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聽見有人說話,但也許是還在作夢?


    當我違抗重力,將黏住的眼瞼緩緩睜開,就看見像是白色牆壁的景象。能夠理解這是醫院的天花板,是因為我把視線往旁挪動,看見了掛在那兒的點滴。


    ——我……


    我在夢中和涼介說話,這和我最後中槍被涼介抱在懷裏時的記憶摻雜在一起。我還活著。我試著勉力活動右手,但隻覺得一陣麻,正想叫人而往旁一看,看見一個染了咖啡色頭發的少年正在打瞌睡。


    「涼介。」


    我叫了一聲,少年頭先垂下一次,然後「……嗯唔?」了一聲,微微睜開眼睛。接著喃喃說著「不妙,睡著了」之類的話,大大打了個嗬欠。


    我們視線交會。


    「大地同學……!」


    他一臉嚇一跳的表情從椅子上起身。


    「你還好嗎!還活著嗎!」


    「好不好是不知道,不過我還活著。」


    我輕鬆地這麽回答,涼介就重重坐回椅子上,發出「啦……」這麽一聲。大概是想說「太好啦」,但前半段跟椅子的聲響混在一起,讓我聽不清楚。


    「星乃呢?」「她沒事。到剛剛她都還在,不過好像先回去了。」「犯人呢?」「被逮捕了,正在偵訊。聽說這次是個年輕人。」經過這麽一段對話後,我發現口非常渴,於是請涼介幫我倒水。他說沒問題,站了起來,然後立刻用杯子裝了水來。涼介轉動把手,床的上半部抬起,變成靠背。我總算坐起身,從窗外的景色看出這裏是涼介的父親服務的醫院。而我會住單人病房,不知道是傷勢太重還是對朋友的優惠。纏在胸口的厚實繃帶讓我覺得十分誇張。


    「我真的得救了啊。」


    「是啊……大地同學,過程可辛苦了。手術啦、輸血啦,真的……我家老爸,雖然是個the暴君,但隻有醫術真的很好。」


    「是令尊幫我動的手術?」


    「因為他剛好在醫院。」


    「這樣啊……」我想起最後那一瞬間,手按胸前的繃帶。坦白說,自己還活著的事實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啊,老爸說——」他從床邊的邊桌拿出一個東西交給我。


    「似乎是你胸前口袋放了這個,讓子彈偏開,不然當場就斃命了。」


    「啊……」


    這個沾上血腥痕跡的零件是火箭的「尾翼」。是以前星乃在jaxa的兒童班發射的那管火箭上頭的零件,側麵竄出裂痕,還開了洞。我收進口袋後就再也沒拿出來了。


    ——就是這個讓子彈偏開了……?


    仔細一摸,發現尾翼盡管受到損傷,仍有著充分的強度。記得之前星乃跟我解釋過這是鈦合金,而鈦合金這種材料還會用在製造戰鬥機與防彈上,所以靠這個撿回一命,就讓我覺得像是「第一輪」的星乃送給我的禮物,讓我感慨萬千。就像以前星乃的火箭撞在jaxa的實機展示火箭上,而這顆子彈超越時空,打在星乃的火箭上,總讓我覺得有點奇妙,像是一種命運匯集而成的巧合。


    我還有一個疑問很想問。


    「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那個墓地?」


    「沒有啦,該怎麽說,其實是碰巧啦。」


    涼介搔著後腦勺說。


    「前不久,你不是叫我『不要輟學』嗎?那次講完,這句話就一直在我腦子裏轉啊轉的,我一直在想著你。然後,那天我也騎機車出門,可是昨天的那句話一直離不開腦袋,我就覺得還是該跟你好好再談一次,結果打電話你也沒接,我就想說你一定是在美少女那邊,就跑去那間公寓。」


    涼介說出來的情形是這樣的。他想跟我談談,於是騎機車來到銀河莊前麵。結果我正好臉色大變地搭上計程車,於是他就騎機車一路跟著我到了那個墓地。


    「我在山上跟到一半,是跟丟了一次啦。但是後來我跟計程車會車,就叫住他,問地方在哪,他就說是在墓地,我想說不妙,到那裏一看,結果美少女就待在入口,喊著大地同學會被殺……總之我先趕過去一看,發現真的有個家夥拿著手槍,所以就試著attack看看。」


