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很紊亂。


    疲憊、緊張、恐懼。


    逼近而來的賭命戰鬥、初次陷入的困境,侵蝕著蓮的精神。


    「噗哈!」


    蓮自覺紊亂的呼吸使自己的精神平衡即將崩解,他大大地吐了一口氣。他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屏住氣了。


    內心的紊亂會影響在呼吸上。一旦呼吸困難就很危險。所以一開始才會先被要求負責提行李。從姿勢、走步、到呼吸的方法,必須都要先紮實地學會,直到不會在迷宮中浪費多餘的體力為止。


    他調整呼吸,再次確認狀況。


    這裏是迷宮的一個角落,茂密黑暗的森林中。從林木暗處突然襲擊而來的,是比成年男性還高的巨大雛雞。


    沒有嘴,頭的部分則像是幹掉的木乃伊一樣,本來應該有眼球的地方開了個洞,裏麵就像是樹木開的洞一樣黑到深不見底。


    不會飛隻能搖搖晃晃前進,看起來呆呆的樣子,但覆蓋身體的羽毛每一片都是尖銳的刀刃。光是被那個魔物撞一下,無數的刀刃就會將全身四分五裂吧。


    蓮揮劍攻擊確實為威脅的魔物。


    或許是因為以雞為基底的關係。與體格相反,感觸很輕。很輕易地被砍碎頭骨而霧散。打倒一隻不需要花太多功夫。


    但是數量非常異常。


    蓮的視野中,都被那種奇妙的魔物掩埋。


    「為什麽,會這麽……!」


    「笨蛋!不要考慮多餘的事情!也不要想之後的事情!你隻要想著打倒眼前的魔物就行了!」


    使弓的冒險者射箭掩護蓮,並對吐出泄氣話的他怒吼。被賦予魔術的箭矢貫穿魔物群,葬送十隻以上魔物。


    然而魔物群絲毫沒有減少的感覺。反而在增加。


    看不見終點的戰鬥。蓮緊咬牙關,持續打倒雛雞魔物。


    這次的探索本應一如往常的結束。按照事前集會決定的範圍進行探索,拿出成果後到歸途為止都很順利。


    如果沒有出現一匹魔物的話。


    「hohohooo!」  【譯注:魔物叫聲】


    這次異常事態的元凶,發出像是貓頭鷹的叫聲與小孩高亢的笑聲混合在一起的刺耳叫聲。


    那不是很大的魔物。外表像是那邊常見的雛雞魔物老化、有著人的手足的樣子。手上拿著像是將巨大猛禽類的喙裝上去的鐮刀。化為尖銳刀刃的漆黑羽毛散落,那種魔物無聲飛行的模樣,像是跳躍的死神一樣。


    「可惡。明明有好好確認過街上的情報的……!」


    隊長也對異常狀況皺起眉頭。


    所謂迷宮,是人聚集的地方必定會產生的異空間。


    除了因為戰爭等等的動員大量人力發生衝突,其中非比尋常的思念所形成的特殊迷宮之外。大都市與迷宮有著切也切不斷的關係。


    正因如此,迷宮的入口都建立人們信仰象征的神殿覆蓋住。


    但是人的惡意有時會打破信仰。所以才必須要有名為冒險者的職業。將彷佛會湧進人世間的惡意驅逐,擔任減少惡意的任務。


    迷宮本來不會有急遽的變化。這是因為即使是大都市,人們的生活總體來看不會有太大變化。根據時勢,變化也有減緩的時候,大部分魔物的分布都是固定的。


    但是當都市發生什麽劇變時,迷宮的樣貌就會改變。


    「會產生有知性魔物的事件,我可沒有聽說過啊!」


    「hohohooo!hohoho!」


    連長年從事冒險者的隊員們都沒看過的魔物笑著。


    眼前的魔物,毫無疑問是由人類可怕的惡意產生的產物。雖然不會說人話,但那隻是發聲器官不發達罷了。狡猾地看著冒險者的魔物,一定擁有充滿惡意的知性。


    關於狡猾的魔物本體,由這個隊伍中的女魔術師、女劍士、秘跡使的隊長三人來對應。


    以魔術、刀刃攻擊張開漆黑翅膀飛來飛去的魔物。但是從對方傷口中掉下來的並非血肉,而是比廢油還髒的黑色詛咒。而那些掉落到地麵的汙泥都變化成雛雞魔物湧出來。


    開始交戰後,已經有好幾次魔物劃上傷痕。但是魔物完全沒有反應的樣子。隻是不斷地從本體的傷口中吐出分身。


    「這樣沒完沒了啊……」


    「不要猶豫!讓魔物把全部分身都吐出來!不可能無限的!!」


    女劍士不禁吐出軟弱的話語,而隊長則大聲喝止她。


    像這種沒有生命的魔物,隻能用淨化或魔術消滅。為了讓對方弱化到能將本體消滅掉,要讓組成魔物身體的詛咒全都吐出來。


    隊長大致確認過都市發生的事情。並沒有讓居民的不安增強的事件發生。應該也沒有發生大規模死人。


    那麽這個魔物就是人為創造的。有個熟知過去的迷宮事例的某人,秘密地進行會產生這個魔物的事情。


    不是獻上活祭品的儀式,就是征收生命力的咒術。不論在這個都市暗中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要沒有公開於世,眼前魔物的詛咒就不是深不見底的。


    「啊啊,真是的。騎士隊的那群家夥,都感知不到會產生這種魔物的事件嗎!!一群無能的稅金小偷!」


    「hohohohohohoho!」


    魔物對著發出焦躁聲音的女魔術師露出陶醉的笑容。


    從人的惡意中產生的有知性的魔物。還沒有名字的他大笑。


    對剛出生沒多久的他來說,那是初次遇見的強敵。


    如同跳舞一般果敢攻擊的女劍士。雙手拿著兩把短劍,驅使著遠近兩用的魔術的女魔術師。然後是秘跡使的男性隊長。


    其中有兩個人可以特別一提。


    首先是金發的女魔術師。論純粹個人戰力她是最出眾的。她靈活運用近戰與遠距離魔術,找不到破綻。如果隻說近距離的話是女劍士比較優秀,但沒有距離限製的女魔術師很棘手,正因為是與她戰鬥的魔物所以特別清楚。


    然後另一個人就是秘跡使的男性隊長。


    雖然看起來外表很像莽夫,但應該有很強烈的信仰與豐富的學識吧。唯有通曉神秘者、透過祈禱與智能才能行使秘跡,而他所能使用的秘跡數量很驚人。結界、輔助、治愈、淨化。正因為他能使用眾多秘跡,才能支撐住戰線。


    那麽相反的呢?


