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絲緹帶來的基層聖騎士包括裏查在內共有三人,結果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人。


    ……雖然薩岡沒特別記住聖騎士的長相,不過這代表了對方是在他沒有留意的情況下,入侵這座小島的。


    這的確是個問題,不過真正讓薩岡疑惑的是該名闖入者完全沒有隱藏身份的意思。


    對方應該是個聖騎士沒錯,混在其他人裏麵卻顯得格外突兀。


    ——當初並沒有帶那個大叔過來。


    他的年紀大約三十歲上下,暴露在外的兩條手臂有一些舊的傷痕,體型也比其他聖騎士大了一號。從這點看來,應該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實力恐怕比裏查高出好幾個級數。精明幹練的程度,說不定還勝過榭絲緹以及拉菲爾。


    照理來說,他是個不容小覷的男人,可是……


    不知道為什麽,他也是現場唯一穿著洗禮鎧甲的聖騎士。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也可以看出沙子跑進盔甲的縫隙之後,弄得他很不舒服。


    而且在這種豔陽天下水,一旦盔甲中的海水幹掉之後,味道可是相當難聞。可是這號人物卻興高采烈地跟其他聖騎士一起玩水,實在是令人很想海扁他一頓。


    至於提到更啟人疑竇的地方……


    ——那家夥到底是在裝沒事個什麽勁……?


    該怎麽說呢?其實薩岡認得那張臉。


    而且也認為對方早就知道自己被認出來了。


    對方朝著巴爾巴洛士潑水的同時,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希望有人質問『你這個家夥怎麽會在這裏?』的氣息。然而薩岡隻是露出嫌惡的神情,並未主動開口。


    薩岡雖然認識對方,卻完全不想與他扯上關係。


    一段時間之後,榭絲緹終於察覺異狀,臉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咦……?怎麽會……」


    「榭絲緹閣下,有什麽不對嗎?」


    多出來的那名聖騎士以假裝沒事的表情反問回去。


    「有什麽不對……?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米夏埃爾殿下!」


    聽到這句話之後,男子這才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咕……真不愧是我們這些騎士長當中唯一的紅花!感激不盡,榭絲緹!我一直在等待這句話!」


    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感動得一邊吸鼻涕一邊點頭。


    這下子其他人似乎也發現了。聖騎士們個個大吃一驚——不知道是因為闖入者出現,抑或是對方居然穿著熱死人的洗禮鎧甲——之後擺開架式,戈梅利以及巴爾巴洛士則是產生強烈的警戒,將對方包圍起來。


    「你是幹什麽的?顯然不是等閑人物。」


    「最好小心一點,《煉獄》。妾身完全不知道這家夥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不過像這種不值得一愛的臭男人,妾身既不會留意,更懶得去理會就對了。」


    「那位魔人族的魔術師,說話未免也太毒了吧?」


    提出軟弱的抗議之後,男子麵向薩岡。


    「那邊的〈魔王〉先生啊,你明明早就注意到我了,為什麽假裝沒看到?」


    「為什麽我得理會一個擺明了就是希望別人注意到自己的家夥?我實在無法理解這點。」


    抱持著敵意的薩岡如此回應,結果男子高舉雙手,做出投降的動作。


    「喂喂喂,我可沒笨到在赤手空拳的情況下跟〈魔王〉打架的程度。」


    「赤手空拳是吧……?」


    男子的腰間佩戴一把長劍,就跟一般的聖騎士一樣,而且那應該不是普通的武器。然而他卻宣稱自己是赤手空拳,薩岡不禁開始思索其中的原因。


    隻見男子將手伸入盔甲的縫隙掏來掏去。


    「嗯,赤手空拳、赤手空拳。我身上隻有令人愛不釋手的這個……啊!」


    從他懷中掏出來一個長方形的小錫盒,應該是香煙吧。結果取出的瞬間,海水就從錫盒裏麵流了出來。


    香煙是將栽種於特定區域、具有亢奮作用的葉片集中之後卷起來的物品,吸入燃燒之後所產生的煙,好像可以得到某種快感。香煙無法重複使用,這點跟煙鬥不同。薩岡是沒吸過,事實上這幾十年來才開始流通香煙,是非常昂貴的物品。


    「啊啊……這很貴的呢……」


    男子哀號一聲之後,眼看著就要頹然倒地,這時他似乎意識到周圍傳來輕蔑的目光。


    於是他故作瀟灑。


    「好了好了,別這麽生氣。我之所以出現在這裏,該怎麽說呢?純屬意外。」


    「……意外?」


    薩岡甚至在說話的時候動用魔力加以威嚇,結果男子幹笑幾聲,拍了拍腰間的巨劍。


    「在這之前,還是先來個自我介紹吧。我是米夏埃爾·德克邁亞——誠如你們所見,是教會的聖騎士長之一。初次見麵,〈魔王〉薩岡。」


    對方特別強調初次見麵,薩岡將在胸前環抱雙手,陷入了沉吟。


    ——要我配合他的意思嗎?


    老實說薩岡完全沒有配合的義務,不過……


    「原來如此,這個名字倒是曾有耳聞。聖騎士長米夏埃爾·德克邁亞,印象中是聖劍〈沙利葉〉的持有人。」


    薩岡以前有從拉菲爾那裏聽說過聖騎士長的名字與聖劍的組合,所以大概知道是什麽情況。接著他又慎重地補上一句。


    「同時,他也是擠下聖騎士長之首的基尼亞斯·卡拉哈特,成為世人口中最強的聖騎士長——」


    「哈哈,你太抬舉我了。原來〈魔王〉知道我這號人物,真是莫大的榮幸——唔!」


    一聲悶響之後,空間出現震蕩。


    男子——米夏埃爾與薩岡之間的沙灘突然爆開,現場傳出幾聲小小的驚呼。


    「喂喂喂,別開這種玩笑好嗎?被〈魔王〉揍上一拳的話,一般人可是活不成呢。」


    「……嗯,看來是真正的聖劍。」


    米夏埃爾的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握著一把巨劍。


    那正是聖劍。


    薩岡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出拳,結果被米夏埃爾的聖劍彈開。這一拳大概跟平常修理巴爾巴洛士的力道差不多,足以粉碎一般的長劍。從米夏埃爾的長劍並未斷裂的情況看來,顯然是貨真價實的聖劍。


