。


    聽到那聲音的瞬間,我整個人不禁愣住了。


    我有這樣的反應也算正常。


    因為那是我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被召喚到這個異世界來,和栞裏、遊子、艾瑪學姊、麻梨果一起生活後,我才漸漸遺忘。


    可是在我的內心中,那個人的存在始終是我無法忽視的。


    那一天——


    在舊校舍燒掉了爺爺珍貴紀念品的元凶。


    隨心所欲地散播惡意,宛如惡魔般的男子。


    「呿……那套製服是我們學校的吧?原來我們學校有收這麽野蠻的女人啊?噢噢,好可怕好可怕啊。」


    黑色盔甲的騎士這麽說著,用手指推開頭盔的護目罩。


    從頭盔裏麵露出的臉孔是——


    「大…………………………室………………?」


    ——大室鬥真。


    我口中嘟囔著他的名字,被意外的事實所震驚……隻能一愣一愣地茫然站在原地。


    ?


    大室鬥真——


    在我們被召喚到異世界那一天,我對他的仇恨已經累積到極限。當時如果我手上有刀子,一定會取他性命。明明是個隻會做出垃圾事情來的渣男,可是卻擁有非常敏銳的嗅覺,知道做什麽最能踩到別人的痛腳,他就是這樣的垃圾。


    那家夥如今正站在我的眼前。


    他憑一把戰斧,就把麻梨果那擁有壓倒性力量的一擊給彈回去了。


    究竟


    ……為什麽?


    為什麽這種家夥會跟《賈蘇爾》的英雄部隊一起行動?


    我茫然若失,大室當著我的麵轉過頭去,望向格奧魯基歐斯開口:


    「格奧魯大哥。不要浪費時間跟這種家夥廢話了嘛,快點把他們宰了吧。啊,要記得留女人一條生路喔!來到異世界後我很久沒發泄了,超想痛痛快快爽一下的耶。」


    大室用格外諂媚的語氣說道。


    那種超像小嘍囉的口吻是怎樣啊?


    跟在現實世界完全不一樣啊?


    不對,慢著。


    這家夥——他想討好《賈蘇爾》的強者格奧魯基歐斯嗎?明明在現實世界中,一副自己才是老大的樣子,態度拽得二五八萬。


    不對,不是這樣。大室這家夥……一直以來都是趨炎附勢的人。


    好比說靠父母。


    或者倚靠有權有勢的人。


    等確定有靠山可以罩他後,他就在小集團劃地為王,為所欲為。


    他隻是在異世界如法炮製——以前在現實世界也做過的事情罷了。


    一定是這麽一回事。


    「啊?」


    大室忽然抬頭。


    當他的眼睛捕捉到我的瞬間,立刻揚起嘴角露出卑鄙無恥的笑容道:


    「搞什麽,你不是湊嗎?」


    「大室……」


    (插圖p191)


    「哈哈。搞屁啊,就憑你也能跟那麽漂亮的女生混在一起!喂喂喂,像你這種貨色到底是用了什麽騙術?快說。」


    大室用鼻子發出嗤笑,他對我還是擺出那種狗眼看人低的態度。


    不過我不介意。


    我還有非問不可的問題。


    「大室……為什麽你會在《賈蘇爾》的英雄部隊……」


    「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當然是因為我被神看上眼,擁有英雄的素質啊。」


    大室抬起握著戰斧的右手,露出手背。


    他的手背上浮現出了徽章。


    那徽章的圖案是兩把交叉的斧頭。


    「被召喚到異世界後,格奧魯大哥在樹海救了遭遇魔物攻擊的我一命,徽章的意義也是他告訴我的。聽說我的徽章擁有名叫『徐晃』的英雄之力,是超強的徽章呢。」


    「徐晃……三國誌的英雄……那個擅長使用巨斧的武將嗎?」


    「好像是耶,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啦。」


    大室吊兒郎當地笑著。


    「反正我確實得到了超誇張的力量,有了這力量,對付魔物我也能所向無敵啦。異世界生活也他媽的太好玩了吧!」


    「…………」


    聽了大室的說詞後,我的耳朵抽動了一下。


    慢著。


    對魔物所向無敵?


    「難道……之前攻擊《zoo》的學生就是大室嗎?」


    我提出問題後,大室露出得意的笑容說道:


    「沒錯,那次真的超好玩,我都快笑死了。不堪一擊的魔物一邊慘叫一邊抱頭鼠竄,外表醜陋得要命的廢渣,竟然像人類一樣嚎啕大哭。」


    「……大室……你……!!」


    會像人類一樣尖叫大哭,那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zoo》的魔物擁有理性。


    他們跟人類一樣,能感受到恐懼和疼痛。


    「噢,你們別誤會了。我在《zoo》大開殺戒的時候,還沒完成加入《賈蘇爾》的儀式喔。一如剛才有人提到的,在那個當下,我的攻擊並沒有違反規定。」


    大室非但完全沒有罪惡感,還笑得十分開心。


    我的拳頭不知不覺握得很緊,好想現在就往大室的臉孔一拳揍下去——我的心底浮現了這樣的衝動。


    可是,麻梨果卻搶先我一步暴怒道:


    「像你這種人,被狠狠捏死也不足惜。」


    麻梨果再次舉起木刀擺出上段的架式,壓低身體重心。


    大室也高舉了戰斧。


    「咕哈哈哈!有沒有搞錯?你這土得要命的眼鏡女自以為能打贏我嗎?來吧。我會專挑你的衣服砍,等砍到破破爛爛之後再強暴你。啊,那感覺超棒的,很有藝術氣息耶。」


    「請你閉嘴,不要再用那惡心的聲音說話了。我的耳朵會爛掉。」


    「……啊?你想在遭到強暴前,就先被我殺死嗎?」


    「——慢著。」


    麻梨果和大室眼看就要一觸即發,這時格奧魯基歐斯出聲製止。


    看到那把大劍嚇阻般攔在自己麵前,大室的語氣流露出了不滿:


    「幹嘛啊,格奧魯大哥?我才不會輸給那個女人呢。」


    「我肯定你的實力,可是你的注意力仍稍嫌不足,學著觀察一下四周情況吧。」


    格奧魯基歐斯揚起下巴指向我們。


    然後他接著說道:


    「要警戒的不隻是擁有英雄徽章的少女而已,這些跟你同樣人種的少年少女,分別擁有神族、魔物、精靈、惡魔——屬性各不相同的徽章。既然現場沒有鑒定士,我們無法確認他們的個性,小心行事還是比較保險。」


    「咦?大哥你想太多了啦。對方隻有一個像湊這種沒路用的男生,其他都是女的,怎麽可能會是我們這些英雄屬性持有者的對手——」


    「笨蛋。魔物和惡魔不是重點,問題是擁有神族徽章的人。千萬不能小看那家夥。」


    格奧魯基歐斯的視線飄向了栞裏。


    栞裏麵不改色地和他四目相對。


    看到那個反應,格奧魯基歐斯露骨地皺起眉頭,向大室說明:


    「迷戀娛樂的創造神,明明替這個世界做了許多容易引起紛爭的設計,可是卻不允許各國自由發動戰爭,甚至還規定隻能透過人稱《賭局遊戲》、規則需經過雙方同意才能進行的競賽製度來競爭。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不知道耶。」


    「——因為放任各國自由開戰的話,神族的國家輕輕鬆鬆就能征服全世界。」


    「咦?」


    「因為彼此強度的極限不一樣。假如戰鬥沒有規則限製,神族將會過度強大,我們甚至連他們的腳邊都構不著啊。大室鬥真,依你現在這種程度的話,隻要一眨眼——他們就能讓你變成灰燼了。」


    「咿……真的假的。」


    「如果在無規則限製的狀態下和神族爆發衝突,或許不隻我們英雄部隊,連《賈蘇爾》都會蒙受巨大的傷害。雖然現在是一口氣攻占這個地方的好機會,可是我們不能冒這個風險。」


    「……既然格奧魯大哥都這麽說了,那也沒辦法囉。」


    大室貌似不服氣地回答。


    於是格奧魯基歐斯向天高舉一隻手,以宏亮的聲音宣布:


    「我在此宣告報複戰爭落幕!從此刻開始,不戰的聖約再次生效,《賈蘇爾》和《zoo》兩方嚴禁彼此攻擊!」


    然後格奧魯基歐斯轉頭麵向長老開口:


    「沒想到居然這麽湊巧,有神族徽章的持有者到場。算你們撿回了一條命哪,《zoo》的長老。」


    「闖入咱們的家園大肆屠殺還敢說這種話,你可知道殘破的家園,得花費多少心血才能重新恢複榮景瑪?」


    「我說過好幾次了,這場報複攻擊是《zoo》的過失所造成的。若想要賠償,就向《賈蘇爾》提出《賭局遊戲》的申請吧。隻不過——到時得請你們用出現在樹海的謎之建築物當作賭注了。」


    格奧魯基歐斯露出狡詐的笑容。


    長老咂舌後回答:


    「原來如此。盡管現在撤退收兵,可是你們依然有把握達成目的,沒必要在缺少規則限製的情


    況下,跟神族少女戰鬥……是這樣沒錯吧?」


    「這就是所謂的政治,醜陋的魔物首領,學著點吧。」


    丟下這句話後,格奧魯基歐斯率領部下轉身離去。


    大室向我投以嘲笑的表情後,也跟著背過身子。


    離去之際,他在樹海的入口看到一個完全沒有戰意,隻是怕得不停發抖的史萊姆,於是他開口詢問:


    「喂,你是《zoo》的魔物嗎?」


    「嗶、嗶嘰?」


    「有從屬國家的話,身上都會纏附著特殊的靈氣,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所以那個史萊姆是野生的。」


    格奧魯基歐斯話才脫口——


    「是嗎?那我不用客氣了?」


    大室朝史萊姆的頭頂揮下巨大的戰斧。


    「嗶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史萊姆發出痛苦萬分的慘叫,被砍成稀巴爛。


    由水分構成的身體分裂得支離破碎,滲入地麵形成一灘水窪。


    「爽耶?聽弱者的哭喊聲果然是最棒的娛樂。我可以感受得出來,自己立於高人一等的地位啦!」


    一擊殺死史萊姆的大室,麵露卑鄙笑容如此說完,和其他英雄步行離開了。


    我在目睹了那慘無人道的一幕後。


    ——不禁開始想像自己像史萊姆被砍成肉醬的樣子。


    「那家夥是怎樣啊?好惡心,真是超過分的耶!」


    「我也是生平第一次心情變得這麽bad!」


    遊子和艾瑪學姊目送大室等人的背影離開,開口咒罵。


    可是她們的聲音,在我耳裏感覺非常遙遠。


    啪嚓。


    我的腦海裏不斷重複播放著——自己被輕而易舉地砍成一團肉醬的畫麵。


    ?