    這個隊伍沒有破綻嗎?


    「hohohoho!」


    無名的魔物笑了。他的嘴角歪斜。


    即使是他的眼窩中掏空的虛無眼瞳,也能確實看見對方的弱點。


    與使弓的冒險者一同與雛雞群戰鬥的,揮著長劍的少年。他站在絕非不必要,但又不會礙事的位置奮戰。


    但那又如何?


    那個使弓的毫無疑問是隊伍的主力之一。他在這邊戰鬥的話應該會更輕鬆的,但卻刻意分配在掃蕩分身的位置。


    這是為何?


    很簡單。這是因為隊伍中有個沒有他輔佐,就連和分身戰鬥都有危險的菜鳥。


    「hohohoho!」


    即使羽毛被女魔術師放出的火焰燒焦,無名的魔物也發出愉悅的笑聲。


    明明是與此戰場不相稱的弱者,卻被保護得好好的。因此,他看穿了蓮是隊伍的最大弱點。


    無法與其他隊員相協調的累贅。無名的魔物改變了攻擊對象,想著:那種人早早舍棄掉,或是當作誘餌讓我露出破綻就不就行了。


    弱者注定被蹂躪。


    無名的魔物舉起了像是猛禽的喙一樣奇妙的鐮刀。至今都當作武器使用的鐮刀,上麵的嘴緩緩張開了。


    「──呃!精神防禦!」


    隊長大叫,但有點遲了。


    「精神汙染。」


    咒言轟出。


    那道聲音是黑暗黏稠、竄入內心的咒術。這是無名魔物不為人知的能力。這才是期望人之惡意的他所擁有的力量。


    這是能將聽到聲音的人支配的,精神汙染。


    如果是老練的強者,隊長的那一聲警告就有用了吧。經驗豐富的他們用結界、魔術、應用肉體強化,或是單純塞住耳朵的方式擋下咒言。


    但對不成熟的蓮來說,這是強人所難。


    「


    ──」


    他的眼球往後翻。意識被侵蝕。腦中被詛咒纏上。遵從浸染全身的詛咒,指向魔物群的劍尖,轉向同伴這邊──


    「不要發呆啊!」


    「──噗!!」


    女魔術師毫無遲疑地將魔術打在蓮身上。


    雷擊的魔術以趨近零秒的速度穿過兩人的距離。威力應該有調整過吧。蓮被雷擊後回神,東張西望看著周圍。


    「咦?啊?我──」


    「hohohoho~!」


    無名的魔物看到咒言無效,發出不滿的叫音。


    明明成功了,居然馬上用攻擊魔術打掉咒術,何等亂來的解咒法。魔物發出混雜了焦躁感的叫聲,像是在說:「本來想讓你們自相殘殺,可惡看不到你們令人感到愉悅的場麵了。」


    但是、但是,這是有成果的。


    最前線的主力居然幫助後方的累贅,實為一手險棋。


    「啊、咕」


    「hohohohohohoho!」


    無名的魔物大笑,女魔術師發出痛苦的呻吟。


    像是猛禽的喙一樣的鐮刀尖端,貫穿了女魔術師的身體。他沒有漏看女魔術師往後發動魔術的瞬間,所露出的大破綻。


    太好了太好了。打下對方的要員之一了。彼此拮抗的戰鬥的天秤將往我方傾斜。隻要鞏固一次優勢,接下來就隻要擊垮就行了。惡意將會打破正義!!


    無名的魔物沉醉於飛散的鮮血。確信自己的勝利而發出笑聲,但看到對方表情後身體僵硬了。


    女魔術師以清秀的眼瞳盯著無名的魔物,眼神中的意誌絲毫沒有減弱。


    「你在笑什麽啊……!」


    「ho、hoho?」


    即使身體被貫穿,鬥誌仍未熄滅。身體被貫穿的痛楚,使眼神的火焰瘋狂燃燒。她並不是隨意給對手露出破綻。她早預測到對方會趁著幫助蓮的空檔攻擊。


    「我才!」


    「hohoo!!」


    即使想拔出鐮刀,卻一動也不動。她將貫穿身體的鐮刀連同傷口都凍結起來。女魔術師不顧危險將自己的身體與對方的武器都冰封了。


    「不會被你這種家夥殺掉啊啊!」


    女魔術師不惜犧牲己身封印無名魔物的動作。冰通過鐮刀後瞬間就侵蝕到本體。


    無名的魔物放開鐮刀飛上去,但太遲了。


    「又這麽亂來!」


    「但是幹得好!」


    稍微有些生氣的風之女劍士在瞬間切碎無名魔物的五髒六腑,而隊長則將飛散的詛咒淨化。


    「ho、hoho──」


    詛咒與惡意被驅散。即使身體四散,無名的魔物也在掙紮。


    他要向世界傳達。傳達自己的誕生。他要讓人類知曉。知曉人類的所作所為。


    挖空眼球拔掉牙齒不論男女還有小孩都剁碎全身像是摘下羽毛一樣拔掉自尊心讓其服從後折磨到死。人類所做的殘忍所為產生了自己。他大笑著自己是暗夜中誕生的惡意、他為了讓笑聲傳遍世界,無名的魔物要──