    「attack咧……你喔……」


    涼介說話的方式讓我苦笑,但我胸口確實有一股熱流往上衝。涼介趕來了,趕到那個地方來救我。我好高興,真的,一不小心就會忍不住流出眼淚。


    接下來好一會兒,我感慨萬千,任由時間經過。其實我應該找護理師來,也應該通知星乃,但現在我想多和涼介聊一會兒。


    我把視線落在放到白色床單上的零件上,輕輕切入正題。


    「你確定要輟學嗎?」


    「……」


    經過些許停頓後,他回了一句:「對啊。」回話聲音很小。


    「醫學係呢?」


    「大地同學,這我之前也說過了吧?」


    涼介以無力的聲音回答,視線隱約看著我的胸口。那裏有著他父親為我動緊急手術留下的治療痕跡。


    「我沒有毅力,而且都這個時候了,我也沒辦法從金字塔最底層開始努力。」


    ——就像在馬拉鬆大賽,不就有些家夥會拖泥帶水地跑在後麵嗎?這些人傻笑著,一副嫌累的樣子。那種情形啊,就是無意識地在強調,如果認真跑還跑最後一名會很遜,但我還沒認真所以沒辦法。


    我想起了之前他對我說過的這番話。


    「你那麽討厭馬拉鬆嗎?」「咦?馬拉鬆?」「吊車尾還拚命跑就那麽丟臉嗎?」


    「啊……」他大概聽懂了,臉色轉為黯淡。


    「我沒辦法啦,都什麽時候了。」


    「為什麽?」


    「我不是說過嗎?我沒有那種毅力。之前對那麽多事情都混過去,事到如今才拚命衝刺……我做不出這麽丟臉的事情。」


    涼介很難受地說了。相信這就是他的真心話吧。


    換作是平常的我,在這個時候就會不敢繼續深入,會想趕走這種低沉的氣氛,就說些玩笑話讓氣氛融洽點,若無其事地換個話題。這些年來,我都是這樣處理,不去麵對重要的事情。


    但現在……


    ——最後都會覺得「管他的!」——


    「被笑也無所謂啊。」


    「咦?」


    「既然這就是你的『夢想』,被誰笑都無所謂。」我靜靜地,但真心地說下去。「跑馬拉鬆,如果想得冠軍,那就算跑得慢,跑得狼狽,隻要跑下去就對了。」


    我想起我跟涼介之間的事。高一時的那場馬拉鬆大賽,我們的確傻笑著,跑在隊伍後麵。我是以cp值為理由,認為隻要最後稍微衝刺一下,拉高幾名就好;涼介也同樣懶洋洋地跑著。班上體重最重的中村即使跑在最後一名,還是滿身大汗地跑完了,卻被很多人在背地裏嘲笑;而我和涼介跑在比最後一名高了幾名的名次,老神在在地跑完,就沒有任何人嘲笑我們。


    現在我懂,懂得那種事情沒有任何意義,懂得這和即使吊車尾也全力跑完的人所付出的努力,根本比都沒得比。


    「可是啊——」涼介以泫然欲泣的聲調告解。「我還是好怕,怕被笑。去年的馬拉鬆大賽,呃,對,就像胖子中村那樣,全力去跑,最後一個跑到終點,然後被大家嘲笑,我真的好怕那樣。」


    他由衷說得很害怕。這種心情我有痛切的體認。


    就是會怕。我們不習


    慣「格格不入」,對「引人注目」沒有抵抗力。在棒打出頭釘的氣氛下,被別人白眼相向、背地裏說壞話,被排擠,這些都讓我們再害怕不過。一旦被夥伴們排擠,甚至受到攻擊,這種時候,我們真的會覺得空氣變得稀薄,變得無法呼吸。我們會本能地采取避免讓自己處在那種狀況的行動,已經內化成了一種習慣。這是生存本能。


    但是,這樣不行。涼介將來會當個好醫生,會變成一個能懂得病患痛苦的善良又可靠的醫生,他的這雙手會救活很多人。明明有這樣的將來等著他,他不可以在這種地方原地踏步。


    「而且……我又很笨。」涼介雙手遮住臉,難受地宣告。「要考醫學係,不知道要重考多少年,而且最壞的情形下,萬一還是沒考上該怎麽辦?我腦子裏盡是會跑出這些念頭,總覺得,真的已經……」