    那天,我們在《zoo》的聚落住了下來。


    因為我們和英雄部隊一樣是人類,所以有些居民很害怕我們,最後由長老和莫茲拚了命說服他們接受我們。得知麻梨果和栞裏是逼退《賈蘇爾》英雄部隊的重要關鍵後,居民也狠不下心趕走我們。


    於是長老讓我們住進他的空屋,充當臥房使用。


    ——時間過去,入夜後。


    我猛然掀開棉被爬了起來,喘籲籲地調整呼吸。


    滿身大汗讓衣服都濕透了。


    ……我做了可怕的夢。


    大概是因為和這輩子再也不想碰到的大室巧遇的關係吧。


    夢裏,我和大室在舊校舍。


    大室當著被壓倒在地的我麵前,一本一本慢慢地燒光了爺爺的作品。


    我夢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完全是我那天親眼所見景象的重播。


    「……去吹個風好了……」


    我像是要把討厭的事情甩出腦海一樣搖搖頭,爬出被窩離開室內。


    夜晚的樹海一片黑暗。


    三顆月亮的光芒穿過枝葉的縫隙灑落,朦朧地照耀著四周的景色。


    夜風輕輕拂過臉頰。


    啊啊,好舒服,正好適合讓頭腦冷靜下來。


    ——嗡!突然間,一道彷佛切開空氣的沉重聲響傳進了耳裏。


    「咦?是誰在外麵……」


    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瞧。


    「……武田同學?」


    發現麻梨果就站在那裏。


    月光下,她手持木刀站在池畔邊揮舞。藏在鏡片後麵的眼神非常銳利,雖然有汗水從齊瀏海滴下,她也完全不以為意。


    華麗的走位、強而有力的踏步,斬擊的風壓強烈到甚至讓前方樹林為之搖晃。


    麻梨果的姿態與其說在練習劍術,更像是在表演一套劍舞。


    我怕會打擾到她練習,轉身打算離去,卻不小心踩到草發出「喀沙」的聲響。


    「……………………!?」


    麻梨果立刻停止揮劍的動作,以敏捷的身手往背後一跳重新握刀。


    不過一認出我的長相後——


    「……原來是學長嗎?」


    她旋即放鬆表情,收回木刀。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我苦笑著走向麻梨果,目光停留在她手上的木刀。


    「你習慣半夜練習揮劍嗎?」


    「……嗯,每次有心煩的事情都會出來揮劍。」


    心煩的事情——她指的應該是遭到《賈蘇爾》襲擊的事吧。


    麻梨果在附近被砍斷的殘株坐了下來,我也跟著在一旁的樹樁坐下。


    「今天……是我錯了。」


    等我們兩人都坐定後,麻梨果緩緩地低頭致歉。


    我大吃一驚。


    「為什麽要道歉?」


    「我像抓狂一樣,讓大家看到丟人現眼的一麵。也沒等彩東學姊想好作戰計畫——」


    「啊啊,那個舉動真的讓人嚇了一跳哪,一點也不像武田同學會做的事。」


    「……對不起。」


    「不,你不需要道歉啦。」


    「咦?」


    「絕對是發生了什麽讓武田同學忍無可忍的事情吧?所以你才會不顧一切搶先行動,這也是人之常情啦。」


    麻梨果沉默了一會兒後,喃喃說道:


    「學長……你很善良呢。」


    「咦?」


    「如果破壞團體秩序,一般都會被認為是怪人。可是學長你卻肯定我,認為這樣的行為是理所當然的……j


    「嗯、嗯。我是沒有想那麽多啦。」


    「正因為如此,才會讓人覺得你很善良啊。」


    麻梨果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她的嘴角隱隱勾勒出微笑的曲線。


    她突然麵露嚴肅的表情開口:


    「不管怎麽對待魔物都無所謂——我最討厭抱有這種價值觀的人類,因為我本身也曾經被人當怪物對待過。」


    「什麽?」


    「啊,不需要同情我,因為這樣對彼此都很沉重。」


    「可是——」


    「我們家代代經營道場。我從小就開始拿劍,由父親傳授劍術。」


    「……說到這個,聽說你國中的時候,連續三年拿下了全國冠軍的樣子?」


    「學長也知道嗎?」


    「這件事好像還滿有名的。」


    其實我之前也沒聽過,是栞裏告訴我的。不過這種事情不用特地說出來吧。


    「同齡之間的確沒有我的對手。坦白說,那些對手的攻擊看在我的眼中,速度非常慢,就像時間暫停了一樣。」


    「你在獲得徽章加持前,就已經那麽強了嗎?」


    「或許我真的強到太可怕了吧?所以班上同學才會一直叫我怪物——」


    「…………」


    怪物——雖然這世界真的有怪物存在,可是兩者代表的意思並不相同。


    「武田麻梨果實力太強了,是可怕的怪物,所以不管對她做什麽都可以被原諒。他們主張『這不是對弱者的霸淩,而是對強者的挑戰』,對我做了許多騷擾的舉動。」


    「騷擾?」


    「像是拿東西丟我、假裝告白嘲笑我,也有女生嫌我劍道的頭盔和護具很骯髒,我明明準備了好幾套護具,而且都有認真清洗。」


    麻梨果淡淡地列舉了自己遭受過的諸多騷擾紀錄。


    我聽得滿腔怒火,用力握緊拳頭說:


    「那是怎樣……好爛的藉口,本質上就是在霸淩弱者沒錯啊。」


    「是啊,一般來說都會這樣形容吧。」


    麻梨果露出苦笑後,就像躲進殼裏的小孩子一樣環抱住膝蓋。


    「……同齡的人都太膚淺了,我討厭他們。」


    然後,她像是好不容易擠出內心話般,喃喃地這麽說。


    「我懂。」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麻梨果有些意外地側眼看向我問:


    「學長你也能理解嗎?可是你看起來好像有很多同齡的明友。」


    「咦,為什麽?」


    「因為你跟第一次見麵的女生也能正常對話——尤其是跟彩東學姊,關係似乎特別親密。」


    「有嗎?」


    「你們不是打得滿火熱嗎?我一開始還以為,學長是很愛拈花惹草的那種人呢。」


    「咦咦!?」


    那是怎樣啦,根本比惡意毀謗還要過分。


    「先說我可沒有炫耀的意思。不過我這輩子打從出娘胎以來,都還沒跟女孩子交往過……呢……?」


    「……咦,騙人的吧?」


    「不,是真的。」


    「如果像我一樣其貌不揚也就算了……學長明明很帥啊。」


    「以前從來沒人誇獎過我長很帥耶。」


    我搔著臉頰苦笑。


    雖然也不曾被批評長得很醜。


    不過說我長得帥,感覺還真新鮮。


    ——是說,麻梨果這段發言,也太多可以吐槽的地方了吧。


    「話說回來。武田同學,有件事你搞錯了。」


    「……什麽事?」


    「武田同學說自己長得其貌不揚……但我覺得你很可愛耶。」


    我大方地表示讚美。


    麻梨果聞言,雖然表情沒有變化,可是整個耳根子變得紅通通的。


    「學長……學長你果然是喜歡拈花惹草的人呢。」


    「我、我不是在調戲你啦!是武田同學你太妄自菲薄了!我隻是老實誇獎你很可愛而已。」


    「……那個,學長不需要一直強調可愛那兩個字。」


    麻梨果難為情地縮起身子,凶巴巴地瞪了我一眼。


    「抱、抱歉。」


    「……而且照你的邏輯,我剛才也隻是坦白地說出感想而已。學長自己不也是妄自菲薄嗎?」


    「啊,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呢。」


    「學長你好奇怪。」


    麻梨果傻眼地露出苦笑。


    感覺氣氛變得有點怪怪的,我連忙轉移話題:


    「總、總而言之,我可以理解武田同學的心情。坦白說我也跟你一樣,同齡的人裏麵,老是有一些人會做無聊的事情來騷擾我——」


    我把過去遭遇的事情告訴了麻梨果。


    包括栞裏、遊子、艾瑪學姊都還不知道,我和大室的關係,以及曾經遭受霸淩的事實。之所以保密到現在,是因為我認為不需要把這些事情說出來,讓其他人聽了心裏不舒服——以及想要顧全麵子的小小虛榮。


    不過,我覺得自己應該跟麻梨果談談這段過去。


    因為麻梨果跟我和其他隊員之間,還有一道牆壁擋著。


    希望可以稍微軟化她冰冷的內心,讓她跟大家相處得更融洽——


    我是如此心想的。


    ……況且把大室的事情說出來,說不定能讓我在心情上變得比較輕鬆。


    於是,五分鍾後。


    「——總之就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我說完自身的遭遇後,麻梨果像碰到有血海深仇的敵人一樣,倏地眯起了鏡片後麵的眼睛,用右手的木刀在地上鑿出了一個深深的洞。


    「原來……學長你也有過那樣的經曆嗎?」


    「也還好啦,他們如果針對我本人的話,我還勉強可以忍受。可是把我爺爺的作品拿去燒掉那次,真的讓我快氣瘋了。」


    「下次遇到那個叫大室的男生,我會用庫胡林的力量把他撕碎的。」


    「啊哈哈,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不過你不要太勉強自己了喔。」


    我苦笑著說完,站了起來。


    「有達到散心的目的了,我差不多該回房啦。」


    「啊,好的,辛苦了。我好像在跟學長吐苦水一樣,對不起。」


    「不會啦。能跟武田同學交談,我心情也輕鬆許多呢。」


    「……希望真的是這樣。」


    「那明天見了,武田同學你也不要熬夜得太晚喔。」


    「好的,謝謝學長的關心。」


    我留下坦率低頭致謝的麻梨果,離開了那個地方。


    ——麻梨果如果不要那麽凶的話,果然滿可愛的耶。


    「你跟武田同學的感情,變得滿好的嘛。」


    我折回我們住的屋子時,意外地在半途碰到了栞裏。


    她將頭發和製服都打理得整整齊齊,背靠著樹幹站在樹下。


    「咦,你還沒睡嗎?」


    「我是被吵醒的,你出門時發出了噪音。」


    「啊啊,被我吵醒的嗎?抱歉。」


    「小事情就算了……話說回來,你跟武田同學聊了什麽?」


    栞裏在胸前盤起雙臂,低聲地問道。


    「呃……就一般的閑聊而已啦。」


    我思考了一會兒後,回了一個中庸的答案。


    因為我們有聊到關於麻梨果的敏感話題,所以我覺得不方便說出來給栞裏知道。


    「噢,稍微閑聊一下是嗎?不方便讓我知道內容的閑聊嗎?」


    「……為什麽要用那種不爽的眼神看我。」


    「我沒有露出不爽的眼神啊。」


    她口氣保持得很冷靜,不過嘴唇倒是很老實地翹得老高。


    嗚哇啊,她擺明了就是在耍脾氣嘛。雖然我不知道理由是什麽——她果然不高興我有秘密瞞著她嗎?


    要怎麽讓不愉快的聖女心情變好呢?唔呣。


    思考了一會兒後——


    「我、我們來聊聊小說吧。『徽章傳奇』的後續故事。」


    最後我打出了最保險的一張牌。


    栞裏聽完之後的反應是——


    「現在沒心情談那個。」


    她把頭別向一旁,用鬧脾氣似的語調說道。


    「那個,為什麽你心情會那麽差?」


    「我心情很好啊。就算你跟武田同學聊了什麽『秘密』,那也與我無關。」


    「難不成……你在嫉妒嗎?」


    「你腦袋裏麵裝的不是大腦,而是豆沙餡嗎?不偶爾保養一下小心餿掉喔。」


    「你罵人的方式真的很豐富耶。」


    「…………………………………………………………人家本來是想來安慰柏木同學的。」


    「咦?」


    我沒聽清楚栞裏說什麽,抬頭看了她一眼。


    栞裏連忙把頭撇開。


    「沒、沒事啦,我要去睡覺了。」


    栞裏說完,背過身子溜進了屋裏。


    ——啊啊,看來她真的氣壞了。


    隻希望等她一覺醒來,已經氣消就好。


    ?


