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你聽過一位叫做瓜子姬的公主嗎?


    跟灰姑娘或白雪公主這些主流童話故事比起來,她屬於比較沒有名氣的公主,聽過的人應該也不多吧。


    瓜子姬。


    是在名為《瓜子姬與天邪鬼》的日本民間故事中登場的公主。


    依照地區差異,她的名字也會有所不同,像是瓜姬、瓜姬子——聽說有些地方,稱她為瓜子織姬。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地方住著一對老公公和老婆婆。有一天,老公公到山裏去砍柴,老婆婆則到河邊去洗衣服。


    當老婆婆在洗衣服的時候,有一個巨大的瓜從河的另一端晃啊晃地漂了過來。


    老婆婆把那個瓜撿了回家,當老爺爺把瓜剖成兩半時——沒想到,裏麵竟然蹦出了一個可愛的女嬰。


    因為女嬰是從瓜裏出生的,他們便幫她取名為瓜子姬。


    這則民間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


    告訴我這個故事的人是——瓜生老師。


    她說,因為自己的姓氏是瓜生,剛好跟故事情節很相似,所以對這則故事莫名有印象。


    「如果是瓜子織姬這個叫法,感覺就像我跟小姬的名字合體了呢。」她還這麽笑著告訴我過。


    小學時的暑假。


    這一天,是該年度料理教室的最後一天。


    今天媽媽來接我時又遲到了——並非如此。


    是我特地騙家人今天會晚一點下課。


    因為今天是料理教室的最後一堂課。


    過了今天以後,我就要等明年才見得到瓜生老師了。


    所以我想在最後跟她盡量多聊一點,當時還是小孩的我拚命想了方法,好讓家人晚點來接。


    瓜生老師恐怕早就注意到我動了這點小手腳吧。


    不過她並沒有點破,還是留下來陪我。


    她說「今天是最後一天,所以才特別附贈的喔!」。


    瓜生老師用剩下的材料,把她平常在家做玉子燒的作法教給了我。聽說那是她跟先生吵架後發明的特別菜單。據說因為卡路裏偏高,不太受家庭主婦歡迎,所以這個食譜她基本上不會放進料理教室的課程裏。


    瓜生老師在烹調的同時,也把《瓜子姬與天邪鬼》的故事告訴了我——但小學時的我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隻有一個感想:


    「這根本就是抄《桃太郎》的吧。」


    雖然我隻聽了故事開頭,但兩個故事實在太像了。


    隻不過是把桃子換成瓜,再把男主角換成女生而已。


    這樣實在……讓人很難護航吧。


    要說是巧合也太牽強了。


    明擺著就是——抄襲作品。


    「啊哈哈。的確是一模一樣呢。」


    老師單手俐落地打了顆蛋,同時笑著說。


    「那麽從瓜裏出生的瓜子姬,後來怎麽樣了啊?難道也跑去鬼島打鬼了嗎?」


    「她沒有去鬼島啦。雖然有鬼怪角色登場就是了。因為故事名稱上的『天邪鬼』也算是一種鬼怪。」


    「……連敵人都一樣啊,感覺真的是抄襲的可能性愈來愈高了。」


    「至於瓜子姬之後怎麽了……要說明起來有點不容易呢——」


    瓜生老師用這句話當開場白,便又開始講起了故事。


    被取名為瓜子姬的公主,在老公公和老婆婆的愛情養育下,健健康康地長大了。


    她很擅長織布,每天都過著一邊唱歌一邊織布的生活。


    然而有一天——在老公公和老婆婆不在家的時候,瓜子姬受到名為天邪鬼的鬼怪欺騙,接著被帶走了。


    後來她——就被殺了。


    天邪鬼殺掉瓜子姬,搶走她的和服後,假扮成瓜子姬的模樣想做壞事,不過馬上就被識破而被殺死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這是省略了很多故事細節的簡單概要。」


    「……這個故事感覺很討厭耶。」


    我說出了真心的感想。


    「就是說啊——可是《瓜子姬》的故事啊,依照區域不同,有很多細節也都不一樣呢。在我住的地方,公主的結局大多是死掉,不過在西日本呢,比較多的是瓜子姬得救活下來的結局喔。」


    「咦……原來有這種事啊?」


    依照地區不同,故事結局也會有所不同?


    明明是民間故事——也會有分歧路線嗎?