    現場應該有幾個人知道這代表了什麽。平常總是被薩岡當成沙包的巴爾巴洛士,前額更是冒出豆大的汗珠。


    「喂,這家夥居然彈開薩岡的拳頭!」


    米夏埃爾並未采取防禦的態勢,輕輕鬆鬆地擋下這一拳。就算是『執行公務中』的榭絲緹,也未必有這種能耐。原來如此,看來他確實具備不讓最強之名蒙羞的實力。


    這時榭絲緹介入兩人之間。


    「暫停!等一下,薩岡,這個人確實是聖騎士長米夏埃爾本人。而且他雖然不算是共生派,卻也不是好戰派……該怎麽說呢?就是所謂的中立派,並不是敵人。」


    「哦……?」


    既然榭絲緹的語氣這麽肯定,看來真的是本人沒錯。


    接著榭絲緹又轉身麵向米夏埃爾。


    「米夏埃爾殿下,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請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咦?不會吧?你沒接到消息嗎?我是被教會派來支援你的呢。」


    榭絲緹一陣暈眩。


    「所謂的增援,難道就是你……?」


    「沒錯。樞機卿那個死老頭要我偶爾也做點事。」


    「……也罷,已經知道你是增援了。不過你為什麽出現在這座島上、又是怎麽過來的?」


    這點薩岡也不明白。


    在榭絲緹的直視之下,米夏埃爾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為什麽?我才想問為什麽呢。明明就沒有暴風雨,卻突然被大浪吞沒。結果船沉了,我也拖著半條命被衝到這裏。為什麽你們會在這種地方?難道也碰上海難了嗎?」


    聽到米夏埃爾悲痛的陳述之後,榭絲緹和其他人不禁別過頭去。


    ——這家夥被卷入勇王魚製造的大浪嗎?


    實在是太搞笑了。由於不知道這種說法到底有幾分真實性,所以不能完全相信,也不好當成笑話一笑置之。


    米夏埃爾遠眺大海,語氣十分感傷。


    「醒來之後,才發現自己躺在這裏。而且又看到你們好像玩得很高興,想說混在裏麵的話,可能會知道什麽……」


    「混在裏麵……既然船沉了,那你的部下和船員呢?」


    「這點倒是不必擔心,船員隻有我一個。上頭撥下來的預算不多,負擔不起需要好幾個人才能出海的大船。」


    「就你一個?」


    這下子連榭絲緹都有點懷疑了,不過他本人倒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沒辦法啊。〈魔王〉和龍族四處遊蕩,而且又發生了連聖騎士長都搞不定的事件,我怎能帶著死老百姓以及擁有大好未來的部下前來送死呢?」


    看到這個中年大叔俏皮地閉上一隻眼睛,薩岡不禁發出嫌惡的歎息。


    「真有自信。」


    這個人的說法聽起來好像是頗為同伴著想,事實上他是認為其他聖騎士隻會礙手礙腳,而且還深信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一切。


    於是薩岡指向沙灘。


    「那你就快點滾到亞特拉斯提亞去吧,這裏隻有正在度假的觀光客。」


    薩岡毫不掩飾內心的嫌惡,結果米夏埃爾聳聳肩膀。


    「別這麽說嘛。收留一個遇難的可憐大叔,應該不會有人生氣,也不會造成什麽困擾吧?」


    「我會很困擾,快點滾吧。」


    多了這個奇怪的大叔,自己又怎能跟涅菲她們一同享受悠閑的時光?


    薩岡的語調已經透露出明顯的殺氣了,米夏埃爾隻好不情願地點點頭。


    「好好好,我知道了,還是工作比較重要……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或許有點厚臉皮,不過我有個請求。」


    「……什麽請求?」


    米夏埃爾露出一副傷透腦筋的模樣,伸出雙手食指指著大海。


    「借我一艘船好嗎?小艇就可以了。」


    「……」


    薩岡強行將『給我遊過去』這句話吞進肚裏之後,歎了口氣。


    「喂,莉莉絲,你也該醒來了吧?」


    在一片吵鬧聲當中,莉莉絲依然躺在沙灘上昏迷不醒。不過在戈梅利她們的照顧之下,並沒有生命危險。


    「嗚嗚……?發生了什麽事……咦?多了一個不認識的人?」


    才剛醒來的莉莉絲完全在狀況外,於是薩岡直截了當地開口。


    「隻是遇到海難的人罷了。我要把他轟出去,借他一艘小艇吧。」


    「小艇?剛剛已經都派出去了。」


    薩岡打量著散落在沙灘上的木板。魔術再怎麽厲害,若殘骸太少的話,也很難恢複原狀。在場的魔術師並不擅長這種類型的魔術。


    釣魚大賽應該以和局收場吧。


    「沒辦法,隻好出借過來的時候所使用的船隻……咦?」


    薩岡回頭望向碼頭,理應在那裏的船隻居然不見了。雖然不是什麽大船,好歹也可以讓十幾個人搭乘,順便承載小艇以及糧食之類的行李。


    ——該不會是被海浪卷走了吧?


