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印記〉嗎──」


    在新增許多藏書的書庫裏,薩岡一個人念出某個字眼。


    這裏是薩岡擁有的居城裏的書庫。裏麵本來就有不少藏書,現在更是滿地堆著放不上書架的各種書籍。


    原來半個多月前,薩岡繼承了前任〈魔王〉馬加錫亞的遺產,而堆在這裏的書隻不過是冰山一角。薩岡隻揀了些和自己想調查的事物有關的書籍,結果就成了眼前這般景況。


    一臉憔悴地撥起前發的薩岡,是個十八歲的青年。


    因從未打理而任其生長的黑發束在身後,披著以紅布打底的長袍。一雙銀色的瞳仁,讓他原本就凶惡的樣貌更顯得氣焰逼人。


    薩岡是擁有〈魔王〉稱號的魔術師。


    而這樣的他,目前有件非做不可的事。


    「看來這線索真是不好找啊。」


    這世上過去存在著名為魔族的某種東西。不對,它們至今依舊存在,隻是藏在某個地方。前幾天,薩岡就遇見其中一個魔物。


    而那完全不是薩岡應付得來的對手。


    但即使遭遇了那樣的對手,薩岡至今依然活著。


    一舉起右手,上頭就會浮現文字狀的徽記。這就是〈魔王印記〉。魔族對這個〈印記〉俯首稱臣。


    ──我得把這東西的原貌查個清楚。


    這份力量能令魔族臣服,卻跟薩岡曾見過的任何魔術徽記都不一樣。


    他本以為能從前任〈魔王〉的遺產裏找出什麽蛛絲馬跡,但成果並不樂觀。


    「呼……」


    今天他從早上開始,花了好幾個小時把書架上的書拿上拿下。對於能夠自由控製體能──甚至是食欲與睡眠的魔術師而言,疲勞的概念照理說是不存在的。


    但就算身體不會疲憊,心力還是會漸漸耗損。每天過這樣的生活,總令他多少有些鬱鬱寡歡。


    歎完氣的他正打算休息一下,卻察覺背後的門悄悄地打開了。


    ──涅菲嗎?


    那是薩岡這座城裏唯一的同居人,也是徒弟、侍女,更是薩岡打從心底愛著的少女之名。


    涅菲是名為精靈的種族,自古人們稱其為北方聖地的妖精,擁有獨具特色的尖耳。而其中像涅菲這樣擁有白發的個體,則又具備更強大的魔力。


    她的長發上綁著深紅色的蝴蝶結,小而端整的臉蛋配上一雙蔚藍的大眼。纖弱的身子穿上純白圍裙,搭配連身裙女仆裝,腳上則穿著施以能夠減輕疲勞的魔法靴子。這是她平常的打扮。


    望向窗外天空,太陽已經快過中天了。看來涅菲是來叫他吃午餐的,不知是否因為見到薩岡麵向書架,她並沒有出聲打擾。


    但薩岡感覺得到,背後有一股動靜正在悄悄逼近。


    ──她該不會打算嚇我吧?


    之前由於經曆了某件事,涅菲對薩岡的稱呼由「主人」轉為「薩岡先生」,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比以前縮短了些,或者說,比起以前更加親密了。


    現在的她的確有可能開玩笑嚇唬薩岡,而薩岡當然也沒不長眼到打擾她難得的一片玩心。


    ──來吧,讓我看看你想做什麽?


    他竭盡所能裝作沒發現,內心卻七上八下地等候著,而站在他身後發出動靜的始作俑者,則是悄悄地伸出了手。


    但──薩岡跟涅菲的身高畢竟差了一顆頭,再加上薩岡為了找書,目前正踩在梯子上。


    「猜猜我是…………咦?摸不到……」


    伸出的雙手,隻及薩岡的肩膀高度。


    回過頭一看,眼前是個奮力踮腳的少女,她的手掌卻怎麽也遮不到薩岡的臉,令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的脖子上,戴了個粗糙的項圈。


    項圈已經不再像之前一樣具有封印魔力之力,而是薩岡與涅菲彼此許下的承諾,是兩人最重要的信物。


    她豎起的耳朵,這下一路紅到尖端。


    「呃嗯,這種時候該怎麽辦呢……」


    涅菲一副束手無策似地這麽說。


    她看起來雖然跟平常一樣麵無表情,嘴唇卻微微顫抖,眼角甚至泛起淚光。不僅如此,她的耳尖就像承受不住羞恥心的重荷,此刻正微微抖動。


    看樣子,她自己也害羞得不得了。


    ──哎,我才不知道該怎麽辦吧!