    「起來,柏木同學。要出門了。」


    隔天早上——


    被栞裏喚醒的我,丟下還在睡夢中的其他人,走到了屋外。我好奇栞裏是否還對昨晚的不愉快耿耿於懷,所以偷偷觀察了一下她的側臉,可是那張冷冷的臉孔,讓我看不出任何情緒。


    隻叫我一個人起床陪她出門,應該表示她沒那麽生氣了才對吧?還是說她本來就沒在生氣?


    算了,怎樣都沒差。


    「——對了,我們要去什麽地方啊?」


    「長老家。」


    走在前麵的栞裏,立刻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有件事想在大家起


    床前搞定。」


    「你有想先搞定的事?」


    「沒錯。」


    栞裏點頭回答,可是她沒有具體交代內容。


    我們邊聊邊走,一下子就抵達了目的地。


    「哎呀?」


    栞裏頗感意外地發出聲音。


    「那邊有個可愛的精靈耶,是服侍長老的下仆嗎?」


    隻見有個小孩子模樣的人影站在長老家前麵,開滿了紅、白、黃等五彩繽紛花朵的花壇上。


    她有著尖尖的耳朵和一頭漂亮的金色長發。身穿蔥綠色衣服的她,徹頭徹尾就是個奇幻世界的精靈!盡管年紀還很小,可是將來肯定是超級美人胚子。這名美少女精靈麵露有些消沉的表情,提著長嘴水壺幫花朵澆水。


    「啊!早安啊,長老。您起得還真早呢。」


    (插圖p213)


    我舉起一隻手向精靈打招呼後,栞裏一臉訝異地轉頭望向我問道:


    「咦……那個精靈女孩是長老?」


    「嗯?對啊……咦,彩東同學你不知道嗎?」


    「我怎麽會知道?長老一直遮住自己的臉啊……小說裏麵也沒明確交代《zoo》長老的身分吧。」


    栞裏噘起嘴巴回答。


    「啊啊,好像是這樣耶。我疏忽了。」


    因為我沒事就在翻設定資料集,所以哪些設定有實際套用在小說裏,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不過在這個世界漫遊,也不需要分那麽細就是了。


    「哎呀哎呀,湊先生真的無所不知呢。」


    我和栞裏走近後,《zoo》的長老——精靈少女用恰如外表的可愛聲音如此說道。


    「還好啦。附帶一提,長老平時說話聲音會那麽沙啞,是刻意使用魔法改變的結果吧。」


    「唔呣,畢竟我得表現出國家統治者的威嚴。如果維持少女的外貌和聲音,很容易被人小看。」


    「長老……是個小女孩……」


    栞裏愣愣地喃喃自語。


    長老微微顫動肩膀,展露出優雅的笑容。


    「你會這麽驚訝也是情有可原。」


    「我當然……驚訝了。因為不管在我看小說時,還是實際見過麵以後,我都把你想像成一位老爺爺。」


    「正合我意,因為這證明我的喬裝非常成功——那麽,我重新向你們自我介紹吧。雖然湊先生應該早就知道了才是……」


    長老以此做為引言後,繼續說道:


    「我的名字叫拉拉洛亞。雖然還是個才剛活了一千年出頭的年輕人,不過《zoo》裏麵目前就屬我最為年長。」


    長老——拉拉洛亞雖然聲音和長相都十分稚嫩,不過說話的口氣還是跟平時一樣老成。


    接著她突然把長嘴水壺的出水口對準我和栞裏的腳邊。水壺灑出的水畫出一道弧線,噴濕了我們腳下的地麵。


    她在幹什麽啊?我正感納悶的時候,腳邊忽然冒出了香菇。


    那朵香菇的尺寸就跟坐墊差不多大。


    「讓兩位久站說話也不好意思。雖然不是很美觀,不過請把香菇當椅子用,大家輕鬆坐著聊吧。」


    「呃……?」


    「——你們找我肯定有事吧?湊先生,栞裏小姐。」


    啊啊,我都忘了,拉拉洛亞有讀心的能力。她應該早就知道我和栞裏為什麽會一大清早就登門拜訪了吧。


    栞裏應長老的邀請,在香菇上坐了下來。


    我也接著在香菇上坐定。


    栞裏開口破題:


    「我就單刀直入地說明來意吧——長老拉拉洛亞,能拜托你承認我們是《zoo》的正式居民嗎?」


    「咦?」


    我叫出聲,轉頭看了栞裏的側臉。


    栞裏瞥了我一眼後,點點頭暗示我不用擔心,重新把視線投回拉拉洛亞身上。


    「隻要得到國家領導人的承認並且接受洗禮,我們也能成為一國的國民。一旦成了國家的一份子,就能獲得參加《賭局遊戲》的資格。」


    「栞裏小姐,你想要為了咱們《zoo》的民眾,和《賈蘇爾》決鬥嗎?」


    拉拉洛亞問道。


    「不。」


    栞裏很乾脆地搖頭否定——


    「我是為了我們自己。」


    然後她偷偷瞄了我一眼。


    ……啊啊,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麽回事嗎?我馬上看懂了栞裏的意圖。


    栞裏繼續接著說:


    「簡單地說,這是場談判。拉拉洛亞長老。」


    「唔。」


    「我們做為《zoo》的代表,向《賈蘇爾》提出《賭局遊戲》的申請,幫你們奪回這個國家的守護神樹海龍——如果計畫成功,《zoo》必須正式將我們納入保護傘下。不隻要讚助我們生活所需和提供情報,各方麵的福利也不能少。」


    栞裏口齒流利地闡述了自己的想法。


    拉拉洛亞看了校舍所在的南方一眼,開口說道:


    「站在《zoo》的立場,我很樂意接受你的條件……可是真的好嗎?除非你們願意拿那個謎之建築——『校舍』當作賭注,否則《賈蘇爾》是不會答應跟你們交手的。」


    「是啊,那是當然的。雖然校舍對我們來說是稀鬆平常的建築,可是對這個世界的人而言,就好似從沒看過的古代遺跡,自然會想要占為己有、開采挖掘。」


    「你們目前不是住在那棟校舍裏麵嗎?要是輸掉的話,可能會被奪走棲身之處……這樣也無所謂嗎?」


    我沒能在第一時間回答拉拉洛亞的問題,相對地——


    栞裏卻神色自若地點頭承諾道:


    「當然,完全沒有關係。」


    「……彩東同學,沒有詢問其他三個人的意見,就立刻回答這種問題不太妥當吧……」


    「柏木同學,你在說什麽?不是說好隊伍由我和你負責領導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


    可是我也還沒投下讚成票耶。


    當我和栞裏在交換意見的時候,拉拉洛亞從旁打了個岔:


    「考慮到輸掉的風險,你們不會害怕嗎?到時犧牲掉的可是你們在這異世界,唯一和現世有聯係的建築物喔。」


    「害柏?我們不需要害怕啊。」


    「哦?凡是人類都抱有『恐懼』這個感情不是嗎?風險就清清楚楚擺在眼前,為什麽栞裏小姐你不會害怕?」


    拉拉洛亞的質疑非常合情合理。


    栞裏還是維持一貫的表情。


    然後就像在回答不值得一提的謎題一樣,冷靜地放話:


    「很簡單——隻要別輸就好了。」


    ……拜托,栞裏幹嘛自作主張把話說得這麽滿啊。


    本來我還以為她在說笑。


    不過看到栞裏那像鐵麵具一樣麵無表情的臉孔,我就知道她是認真的。


    「唔……你們若願意幫忙,我自然心懷感激地接受你們的好意。說來丟臉,咱們失去了守護神樹海龍,昨天《賈蘇爾》的襲擊又讓戰鬥能力突出的年輕人都受了傷。你們如果願意當咱們的靠山,咱們求之不得。」


    拉拉洛亞深深地垂下頭。


    栞裏麵露滿足的笑容。


    「看來談判成立了。」


    「彩東同學……真的可以嗎?除了經由雙方同意決定規則、一決勝負這個大前提以外,《賭局遊戲》沒有固定模式。對方有心設計的話,內容可能會非常危險,這麽重要的事情不能隻由我們兩個——」


    「放心吧,我們一定沒問題的。應該說,你比誰都還清楚這件事吧?」


    「……!可是……」


    栞裏說得沒錯。


    坦白說,姑且不論栞裏的神龍和艾瑪學姊的魅魔,麻梨果的庫胡林和遊子的沙羅曼達,在徽章中也都是屬於高階層級的能力。


    我的史萊姆雖然不是高階徽章,不過我現在習得了打擊攻擊抗性,所以麵對《賈蘇爾》的英雄,其實算我占盡了便宜——


    「是吧?根本沒什麽好擔心的。」


    「原來彩東同學還挺好戰的,沒想到你也有類似戰鬥民族的一麵呢。」


    「你有什麽不滿嗎?」


    「……沒有啦,反正騎虎難下了。」


    我心裏確實掛著懸念。


    麵且對我而言,這一點還挺重大的。


    可是,現在對《zoo》做出貢獻,進而奠定在異世界的生活基礎,對我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這嚴重關係到我們今後的生存機率。


    包括食糧問題、情報收集,以及歸返方法的調查——


    日後麵對這些問題時,難度將視我們能否獲得《zoo》的資源協助,而產生天壤之別。


    所以我把『不安的種子』吞進肚裏。


    「…………」


    拉拉洛亞瞬間看了我一眼。


    或許她已經看出我懷抱的感情和心底的動搖吧。


    但拉拉洛亞並沒有針對這件事多說什麽,隻是轉身背對我。


    「我去跟其他人報告,或許咱們《zoo》有救世主降臨了哪。」


    「嗬嗬。我們也不是專門做慈善事業,說我們是救世主說不定太過抬舉囉。」


    栞裏微笑回答。


    拉拉洛亞轉過頭,交互打量了我和栞裏。


    「你們五個人的內心,都懷抱著差不多等量的微小黑暗和微小光明,是非常有趣的心理狀態哪。希望你們的相遇能開啟光明的未來。」


    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拉拉洛亞的背影離開後,栞裏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邁步離開。


    「嗯?彩東同學你要上哪去?」


    「幹嘛說得事不關己一樣?柏木同學也一起來吧。」


    「所以說要去哪?」


    「《賈蘇爾》。」


    「咦?」


    「柏木同學,你表現太失常囉。我在想什麽,你應該都猜得出來才對啊。」


    栞裏微微噘起嘴巴如此說道。


    她小心翼翼地左右轉動美麗的眼眸——


    然後把臉湊過來,近到我能聞到她頭發的香氣。


    一如刻意控製音量大小般……


    以非常微小的聲音——


    「我們現在就去《賈蘇爾》提出《賭局遊戲》的申請。」


    ——向我說出了帶有宣戰意味的話。


    也未免太扯了吧。


    沒想到她真的要立刻采取行動。


    栞裏表示,此次向《賈蘇爾》宣戰是一種國際間的政治行動——當中帶有「一旦被敵國吃定就完蛋了」的心情。


    搞政治必須保有最低限度的必要威嚴。拉拉洛亞做為一國之首,為了不被小看,她在訪客和政敵的麵前隱藏了自己的真麵目,改變了聲音。栞裏的行動也含有同樣的意思。


    遊子和艾瑪學姊雖然是隊伍的開心果,可是她們就算站在旁邊什麽事情也不做,也會讓整支隊伍的威嚇感大幅下降。


    所以栞裏才會隻約我一個人。


    陪她一同踏上大清早的『隱密宣戰』之行——


    ?