    莉莉絲揉揉眼睛,似乎不想理解眼前的事實,不過臉色還是逐漸發青。隻見她轉頭望向薩岡,動作十分僵硬。


    「那個,〈魔王〉大人,我們該怎麽回去?」


    就這樣,快樂的假期瞬間變成無人島的野外求生記。


    ◇


    「——啊哈哈,真是不好意思,還要你們幫我準備泳褲。」


    米夏埃爾清洗沾滿沙子的洗禮鎧甲之餘,厚著臉皮笑了笑。


    他現在隻穿著一條海灘褲,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有些是魔術造成的,有些則是燒燙傷的痕跡,當然也有刀傷。看來他似乎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


    莉莉絲隨便點頭敷衍他之後,隨即詢問黑花。


    「黑花,這個人真的是偉大的聖騎士長嗎?」


    「天曉得,我連見都沒見過……不過既然榭絲緹大人都這麽說了,應該錯不了吧?」


    「我們城裏麵的聖騎士雖然個個長相凶惡,人卻很不錯。看來真的不能以貌取人。」


    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結果換來米夏埃爾的輕咳。


    「那位貓妖精小姐,你好歹也是教會的祭司吧?居然不記得聖騎士長的名字,代表信仰不夠堅定喔。」


    「對不起。我雖然棲身於教會,不過本身來自流卡翁,對於信仰有點……」


    「嗯,太遺憾了!不過年輕人還是像你這麽老實比較好。機會難得,就讓叔叔來跟你聊聊信仰吧。」


    「……」


    黑花默默地握住手杖,尾巴的毛發倒豎。


    ——也罷,現階段米夏埃爾那邊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薩岡並不是真的要把人轟出去,因此戈梅利和巴爾巴洛士他們也沒將對方當成敵人。就薩岡的立場而言,他可不願意在度假的時候橫生枝節。


    所以他試著麵對目前最大的問題。


    勇王魚所製造的巨浪不但掀翻了小艇,甚至連船都被衝走了。四周看不到船隻的影子,一行人完全被孤立在無人島上了。


    「利用魔術橫渡大海回到亞特拉斯提亞,似乎有點困難。」


    這個世界當然有在水上步行的魔術,然而在搭乘船隻也要航行一個小時以上的距離是否可行,恐怕就有點難度了。進行到中途一定會耗盡魔力。


    使用〈魔王的刻印〉當然可以補足魔力,不過薩岡平常就不太想使用它了,若在遇難的時候動用這個玩意兒,更會讓他感到顏麵無光。再加上巴爾巴洛士的『影子』也會被亞特拉斯提亞的結界拒於門外,因此難度真的很高。


    ——幹脆再把剛剛的勇王魚抓起來,當成交通工具算了。


    就在薩岡自言自語的時候,涅芙特洛絲雙手一拍。


    「既然如此,讓水麵結凍如何?這裏的氣候雖然有點奇怪,不過我們有六個魔術師,絕對足以延伸到亞特拉斯提亞。」


    「拜托,千萬別這麽做!繼續擾亂這片海域的話,這裏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莉莉絲的眼角泛起淚光……不對,她真的流下了眼淚。涅芙特洛絲見狀,頓時語塞。


    「涅伏特洛絲大人,莉莉絲已經快要被壓力打垮了,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眼見黑花也出麵求情,涅芙特洛絲隻好聳聳肩膀。


    「我隻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並不是真的要這麽做……不過這也用不著哭吧?好了,大家一起來想想辦法,快點打起精神吧。」


    無奈之餘,涅芙特洛絲隻好摸摸莉莉絲的頭。隻見莉莉絲吸著鼻涕,貌似稍微平靜下來了。


    「嗚嗚,謝謝。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跟好心又善良的正常人說話了。」


    「……真是辛苦你了。」


    也罷,畢竟魔術師們的人生都不太正常,都是一群怪咖,跟那些人談什麽人性的光明麵也是白搭。


    目睹莉莉絲和涅芙特洛絲緊緊擁抱在一起,戈梅利頓時高興得握緊拳頭。不過她察覺到四周的氣氛之後,還是乖乖地保持沉默,轉而望向森林喃喃自語。


    「這麽一來,除了砍伐島上的樹木製造木筏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


    這裏有魔術,也有聖騎士的武器。利用魔術來固定原木,應該不會太困難才對。


    「木筏是吧?倒也不是做不出來……」


    「木筏?才不要呢,太麻煩了。」


    魔術師這種生物向來將全副精神投入在自己的興趣或是嗜好之上,往往會出現宅在家的傾向。遇到自己沒興趣的事情,都會因為嫌麻煩而懶得動手。


    遇見涅菲之前的薩岡城就是最好的例子。別說完全沒在打掃,拷問器具以及化成白骨的屍體根本隨處可見。關於這點,戈梅利也無奈地點點頭。


    「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以在太陽底下寵愛美少女,妾身完全不覺得有為了回到海底而不惜從事重勞動工作的必要。」


    這時法兒戳了戳薩岡的手臂。


    「薩岡,我可以飛到亞特拉斯提亞。雖然沒辦法讓所有人都坐上來,倒是可以請那邊的人協助調度船隻。」


    法兒的勇氣令薩岡感動得眼眶一熱,不過他還是搖了搖頭。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不行。你不是還在靜養中嗎?這次外出的目的是讓你透透氣,若還要你出力的話,豈不是本末倒置?」


    「……好吧。」


    法兒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欣喜還是不悅。


    ——也罷。剛剛的提議當中,倒是有幾個可行的方案。


    也就是說並不是完全回不去。至於法兒肚子餓的問題,由於先前的釣魚大賽收獲頗豐,暫時不成問題。


    於是薩岡躺平在沙灘上。


    「反正失去聯係之後,亞特拉斯提亞那邊也會發現情況不對,很快就會派人過來迎接了。」


    「薩岡,那好像是發生事件的承諾吧……?」


    「現在事件就已經發生了,有差嗎?」


    麵色慘白的榭絲緹提出抗議,結果薩岡完全不當回事。


    「如果明天還沒人過來的話,就考慮製造木筏吧。畢竟我有點擔心糧食的問題。這段時間你們就依照原定計劃繼續度假吧,好不容易才找到無法立刻回去的借口呢。」


    薩岡這句話的對象不隻是薩岡的家人,也包括了在場的幾個聖騎士。


    裏查和其他人驚訝得睜大眼睛,默默地敬了一個禮。


    ——聖騎士就別向〈魔王〉敬禮了吧。


    這裏沒有外人,倒是沒什麽關係,如果在教會這麽做的話,大概會被視為異端,直接送到宗教法庭吧。至於米夏埃爾……也罷,就別理他了。


    因此薩岡假裝沒看到,不過榭絲緹倒是有些詫異。


    「你倒是很冷靜嘛。」


    「遇到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的〈魔王〉,隻能吸引動不動就驚慌失措的部下。」


    ……這當然隻是場麵話。老實這不是什麽值得慌亂的問題,所以純粹隻是薩岡想繼續享受這個難得的假期罷了。


    ——涅菲可是換上泳裝了呢!沒必要急著回去吧?