    「消失吧,從這個世界上。」


    女魔術師以壯烈的笑容,抓住最後留下來的無名魔物的頭。


    她以命令的口氣說著,同時構築強大的魔術。女魔術師灌注渾身魔力的超級大炮的餘熱,覆蓋了無名魔物的頭蓋。


    「沒有人……叫你這種家夥出現啊啊啊啊!」


    從極近距離放出的最後的魔術,將無名的魔物不留殘渣地消滅掉了。


    女魔術師在神殿接受集中治療。


    平安的隊員們在那之後掃蕩剩下的雛雞魔物,從迷宮撤退。失去意識的女魔術施被送到神殿的治療室了。


    她的身體被巨大的鐮刀貫穿。重傷是當然的,但糟糕的是那個喙之鐮刀有詛咒。雖然隊長使用秘跡做過緊急處置了,但深入傷口的詛咒也互起作用,很難完全治好。


    為了要合並進行解咒與治療,女魔術師在神殿接受集中治療。


    蓮什麽也沒做到。


    蓮今天成為了真正的累贅。


    隊伍的其他人完全沒有責備蓮。都說:「不是你的錯」、「隻是今天運氣太糟了」、「不如說你做得很好」、「與新種魔物戰鬥存活下來,反而該感到自豪吧」。


    大家都這麽對他說。


    他們的溫柔反而在苛責蓮的心靈。


    毫無疑問,女魔術師會受到重傷,都是自己的錯。


    蓮打算留在神殿等到女魔術師的治療結束,但隊長要他回去休息。


    蓮並不是女魔術師的家屬,也不是她的誰。神殿治療室前留這麽多人晃來晃去隻會礙事。隊員判斷這裏隻要留下隊長就夠了。女魔術師好像有哥哥的樣子,但似乎是個大忙人而找不到。


    回去時,他隻聽說女魔術師的傷勢和性命並無大礙,還有不要太過介意等等。


    「……」


    蓮帶著像是夢遊症患者的搖晃步伐,走在夜晚路上。


    蓮打從心底受到打擊。


    從隊長那裏受贈長劍,被認同能獨當一麵而感到開心。能作為前衛戰鬥,能與魔物戰鬥而感到高興。他自負終於能算得上是一個冒險者了。


    但這些全都被打到一點也不剩了。


    自尊心的碎片完全不剩。他明白真的和強大的對手戰鬥時,自己有多麽派不上用場。


    自己至今都被保護著、培育著。就像是無法離開父母身邊的雛鳥一樣,為了不讓他勉強成長,而一直被庇護著。


    然後,現在也、還是。


    「嗚嗚。」


    該認為是值得慶幸的吧。


    如果對別人說,應該會被羨慕吧,因為自己運氣好到不行。


    居然遇到這麽好的人們。真令人羨慕。代替我啦。你還真是幸運的家夥。


    一定會被這麽說吧,而且也確實如此。他們是很好的人。能和他們相遇、守護、培育,再多的感謝都不夠。


    「嗚嗚嗚嗚。」


    但是,蓮無法饒恕自己。


    自己成為了女魔術師受重傷的原因。自己不成熟隻是個累贅。自己想慢慢獨當一麵,卻沒辦法做到。


    頭在劇烈疼痛。有什麽東西一直敲著蓮的腦袋。緊咬的牙關間發出如同野獸般的呻吟聲。偶爾擦肩而過的人都對蓮投以可怕的視線,刻意避開他。


    什麽都沒辦法思考。完全無法注意周圍。


    然而,他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廣場。


    那是無意識的行為。但是,蓮非常清楚自己來這裏的理由。


    他想尋求援手。


    廣場上奴隸少女一如既往地站在那裏。


    她對走進公園廣場的蓮露出楚楚的微笑。


    「……」


    蓮拿出一千琳。


    然後遞給了奴隸少女。


    收下費用的奴隸少女輕輕將標語移開嘴邊。


    「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大聲吶喊出想說的話吧


    欸嘿!」


    那是看過好幾次的


    ,散發光芒的笑容。那是聽過好幾次的,像是能量聚合體的爽朗沙啞聲。


    但是不知為何,對現在的蓮來說,他感到非常空虛。


    「奴隸少女會幫每天累積疲勞的你吐出心中的淤塞物喔


    來吧


    大聲說出來抒發心情吧」


    奴隸少女那清冽的笑容與爽朗的聲音沒有改變。明明平常在一旁聽到這個聲音,就能得到勇氣,但隻有麵對麵的今天,不知為何無法直視。


    蓮咕噥著。


    他在夜晚的廣場上,看著滿是沙子的地麵。


    「我是新手冒險者。今天在迷宮和新種的魔物戰鬥了……」


    「這樣啊


    真是辛苦了呢。」


    聽到奴隸少女的肯定,他開始一點一點開始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奴隸少女笑咪咪地,以很好的節奏回應。就像是至今都看著蓮一樣,以彷佛能將對麵的蓮卷進去的、如湍流般的能量,對他出聲。


    「我最近剛從提行李的晉升為前衛,至今都還算順利……但是今天就完全派不用場。」


    沒錯。


    那個有知性的魔物。


    從他出現後,蓮就成為累贅了。


    他明明目標讓女魔術師對他刮目相看,因而鍛煉自己,卻派不上用場。


    「那是很強的魔物,我光是打倒包圍過來的魔物都沒做好,拖累大家……我本來以為自己應該可以做得更好的……卻完全不行……」


    「我懂喔」


    奴隸少女強力保證蓮毫無根據地相信的某物。


    「誰都有做不好的時期,失敗是家常便飯


    你至今都很努力了


    無論何時都不忘記努力,沒有迷失目標往前邁進


    那不可能沒有回報喔」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就算有一點失敗的經驗,你的努力不會白費」