    他垂頭喪氣,痛苦與不安在在浮現於臉上。


    我該告訴他什麽話才好呢?要如何才能鼓勵他呢?我不懂。雖然不懂,但我知道,想必說什麽都沒關係。我需要的,而他想要的,不是言語——


    ——如果他是我的好朋友或男朋友……我可能會在他背上用力拍個一記吧。


    「你聽過史懷哲博士吧?」


    「史懷……誰啊?」


    「阿爾伯特·史懷哲,得過諾貝爾和平獎,一個很知名的醫生,大概是全世界最有名的醫生之一。那你知道史懷哲是幾歲上醫學係的嗎?」


    「咦?還能是幾歲?差不多就十八歲左右吧?」


    「三十歲。」


    「咦?」


    「然後,他當上醫生是三十八歲。」


    「你唬我的吧?」


    「是真的,你去搜尋一下就會跑出來……那些成功的人,曆史上的偉人,大家起初都是從零開始的。你才十七歲,從零開始也一點都不晚。」


    「可是,這種偉人從一開始腦筋就很好吧?我腦筋又不好……一定會搞得很難看,會被大家笑。」


    ——問題果然出在這裏啊。


    「不用擔心。」我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如果有人嘲笑你的努力——」


    由衷告訴他。


    「我也陪你一起被笑。」


    「咦?」


    「我剛剛不也說了嗎?如果你要努力跑馬拉鬆,我也會陪你從最後麵一起跑。如果要念書,連重考我也奉陪。下次,我們就在班上一起念書吧。被嘲笑的時候,我們一起被笑。」


    「大地同學……」他的眼睛晃了晃。「你是說正經的?」


    「是啊。」


    「會連你都一起丟臉的。」


    「不行嗎?」


    「可是,這樣我會過意不去啦。」


    「無所謂啊。」


    「可是我腦筋很差,就算請大地同學教我,我的學力也完全沒有長進。」


    「念到有長進就好了。」


    「我也沒有毅力……」


    「不用擔心,因為這次是你想做的事。」這樣的話不像是我會說的。這我很清楚,但話一出口就停不下來。「你可以的,你是個努力去做就會辦到的家夥。你一定會考上,當上醫生。我保證。」


    我說著伸出手。


    「那個時候啊……」我握緊涼介的手。「你用你的這隻手按住我出血的胸口……我就想到——啊啊,這是醫生的手,是救人的手。」


    「醫生的手……」


    他看著自己那被我握住的手。


    插圖p009


    就像抓住什麽東西似的,將這隻手慢慢握住後……


    「今天的大地同學,有點怪。」


    他撇開視線,靦腆地多眨了幾次眼睛。


    「總覺得太會誇我,太看得起我了。簡直像在跟女孩子求愛。」


    接著他看著我胸口的繃帶,忽然很懷念似的說了:


    「那個臭老爸,雖然是個the掌權者……但隻有醫術真的很好。前陣子甚至有病患看中老爸的醫術,從衝繩跑來,然後手術也成功,病患笑著出院了,還對老爸鞠躬好多次,對他道謝。可是這種時候,老爸也會笑得很開心。也不想想他在家裏根本不曾露出那樣的笑容,感覺好像愛病患勝過愛家人。」


    「你很尊敬你爸爸吧。」


    「終究是當成醫生來尊敬啦。」


    盡管嘴上這麽說,但做兒子的他讚美父親的醫術時,臉上的表情絕對不難看。


    「唉唉唉,今天被大地同學求愛了。」


    他開玩笑地這麽說著,重新坐到椅子上。到剛剛都還握著的手,彼此握住的部分都變得有點紅,還發熱。


    「你一定會考上,當上醫生。我保證……是嗎?我對你真是甘拜下風啊。」


    他看著醫院的窗戶,有些靦腆——


    卻又開心地說了:


    「說得簡直像是你看過未來一樣。」


    ○


    這一連串事件的始末,有些很清楚,也有些環節不明朗。而這些事情的大半,我都在出院前的病房裏聽說了。


    在墓地攻擊我們的「太空人」當場被警方製住,以殺人未遂與違反刀械管製條例的現行犯遭到逮捕。他名叫「川井裕一」,是住在東京都內的二十三歲無業男性。從東京大學畢業後,應屆畢業進了it新創企業,做了一年多就辭職,在職業中介所找工作的期間犯案。