    事實上薩岡之所以打倒十二名〈魔王〉、消滅魔神以及魔族,甚至為了將教會納入麾下而努力奮鬥的原因,就是為了過著這種悠閑自在的生活。


    能夠在陽光普照的地方,過著沒有人會受到虐待的生活,就是這麽一回事。


    見到薩岡一副悠遊自得,甚至還有點老神在在的模樣,其他人也失去了認真思考的動力,紛紛放鬆心情玩樂了起來。


    這時莉莉絲凝視著薩岡,好像有話要說。


    「怎麽啦?之前你在亞特拉斯提亞不也是忙得團團轉嗎?別想那麽多,好好享受吧。」


    「好、好意我心領了,不過……」


    「……?怎麽回事?」


    莉莉絲指著碼頭的方向,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之前船上的行李還沒完全卸下。剛剛的大浪好像卷走了一半以上的糧食,那個……可能會不太夠……」


    薩岡苦笑著。


    「無人島最不缺的就是突發事件嗎?沒關係,那我們就苦中作樂吧。」


    於是薩岡站了起來,彈了彈手指。


    「大家集合,出問題了。」


    話雖如此,薩岡的表情卻一點都不凝重。於是魔術師和聖騎士紛紛帶著疑惑的神情過來集合。


    確定大家都到齊之後,薩岡提高音量說道。


    「晚餐的材料被剛剛的大浪卷走了,你們去找點吃的回來。」


    麵對薩岡的這個命令,巴爾巴洛士提出抗議。


    「開什麽玩笑,我又不是跑腿小弟。而且既然沒東西可吃,回到海底不就好了嗎?」


    雖然不是很願意跟邪惡的魔術師站在同一陣線,不過在場的聖騎士還是紛紛點頭。


    於是薩岡也點了點頭,仿佛早就料到大家的反應。


    「我當然不會叫你們做白工。先前的釣魚大賽在勇王魚的鬧場之下被迫中止,現在我想繼續未完的比賽。」


    「意思是可以得到酬勞?」


    「沒錯。誰能找到最多的糧食,我就幫誰實現一個願望。」


    戈梅利和裏查率先握緊拳頭。


    ——幸好這兩個家夥的心思都很好猜。


    可是若真的讓他們贏得勝利,恐怕會有一點麻煩。也罷,到時候再說吧。


    新加入的米夏埃爾也興致勃勃地湊上前來。


    「哦?怎麽,比賽嗎?讓我參一腳吧。」


    「囉唆,你滾到那邊去吃沙吧。」


    「歧視大叔不好吧?」


    薩岡揮揮手將一臉哀怨的米夏埃爾趕走,這時之前負責留守的聖騎士也舉手發問。


    「也就是說這次我享有同樣的權利?」


    「當然。魔術師也好,聖騎士也罷,隻要為我效力,我絕對是一視同仁的。」


    聽到〈魔王〉的回應,在場的聖騎士紛紛叫好。


    「很好!一定要贏得勝利,讓那個惡毒的魔術師離榭絲緹閣下遠一點!」「這個時候不挺身而出,還算什麽聖騎士!」「此地就是我們的葬身之處,拚了!」


    「「呃?」」


    驚愕之餘,榭絲緹和巴爾巴洛士同時輕噫一聲。


    隻見兩人尷尬地互望一眼,旋即羞紅雙頰別過臉去。


    「……就好像是薩岡和涅菲剛開始的時候。」


    法兒的喃喃自語讓薩岡與涅菲不禁撫胸歎息。


    「唔——……也罷,沒飯吃就傷腦筋了,隨便找點吃的回來吧。」


    「說、說得也是。『餓著肚子就沒辦法戰鬥』,好像有人這麽說過呢。」


    「那是野武士說的啦,你這個笨女人。」


    「閉嘴,不要叫我笨女人!」


    看來他們已經言歸於好了。於是兩人一起進入森林。


    接著換戈梅利說話了。


    「吾王啊,既然行李被大浪卷走,試著找回來應該也是個方法吧?」


    「有道理,這個點子不錯。好,我允許你試試看。」


    被卷走的行李當中應該包括了肉類以及香料,這些都是無人島上弄不到的物資。若找得回來,確實是大有幫助。


    「嘻嘻嘻,這下子妾身贏定了。人魚族的小姑娘,過來幫忙吧。」


    「好喔,戈梅利姐姐!順利找回來的話,能不能讓我偷吃一口?」


    「嘻嘻,你這個撒嬌鬼。事成之後再為你製作高級的點心,就先暫時忍耐一下吧。」


    「好耶——!謝謝姐姐!」


    搭乘小艇的時候也是如此,兩人在搜集食材的時候又自然分在同一組。


    ——這個組合倒是比較和平。不過若讓她們獲勝,莉莉絲可就麻煩了。


    看來她也隻能埋怨自己,為什麽生出來就是一副戈梅利所喜愛的容貌。


    薩岡轉頭望向莉莉絲,隻見她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局促不安。而且她動不動就往某個方向偷瞄幾眼,看來她十分在意的人物是黑花。