    「哈、哈哈。說得也是呢。」


    想要點頭。但是卻做不到。


    不對。那不可能。他知道的。蓮很明白的。


    就算再怎麽努力,隻要沒拿出成果就沒有意義。隻要礙事了就會被厭煩。什麽都辦不到的家夥,遲早會被趕出團體。


    人不會給其他人無償的溫柔。


    所以需要成果。想要繼續待在團體中,就一定要有誰都認同的功績。


    所以,蓮也是。


    「我覺得,我至今都很努力了。」


    「你說的完全沒錯」


    為了不被舍棄,為了能被回頭多看一眼,他每天都訓練魔術、吸收關於迷宮的知識。每當學會新的知識、學會過去不會的技術,就會變得自信、自負。


    不禁就會想到:自己不是都做了這麽多嗎。


    不禁就會歎息:明明做了這麽多,為何都沒有回報。


    「明明努力了,為什麽沒辦法變得像其他人一樣呢……」


    「你在說些什麽


    你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喔


    並不能成為其他人


    當你成為你自己的時候,就不要在乎其他人」


    他知道。不是隻有自己。其他人也是。他們都累積了很多經驗技術。隻是蓮沒有看到罷了。蓮的隊友都是比蓮還早幾年加入冒險者行列。


    就連比自己小一歲的那個女魔術師也是如此。


    「我總想著不想輸、不想放棄、好不甘心。雖然可能魯莽,但我應該做得不錯吧。」


    「不服輸是很珍貴的喔


    成功的秘訣就是要反複摸索、不要停下


    本能地明白不可能一次就成功而努力的你很厲害喔」


    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


    奴隸少女這麽說著。她毫無迷惘地全肯定。


    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哪裏厲害了?


    人必有優劣。


    結果相較之下就會出現。


    過程被誇獎、安慰又怎麽樣。隻要沒有伴隨結果,再怎麽努力也不會變成自信。比較蓮與女魔術師作為冒險者的實力的話,一百人中有一百人,都會斷言女魔術師比較優秀。每當看見比自己還小一歲,力量卻比自己完全不一樣的她,蓮都想如此大叫:


    才能不一樣、出生不一樣、教育不一樣!


    如此吶喊,回答都隻有一個:


    『哼嗯。所以呢?』


    隻有這一句。


    那是事實。


    「我是想被其他人認同,才來這座都市的啊……!」


    「沒問題的


    你的努力,一定會被大家認同的」


    「因為我出生的地方,真的是很無趣的地方,連夢想都看不見的地方,所以我想去更寬廣更寬廣的地方,而來到這個都市……」


    零散的、從頭到尾都微弱且不體麵的話流露而出。真是丟臉。真是沒用。真是可恥。討厭起說著這種怨言的自己。憎恨如此可恥的心。


    想要成為英雄而成為冒險者的是自己。


    勇者在迷宮中拔出人們的期望而誕生的劍,而他對勇者的活躍感到興奮。


    然而,這是為什麽呢。


    明明憧憬著助人的勇者,卻隻有羨慕他人的能力呢。不,不用問為什麽,他自己也知道。啊啊,可惡。就是這樣啊。


    因為自己,不是為了誰而想成為英雄。


    他隻想被人稱讚。隻想在曆史留名。他是為了自己、隻是為了自己而希望他人在。


    然而自己何止一個人活下去就盡全力了,還隻給別人添麻煩。


    「擁有夢想是很棒的事情


    正因為有夢,人才能繼續前進喔


    沒問題


    這個都市胸懷很廣


    今後會有很多的相遇,應該能成為你的力量喔」


    不行。


    就算得到再多的肯定,都傳不進蓮的內心深處。自責的情緒無法消散。身體不會承認。內心不會接受。精神不斷自我責備,無法原諒自己。


    即使如此蓮還是一點一點地說著。蓮已經沒有聽奴隸少女的話了。隻是單方麵對她說著。隻聽到充滿氣勢的回應,他像是將碎裂的心之碎片扔掉一樣持續說著。


    出生在鄉下,飛奔出來。因為討厭封閉的、看不見未來的生活。


    他吶喊著很無聊、自己應該更加能幹,因而來到都市。自負能成為厲害的冒險者。他認為之後會成為傑出帥氣的大人。隻要來到都市、隻要成為冒險者的話,就能實現夢想。


    簡直就是笨蛋。


    但就是如此愚蠢、笨蛋一樣的經曆,他想要得到肯定。


    奴隸少女聽著蓮至今的道路,並點頭給予肯定。來到都市、加入現在這個隊伍、重複著成功與失敗、從隊長那裏拿到劍。蓮來到這座都市所經曆的事情,她全都以沙啞聲全肯定。


    「就像這樣冒險過來、奮戰過來,我、我啊……!我想讓同輩的那個人──」


    「……」


    蓮將要說到今天讓女魔術師受傷這部分時,奴隸少女的聲音突然停下來了。


    為什麽。接下來才是今天最想說的部份。蓮如此想著,仰頭一看,他看見眼前的景象,屏住一口氣。


    「……」


    奴隸少女用標語牌遮住嘴。


    更上麵的眼睛,對蓮投以困擾的視線。


    那裏寫著看了很多次的詞句:


    『全肯定奴隸少女:1次10分鍾1000琳』


    十分鍾,已經過了。


    奴隸少女閉上了嘴。她不會做沒有對等代價的全肯定。


    想要再次得到肯定,該怎麽做。


    很簡單。


    再付錢


    就行了。


    「……啊。」


    但是蓮回過神來。


    現在自己將要說出今天來這裏的理由,那是自己最糟的失態。他注意到自己想要將女魔術師受重傷這件事告訴奴隸少女,他愕然失色,她會受傷是因為他不成熟的緣故。


    難道自己想將今天的失敗正當化嗎?希望從這孩子口中說出你沒有錯嗎?明明自己說要讓女魔術師刮目相看,卻讓她幫助不成熟的自己,還拖累她害她受傷,你想要聽到「你沒有錯」這句話嗎? 【譯注:這裏的你沒有錯,原文是用片假名寫的。】


    你說的完全沒錯喔。


    很想要聽到這句話。


    不是你能力不足。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造成的。


    包含自己不要臉、不成熟都當作沒看到,尋求奴隸少女肯定自己。


    當然,她一定會給予肯定吧。一定會將蓮的罪過爽快地吹飛。她一定會用清廉的笑容與壓倒性的能量帶走蓮的煩惱。


    就用一千琳。


    注意到這點的瞬間,無盡的空虛感襲向他。


    「我……」


    自己到底期待了什麽,混賬。


    快想起至今她全肯定的人們。修女小姐。煉金術師青年。就連那個大哥也是。


    每個人都是沒來由受苦的人們。沒有一個人,是因為自己的錯而傷害了他人,還來尋求肯定的。


    然而自己卻。


    用這一千琳,不過是一頓稍貴的午餐就會消失的錢,自己到底想用這筆錢換到什麽啊。


    蓮啊。我說你啊。


    「我、我……啊啊」


    真是如此令人討厭的家夥。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覺這點的瞬間,自我厭惡感湧了上來,心髒被絞碎一般。