    「哪一種結局才是真的啊?」


    「這個嘛。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呢?我也不知道耶。」


    瓜生老師說得很曖昧。


    「話說回來,小姬妳剛剛說《瓜子姬》的故事是抄《桃太郎》的,不過啊……其實也有可能是《桃太郎》才是抄襲的那一方喔。」


    「什麽!?」


    《桃太郎》才是抄襲別人的作品嗎!?


    《桃太郎》幾乎可以說是民間故事的代表了,竟然有可能是抄襲的!?


    「好像也有一種看法是說,最早出現的其實是《瓜子姬》的故事,而後有人把主角改為男生,再把內容改成勸善懲惡的大眾化故事,才有了《桃太郎》……不過,至於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啦。」


    我有種被老師唬弄的感覺。


    既沒有弄清楚《瓜子姬》真正的故事是生存路線還是死亡路線;也不知道《桃太郎》跟《瓜子姬》哪個才是真正的原著。


    心情真的很混亂。


    什麽才是真的?


    什麽才是正確的?


    我真的好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究竟什麽才是真的呢?」


    我無意間吐出了這句話,瓜生老師聞言,溫柔地笑了——


    「把全部都當成真的,不就好了?」


    她這麽說。


    「全部都當成真的……咦?可是,真正的瓜子姬應該隻有一個吧?」


    「嗯,是這樣沒錯啦。我想實際上,以前一定也存在過某個人想的原版《瓜子姬》——標準解答的故事。不過……其實原版怎樣都無所謂。我們要怎麽去接受——還有,想要怎麽看這個故事,才是最重要的吧。」


    「…………」


    「我們啊,總是會忍不住想去尋找正確答案對吧?無論碰到什麽事、什麽問題,開口都不離『正確答案是什麽?』、『真相在哪裏?』、『最好的答案是這樣才對啊』、『一般來說都是這樣吧』。可是啊,這種尋找正確答案的行為也很值得深思。我總覺得,若是過於想尋找最正確的答案,反而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


    「拿《桃太郎》跟《瓜子姬》來說,若是硬要去找出誰才是原版、哪個故事才是正史……好像就有點沒意思了。兩邊都是真的,每一個都是真的。這樣不就好了嗎?我是這麽想的。」


    「……說得……也是啦。」


    「不過,即使說是真的,《桃太郎》跟《瓜子姬》也都是故事,現實中並不存在啦。畢竟小嬰兒不可能真的從桃子跟瓜裏蹦出來嘛。」


    說到這裏,瓜生老師把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小嬰兒——是從這裏生出來的喔。」


    她滿懷愛意且慈祥地撫摸自己的肚子。


    「……咦?老、老師,難道說——」


    「嗯。我懷孕了,是老二。」


    瓜生老師咧嘴笑道,接著她伸手比了兩根手指。


    這大概是同時指「和平」與「第二個孩子」的意思吧。


    「哇啊,恭喜妳!」


    「啊哈哈,謝謝。」


    「我完全沒發現耶。老師的身材也沒有變。」


    「因為我不太會胖啦。之前生老大的時候也是這樣。」


    瓜生老師的手依然放在肚子上,她溫和地微笑。


    「我啊,真的很幸福呢。」


    在我聽來,這話就像不經意說出口的心聲一般,無比自然。


    「因為先有後婚的關係,好多事情都隻能趕鴨子上架,真的很辛苦……不過啊,講了這麽多,整體上來說,我還是非常幸福。因為我有個常惹我生氣,但我還是很愛他的老公,以及可愛的女兒……然後現在,我又要有一個新的家人了。」


    瓜生老師這麽說道,接著突然「噢」地驚呼一聲。


    「他剛剛動了呢。」


    「咦……已、已經會動了嗎?」


    「嗯。他是個相當有活力的孩子,會一蹬一蹬地踢我呢。欸小姬,妳要不要摸摸看?」


    「可、可以嗎?」


    「請摸、請摸。」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她的肚子。這麽近看以後才發現,其實瓜生老師的肚子已經滿大的了,隻是在衣服的遮蓋下不太明顯而已。