    黑花平常是靠著視覺以外的五感辨識周圍環境,理應會察覺到莉莉絲的視線。隻見她一臉莫名地轉過頭來,莉莉絲頓時全身一震,別過臉看著其他地方。


    ——這麽說來,戈梅利剛剛的說詞也頗令人在意。


    她覺得黑花似乎有什麽煩惱。她們兩人是第一次見麵,薩岡有點懷疑戈梅利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不過若是跟女孩子有關的事情,薩岡也不得不相信就是了。


    ——莉莉絲目前大概是很想問清楚她有什麽煩惱,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之類的情況吧。


    於是薩岡朝莉莉絲背後輕輕一推。


    「喂,伺候用餐的服務生可別偷懶,你也給我去找吃的回來。那邊不是剛好多出一個人嗎?」


    其實另外還有涅菲、法兒和涅芙特洛絲,薩岡卻指著黑花。


    大感意外的莉莉絲睜大了眼睛,不過立刻點了點頭。


    「沒、沒辦法,〈魔王〉大人的命令不能違抗。黑花,我們一起走吧。」


    「嗯。好啊,莉莉絲。」


    於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並肩走進森林。黑花的兩條尾巴似乎高興得晃來晃去,這絕對不是薩岡的錯覺。


    打量著兩人的模樣,米夏埃爾不懷好意地開口。


    「嗯,新的〈魔王〉倒是挺照顧朋友的嘛。」


    麵對米夏埃爾的揶揄,薩岡哼了一聲。


    「保護部下的王很少見嗎?」


    「會這麽做的〈魔王〉確實很少見。」


    米夏埃爾話中帶刺,薩岡的回應卻是意興闌珊。


    「不想被當成白吃白喝的米蟲,就自己去找吃的吧。」


    「這個世界對大叔真是不友善。啊,對了,你們不是帶了很多食物和其他東西過來嗎?有沒有煙草?那可是紳士的品味呢。」


    「不知道。」


    薩岡拋下這個煩人的大叔,和其他人一起進入森林。


    於是取代釣魚大賽的生存大賽,正式揭開序幕。


    ◇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們真的沒問題吧?


    薩岡偷偷跟在黑花和莉莉絲的身後,涅菲、涅芙特洛絲與法兒也跟在後麵。


    幸好這裏是森林,有很多藏身的地方,因此並未被兩人發現。或許黑花已經有所察覺了,不過森林中到處都是生物的氣息,她頂多也隻是有點懷疑,還不到確定的地步。


    目前兩人有說有笑,氣氛相當自然,並沒有特別尷尬的感覺。不過薩岡也是在戈梅利的提醒之下才注意到黑花不太對勁,或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黑花到底在煩惱什麽?薩岡半點頭緒也沒有。


    ——拉菲爾那件事應該已經解決了。


    不過人隻要活著,就不會隻有一種煩惱。


    聽到薩岡喃喃自語,涅菲頓時感到有些納悶。


    (薩岡大人,莉莉絲小姐和黑花小姐發生了什麽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戈梅利說黑花好像有什麽煩惱,結果引起莉莉絲的關切。)


    (原來如此。)涅芙特洛絲點點頭。


    (這麽說來,那孩子確實總是跟其他人保持距離。)


    (嗯……之前她跟榭絲緹起了衝突,該不會到現在還是耿耿於懷吧?)


    (這個嘛……榭絲緹有時候也會把她當成外人看待,或許真有那麽一點可能吧。)


    經兩人這麽一提,榭絲緹確實總是在黑花的名字後麵加上『小姐』二字,很難說完全沒有疙瘩。


    (……真是受不了,為什麽我非得注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可?)


    (義兄不是也一向如此嗎?)


    (…………)


    連自己的義妹都這麽覺得,薩岡隻好閉上嘴巴。


    之後法兒好像突然想起什麽。


    (那個貓妖精女孩,好像很怕碰觸薩岡的臉龐。)


    當初在海底都市重逢的時候,由於中了詛咒的薩岡變成小孩子,為了簡單說明事情的原委,決定讓黑花碰觸薩岡的臉龐,然而她卻莫名地害怕起來。


    (確實是這樣沒錯……不過她到底在害怕什麽?)


    之前為了阻止黑花,薩岡曾經被她刺上一劍。難道是因此而產生罪惡感?


    薩岡陷入了沉思,這時涅菲想要確認一件事。


    (她以前是〈阿撒茲勒〉的殺手之一吧?)


    (嗯。她身上帶有神器,實力跟榭絲緹不相上下,稱之為第十三個聖劍的持有人也不為過。)


    聽到薩岡的回答,涅菲輕捂胸口點了點頭。


    (那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於是涅菲以自白的口吻如此表示。


    (或許她曾經因為一己之仇恨,動手殺害其他人吧。)


    薩岡不禁睜大雙眼。


    ——涅菲曾經對故鄉的精靈見死不救,結果因此而耿耿於懷。


    或許隻是之前她沒有表現出來而已,並不是遺忘了。


    (複仇的當下確實很爽快,不過之後會陷入自我厭惡之中,悲歎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我也曾經懷疑自己這雙手是否有資格替薩岡大人做飯呢。)


    聽涅菲這麽一說,薩岡終於想起來了。


    ——我的手很髒,有點不方便觸摸別人的臉。


    既然是教會的殺手,不可能從未殺害過魔術師。


    那是挾著仇恨奪取人命的手,因此她不敢以那雙手碰觸人臉。


    ——不摸摸看的話,怎麽會知道長相呢?


    雙目失明的人隻能依靠指尖的感覺認識其他人的長相,這點薩岡也很清楚。


    然而那個少女卻因為罪惡感,放棄了這個方法。


    再也沒有比跟不知道長相的人接觸更令人感到不安的事情了。


    涅芙特洛絲低下頭來。


    (……真是個傻孩子,你身邊根本沒有人介意這種事情。)


    連榭絲緹都接納了黑花,還有哪個人能夠譴責殺手的罪行?