    偵訊結果,他供稱「我之所以不順利,是現在的社會不對勁」、「這是匡正社會的一環」。他說辭去工作,待在自己家的期間,對一連串的「europa事件」產生興趣,愈陷愈深。還在偵訊過程中,以開朗的表情供稱「網路上的大家都鼓勵我,讓我覺得自己找到了目標」,讓負責偵訊的警察不知所措。關於「手槍」與「頭盔」,則說是有人用宅配寄給他,還說這是促使他決心犯案的導火線。


    媒體將案件稱為「東大菁英槍擊案」而鬧得沸沸揚揚,但後來他在網路上以europa名義做出的犯案聲明文也被找了出來,轉而被稱為「第三europa事件」也是很自然的情形。至於手槍與頭盔是誰寄的,則尚未查明。


    被送去醫院的宇野秋櫻在隔天恢複了意識。她受到頭部縫了五針的重傷,但根據去探望她的宇宙,也就是宇野宙海所說,她待在病房時也每天更新部落格,瘋狂從事記者工作,讓這個堂妹都相當傻眼。另外她似乎還說想來采訪我,讓我也隻能苦笑,想說這個人還真是學不乖。後來,根據秋櫻的證言,以及從車站投幣置物櫃采到的指紋,斷定下手的犯人就是東大畢業生川井裕一,讓警方對他追加了新的嫌疑。警方做出結論,認為犯案動機是他發現秋櫻「跟蹤」,覺得一直在自己身邊查探的她礙事。


    失去聯絡的人造衛星「不死鳥號」及「鳳號」之後很幹脆地找到了。六星衛一還是老樣子,麵帶微笑地召開記者會,說恢複聯絡的理由正在調查中,詳細調查報告將在後日發表。這一來,六星就成了發現衛星的功臣,有傳聞說這樣他在cyber satellite公司內部就會繼續升官,可能近期內會升上總經理。照真理亞的說法,是有些衛星的「指令」隻有cyber satellite公司才知道,所以推論他們可能就是執行了這些指令。「彌彥流一為了危機管理上的需求,對於失去聯絡時的因應方案,以及執行這些方案所需的備用係統,都做了很紮實的準備」——可以說事態就是證實了星乃指出的這一點


    。


    至於那個「假賬號」,後來完全停止了活動。現在還不知道這個人有沒有打算再次活動。


    而我住院住了一周。


    醫師準許我暫時出院。那「尾翼」奇跡般彈開了槍彈,讓我能以破例的速度出院。盡管從胸口到脅下留下了一道刀傷似的長傷痕,但當成救了星乃和涼介性命的代價來看,甚至還太便宜了。


    ○


    好久沒有進銀河莊,迎接我的仍然是冰涼的空氣。


    「嗨,最近過得好嗎?」


    我這麽打招呼,在艙門裏等著的少女就像看到僵屍似的睜圓了眼睛。


    「……嗯、嗯。」


    她回得很簡短。我明明事先聯絡過,但星乃顯得有點心浮氣躁,時而看看我的臉,時而又撇開視線。


    「……?我臉上沾到什麽了嗎?」


    「也、也沒有。」少女不知所措地撇開臉。


    照涼介的說法,我被送進醫院當天,她一直在走廊上等,之後也偶爾會瞥見她出現在病房的走廊上。伊萬裏傻眼地覺得:「那女生是怎樣?」但我認為這非常像是星乃會做的事情。一定是因為涼介和伊萬裏在場,讓她覺得難為情,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至於我,光是星乃擔心我而來看我,就讓我心滿意足。聽說她手上提著看似探病禮物的塑膠袋,但沒有人知道裏麵到底裝了什麽。


    「太涼了啦。」大概是因為住院一陣子,覺得房間比平常更冷。醫院的空調管理得很好,即使穿睡衣也很舒適,所以這即使到了秋天還冷得像冰過的玻璃杯一樣的室內就讓我有點吃不消。