    我和栞裏離開《zoo》後,往《賈蘇爾》領地所在的西邊移動。


    清晨時分的樹海。


    我們在沒有道路的旅途上前進,一路風平浪靜。


    沒有任何野生魔獸攻擊我們。


    昨晚我們要留在《zoo》過夜,所以拉拉洛亞送我們據說有驅散魔物效果的龍形木偶,現在正好成了我們的護身符。


    ——《賈蘇爾》和《賭局遊戲》……嗎?


    差不多快到《賈蘇爾》的領地時,有一抹不安從我的腦海掠過。


    如果兩邊真的要開打的話,大室也會參加嗎?


    我的右手臂抖了一下。


    「——要跟那個名叫大室鬥真的人再次碰頭,你果然會感到排斥啊?」


    走在旁邊的栞裏突然問道。


    我驚訝地轉頭看她。


    「咦……我看起來像是排斥的樣子嗎?」


    「或許這件事我不方便深入追問……不過昨天名叫大室的那個男生,完全沒把柏木同學放在眼底,怎麽看也不像對等的同班同學。」


    「……是啊,沒錯。」


    我苦笑著搔搔臉頰。


    栞裏的第六感非常敏銳。


    她一定也是光憑直覺,就發現我和大室的關係不對勁吧。


    而且在我們被召喚到異世界的那一天——


    是她發現我被綁起來關在置物櫃的,所以她應該早就隱隱約約猜到……我以前被他欺負得有多慘。


    「說來丟臉……大致的情況,就如彩東同學你所想像的沒錯。」


    「欸,柏木同學。」


    「嗯?」


    「你害怕的話,要不要取消算了?」


    從栞裏的眼神中,我看得出她沒有挖苦的意思,似乎是打從心底對我放心不下。


    不過——


    「害怕?」


    沒想到她居然會說出那兩個字,我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害怕什麽來著?」


    「柏木同學,你麵對攻擊你的大室鬥真不會感到恐懼嗎?」


    「啊啊,原來如此。我懂了,你是擔心那個嗎?」


    「?」


    「你好像有點誤會了。」


    聽了我說的話,栞裏百思不解般歪起了腦袋。


    我握緊顫抖的拳頭回答:


    「我的確不想看到大室的臉,原因就如彩東同學你猜測的。可是我從來沒有害怕過那個家夥。」


    「是這樣嗎?」


    「嗯,我是有在心裏罵過他人渣啦。當他放火燒掉我珍視之人的貴重物品時,也曾動過想殺死他的念頭。」


    「嚇死我了。柏木同學你平時看起來那麽溫和,想不到也有偏激的一麵呢。」


    「我看起來有那麽軟弱嗎?」


    「我說『溫和』是誇獎你耶?」


    「是嗎,那我還滿開心的。」


    「——可是……原來你不怕他嗎?既然這樣的話,那為什麽柏木同學會一直任憑那個男生宰割呢?」


    我不禁心想——栞裏的口氣,聽起來好像將那一切看在眼底一樣。


    話雖如此,栞裏平常說話就是這樣的口吻。


    於是我沒有多做揣測,正常回答:


    「他如果知道我有能力反抗,會換其他人變成霸淩的目標。如果無關緊要的人變成下一個倒楣鬼也就罷了,隻怕他把矛頭轉向我以前的朋友、家人或我關心的對象。」


    「……所以你選擇忍氣吞聲嗎?」


    「要我再說明一次的話,聽起來會像是在刻意強調男子氣概喔,啊哈哈。」


    我發出苦笑。


    「雖然不管我多努力裝酷,仍然改變不了我既窩囊又丟人現眼的事實啦。」


    「才沒那種事。」


    「……彩東同學?」


    栞裏的口氣變了。


    回頭一瞧,栞裏不知不覺停下腳步,低頭站在我身後數步之遙的地方。


    ——她怎麽了?


    栞裏不知何故,像是在忍受什麽一樣抿著嘴唇,纖細的肩膀頻頻發抖。


    她張口說道:


    「柏木同學,你並不是沒出


    息。」


    「咦?」


    「你不需要說得好像都是自己的錯。被垃圾不如的野蠻男人淩虐的被害者,如果被視為『沒出息』,那麽這樣的世界,就跟被盛夏烈陽曬死的蚯蚓一樣沒有價值,乾脆毀滅掉算了。」


    「彩東同學……」


    「柏木同學你是被害者,你沒有錯。可是我們過去生活的那個世界——那個齷齪的世界,恐怕會對根本沒做錯任何事的柏木同學落井下石吧。」


    「!」


    栞裏說得沒錯。


    看到我被大室欺負,其他班上同學都在笑。


    他們笑得好開心。


    把那當成另一個餘興節目。


    這件事我也忍下來了。


    我告訴自己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孤軍地過著不知意義為何的日子。


    「那種荒謬的現象,早該破壞掉。」


    ——栞裏嚴詞否定了那段沒意義的忍耐歲月,告訴我,我根本不需要過得那麽壓抑。


    她的聲音在顫抖。


    肩膀也是。


    那雙從又長又美麗的瀏海縫隙若隱若現的眼眸,明顯燃燒著怒火。


    我忽然靈機一動。


    難道說——栞裏之所以瞞著其他三人,強行促成和《賈蘇爾》之間的決鬥,其實是為了替我製造報仇的機會?


    栞裏看出我和大室的關係,所以打算替我準備報一箭之仇的舞台?