    薩岡也點了點頭。


    (真是無聊透頂。毫無關係的人是死是活,又有什麽好在意的?)


    薩岡也曾經殺過人。


    事實上魔術師的存在就是這麽回事,現在也會毫不在乎地殺害礙事的對手。隻是濫殺一通會引起涅菲的反感,所以薩岡才稍微收斂罷了。另外也是因為『讓對方活著反而比較有利』的情況持續發生的關係。


    結果導致薩岡最近都沒殺人。嚴格說來,他應該是想一拳打死對方,而對方卻沒死才對。


    因此薩岡繼續說下去。


    (不過若覺得毫無關係的人是死是活這種事情很無聊,以後大概也隻能成為像我們這種魔術師。雖然在耿耿於懷的時候是很偉大,不過這實在是一種愚蠢的煩惱。)


    涅菲驚訝得睜大雙眼,輕輕倚靠著薩岡的肩膀。


    (大概也隻有薩岡大人認定這是愚蠢的煩惱……)


    ——若沒有遇見你,我也不會有這種想法。


    薩岡將這句話卡在喉頭,並未說出口。


    於是他聳聳肩膀。


    (不過我們再怎麽勸說,黑花也不會接受。相信連拉菲爾也無能為力。)


    隻有曾經一起走過同樣的時光、同甘共苦的人,才能突破黑花的心防。


    薩岡這麽認為的同時,內心也浮現出否定的聲音。


    ——不,或許事情沒那麽困難。


    世界上總有無視道理的存在,毫不猶豫地將常識一腳踢開,無條件替他人著想的傻瓜。


    涅芙特洛絲出事的時候,扮演這個角色的人正是榭絲緹。


    相信黑花也有屬於她的這種人存在。


    這時聲音響起了,仿佛是在呼應薩岡這種想法。


    「你這個笨蛋!隻要你活著,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希望!可是你卻說出那種話!」


    插圖p139


    莉莉絲抱著黑花泣不成聲,也不知道兩人正在聊些什麽。


    黑花似乎感到十分困惑,隨後像是豁出去一般,也緊緊抱著莉莉絲。


    「不、不要哭,莉莉絲。我會好好活下去的,我並沒有尋死的念頭……拜托你好嗎?再這樣哭下去的話,連我都……」


    目睹眼前的景象,薩岡等人立刻縮了回去。


    (看來似乎是白操心一場。)


    (薩岡大人的安排是正確的。)


    (不關我的事,那隻是莉莉絲個人的意思。)


    薩岡這樣回答涅菲,結果涅芙特洛絲笑嘻嘻地開口。


    (不過義兄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呢。)


    (囉唆!你們也去給我尋找食材!)


    (好啦。)


    於是笑容滿麵的涅芙特洛絲牽著法兒的手離開現場。


    (真是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或許我真的有一群好部下。


    拯救他人是既傲慢又滑稽的說詞。


    如果真的有人覺得自己被拯救了,就隻是有個應該這麽做的人,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情而已。這是偶然的產物、近乎奇跡的展現,可遇而不可求。


    〈魔王〉歐利昂對「拯救他人」這件事嗤之以鼻的時候,是這麽說的。


    ——明知如此卻還是伸出援手的人,或許可以成為救世主——


    薩岡覺得這並不是玩笑話,不過——


    ——黑花能夠得到救贖就好。


    薩岡回頭望著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兩名少女,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


    「唔!糟糕,又跑到海邊了!」


    一直欣賞兩名少女哭哭啼啼的模樣實在沒禮貌,於是薩岡和涅菲繼續在森林中前進,卻一直走著完全稱不上道路的路線。兩人在一陣摸索後,又再度回到海邊。


    他們完全沒搜集到任何糧食。


    因為兩人將沿途發現的果實全都吃掉了。


    涅菲忍不住笑了出來。


    「薩岡大人完全沒有想要獲勝的念頭。」


    「畢竟是這種情況嘛。提供額外的獎勵本來就是王者的工作。」


    釣魚大賽、搜集糧食大賽。薩岡以此為名目激發其他人的鬥誌,自己倒是不想贏得勝利。


    當然,他最大的動機是填飽法兒的肚子,不過這些部下以及榭絲緹等人陪著自己窩在海底半個多月,慰勞他們的辛勞也是目的之一。如果拿下自己所提供的獎勵,豈不是失去意義?


    兩人來到視野開闊的地方之後,薩岡轉頭麵向身後。


    「……有事嗎?」


    經薩岡這麽一問,一名邋遢的男子從森林中探出頭來。


    「啊哈哈,我不想打擾你們的兩人時光。」


    「所以你才自作聰明躲在後麵嗎?我跟涅菲之間向來沒有秘密,有事就直說吧!」


    其實薩岡還有很多事沒告訴涅菲,不過總有一天會說的。若涅菲問起,他也會坦承回答。


    薩岡的語氣很不友善,於是米夏埃爾聳聳肩膀說出來意。


    「那我就直接切入主題了。」


    「十三名〈魔王〉之中的安德列亞爾弗斯被打倒了。」


    「——?」


    涅菲倒抽一口氣。


    之前薩岡曾與比夫龍以及歐利昂這兩個〈魔王〉起衝突,兩人都是實力深不可測、令人望之生畏的魔術師。薩岡之所以打倒兩人,主要是仰賴『吞食魔術』的力量。


    這種力量也讓薩岡獲得《魔術師殺手》的別名。若他少了這種力量,恐怕很難從對抗〈魔王〉的戰鬥當中全身而退。


    然而麵對這個天大的消息,薩岡的反應卻十分冷淡。


    「是哦?」


    「啊,你不相信?」


    「相信,反正我早晚也要解決的。」


    應該說,自己聽到這種不痛不癢的消息,到底要怎麽反應才好?