    膝蓋失去力氣。倒在地麵上,抱著頭恐懼地顫抖。


    就像是被水麵的太陽吸引而登上陸地,卻因為日照幹渴而四處徘徊尋找水,即將幹透的烏龜一樣,將手腳縮回成圓形。


    已經不行了。他想著。


    蓮發出嗚咽聲。肮髒的眼淚落在地麵。咬緊牙關,他沒有停下,將積在心裏的黏糊糊的淤塞物,從眼睛、鼻子、口中吐出來。


    沒有打算再次站起來。


    奴隸少女什麽也沒說。


    隻是感到很困擾,俯視自己腳邊蜷成一團的蓮。


    蓮持續哭泣。那與過去煉金術師青年的眼淚不同,並不是將內心異物吐出來的積極的淚水。那是看起來不像是水分,而是黏糊糊的某物。自責之念與厭惡回蕩在心中。有個無法收拾的某物纏在心中。有某個纏在上麵掉不下來的東西


    好幾十層覆蓋在蓮全身。


    「……」


    出現了每個東西放在地上的聲音。


    蓮沒有反應。隻想一死了之。卻又不想真的死去。想要活著。雖然想活著,卻不知道為何而活。自我厭惡到思考生死,使得腦筋打結。


    而有道聲音傳進了蓮的耳中。


    「……那個啊。」


    那是很小聲,感覺像是聽錯的沙啞聲。那是以女孩子來說特征很明顯的低音,而那道平穩的聲音輕柔地傳進耳中。


    有一瞬間,他不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接著他注意到了。


    現在在這裏的,除了蓮之外,隻有穿著貫頭衣戴著項圈的她。


    然而他無法相信。


    因為,她沒有這麽做的理由。


    蓮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不太可能,但又說不定真的是她。


    在觸手可及的距離下,有一個少女。


    銀色中帶藍色的秀發,有著與平穩的語氣相符的美貌的少女。鮮豔的朱唇、端正的下顎。將標語牌放在地上蹲下來的她,視線的高度剛好與蓮對上。


    「……能稍微讓我說點話嗎?」


    她現在的表情該怎麽表達才好呢。


    那不是待機時的楚楚微笑、不是全肯定時的充滿元氣的笑容,也不是全否定時的充滿嫌惡的表情。說話方式也和那些時候不一樣。


    現在的少女的表情,是在夜晚路上看見陌生人在哭泣,無法放著不管,雖然困惑但仍慎選言詞對他搭話,一個很普通的人所擁有的表情。


    「……說實話呢。我不是……很了解你。」


    她晃動銀色帶藍色的短發,以彷佛透明的眼瞳看著他,如此說道。


    她說不了解也是當然的吧。


    事實上,蓮與她幾乎沒有接點。


    「我隻看到現在的你。除了在這裏的以外的你,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的過去、現在、將來想變成怎麽樣。我全部……對,全部,都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完全無法感同身受。」


    她不可能詳細知道蓮的事情。


    因為她不是他的家人、不是朋友、也並非同伴,隻是個陌生人。對她來說,蓮是今天第一個客人。他是偶爾會遠遠旁觀自己做生意,終於付錢後開始說起大半人生,最後卻蹲在地上開始哭起來的超級麻煩的客人。


    蓮隻是單方麵地向她尋求援手,又一個人擅自內心受挫。


    而她真摯地對這麽麻煩的家夥搭話。


    「……所以說真的。如果你不求助於我、不期望我幫你的話,說不定什麽都不說……還比較好吧。因為沒有對等代價的話,是非常淺薄的……這一定,不會幫助到你。」


    她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說出口。


    將慎重嚴選出來的想法,傳遞給蓮。


    「……因為到最後,人不可能理解其他人。」


    傳達給他的真實,令他胸口感到疼痛。


    蓮的心像是被掐住一樣,受到壓迫,但是她的話還是十分能理解。


    正如她所說。


    就算自己再怎麽思考他人的事,或是想問出來、觀察出來,還是無法真正知道他們。


    他說不定很固執己見,說不定會把事情加油添醋告訴自己,會說謊、也會有什麽事情隱瞞著。


    自己所見到的他人隻是虛像,都隻是自己擅自想象的。


    「……然而,人總是,想要將自己展現給他人。」


    她說的完全沒錯。


    人可以讓他人看到自己想讓別人看的部分,但是自己都會看到自己真實的部分。


    蓮知道。自己有多麽卑鄙、愚蠢、嫉妒之深、不知足、無力。他自己至今生涯都看著自己。


    就算想說謊、就算想拚命隱瞞、就算想掩飾太平,事實上,每個人都隻知道自己的真麵目。


    「……因為,最常看著你的人,就是你自己啊。」


    自己在內心大喊自己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人。


    十六年。


    對大人來說,這僅僅是十六年吧。這麽短的期間,他們一定會一笑了之吧。


    但是對蓮來說,這十六年是他的一切。


    與活了三、四十年的大人們不一樣,活了十六年的他,什麽也沒有。


    「……自己知道很多討厭的自己。就算想當作沒看到也……因為自己最清楚自己的事情。」


    不知道其他人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很清楚。


    知道自己卑劣,覺得他人的高潔很耀眼。相較於無力的自己,有人能輕易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每個人都讓他覺得羨慕。


    「……所以你說不定會討厭現在的你。」


    到處都有比自己優秀的人。一定會有偉大的先人出現眼前。看著前方耀眼的人們,注意到自以為什麽都做得到的自己實際上沒什麽大不了後,就會更加顯得自己有多麽難看。


    就算再怎麽想當作沒注意到、


    不願去麵對。


    不論何時都還是會注意到自己身體深處的令人作嘔的樣子。


    「……每當變得更聰明、辦得到的事情增加、每當覺得自己成長了,但最後還是知道自己……什麽都沒做到。」


    立於頂點的人背影離自己太遠了。不覺得能追上先驅者的步伐。明明應該全力奔跑了,跑到上氣不接下氣,還是追不上前麵跑得越來越遠的人。即使喘到不行膝蓋著地,還是死命向前爬,本以為終於抓到耀眼的光芒,抓到的光芒卻隻是破掉的鏡子碎片。


