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刖無力道:“王爺,二小姐,你們倆就這樣草率地出城,實在是很不妥。這不能不防城外沒有敵人的陷阱。”


    回答劉刖的,是一串串絕塵而去的馬蹄聲。


    留守軍營的幾個副將圍了過來,歎道:“我們也覺得很不妥。”


    可是,葉宋一旦要去,蘇靜也是必然會跟著同去的,這已經是一條不容更改的鐵的定律。而英姑娘出了事,葉宋也一定是會親自去找她的,於是就導致了目前這個結果。


    要是葉宋沒有在這個時候恢複清醒,該多好。


    劉刖隻得轉身進去軍營,道:“然,這並沒有什麽卵用。”


    幾個副將麵麵相覷。軍師一向是個斯文人,看來是被王爺和二小姐搞得無可奈何了才會這樣爆粗口。


    英姑娘毫無意識地遊走在山間小路上,她的意誌力開始漸漸渙散,馭萬毒的能力也一點點減弱,大腦裏漸漸空白,隨後便閃現出一幅幅畫麵。


    有過去的,也有現在的。


    她發現自己念得最多的人,是白玉。


    毒群一路上都在分撥散去,直到最後,不能為她保駕護航。


    她就是孤獨一人,走在淒惶幽暗的路上。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了腳步,仿佛這條路上就真的隻剩下她一個人。她歪頭看了看左邊,又看了看右邊,除了路邊蔥蘢的雜草,就什麽都沒有了。


    她這才想起了白玉來。白玉是跟她一起的,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會丟下她,他是那個說著以後都要陪著她的人。


    英姑娘腳步茫然,轉身回頭,茫茫月色下,這條山路似一條泛著微微光亮的玉帶,清冷而淒涼。


    而有一個人,就那麽靜靜地躺在路中間,渾身是血。他身下,已經沒有毒蟲可以支撐起他的身體。


    英姑娘便又一步步地走了回去,低頭看著他,認出他就是白玉。她緩緩蹲下去,將白玉抱緊在懷裏,他的身體很涼,仿佛要把她的心和胸腔裏緩緩流動著的血液也凍住。


    英姑娘輕聲地問:“白玉,你一定很痛是不是,因為我也很痛……我的胸口很痛,不知道要用什麽辦法才能停下來。”


    “但是不管有多痛,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睡著,不然沉浸在一時的安逸之中,就再也不想醒過來了。白玉,你是不是也是那樣呢?”她搖了搖白玉的頭,白玉沒有什麽反應,她便抬起白玉的頭,仔細看著他的臉,“白玉你回答我,你跟我說兩句話。”


    “這山裏很冷,我一個人很害怕。”


    她騰出一隻手,去強行翻開白玉緊闔的雙眼,撐開他的眼皮,露出裏麵沒有任何意識的瞳孔,那對瞳孔,甚至映不出她的影子,她便有些急了,帶著哭腔說道:“白玉,你倒是回答我一聲,你看著我,說句話呀……”


    “你說過以後都會陪著我的,你不能這麽不守信用……”她的聲音如此卑微,無人可憐。


    英姑娘腦海裏全是白玉的音容笑貌,可低頭間所看見的隻有他冰冷的臉和身體,他不會睜開眼睛說話,也不會對他笑,嘴角的血都已經凝固住。


    這樣的視覺和想象之間的衝擊,足以讓她徹底崩潰。


    她不曉得自己該想什麽,該做什麽,手死死拽緊了白玉的衣襟,用力搖晃,道:“我求求你說句話啊,你告訴我,你不會就這麽離開我!你告訴我,你會一直陪著我!我除了你,已經一無所有了啊!”


    她再也無法忍受失去,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比撕碎她的身體還要令她難受。


    她猶記得,自己對未來感到惶惶不安的時候,白玉闖進了她的生活,想幫助她卻幾次弄巧成拙。在她抗拒他的好時,他曾說過,珍惜眼前所擁有的,不要等到失去的時候才來痛苦。


    而今,她又是要失去了嗎?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珍惜,所以老天爺才要一次又一次地奪走我身邊最珍貴的人?我知道我從前很頑劣,不尊敬長輩也不愛護弱小,不懂親情可貴也不懂愛情可貴,老天爺要懲罰我,我無話可說。可是現狀,它為什麽還要懲罰我,為什麽還要把你也奪走呢?明明……明明我已經開始懂得了……這份感情有多麽可貴……”


    “白玉,你走以後,我真的是一無所有了。”她手指顫抖打滑,撐起白玉的眼皮,可他的眼皮又沉了下去,她不死心,繼續撐起,想看著他的眼睛,想把他喚醒,“你如果聽見我在呼喚你,能不能可憐可憐我,再回來?隻要你能夠再回來,我都聽你的,再也不會任性了,再也不會衝動了,也再不會做事不計後果了……如果你回來,我可以什麽都不要,我可以不去報仇了,我可以為了你認認真真地活著……”