    「我把溫度調高一點喔。」


    嗶嗶嗶嗶幾聲,我用遙控器調高溫度。


    我心想反正星乃馬上又會默默地「嗶嗶嗶嗶」幾聲把溫度調回去,但始終沒聽見這些聲響。


    「這樣好嗎?」我朝電腦桌另一邊探頭,星乃就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把視線拉回螢幕上。沒有回答就是她的回答。


    接著少女背向我,偷偷摸摸地動著。仔細一看,她在手掌上一次又一次地寫著某種像是文字的東西,她手上的動作讓我隱約看出她是在畫「☆」號。是星乃用來讓自己不緊張的小小魔咒。我想到她之前來醫院探望我的時候,多半也事先做了這樣的動作,就覺得很好笑。


    少女似乎下定了決心,迅速站起。然後撥開地板上波浪般起伏的破銅爛鐵之海,從我身前經過,打開冰箱的門。


    「…………」少女靜靜地把一個東西放到我麵前。


    是個稍微大了點的布丁。


    「這什麽?」「布丁。」「看也知道。」「…………」


    少女沉默了一會兒,喃喃說出:「……探、探、探……」然後又在手掌上畫☆號。


    「探?」


    「探病禮物……」


    探病禮物。聽到這句話,我想起來了。想起這名在醫院被目擊的少女手上拿的塑膠袋裏裝了什麽。


    我想到這個可能,站了起來,走到冰箱前麵。打開門一看,我嚇了一跳。裏頭雜亂地堆了十個以上的布丁,簡直成了便利商店的甜點區。


    「這些,全都是買來探病要給我的?」「…………」「該不會,你每天都提著這些來醫院?」


    「…………」「既然來了就放了再走啊。」


    「囉唆。」總算有回應了。「因為每次去,都有地球人在。」


    「啊~~」


    我莫名能夠認同。這陣子,總覺得包括涼介和伊萬裏,總是有人來醫院看我。


    我注視著冰涼的布丁,問道:「可以吃嗎?」少女的頭往下一動。


    「那我不客氣了。」我用腳撥開破銅爛鐵,坐在平常坐的桌子前。把有著花瓣形狀的容器蓋掀開,底下便出現了彈晃的黃色布丁。用小匙子舀起一口吃吃看,就覺得牙齒都凍得痛了。


    星乃一直看著我吃。就像打地鼠遊戲的地鼠一樣,從電腦桌上探出一顆黑色的腦袋,露出一雙大眼睛。


    等我吃了一會兒布丁,漸漸看到最底下的咖啡色焦糖層。


    「我……」星乃那邊傳來說話聲。「我可是很擔心你喔。」


    抬頭一看,少女靦腆地瞪著我,然後又撇開臉。


    「嗶。」


    我聽見了隻有一聲的遙控器的聲音。


    ○


    我回去上學,過了一陣子。


    「平野你等一下!」教室前麵,金發少女臉色大變地跑過來。「涼介是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伊萬裏一副天塌下來似的驚愕表情,宣告事實。


    「涼、涼介在念書!」


    我露出「咦」的表情,她就連連指向教室。


    「剛才我在教室看到涼介,發現他麵對桌子在寫東西。本來還想說一定又是在畫很色的塗鴉,沒想到他是在預習今天要上的課,咦,這是怎樣,怎麽回事?他發燒了嗎?吃壞肚子了嗎?」


    說得好難聽啊。不過考慮到涼介平常是什麽樣子,倒也無可厚非啦。


    「我看是因為第一學期成績太差,才趕快想衝吧?」


    「就算是這樣,要知道是那個涼介在念書耶,是那個在期末考前一天還打電話找人去玩的白癡耶。」


    「這的確很白癡啊。」


    伊萬裏顯得尚未從震驚中平複。我聽著她的報告,沉浸在某種像是感慨的心情。


    就在我出院前後,涼介收回了退學申請,又開始來上學。雖然他的出席日數已經瀕臨留級邊緣,但聽說因為他被牽連進槍擊案,校方也給出了一定的救濟措施。他來上學之後也經常若有所思,而到了今天,看來他終於得出結論了。


    ——這樣啊……涼介在念書……


    「這樣啊……嗯,這樣啊,嗯。」


    「等等,平野,你一個人在那邊想通個什麽鬼?莫名其妙。」


    「有什麽關係呢,他念書總比去泡妞來得天下太平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伊萬裏還一副不服氣的表情。