    辛苦的回報卻深深打擊自己,仰望天空散發光芒的太陽感到絕望,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放棄是不是比較好呢。


    他如此想著。


    借口要多少有多少:知道才能差距、為女魔術師受傷負責任、說起來冒險者根本不適合我、和強大魔物戰鬥感到害怕了。


    不管哪一個,都是足以放棄的理由。


    「……但是,即使如此。人生還是有……」


    少女將手輕輕貼在蓮的臉頰上。


    她用白皙的手掌擦拭濕濕的臉頰、流下的眼淚,靜靜地對他說:


    「……未來某天,你會喜歡上你自己的瞬間。隻要你還活著……你會喜歡上自己的那一天、知道自己活著意義的那一天,一定會到來。」


    那不是全肯定,也不是全否定。


    而是一名少女將她人生得到的教訓,告訴了蓮。


    「……所以,不要哭了。等你抵達那一天後,你就能抬頭挺胸地說──」


    蓮呆呆地看著她,而少女則對他露出溫和的微笑。


    「──自己現在才剛開始。」


    蓮心中沒有的這段話,回蕩在他心中。


    他人的話語如此撼動他的內心,這是出生以來第一次。


    她那舒服的聲音、溫柔的舉止、平穩的笑容。


    丟臉的是,蓮沒能回以笑容。


    「嗚嗚嗚嗚。」


    他發出嗚咽聲。沒辦法完全忍住。蓮再度哭了起來。


    但是,這次不是麵朝下、並不是方才壓抑的哭聲。他抬起頭,毫不隱藏地大聲哭出來。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了吐出堆積在內心的異物。為了將堆滿異物混濁的內心洗幹淨。他大聲地,像是將積在內心的沉澱物全都哭喊、發泄出來。


    少年直到內心都被洗到透明為止,不斷流著淚,而少女溫柔地撫摸他的頭發。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斷地、持續地哭泣。


    直到少年眼淚哭幹、聲音停下來為止,少女靜靜地待在他身邊安慰他。


    到底經過了多少時間呢。


    徹底將淚水流光的蓮,用袖子將哭得亂七八糟的臉粗暴地擦幹淨。


    他哭到感覺不到時間流動了。


    哭完後,心情比剛來這裏時輕鬆非常多。


    蓮終於站了起來,對眼前的少女道謝。


    「謝謝你。」


    將目前所有的感情都灌注在這三個字上。


    「……」


    對麵的她已經變回平常的奴隸少女了。


    她脖子上套著項圈,穿著白色粗糙的貫頭衣,手拿標語牌露出楚楚微笑。


    蓮想要再次將一千琳,或者是將整個錢包都留在這裏。但將標語牌貼在嘴邊的奴隸少女搖搖頭。


    好像在說她不需要的樣子。


    「這樣啊。」


    雖然不能報答她而感到很抱歉,但同時也覺得這樣就行了也說不定。


    從她那裏得到的東西,珍貴到無法言喻。擁有無法以金錢交換的價值。所以等到哪天,再盡可能回報她。


    蓮再次感到了,人的思緒、被拯救的恩情究竟有多麽沉重。


    正當他再次低下頭,回頭的時候。


    「奴隸少女醬~!」


    傳遍廣場的是常客修女小姐的聲音。


    她一如往常跑到廣場,看到蓮之後低語一聲「哎呀」。她是負責治療冒險者的修女小姐。蓮成為前衛之後也數次得到關照過,她大概是記住了他的臉吧。


    修女小姐一瞬間捏了一下自己的便服,隨後聳了肩低語「算了吧」,再次看向蓮。


    「那個,你好像是……蓮對吧。」


    「是。」


    蓮感到有些驚訝,沒想到對方記住自己的名字,而她對準備離開這裏的蓮搭話。


    修女小姐應該是來找奴隸少女的,但她找自己有什麽事情嗎。


    蓮如此想著,以驚訝的聲音響應,修女小姐則爽快的對蓮說:


    「醒來了喔,那個女孩。」


    蓮屏息。


    那個女孩是指誰。修女小姐都刻意在這裏告訴蓮了,所以很清楚。


    就是那個金發的女魔術師。


    蓮輕輕且慎重地吐了一口氣,回問:


    「是真的嗎。」


    「真的。我騙你有什麽好處。」


    「那個,後遺症什麽的……」


    「完全沒有!你以為姊姊我是誰?女孩子身上不會留下一點傷痕!」


    修女小姐驕傲地挺胸。


    蓮看到她充滿自信的保證,他安心地笑了。


    「啊、哈哈。」


    真不愧是她。


    真不愧是每天都在這裏對奴隸少女發牢騷,每天工作都全力以赴的,很厲害的修女小姐。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嗯。太好了呢。」


    修女小姐看著安心到快流出淚水的蓮,目光稍微柔和了些。


    「走進神殿後門,往左轉走上樓梯,在三樓左手邊第五間的病房。」


    「什麽?」


    蓮不明白她所說的意思,愣在原處。


    修女小姐輕輕對反應緩慢的蓮眨眼。


    「因為不是探病時間所以實際上是不可以的,但可以的話就去看看她吧。隊長也回去了,那孩子醒來後孤單一人很寂寞不是嗎。」


    「……是!」


    蓮對修女小姐低頭,向神殿跑去。


    真的敵不過她啊。


    她應該是來找奴隸少女抒發工作的壓力的,卻關心蓮這個不過隻是認識的人,也關心女魔術師的心情,讓事情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自己根本贏不過的厲害的人。