    薩岡恨不得就這麽把她抱起來用臉磨蹭,但他可沒有那麽強大的精神力,敢對心愛的女孩做出這種事情。


    涅菲緊揪著圍裙,視線遊移著並嘀咕著說:


    「那個,其實我剛剛以為,可以嚇薩岡先生一跳……」


    「嚇我一跳,然後呢?」


    「咦?呃,我沒想過接下來的事。」


    看來她會這麽做,就隻是一時心血來潮。


    見涅菲的耳尖輕輕抖動,結結巴巴地回答,讓薩岡真有一種以頭撞牆的衝動。


    ──這麽可愛,到底是想要我怎樣啊!


    你的可愛就已經夠嚇人了,我已經被你的可愛嚇到想抱緊你──薩岡雖然想對她說諸如此類的話,但還是姑且先深呼吸幾口,讓自己冷靜下來。


    接著,他清了清喉嚨說:


    「嗯,要開飯了嗎?涅菲。」


    「是的,午餐已經準備好了,薩岡先生。」


    於是,兩人麵紅耳赤地一起離開了書庫。


    這景象若要說一如既往,的確是跟平常沒兩樣。


    ◇


    居城裏的餐廳,是一間能擺進二十人宴客大桌的大房間。


    腳下鋪著的深紅地毯,配上懸掛天花板的豪華吊燈。其實房裏的牆邊還有暖爐,等天氣再冷一些就能派上用場。


    在一個月前,這裏還是個結滿蜘蛛絲,到處都是白骨屍體與刑具的空間,現在卻乾淨得煥然一新。一切都是多虧涅菲的整理。


    「這裏還真是跟以前大不相同啊。」


    薩岡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涅菲也靦腆地點點頭。


    「畢竟是薩岡先生您用餐的地方。」


    「呃、嗯……不過,你一個人整理,應該很辛苦吧?」


    「不會……隻不過,城裏還有好多房間都還沒打掃。」


    那些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垃圾間。


    除了有重物時會由薩岡幫忙搬,否則基本上整座居城都是涅菲一個人負責打理,加上她還得準備三餐,負擔應該算相當沉重。


    ──要是能幫她準備個魔仆什麽的就好了……


    其實要雇用其他人手也不是不行,但薩岡目前還是希望能好好享受兩人獨處的生活,然而關於使役魔仆之類的魔術,並不在他的專業範圍內。


    薩岡發著愁,並坐上自己的位子。


    鋪上雪白桌巾的餐桌上,早已擺上兩人份的料理,一旁另有一輛擺了湯鍋等物的推車。


    一看餐桌上頭,薩岡流瀉出一聲感歎。


    ──涅菲會做的菜又變多了。


    有好幾道菜是薩岡沒看過的。


    薩岡就座後,涅菲緩緩開始說明:


    「今天的麵包準備了全麥奶油餐包,前菜是番茄跟綠色蔬菜的沙拉,配上凱薩醬與起司粉。」


    番茄是涅菲的最愛。見她耳朵得意地顫動著,這應該是她的自信之作。


    題外話,凱薩其實是古代某魔術師的名字。那個人除了長生不老,還是個對味覺相當執著的魔術師。據稱近代料理的基礎就是由他一手建立的。


    接著,涅菲一邊將湯盛裝到湯碟裏,一邊講解:


    「湯是燕麥雞肉清湯,主菜是嫩煎小羊排,這兩道請一同享用。」


    說著說著,涅菲把裝滿湯的湯碟送到薩岡麵前,馥鬱香氣鑽進鼻腔。接著,今天的肉類主菜也送到他的麵前。


    若是平常,菜色到此已經全數到齊,但涅菲接著又端出一個裝了冰的大碗。


    「最後,還有布丁當作飯後甜點。」


    「布丁,那是什麽?」


    對薩岡來說,那是陌生的菜名。


    「是用雞蛋跟鮮奶油蒸出來的點心,是曼妮拉小姐教我的。那個……味道香甜又好吃。」


    涅菲臉帶紅潮說著,喜孜孜的表情,害薩岡也跟著紅了臉。


    「這、這樣啊……但話說回來,怎麽又是那個店員?她不會又跟你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涅菲泰然點點頭,手貼在胸口上答道:


    「不要緊,她隻是讓我穿了些有點暴露的衣服。」


    「為何我覺得這聽起來非常有問題?」


    「……?我穿的時候隻有曼妮拉小姐在,這樣應該沒問題吧?」


    「我倒覺得問題不在這裏就是了……」


    這名少女到現在仍缺乏防人之心。


    ──算了,反正應該不用擔心那女的。


    之前涅菲身陷險境時,曼妮拉可是不顧自身安危,跟著前往敵方魔術師的巢穴。這樣的她不可能會做出什麽傷害涅菲的事情。


    除此之外,薩岡其實也不太想對心愛的她的人際關係說三道四。


    盡管疑慮未消,但薩岡還是先讓涅菲一起就座。


    「算了,我們開動吧。」


    「是。」


    涅菲點了點頭,也坐到薩岡身旁。


    她雖然一身傭人裝扮,但薩岡並沒當她是下人或奴隸,兩人也總是像這樣一同用餐。


    剛出爐的麵包一送入口,全麥的香氣配上奶油在嘴裏化開,才剛咽進喉嚨,口中便不斷分泌唾液。


    「呼……沒想到原來吃東西也可以是這麽美好的事。」


    「薩岡先生您每次用餐時都這麽說呢。」


    在旁人眼裏,涅菲就跟平常一樣麵無表情,但薩岡並沒漏看她剛才微微上揚的嘴角。


    薩岡買下涅菲至今已經過一個月了,但每逢用餐,兩人總是會上演類似的對話。


    而涅菲喝著自己的湯,同時向他詢問:


    「薩岡先生,您最近在調查什麽呢?」


    「嗯……?這個嘛,之前巴爾巴洛士那件事中,我們不是遇上了「魔族」嗎?就是查有關它的事。」


    「查得不太順利嗎?」


    「是啊,馬加錫亞留下的遺產裏也沒有什麽關鍵線索。不過他好歹也是活過千歲的〈魔王〉,我不覺得他會對魔族毫無興趣就是了。」


    或許正因為那是關鍵線索,才會被他藏起來也說不定。


    ──接下來也許該回馬加錫亞的居城,重新再調查一次。


    薩岡收下〈魔王印記〉的同時,也繼承了馬加錫亞的遺產,而那指的不隻是實體財產,更包括了前〈魔王〉的居城以及知識。


    但那裏頭究竟藏了些什麽,還是得由薩岡親自調查,才能讓一切水落石出。


    薩岡的視線落到右手上。


    ──總覺得以前好像在哪兒看過類似的徽記……


    而且那應該是近期的事。


    在思索的同時,薩岡也感到疑惑。


    「不過沒想到你會這麽問,真稀奇。你對魔族有興趣嗎?」


    「不是的,隻是看薩岡先生您最近調查時一臉疲憊,才覺得有點在意……」


    薩岡摸摸自己的臉。他以為自己跟平常一樣,沒料到竟然露出那樣的疲態。


    ──話說,原來這就是她剛剛想嚇我的原因嗎?


    看來涅菲隻是想以自己的方式為他加油打氣。


    光是這份體貼,就讓薩岡滿心溫暖,但他隻是哼了一聲。


    「對方再怎麽說也是前任〈魔王〉,太快揭開謎底就沒意思了。我接下來倒要看看,他還能拋出怎樣的棘手難題。」


    「是。」


    不算誇口也不算牢騷的話語脫口而出,涅菲則是心照不宣地簡短回應。


    ──為什麽這種時候我連一聲「謝謝」都說不出口啊……


    兩人的料理不知不覺見了底,涅菲最後端上甜點。


    「請用。」


    「呃、嗯。」


    涅菲端上的這道叫布丁的東西,是個富有彈性的膠質物體,上頭淋了黑色的焦糖糖漿。


    ──所以,這是一道怎樣的食物啊?