    我慎重地把手放上去。


    肚子摸起來比我想像中還要硬。感覺鼓鼓的、撐得很緊。


    「啊,他正在踢這邊。」


    瓜生老師說,同時握起我的手在她肚子上移動。我把手放在老師


    指示的地方,靜悄悄地等——接著「咚」的一下。


    柔軟的衝擊戳了一下我的手心。


    「哇,動了!」


    「啊哈哈。他剛剛踢得很用力呢。」


    「哇哇,好、好厲害,他一直在踢!」


    「哦哦,真的耶。突然動個不停。怎麽了怎麽了,這孩子,是不是喜歡小姬啊?」


    「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


    我沒有弟弟妹妹,所以這是我第一次摸孕婦的肚子。小嬰兒是真的在媽媽的肚子裏,這種真實的感受讓我沉浸在興奮與感動中,即便現在我已經27歲了,也依然記憶猶新。


    當時我的手確實感受到了生命的胎動。


    「好厲害喔。不知道會生出什麽樣的孩子呢……?」


    「妳想見他嗎?」


    「想!」


    「那明年如果可以的話,我把這孩子一起帶來料理教室好了。」


    「真的嗎!?」


    「然後小姬到時候,可以幫我抱抱他嗎?」


    「好的!我一定會抱他!」


    「好。那我們就約好了喔。」


    我跟老師勾勾手指定下約定。


    在那之後,玉子燒做好了。


    那是香甜鬆軟,吃起來就像蛋糕一樣的玉子燒。


    我努力地記起它的食譜,回家以後也練習做了好多次。


    老師即將出世的小孩,長大以後也會吃到那個玉子燒嗎?我在練習的時候,心裏這麽想著。


    然而——我跟老師之間的約定並沒有完成。


    從這一年以後,鎮上的假期料理教室就停辦了。好像是因為學生人數不足,以及鎮上的財政問題等各種緣故。


    一旦沒有料理教室,我跟瓜生老師之間的連結就消失了。


    當時跟現在不同,小學生根本不會有手機。


    我完全不知道瓜生老師的聯絡方式跟住址。


    雖然如果真的要查,應該也是查得到的,隻是做到這種程度可能也會給人家添麻煩,我想想就放棄了。


    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瓜生老師了。


    也沒有機會見到老師肚子裏的小寶寶。


    不過——我想,總有一天會在某個地方相遇的吧。


    我如此樂觀地想著。


    既然都在同一個縣市裏生活,隻要還活著,或許哪天就會突然碰上也說不定。


    總有一天。


    不久的將來。


    一定會在某個地方——


    ?


    然後——現在。


    我隔了十五年,終於再次見到瓜生老師了。


    她的臉上掛著跟以前比起來,幾乎一點也沒有變的笑容,溫柔又強大。


    在一個小小的、四角形的框框裏——


    「怎麽、會……!」


    我愕然地呆站著。腳下的地板像是陷落了一般,強烈的失落感朝我襲來,感覺一個不留神就要跌坐下去。


    楓小姐帶我來的地方——是位在家中深處的佛壇。


    佛壇上放著一個相框。


    上麵的照片是——瓜生老師。


    「……瓜生是我媽媽的舊姓。好像是因為嫌麻煩,所以結婚後在職場上還是用原本的姓氏。」


    楓小姐平靜地陳述。


    「媽媽她以前到過很多地方開料理教室呢。啊……這麽說來,她好像有抱怨過耶。關於織原小姐老家那裏的料理教室停辦的事。她曾說『我之前還跟一個孩子約好了要再見麵耶』。不過那時我還小,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


    「在我的印象裏,媽媽好像還說過『等薰再稍微大一點,就帶楓一起去那孩子住的地方玩吧』之類的。不過,在那之後沒多久,媽媽就碰上了交通事故……」


    「…………」


    由於太過震驚,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頭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感覺就像心裏破了個洞,有股幹燥的風正不斷吹過那個洞。


    難以置信。


    瓜生老師竟然——是桃田同學跟楓小姐的媽媽。


    不願相信。


    瓜生老師竟然——已經過世了。


    「……哈哈。這也實在太巧了,對吧。沒想到薰帶回家的女朋友,竟然會是媽媽以前料理教室的學生。讓人都忍不住覺得這已經超越偶然——根本像是命運了吧。」


    楓小姐露出苦澀的笑容,一邊說了下去。


    同時她眼神飄渺地看著照片中的瓜生老師——她最喜歡的媽媽。


    「媽媽的玉子燒……我並沒有學過怎麽做。因為那時我還太小了。所以我隻有靠著記憶中的味道,去拚命把它重現出來……因為這是媽媽的料理中,我最喜歡的一道菜——還有,也是因為我希望能讓薰也嚐嚐媽媽的味道。」