    蓮穿過廣場,往回去神殿的路跑去。


    然後在他背後。


    「聽我說!今天有人要集中治療!真的累死我了!!」


    「真是辛苦你了」


    蓮聽到後方傳來的叫聲,不禁露出苦笑。


    蓮不是記得很清楚她說的入侵路線。


    但也不能就這樣回去。


    他隻記得從後門進去到三樓,所以蓮進到神殿後一間一間確認。


    與迷宮共同建立的神殿也兼做治療所。


    不隻有冒險者,一般人也會來這座設施,但已經進入深夜。包含探病,已經到了截止來訪的時間了。被發現一定會被趕出去,他在魔力燈照耀的神殿走廊上躡手躡腳。


    「你在幹嘛。」


    「嗚哇!!」


    蓮被後麵傳來的聲音嚇得肩膀一抖。


    迅速回頭後,對他搭話的是應該正在靜養中的女魔術師。


    明明很有教養的樣子,眼神卻很銳利的少女。平常綁成two side up的金發現在則完全放下來。


    「原來是前輩啊。為什麽在走廊?」


    「你問為什麽,因為我口渴了所以來拿


    水而已。」


    正如她所說,她手中握著水瓶。服裝是神殿讓患者穿著的白色衣服。那種樸素感,感覺有點像是奴隸少女的服裝。


    「才大病初愈,不過隻是喝水也不必爬起來,拜托修女不就行了嗎?」


    「你管我。我不喜歡拜托別人啦──那你來幹嘛?」


    女魔術師對他投以可疑的目光。


    確實客觀來看,可疑的是蓮。而且實際上也是非法入侵。


    蓮搔頭笑著敷衍過去。


    「不,我聽說前輩醒來了,所以就稍微潛入進來了。」


    「潛入進來了……我說你啊……」


    她對蓮的話露出無奈的表情。


    「算了。我被送到至聖所喔。站著說話也怪怪的,跟我來吧。」


    「好。啊,水瓶我來拿吧。」


    至聖所,簡單地說就是判斷有必要長期治療的病患,他們所借宿的地方。


    本來認為大概會被攆出去,但她卻意外爽快接受蓮的來訪。


    或許是剛集中治療完還留有疲勞,女魔術師回到房間後就立刻躺在床上。


    蓮迷惘著該說些什麽。


    該對她道歉嗎。還是要感謝她救了自己呢。


    「今天的這件事啊。」


    蓮正在思考該說的話,但出乎意料的,女魔術師對他開口了。


    「那並不是你的錯。」


    雖然口氣很冷淡,她說出了預料之外的話。


    「把你當作誘餌是我的判斷。利用你的不成熟就是我的戰術。那時候,你的判斷是什麽?什麽都沒辦法判斷吧?」


    「是、是的。光是眼前的狀況就盡全力了……。」


    「是喔。那果然就是我的責任,是我的功績喔。」


    雖然是普通的口氣,但其中充滿強大的力量,將蓮震懾住了。


    「給那個有知性魔物製造出致命一擊的契機的人,是我……那時我受到的傷,流出來的血都是我的。」


    她所說的,是對自己的行為堅持不放手的自尊心。她用力緊握她所正對麵的事物。


    成或敗都沒關係。她把這些都緊抓著,由自己承擔。自己的過程沒有貴賤。就算怎麽失敗了,就算受傷流血,她也不會放開後悔與痛楚,成為自己的糧食。


    所以她才能毫無畏懼地行動,拿出成果。


    那是十分利己的思考。是為了從並列的人們中彰顯優越的個人主義。


    她有時用傲慢的清秀雙眼看著蓮。


    「所以,我才不會分給你。」


    就算年齡差不多,但她以完全不同的覺悟,拿出了自己的成果。


    他知道自己與她為何差這麽多的理由。


    她是個很堅強的人。


    「這樣啊。」


    啊啊,可惡。


    蓮一瞬間閉上眼睛。


    太耀眼了,可惡。


    她實在太耀眼、太令人羨慕了。她一定不會去找奴隸少女吧。


    女魔術師大概會覺得吐出自己軟弱的人類不合理吧。對她來說,那種人大概就像是挑食的小孩子一樣,看到營養豐富的青椒會說「很苦我不要吃」。


    她說了不把傷痛分給蓮承擔,如果還對她道歉的話,應該會有些不太對吧。


    那麽,該送給她的隻有一句話:


    「恭喜討伐了有知性的魔物。」


    「那是當然。」


    蓮稱讚她的功績,而女魔術師理所當然地點頭。


    「還有那個、該怎麽說……第一天對你說的話,我覺得對你很抱歉。」


    她看起來好像是在猶豫開口。


    「那個。你比我想的還要努力,嗯。那個時候……呃,說法有點太嚴厲了……嚴厲?這不管,嗯,總之那時候是真的這樣想,雖然這麽想,然而你也很那個嘛。總而言之,那個,嗯。就是這樣啦。」


    她大概不習慣誇獎別人與對人道歉吧。好像有些語無倫次,撤回過去對蓮說的話。


    蓮對她露出苦笑。


    話說雖然她最近比較沒那麽嚴苛了,但也沒想到她很在意第一天的發言。


    實際上,女魔術師的話也是事實。


    剛進入隊伍的蓮因為還搞不清該做些什麽,所以看起來沒幹勁,現在也對自己沒什麽才能而覺得很討厭。


    但是,知道、承認自己做不到,才是真正的開始。


    「啊哈哈。」


    「你笑什麽啊。」


    蓮輕輕笑著,女魔術師對他投以尖銳的視線。她還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麽好強。蓮麵對傳來的怒氣,繃緊了臉。