    米夏埃爾搔搔後腦勺,感到有些傷腦筋。


    「早晚也要解決……也罷,笨蛋才會對魔術師高談倫理道德。」


    「所以呢?你為了向我報告這件事,特地千裏迢迢跑到這座無人島?」


    「……你這個人真的很不識趣。」


    米夏埃爾臉色一沉,繼續說下去。


    「下手的人,是個名叫德卡拉比亞的魔術師。」


    這是薩岡沒聽過的名字。


    ——不過魔術師未必會一直使用同樣的名字。


    有些魔術師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薩岡就是一個例子。


    「嗯……我不認識。是怎樣的魔術師?」


    「好像是安德列亞爾弗斯的弟子。他不愧是〈魔王〉的嫡傳弟子,在馬加錫亞死後,被世人譽為最有可能成為魔王的人物。隻不過……」


    米夏埃爾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臉上浮現一抹苦笑。


    「這家夥的個性……應該說腦袋似乎有點問題,結果無法成為〈魔王〉。」


    「嗯?就算是真的好了,為什麽他直到現在才殺害〈魔王〉?」


    如果他是因為無法成為魔王而懷恨在心,早在半年前就該行動了。


    米夏埃爾聳聳肩膀。


    「天曉得。他大概是好久沒出來透透氣,這才發現很多事情都已經結束了,結果因此而大發雷霆吧?這個理由有點莫名其妙就是了。反正沒有人知道那家夥在想些什麽。」


    他說到這裏又雙手一拍,似乎想起了什麽。


    「啊,對了。聽說德卡拉比亞好像自稱是《魔王殺手》。」


    薩岡搖頭苦笑。


    「好大的口氣。」


    目前薩岡雖然想出對抗〈魔王〉的策略,卻尚未落實為真正擊斃〈魔王〉的手段。沒想到居然有人以《魔王殺手》自居,可真是了不起。


    不過薩岡也從這句話推測出幾件事。


    「原來如此。你特地跑來告訴我的原因,代表我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涅菲的身體微微一震。


    「薩岡大人……」


    「不必擔心,涅菲。如果那家夥真的打倒了〈魔王〉,反而是值得高興的事情。畢竟對方特地跑來讓我見識打倒魔王的方法。」


    米夏埃爾有些吃驚。


    「你倒是很有自信,就怕你重重跌上一跤。」


    「之前我已經說過了,我要將十二名〈魔王〉悉數殲滅。既然有人有打倒〈魔王〉的方法,衝著我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為了這點小事驚慌失措的魔王,是無法打倒〈魔王〉的。」


    說到這裏,薩岡瞪著眼前的米夏埃爾。


    「讓那個《魔王殺手》跟我正麵衝突,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同時除去兩個〈魔王〉的位置,這就是教會打的主意吧?」


    「什麽?這個嘛,那幾個樞機卿老頭應該沒這個意思吧?」


    「你的語氣似乎不是這麽回事。」


    米夏埃爾微微苦笑。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不過薩岡這個〈魔王〉已經足以左右教會與魔術師之間的勢力均衡。一旦你死了,教會的立場勢必會偏向討伐魔術師。到時候你覺得會怎樣?」


    「教會應該會很高興。」


    「純粹以數字來考量的那些人或許如此,不過我可不想這樣。若演變到那個局麵,到時候一定會死一堆人,聖騎士長的工作也會大幅增加。誠如所見,我是個能混就混的米蟲,完全不希望現在的勢力均衡遭到破壞。」


    這個人確實是米蟲沒錯。


    ——既然他是米蟲,難保不會假扮自己人之後,再從對方背後捅上一刀。畢竟這種手段比較輕鬆。


    可以相信他說的話,卻不能相信他這個人。


    於是薩岡點點頭,內心依然保持警戒。


    「也罷,我會好好思考該怎麽解決他的。」


    「哦?你還挺好溝通的嘛。」


    「對方若要過來這裏,應該會搭乘船隻才對。到時候就可以把你這個礙事的家夥趕走了。」


    薩岡的語氣十分認真,米夏埃爾頓時無言。


    「……算、算了,反正我話已經帶到了。」


    於是米夏埃爾帶著疲憊不堪的神情離去。


    涅菲勾起薩岡的小指,臉上露出有些顧忌、又難掩內心不安的神情。


    「薩岡大人……」


    「我說過了,不必擔心。」


    薩岡溫柔地撫摸涅菲的臉頰,涅菲也傾身倚靠著薩岡的肩膀。


    之後她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個……薩岡大人和米夏埃爾大人該不會以前就認識了吧?你們雖然看起來不像朋友,感覺卻對彼此滿熟悉的。」


    「唔……該怎麽解釋才好呢?我們隻是認識而已,一點都不熟。事實上我完全不想跟他扯上關係。」


    ——真要說的話,在這裏就把他解決掉,應該會省下不少的麻煩。


    不過目前大家正在度假。自己如此,其他部下以及榭絲緹她們也一樣。若在這個時候暴露米夏埃爾的真實身份,大家就開心不起來了。


    所以薩岡不會出手,也隻能先哄哄涅菲。


    隻見涅菲的尖耳朵微微一抖,輕輕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否對薩岡的這層顧慮有所體會。


    「是,薩岡大人說得沒錯。」


    就在兩人準備並肩而行的時候——


    涅菲的尖耳突然大幅一顫。


    「怎麽啦?」


    「……?薩岡大人,您有沒有聽到什麽?」


    「嗯……?我什麽也沒聽見。」


    於是薩岡利用魔術強化聽覺,結果聽到了在森林中來回奔走搜集食材的聖騎士,以及巴爾巴洛士的說話聲,倒是沒有什麽其他可疑的聲音。


    ——不過涅菲都這麽說了。


    或許真的接收到了薩岡聽不見、精靈之類的生物所發出來的聲音吧。


    再加上米夏埃爾也提出了警告,說不定不速之客已經出現了。於是薩岡警戒四周的同時詢問。


    「你聽到了什麽?」


    「……好像是說話聲……——!」


    涅菲雙手貼著耳朵閉上眼睛之後,倒抽一口冷氣。


    「不好了!薩岡大人!這是求救的聲音!」


    「唔……」


    該不會是一起來到這座島上的哪個人受傷了吧?