    瓜生老師是在桃田同學未滿兩歲的時候去世的。


    他那時已經開始吃離乳食品跟清淡的嬰幼兒食品,應該還沒有機會吃到一般的家常菜。


    「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做的,跟媽媽的有點不一樣。而且之前用在料理教室的資料裏,也隻有玉子燒的食譜沒被寫進去。」


    「……老師說過,那道玉子燒因為卡路裏較高,不太受女性歡迎,所以不會放進教室的食譜裏。我隻是……剛好有機會學到了而已。」


    「織原小姐的玉子燒吃起來跟媽媽做的味道一樣……真的好讓人懷念呢。感覺就像隔了十幾年,又再吃到了媽媽的料理一樣。」


    楓小姐微微歎氣,輕輕用拳頭打了一下桃田同學的背。


    「什麽嘛,混蛋……原來你早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吃過媽媽的玉子燒了啊。」


    「…………」


    桃田同學一句話也沒說。他從走進這個房間聽完我說的話以後,就一直盯著瓜生老師的照片看。


    看著他曾說過不知道該怎麽看待的、媽媽的照片——


    「我跟老姐之所以……」


    桃田同學突然開口。


    「啊?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以前一直覺得,我跟老姐之所以眼神這麽尖銳,一定是遺傳自老爸的吧。」


    桃田同學說。


    「不過,其實媽媽的眼神也滿尖銳的嘛。」


    聽他這麽說,我跟楓小姐都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我好久沒看媽媽的照片了……不過眼神真的很尖銳呢。哈哈。桃田家到底是怎樣?怎麽無論父母還是小孩,全家都長著一副壞人臉啊。」


    「……你到底在說什麽——」


    楓小姐原本想反駁,卻又噤了聲。


    桃田同學——哭了。


    淚水從他的眼眶湧出,接著滑過臉頰。


    「薰……你為什麽要哭啊?」


    「欸。哇……真的耶。咦?我為什麽會哭啊……」


    他摸著自己的臉頰,露出一臉驚訝的模樣。


    「要講為什麽……怎麽說才好呢。聽了妳們說的話,又久違地仔細看了媽媽的照片——讓我再次真的感覺到這個人就是我媽媽呢。」


    桃田同學說道,他的口吻中藏不住自己的彷徨,就像在拚了命地努力用言語表達出自己無法控製的內心,以及完全沒整理好的思緒。


    接著他用泛淚的眼睛看向我——


    「織原小姐……妳喜歡我媽媽嗎?」


    他這麽問道。


    「……嗯、嗯。」


    我——用力點了點頭。


    「我小學的時候很喜歡瓜生老師——桃田同學的媽媽喔。雖然她的外表是個大人,卻完全不會裝模作樣,有時候還有點孩子氣……她老是講有趣的事給我聽,聽我說話時也總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這樣的瓜生老師,我最喜歡了。」


    「……原來是這樣啊。」


    桃田同學像在深深咀嚼我的話,低下了頭。


    「我……還是完全想不起媽媽的事,也覺得要是我就這樣說喜歡她,就跟在說謊一樣——不過,我應該可以把這件事想得更簡單一點才對。」


    桃田同學說。


    「既然是老姐跟老爸——還有織原小姐都喜歡的人,我應該也可以喜歡她吧。因為她是我重要的人們所重視的人……」


    「……哼。那當然可以啊,你這個笨蛋!」


    楓小姐粗魯地念了兩句,同時輕輕打了桃田同學一下。


    「你也太遜了。虧你還是個男人,別哭哭啼啼的。」


    「老姐……」


    「還有,你這家夥到底是怎樣……?以前我那麽努力告訴你媽媽的事時,你明明老是不情不願的……!現在換成女友跟你說,你就肯乖乖聽進去了嗎!」


    「對、對不起,老姐……好痛、真的很痛啦。」


    「你這個笨蛋、笨蛋、笨弟弟!」


    楓小姐的拳頭輕輕顫抖,她一下又一下地打著桃田同學。眼中泛著些微淚光。仿佛那些難以言喻的思緒,以及超乎我想像的複雜情感,此刻正不受控製地傾瀉而出。


    「呼、呼……啊,話說回來。」


    楓小姐收起拳頭擦掉眼淚,接著調整好呼吸。


    她朝我轉過身來——


    「我還得公布第一場考驗的結果呢。」


    她說。


    楓小姐依然雙眼泛紅,不過臉上卻浮現了惡作劇的笑容。


    考驗。


    啊啊,這麽說來,我原本的確是在考試呢。


    「妳合格了。」


    楓小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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