    「不,該怎麽說呢,嗯。沒什麽。」


    即使嘴裂開也不會說出她也有可愛的地方這種話。


    因此果然,自己的目標就是要追上同輩的這個少女。


    即使知道了自己與對方的差距,雖然很尊敬她,也不能一直輸下去。


    話雖如此,對大病初愈的她宣戰也不帥,所以就轉移話題了。


    「話說,在心情低落的時候得到安慰特別有效呢。」


    「那還真是謝謝。」


    為什麽女魔術師要感謝呢。因為不記得被她安慰過,大概是隨意敷衍的一句話吧。


    對自己來說是很感動的一件事,卻被她左耳進右耳出,讓蓮有點不快。


    「請不要當作耳邊風可以嗎。因為那是我今天得到的真的很棒的話。」


    「這、這樣啊?」


    就是這樣。


    女魔術師不知為何有點害羞的樣子,蓮用力點頭。


    今天安慰蓮的平穩的沙啞聲。


    奴隸少女的話實在太有效果了。


    那個根本犯規啊。


    他不知道奴隸少女所說的,喜歡上自己的瞬間會不會到來。現在的蓮也不知道活下來的意義。


    但是,他很清楚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事物增加了一個。


    image00225


    「我喜歡上(奴隸少女)了。」 【譯注:括號內的是被省略的主詞,因為這句中文如果也省略主詞會怪怪的,所以我用括號表示。】


    「啥?……啥!!」


    不知道為何女魔術師的聲音有些激動。


    蓮吃驚地看著對方的臉,在想她是怎麽了。


    「你、你突然說什麽啊!!」


    「咦,啊啊,不好意思。確實太突然了呢。」


    接受集中治療醒來後,新人突然入侵神殿,本來以為是來閑聊轉換心情的,卻突然說起戀愛有關的話題。對女魔術師來說,確實太突然了吧。


    蓮沒有注意到剛剛那句話省略了主詞,對自己提出的閑聊話題感到不太合適,因此搔著臉頰。


    「啊哈哈……確實突然被說這種話,應該會感到困擾吧。」


    「不,該說是困擾嗎,不是那個問……!」


    女魔術師的舉止變得可疑,四處東張西望,但她隨後大大吐了一口氣調整呼吸。不愧是渡過數次生死關頭的冒險者。很清楚調整呼吸的方法。


    但她的臉頰上留有些許紅潮。


    「抱、抱歉(我)不能響應你的感情。那個……(我們)是工作上的關係對吧。我、我作為冒險者必須更加邁進──因為我有不得不追上的目標。」


    蓮不知道女魔術師在追什麽。


    但是,她清秀的眼瞳,明確看著那條道路。


    她說到這裏,不知為何女魔術師東張西望著,感覺不像她。


    「所以該怎麽說呢,我沒有沉溺於戀愛的時間,嗯。就是這樣,知道了嗎!?」


    「哈哈,是這樣沒錯呢。」


    雖然不知道她最後為


    何發火,但正如她所說。蓮輕輕表示同意。


    明明不知道事情背景,卻要幫忙商量戀愛,她也很難回答吧。


    正如女魔術師所說,奴隸少女與蓮隻是工作上的關係。最後的那個安慰,也是因為自己在她的工作地方上打滾,對她造成麻煩,那隻是心地善良的她給的服務。這點程度的事情,就算沒有忠告蓮也知道。


    說起來,從剛剛的回答中,他明白了。


    不太適合對她商量戀愛。


    但要是在這裏退縮了,自己的感情就會變成騙人的。所以必須讓自己的立場變得明確。


    「但是,我(對奴隸少女)的感情無法壓抑。」


    「!!」


    蓮看著對方的眼睛,明確地說出來。


    這萌芽的感情、這高昂的思念,不能對這些說謊。


    不知為何女魔術師的臉變得很紅。就像是剛煮好的章魚一樣的顏色,好像會冒出熱氣一樣。


    她的嘴巴和雙手都在顫抖,說不出話來。


    從剛剛開始,女魔術師的反應就很奇怪。


    「怎麽了嗎?──啊!難道說身體狀況不好嗎?」


    「才、才不是!」


    是詛咒有殘留,還是傷口沒有完全愈合。蓮想要測量體溫而將手伸向她的額頭,但女魔術師將手揮開,躲進了被單中。


    女魔術師把自己卷進白色棉被中,像是藏起來一樣。她對蓮威嚇: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麽害羞的事情嗎!?」


    「哈啊……?」


    蓮眨著眼。


    不過是別人的戀愛商量,臉居然紅到這樣,意外的是個純真的人呢。


    看到女魔術師過剩的反應,蓮反而平靜下來。


    「那麽今天就到這裏!傷口平安治好,真的是太好了。」


    雖說是探病,但還是非法入侵。雖然隻有一個人住這間,但也太吵了,被當班的修女小姐看到,應該會很生氣吧。


    正如常客的修女小姐所說,女魔術師好像沒有後遺症。既然目的達到了,那就該回去了。


    「啊,等等──」


    雖然女魔術師叫住他,但也不能待太久。


    「那麽,繆莉娜前輩,明天見!」


    蓮叫著她的名字,離開了病房。


    繆莉娜被留在病房內,稍微發楞了一會。


    本來以為隻是新人來探病,卻突然被告白,雖然感到吃驚並拒絕了,但他好像在宣言「我不會放棄」一樣離開了。


    雖然總之想睡了,但閉上眼後,剛剛的對話就浮現腦海。


    「那、那家夥是怎樣啊……?」


    初次被蓮叫出名字的繆莉娜將臉埋進枕頭,壓抑自己的聲音。


    蓮悄悄從後門離開神殿,他並不知道被留下來的繆莉娜變得很驚慌的樣子,走在夜晚道路上。


    不久前夜晚氣息還很不舒服,但已經變得涼爽許多。他感覺到空氣在改變,夏天即將結束了。


    日子推移,季節改變。


    沒有發生無法挽回的事情。


    自己明天也能努力。


    所以笑著活下去吧。


    現在才剛開始。


    可不會輸。怎麽能輸呢。


    比自己還強的人比比皆是。


    但是自己也想變強。


    所以不能放棄。


    如果忍不下去了,就去那個廣場吧。


    一次十分鍾一千琳的全肯定。自己沒有和繆莉娜一樣的能力掌握未來,道路有時候有變得嚴峻,但有能吐出喪氣話的地方。


    那說不定是軟弱。


    但是繆莉娜所沒有的軟弱,說不定某天會變成強大。


    沒錯吧?


    蓮在內心自問,仰望月亮。


    高掛天空的白色月亮。其散發的銀色光芒讓蓮想起奴隸少女的聲音。喜歡的人的聲音與自己的內心互相重合,蓮大聲說著:


    「你說的完全沒錯!」


    在這個世界的角落,傳出了開朗的少年的全肯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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