    隻是,這一切的悔悟,都來得太遲了麽。


    馬蹄聲斷斷續續地回蕩在山間。葉宋他們順著路麵的馬蹄印子一路找來。終於在一個彎道口,勒著馬韁停了下來。


    沒有想象中的殺戮,有的隻是可怕的沉寂和安靜。


    彎道口的盡頭,路中間躺著白玉。英姑娘抱著他半靠在自己懷裏,眼神呆滯,寂寥地坐了許久。


    夜裏降下的霜露,浸潤了兩人的衣發。


    英姑娘隻時不時張了張口,似低聲在說著什麽,並低頭看著懷裏的白玉,表情輕柔得仿佛快要碎掉了。


    頭頂的清月也顯得蒼白。


    任誰有血有肉,見了這樣的場景,也忍不住會心疼吧。


    葉宋隻是靜坐了馬上,害怕驚擾了他們,心裏也泛著密密麻麻的疼。不知為何,從他們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也是那樣一個夜晚,當自己魂魄漸漸飄離身體的時候,躺在草叢堆裏,蘇靜也是這樣瘋狂地想喚醒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時明明都已經死了,為什麽如今還會想起。


    那該是一種怎樣痛苦的悲涼。葉宋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旁邊的蘇靜,悄然紅了眼睛。


    人心都是肉長的,所以才會痛罷。


    隻有失去過的人,才能切身地體會得到。


    整支隊伍,都安靜得矗立,仿佛在等待這場悲傷結束,仿佛又在為他們送行。連不安分的馬也安靜了下來。


    最終,蘇靜的聲音浸了夜裏的涼露,對葉宋說道:“阿宋,你去把英子帶走,我將白玉帶回去。”


    葉宋默了默,忽然道:“這對於她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明明她還那麽小,往後還有那麽長的路要走。”


    蘇靜的回答也暗含悲傷:“我也不知道。”


    隨後葉宋將鞭子掛在馬上,自己就翻身跳了下去,一步步朝英姑娘走過去。她腳步放得很輕,但英姑娘何其敏感,生怕有人搶走了她的白玉一般,立刻就抬起頭來看向這邊,看到了來接她和白玉的大家。


    葉宋在英姑娘身邊蹲了下來,看了看白玉,不著痕跡地伸手去探白玉的氣息,幾乎已經感覺不到了。


    英姑娘仿佛看到了希望,抓著葉宋的手,急切地問:“你快告訴我,白玉他還沒有死對不對?葉姐姐,你一定有辦法救他的對不對?”她已經忘了,她才是大夫,她才是可以救人的那個。


    葉宋安慰著對她說:“別怕,白玉皮糙肉厚,命也硬得很,不會有事的,他還能救得回來,我們先回去好嗎?”她自己其實不知道白玉會不會回來,可是她不能讓英姑娘就這樣一蹶不振了,興許往後英姑娘有可能會恨她,可是那也沒有辦法。


    英姑娘抱著希望懇切地望著葉宋,問:“真的嗎?”


    葉宋默了默,抿唇道:“自然是真的。當年他還是飛天大盜的時候,獨闖皇宮被抓住了,隨後蹲了大牢,受盡各種折磨也能大難不死;你忘了,前一次在柳州他不是也受了重傷麽,都被你救活了,這次也會是一樣的。”


    正待英姑娘漸漸拾回信心之際,蘇靜便看準了時機帶了幾個人過來,在葉宋引開英姑娘注意力時,將白玉抬起。


    但是英姑娘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十分敏感,著急地問:“你們要把他帶到哪兒去?”


    蘇靜亦是溫柔地哄著她,道:“我們回去,你也跟著回去好嗎,隻有回去了你才有條件治好他。”


    “不……”英姑娘爬起來就反抗,想要繼續去抱白玉,“要回去也是他和我一起回去,你們不能讓他離開我!不然……不然他會覺得很冷的!”


    英姑娘像一個混不講理的小孩,眼睜睜看著白玉被蘇靜抬著上馬,撕心裂肺地哭泣,仿佛她此生唯一的一點念想也即將被人剝奪。葉宋抱著她,她在葉宋懷裏大哭大鬧,崩潰地發泄出來。


    葉宋任她打鬧,隻道:“英子,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失去的痛苦。所以我很能清楚你現在心裏是什麽感受,但是你不能倒下去,你倒下去了那些害得你失去的人就勝利了,你倒下去了就真的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你倒下去了就真的徹徹底底地失去了。振作點,不管何時何地,葉姐姐都會永遠陪著你支持你,葉姐姐向你發誓,一定要讓那些給你痛苦和難過的人,加倍的痛苦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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