    「彩東同學你——」


    「不用說了。我這麽做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們全體著想。」


    「我們全體?」


    「我最討厭現實世界的白癡價值觀,我早就希望這一切全都消失。包括同儕壓力、不正常的上下關係、虛偽的客套話和齷齪的背後中傷、對弱者的同情,以及對強者的嫉妒——這一類世俗的規製,我討厭到打從心底覺得想吐。而且,我最討厭的是——」


    停頓了一拍後,栞裏接著往下說:


    「除非發生了什麽足以驚天動地的大事,否則一旦地位確定之後,即使因為不滿而反抗,你也改變不了立場——我最痛惡的,就是這種完全不給你逆轉機會的社會。」


    「逆轉……」


    「沒錯。加害者一輩子是加害者,被害者一輩子是被害者。勝利組就是勝利組,失敗組就是失敗組……一族的包袱注定是一族的包袱,階級製度永遠不會改變。」


    ……一族?栞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嗎?


    她曾說過自己是大小姐。一般談到階級製度,都是在抨擊位在金字塔頂端的人。


    可是屬於上流階層的栞裏卻厭惡現實世界,這是為什麽?她慷慨激昂地批評的理由是?


    好奇歸好奇,可是我選擇等栞裏把話說完,沒有多做詢問。


    「不過,在這個世界中運轉的常識,跟我們的世界不一樣。在這裏,我們能打破現實世界的枷鎖。」


    「現實的……枷鎖……」


    我在口中玩味這個字眼。


    然後我想起來了——


    我為什麽沒有反擊大室?


    大室以金錢和權力做為後盾,不怕會受到懲罰,而且輕而易舉就能接觸到我所關心的人。這樣的環境,成了阻止我反擊的最大障礙。


    (插圖p231)


    不過——


    「啊啊,我懂了。那像夥在這裏沒有後盾,所以我也不怕事後遭到報複了。」


    「沒錯,這裏不是現實世界。」


    「要是他把矛頭指向你或其他人呢?」


    「我們之後會以團隊的立場繼續一起行動,而且我們沒這麽糊塗,不可能會犯下被那個男人趁虛而入的錯誤……再者,團隊本身的實力也夠堅強。放心吧,一定對抗得了他。」


    「大室他也有徽章啊。」


    「沒問題的,即使如此,你也能打得贏他。」


    「打得贏……嗎?就憑我那什麽史萊姆的力量,就算能讓物理攻擊失去作用,如果對方使用特殊攻擊——」


    「放心。」


    一股柔軟的觸感包覆住我顫抖的右手,栞裏的臉不知不覺間近在眼前。她嗬護備至,用雙手包著我的右手。


    ——這、這是怎樣?這是什麽情況,我還是第一次跟別人這麽緊密地雙手相係。


    心跳加速。


    原本冰冷的心漸漸恢複溫暖。


    ……冰冷?


    啊啊,是這樣子嗎?


    原來我早已對現實世界的許多事情失望透頂,而且毫無自覺。


    栞裏能理解我的心情,和我抱有同樣的想法。她的存在,居然可以讓我的心情變得如此輕鬆。


    栞裏直視我的眼睛,用堅定的語氣斷然說道:


    「你獨自一人承擔一切,又獨自一人忍耐到現在。軟弱的人不可能做得出這麽勇敢的事情——你是最強的。」


    「彩東同學。」


    「因為柏木同學你——」


    栞裏張開嘴說出那個情報的瞬間,我頓時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啊啊,這樣嗎?原來如此。是這麽一回事啊。


    栞裏向我透露了某個事實。


    她為了我,一直隱瞞到此時此刻的真相。


    那個情報,足以摧毀過去一直聳立在我心中的礙事高牆。


    我不需要再忍耐了。


    點燃戰火、打倒仇敵,報複對方在現實世界的所作所為後,再將一切占為己有。


    我完全沒有理由反對栞裏的計畫。


    「可以贏。」


    我用充滿自信的聲音喃喃說道,屈起右手的手指握成拳頭。


    這隻平時完全沒有在運動、怎麽看都不覺得強而有力的拳頭。


    當中卻蘊藏了無限的力量。


    看在我眼裏,就是如此。


    「沒錯,一定可以贏的。」


    栞裏露出自信滿滿的表情,斬釘截鐵地說道。


    盡管我這個人多得是沒出息的地方,可是聽到值得信賴的參謀少女,在這種嚴肅的時刻向我拍胸脯保證,連我都產生了自信。


    「柏木同學,你願意收下這個嗎?」


    栞裏這麽說完,遞出來的東西是——


    一雙深黑色的手套。


    「這是?」


    「這是昨天我拜托莫茲幫忙挑選的手套,它可是確保我們拿下勝利的關鍵道具。」


    「哇!是可以提升攻擊力的魔法裝備之類的東西嗎?」


    「不,隻是一般的手套。單純拿來遮住右手徽章而己。」


    「右手……」


    我盯著自己的手看,上麵有著史萊姆的徽章。


    栞裏點點頭。


    「今後——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最好還是把你的徽章遮起來。進入《賈蘇爾》的時候,千萬不要被什麽鑒定士看到你的徽章。」


    「的確是這樣……這麽做雖然瞞不過彩東同學的《神眼》,可是擁有《神眼》技能的人幾乎少之又少。」


    「沒錯。所以隻要把徽章藏好別被看見,就不怕被人識破柏木同學的特異性。而且隻要不被識破——柏木同學你將會是最強的。」


    「……好吧,我就心懷感謝地收下了。」


    我明白栞裏想表達的意思,收下了黑色的手套。不隻右手,我連左手也一並戴上手套。


    隻戴一邊感覺很不自然,馬上就會被人看出我是為了遮掩徽章才戴手套的。


    所以我兩隻手都戴上手套,讓別人以為手套隻是裝飾用的配件。


    「好,那我們繼續走吧。」


    「嗯——是說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走到這裏來了呢。」


    我回頭指向樹林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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