    對遇見涅菲前隻靠肉乾跟牛奶過活的薩岡來說,這是個全然陌生之物。


    由質地來看,它有點像水煮蛋,但桌子一輕晃就隨之抖動,讓人覺得搞不好湯匙一碰就會碎掉。她剛剛說這是蒸出來的料理,但實際上根本判斷不出是熟的還是生的。


    正當他不知該如何下手而陷入膠著,隻見涅菲指了指那小湯匙。


    「請拿湯匙享用它。」


    「……我知道了。」


    總算下定決心的他,用湯匙往布丁頂層一撈。


    幾乎沒有感受到阻力,小麥色的抖動固體就這樣躺進湯匙裏。薩岡深怕動作太粗魯會讓它爛掉,小心翼翼地將湯匙送進嘴裏,接著──


    「──唔,好甜美!」


    「是啊!」


    涅菲這才安心地點了個頭。


    ──這個世界真是遼闊。想不到竟然有如此甜蜜幸福的滋味。


    薩岡的眼角一陣發熱,眼淚差點就要掉下來,他趕緊往上抬起頭。


    同時他這才想起,自己此刻還有件非做不可的事。


    但就在這時。


    砰的一聲響起,保護城堡的結界應聲而破。


    ◇


    「……嗯?有客人上門了。」


    薩岡若無其事地嘟噥著。


    薩岡在自己的領地上,以城堡為中心設下了結界。一般人別說接近了,甚至根本不會曉得這裏有座城堡。而結界要是被破壞,接下來還有更厲害的魔術陷阱等著入侵者,不過今天的不速之客似乎連陷阱也破除了。


    ──看樣子,對方可不是泛泛之輩啊。


    而涅菲對這些事不知瞭解到什麽程度,隻見她像小鳥一般微偏著腦袋。


    「我們該去迎接客人嗎?」


    「……不。我們還在吃飯,先別管客人了。」


    之所以答得如此慢條斯理,是因為這對薩岡來說早已司空見慣。


    而且這也是薩岡最近不得不處理的另一個問題。


    ──自從當上〈魔王〉後,這樣的「訪客」頻繁上門。


    薩岡今年十八歲,在活了上百年的魔術師眼裏,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鬼頭,卻繼承了〈魔王〉的寶座,肯定有一大票人感到不是滋味。前來找薩岡討教的人雖然還不到絡繹不絕的程度,但平均每兩天就會有一人上門。


    那些不速之客有的是自以為實力高超的魔術師,有的則是教會的聖騎士。


    ……順帶一提,當上〈魔王〉後值得紀念的頭號不速之客是非但不自量力,甚至還尋錯仇的教會三騎士。


    對於那些上門找碴的份子,薩岡本來是不屑一顧的。


    但那指的是之前。今後可就不一樣了。


    現在的他有涅菲。


    薩岡頭一次愛上的這名少女,也是教導他何謂幸福的人。


    那些找碴的人雖然隻是微不足道的星火,一旦落到涅菲身上,還是有可能將她灼傷。


    ──那樣的蠢貨,非得掃蕩一空才行。


    那也等於是讓涅菲活在陽光之下的第一步。隻要讓大家明白挑戰薩岡有多麽不智,就不會再有人敢對涅菲出手。


    要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就不能殺了那些不速之客,而是要把他們折騰得半死不活,將恐怖與絕望深植其心,再放他們一條生路。