    這時說人人到,他從教室走了出來。


    「大地同學~~!」


    「哇,你沒頭沒腦做什麽!」


    涼介將手伸到我的肩膀上,跟我勾肩搭背。「我好想你啊,甜心。」「誰是你甜心?」「你在醫院不是那麽熱烈地對我求愛嗎?」


    涼介開開心心地搭著我的肩膀搖我。他的反應就像一隻搖著尾巴的小狗,但被一個咖啡色長發輕浮男勾肩搭背,總會讓我覺得好像在鬧區的餐飲店前麵,被惡質的皮條客纏上。


    「等等,你們兩個黏那麽緊幹嘛?超惡的耶。」


    「哼,所以我才說女人不懂。這是友情,男人的友情。」


    涼介搭在我身上的手臂更加用力了。雖然胸口的傷已經不會痛,卻有種癢癢的感覺,這是為什麽呢?


    「我要拚啦~~大地同學,我已經脫胎換骨了。從今天起,我就是山科涼介mark2,又叫super山科涼介。」涼介粗重地哼了一聲,以一副打起精神的感覺擺出握拳姿勢。「拚啦~~我要拚啦~~」


    他把頭帶纏在頭上,綁起頭發,麵向書桌。翻開的課本上已經貼了一大堆標簽貼,筆記上也看得到預習的痕跡。


    「他們兩個是怎樣?」「說是要考醫學係?」「白癡


    喔,哪有可能考上?」聽得見班上有人發出看不起人的笑聲,但我們已經不去理會這些。


    「哦~~我是不知道吹什麽風啦。」


    伊萬裏一臉像是看著惡心事物的表情看著涼介念書。她顯得傻眼,但不是背地裏說壞話,而是當麵直說,這就是她的優點了。


    「明天不要下紅雨就好了。」


    「哼,隨你愛怎麽講,我可是有大地同學掛的應屆合格保證。史懷哲博士都是三十八歲才當上醫生。」


    「你在說什麽啊?」


    她朝我看過來,所以我微微聳了聳肩。也罷,不必特地說明,我也不認為我有保證他會應屆就考上。而且史懷哲博士從幼年就很有才能,其實他二十幾歲就當上大學講師了。可是這些就別說出來吧,因為重要的不是這些。


    真正重要的是——


    涼介心無旁騖地開始翻看課本。他頭上綁著的紅色頭帶就像以前考生會綁的那種,讓我覺得有點好笑。


    「伊萬裏,這都多虧了你。」


    「啥?我?」伊萬裏發出驚訝的疑問聲。「我做了什麽嗎?」


    「有啊。」


    我點點頭。


    ——最後都會覺得「管他的!」就衝進去。


    「你真的很厲害。」


    「是、是嗎?」


    伊萬裏歪頭納悶,同時有點靦腆地搔了搔臉頰。這動作總讓我覺得跟涼介有點像。


    結果——


    「大地同學~~!這邊我不懂,來教我嘛~~!」


    涼介的座位上傳來露骨的喪氣話。


    我重重歎了一口氣。「如果你想學我平常準備大考的方法,是可以教你啦。」就像之前某次那樣去幫他一把。


    「太棒啦!不愧是大地同學!你是神!是蓋亞!」「我可沒說免費教啊。」


    「真的假的?你要收錢?」


    於是我就和第一輪的那一天一樣——


    「陽陽軒的大碗蔬菜麵!」


    在涼介背上重重拍了一記,讓他「咳」的一聲嗆到。


    (完)


    【rey】


    病房的床上,少女看著搖曳的窗簾。


    母親去買飲料,現在隻有她一個人。窗外可以看到一名少年帶著一名少女,走出醫院的前院。


    十二歲的少女,看著玻璃窗上依稀映出的年幼臉孔,然後就像要確定自己的存在,摸摸臉頰,視線落到自己的手掌。她從眼瞼上輕輕按住右眼,以剩下的左眼看著窗外,用銀鈴一般——有如純潔靈魂之表露的美麗嗓音……


    「總算,能夠見到你了——」


    靜靜地說了這句話。


    「——『學長』?」


    (續)


    插圖p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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