    一個人要是死了,就沒辦法宣傳恐懼。


    說是這麽說,但薩岡現在依然待在涅菲身旁品嚐布丁。


    ──反正用陷阱就能讓對方嚐到苦果,過程也不會被涅菲看見。


    薩岡不想當著涅菲的麵對人痛下毒手。她實在太過溫柔,即使隻是死了個雜碎,她依然會為那人心痛,而且薩岡動手的過程,也可能會嚇到她。


    若她看到那樣的景象而討厭自己,薩岡可沒把握自己能再重新振作。


    因此,薩岡沒有起身,依然享受著屬於兩人的午餐。


    ──不過,這次的對手應該會找到這裏來吧。


    目前逼近中的侵入者並不是誤觸薩岡的結界,而是直接打破了它,那麽,對方也許會打破其他結界直達城堡。


    為了顧好才吃了一口的布丁,薩岡小心翼翼地拿著湯匙。這麽驚為天人的甜點,當然不能狼吞虎咽。盡管入侵者步步逼近,薩岡還是一口接著一口,細細品嚐滋味。


    「嗯,不錯,這個真好吃。」


    「誠惶誠恐。可是,這樣真的沒問題嗎?關於那位,嗯,客人……」


    涅菲似乎對不速之客耿耿於懷,說話時顯得忐忑不安。


    「反正一定跟平常差不多。挑人用餐時上門是他們自己不好,不必管他們。」


    「喔……」


    雖然話裏帶點遲疑,但涅菲倒也沒再說什麽。


    而她咀嚼麵包的嘴,則是加快了動作。大概因為嘴小,她吃東西也很慢。而看著涅菲急著吃的忙碌模樣,也是薩岡的一點小樂趣。


    正當他們吃到大約剩一半時。


    城門就在這時,隨著轟然巨響被突破了。


    「……今天的客人還真猴急。」


    看來對方真的擺平了薩岡布下的所有陷阱結界,甚至掌握了薩岡等人的所在位置,往餐廳方向直逼而來。


    「唉……」


    魔術能修好毀壞的門,但可救不了沾到灰塵的午餐。


    薩岡無奈地伸手揮向半空,餐廳的門於是自動開啟。


    而從中現身的,是個戴著麵具的怪人。


    那是一張模仿蛇形的麵具,令人聯想到民族服裝。不速之客一身黑袍,兜帽深蓋到眼下,因此連人種都看不出來。袍子底下露出的則是套著粗糙鎧甲的手腳。


    怪人似乎沒料到會有人主動迎接,一時嚇住似地呆立原地。


    ──他塊頭還真大啊。


    薩岡的身高以成年男性來說算是平均值內,但怪人比他還高一顆頭。


    隨後,怪人像是打定主意般低吟。


    『你就是〈魔王〉薩岡嗎?』


    怪人以模糊難辨的聲音這樣問。


    「要問人名字的話,先報上姓名不是基本禮儀嗎……不過我看過你。你是《亡靈》瓦雷法爾對吧?」


    這麽異常的樣貌,隻要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若記得沒錯,這個魔術師也出席了拍賣涅菲的那場地下拍賣會。損友巴爾巴洛士當時說過,他也是魔王候補之一。


    當時薩岡隻是當耳邊風,卻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見到他。


    瓦雷法爾伸出套著甲冑的手指。


    『〈魔王〉薩岡,我要打倒你,接收你的力量。』


    這麽老實無心機的發言,做為一個魔術師還真是有些可惜。


    但,薩岡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隻帶著彷佛能深植恐懼於人心的殺意說:


    「我還在吃飯,你站在那裏等一下。」


    『唔……』


    麵對氣魄逼人的薩岡,瓦雷法爾像是受其震懾般退了幾步。


    ……而薩岡手裏握著小湯匙,依然舀著布丁。


    ──既然是涅菲做的布丁,連最後一匙都應該要好好品嚐。


    這話聽起來可能有點蠢,但薩岡可是很嚴肅的。


    除此之外,那話裏還帶有午餐被人打擾的不悅,而充滿〈魔王〉威嚴的這句話,讓瓦雷法爾難以承受似地屈了膝。


    而涅菲就在這時,忐忑不安地對薩岡細語:


    「薩岡先生,要是您喜歡,我下次再為您做吧。」


    「你下次再為我做,跟我現在要不要放下湯匙,是兩碼子事。」


    他一回話,瓦雷法爾便咬牙切齒地出聲:


    『少把人、看扁了……!』


    插圖p029


    麵具怪人的手臂一舉,便釋出了魔術的光芒。


    他再怎麽說也是明知薩岡是〈魔王〉而挑戰的人,看來他準備施放自己最強大的魔術了。


    但緊接著,什麽事也沒發生。


    『……!』


    感覺得到麵具底下的他有些許動搖。


    「你在攻進魔術師的領地前,好歹先摸清對手的底細吧。我的稱號可是《魔術師殺手》,魔術對我是不管用的。」


    薩岡能夠「吞噬」他人的魔術。


    隻要是在自己領地上,不管什麽魔術他都能封殺。這個怪人就算實力再深厚,隻要他還是個魔術師,就不可能有勝算。


    薩岡邊舀著布丁邊歎道。他想好好地把布丁吃完,因此希望對方能夠識相點,見識了實力差距後知難而退。


    ──要是能讓擁有稱號的魔術師束手無策地打退堂鼓,這就是一種力量的宣示。


    看來布丁雖然好吃,但他並沒有因為食物而忘了目的。


    但瓦雷法爾先是讚揚了。


    『原來如此,看來你再不濟,也還是個〈魔王〉。』


    怪人剛喊完,雙手起了變化。隻見鋼鐵甲冑化為硬質鱗片,指尖也伸出木樁形的尖爪。


    粗大的手臂和爪子看來就算不動用魔術,力量也足以粉碎岩石。


    ──看來這應該不是魔術吧……?


    並沒有任何魔法陣性質的力量流動。既沒有詠唱咒語或使用咒符,魔力之流本身也毫無變化。


    這世界除了人類,還有無數保有智慧的種族,例如帶有獸爪與利牙的獸人族,或者擁有羽翼的翼人族。


    這類種族的武器並不是魔術,封印魔術的技法對他們自然起不了作用。瓦雷法爾手臂的變化,看來就屬於這一類。


    怪人擁有的,是龍的手臂。


    龍就跟精靈一樣,是傳說裏為人傳頌的神話生物。他們跟精靈一樣不與人世接觸,擁有超越人類的智慧與魔術,更有淩駕精靈的魔力量。隻要經過歲月曆練,他們甚至能成為與神或魔族並駕齊驅的存在。


    ──但眼前的他以龍來說也太缺乏力量了。難不成是習得龍之力的魔術師嗎?


    無論如何,對方擁有超脫魔術體係的力量,怪人就是自恃如此,才敢挑戰〈魔王〉。


    瓦雷法爾飛奔入餐廳,龍爪隨之襲來。


    「我說了我在用餐。想打的話我晚點再奉陪,你就不能等一下嗎?」


    但龍爪被薩岡以單手製止。原本手上的湯匙含在嘴裏,左手則是小心翼翼地護著布丁。


    麵具底下的瓦雷法爾,此刻應該目瞪口呆。


    即使如此,怪人仍不死心。


    『膽敢、瞧不起我!』


    麵具的嘴接著啪地張開,裏頭開始凝聚魔力光束。


    傳說裏有此一說,龍這種生物能燃燒體內的魔力,吐出光之吐息。


    瓦雷法爾此刻就跟傳說所述一模一樣,即使強如薩岡,也沒辦法抵禦龍之吐息。


    薩岡臉色一沉,發出怒吼。


    ──蠢貨。我警告過你了!


    「我的午餐會被弄髒的!給我適可而止!」


    雖然表麵話跟心底話好像擺反了,但薩岡接著鬆開擒住爪子的那隻手,並使出一記推掌,硬是闔上麵具原本張開的嘴部。


    吐息的魔力於是消散。而掌心由下而上的推頂震蕩了腦袋,也把怪人的巨軀打上半空。


    涅菲嚇了一跳並遮起臉,待蔚藍的瞳仁膽戰心驚地再次睜開時,怪人正好發出沉響倒地。


    龍化的手腳重回原本的甲冑,麵具則竄出一道道龜裂痕跡。


    看樣子,對方被打昏了。


    確認不速之客沒了動靜,薩岡哼了一聲。


    ──我脾氣還真是比以前收斂許多啊。


    若是在以前,這類賊人下場一定是屍骨無存。一個月前的他肯定想不到自己如今竟然懂得手下留情,隻把人打昏,而沒打死。


    看來這正是與涅菲一同生活所帶來的潛移默化吧。


    薩岡沉浸在這奇跡般的幸福感中,接著說:


    「看來得再強化一下結界,否則接下來會有更多像他這樣的貨色。」


    盡管贏得不費吹灰之力,但瓦雷法爾絕非泛泛之輩。若是之前的薩岡,正麵對上恐怕也不見得贏得了。


    現在的薩岡之所以能夠取勝,隻是因為他又變強了。


    除了〈魔王印記〉,他還得到馬加錫亞的遺產。魔術這種東西,知識愈多就愈強。繼承〈魔王〉的寶座後,薩岡的實力獲得飛躍性的提升。


    無奈地剛說完,涅菲卻麵色略顯蒼白地起身,也不管吃到一半的午餐,直奔怪人身旁。


    「涅菲啊,現在先別管他了。在我們吃完前,他不會醒來的。」


    「不是的,我懷疑這人該不會……」


    涅菲剛從地上抱起怪人,他的四肢卻發出匡啷聲,紛紛脫落。


    「──?」


    這讓薩岡也不禁麵無血色。


    ──咦?不對啊,我隻打了他一下吧?我沒扯掉他的手腳吧?


    明明才發過誓絕不當著涅菲的麵把人大卸八塊,這下卻不小心打破了承諾。


    正當薩岡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果然……」涅菲則低聲說道,撥掉那張碎掉的麵具。


    「薩岡先生,她還隻是個孩子。」


    麵具底下出現的,竟是張看似十歲左右的稚氣臉蛋。


    而且還是個女孩。


    像是春天嫩梢的淡綠頭發;由於閉著眼睛,看不出瞳仁顏色,倒是看到兩扇長長的睫毛;嘴唇帶著水潤的桃紅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披厚重長袍,臉頰泛著一抹潮紅。


    原來甲冑的手腳隻不過是幌子,是充排場用的。她似乎透過魔術操縱這身外強中乾的甲冑。


    至此,薩岡終於理解自己剛剛做了什麽。


    ──我該不會把一個小女孩打昏了吧?


    為什麽一個小孩會擁有龍之力?為什麽她會學這些魔術師的把戲?她真的就是《亡靈》瓦雷法爾本尊嗎?疑問接二連三冒了出來。


    但可以確定的是,現在可不是為自己脾氣改善感到高興的時候。為了掩飾慌亂,薩岡趕緊開口:


    「嗬……先、先別、別慌,涅菲啊。你若在意她的死活,我準許你幫她療傷。對了,我記得城堡裏有感冒藥。話說她應該沒死吧?還活著對吧?先把她背到有床的地方躺著好了?」


    「薩岡先生,請您先冷靜。傷者用感冒藥是治不了的。」


    麵對完全無法隱藏慌亂的薩岡,涅菲以叮囑的口吻說完話,手輕輕觸碰她的額頭,接著點了點頭。


    「沒事的,她隻是昏倒而已,應該沒有受傷。」


    「確、確定嗎?你說的是真的吧?她沒有死吧?」


    「是的。」


    這下薩岡心中的大石頭才終於放下,而涅菲則是略顯意外地抬望著這樣的他。


    「怎、怎麽了?」


    「沒事,隻是覺得,薩岡先生您果然是個善良的好人。」


    「咦……?」


    薩岡睜大了眼,涅菲則試著抱起瓦雷法爾。對方雖然隻是個小女孩,但對四肢纖弱的涅菲來說,此舉一樣不是件容易的事。


    薩岡雖然依舊困惑,但還是代替涅菲,把瓦雷法爾背到背上。


    「這樣應該行吧?」


    「是。」


    「真是個給人添麻煩的不速之客。」


    薩岡碎念著,並為了自己當涅菲麵前打了小孩的事感到無措,少女隨後也跟到他身邊。


    這,就是原先隻有兩人的生活裏,首次麵臨的微小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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