    若真如此,為什麽薩岡聽不見?這點雖然啟人疑竇,但還是先請涅菲追蹤聲音的方向吧。


    兩人沿著沙灘一路前進,來到一處海灣。海灣的頂點形成一個山洞,黑暗在此張大了嘴。薩岡來到這裏之後,也發現聲音的主人是誰了。


    「這是——艾謝拉?」


    如今躺在薩岡眼前的,是曾經與他敵對的吸血鬼。


    ◇


    少女的打扮就跟薩岡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卻多了一些狼狽。


    她身上布滿荷葉邊的黑色洋裝破破爛爛的,金發也被海水打濕。雙唇微微張開,露出尖銳的獠牙。海灣洞穴中的少女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令人懷疑她到底還有沒有呼吸——雖然她是活死人。


    即使如此,她手中依然牢牢地握著到處都是補丁的詭異玩偶。


    ——她似乎大戰了一場……是跟米夏埃爾嗎?不對,情況看起來不像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少女的腳踝被埋入沙中,顯然已經躺在這裏好一段時間了。應該是漲潮的時候,海水上升到腳踝的高度吧。而且她身上沒有被長劍所傷的痕跡。


    涅菲倒抽了一口氣。


    「她……死了嗎?」


    「不。她是活死人,本來就不是活人。不過既然身體殘留了下來,代表她還在這裏。」


    而薩岡壓低了音量。


    ——她已經沒救了,難逃消失的命運。


    活死人沒有『死亡』的概念,然而失去容器之後,活死人就會跟著消失。大概要等上數十年甚至數百年,才能再度出現於這個世界。


    然而明知她不是生物,涅菲還是無法坐視不管。


    「振作一點!」


    涅菲輕輕抱起艾謝拉,小心翼翼地讓她靠在自己腿上,像是在對待快要壞掉的洋娃娃。接著又拍掉她手腳上的泥沙,輕觸她的前額。


    結果涅菲的表情十分僵硬。


    「沒有治愈?為什麽?」


    「魔法對這家夥無效吧。之前已經說過了,夜之一族是被屏除在生死循環之外的存在。涅菲使用的魔法源自精靈,精靈又是掌管生命循環的存在,兩者力量的屬性剛好相反,所以才無法互相幹涉。」


    神靈魔法或許有效,不過連薩岡都還不了解其構造,不想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嗚……」


    涅菲的魔法雖然無效,但被她抱起來之後,艾謝拉發出低聲呻吟。


    「哥、哥哥……」


    沒想到從她口中吐出了這兩個字。


    ——不知道是在什麽時代,原來這家夥也是有親人的。


    成為活死人,意味著與這個世界隔絕。畢竟活死人無法與其他人享有同樣的壽命。


    ……然而關於這點,魔術師也差不多就是了。隻是沒想到她都成了這副模樣,竟然還是不忘說出這個稱謂。


    ——明明是夜之一族,卻還保有人類的習性。


    薩岡也沒有批評他人的資格,事實上有資格批評的人並不存在於這裏。


    「薩岡大人……」


    涅菲以眼神詢問薩岡是否真的救不了艾謝拉,薩岡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


    ——事實上我反而比較希望她就這樣消失。


    涅菲似乎不覺得艾謝拉是個壞人,不過造成法兒失控的原因,應該就是艾謝拉沒錯。隻要對自己以及周遭旁人造成傷害,薩岡向來遵從格殺勿論的原則。


    「不過我也想問問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薩岡如此低語之後,以魔力劃破自己的手腕。


    鮮血理所當然地噴濺出來。


    「薩岡大人?」


    「誠如吸血鬼的稱號,這家夥是從他人的血液當中獲取生命力,才得以存活於這個世界。想要救她的話,隻能喂食她鮮血。」


    這裏所說的生命力,與生物的生命力不盡相同。


    具有生命的生物是借由在這個世界奪取生命力的行為,成為存在於這個世界的食糧。因此生命力也可以視為補充存在期限的媒介,畢竟活死人甚至連呼吸或是進食都不需要。


    然而薩岡不願意動用涅菲的鮮血。不管是用什麽方法,抽取血液一定會造成傷害,也會感到疼痛。


    而且〈魔王〉的血液也是最高級的媒介,能夠借此得到高出一般人好幾百倍的力量。


    ——流卡翁好像有『贈鹽給敵方』的說法,我送上的可是宮廷料理等級的豪華全餐。


    薩岡將手腕移動到艾謝拉的嘴邊,讓她喝下自己的血液。


    「嗯啊……啊……呼……」


    喘著氣的艾謝拉睜開雙眼。


    接著又貪婪地撲向薩岡的手腕。


    插圖p155


    「喂,不要咬人。」


    眼見少女的獠牙都露出來了,薩岡連忙將手指插入她口中。


    「啊嘎……?嗚咕……」


    血液趁著嘴巴閉不起來的時候流入少女口中,艾謝拉的身體頓時顫抖不已。


    即使她杏眼圓睜、淚水直流,依然抗拒不了吸血的衝動。艾謝拉拚命伸長舌頭,試圖舔食薩岡的血液。她血紅色的舌頭接觸薩岡的傷口,又痛又癢的觸感讓他頓時臉上一熱。


    ——感覺好像做了什麽壞事。


    在一旁觀看的涅菲也感到很難為情,伸出雙手捂住臉龐……不過她還是透過指尖縫隙,瞧得一清二楚。


    等到纏著薩岡不放的雙手恢複力氣之後,薩岡立刻抵住她的臉龐往後一推。


    「夠了嗎?放手!」


    「啊……呼……咳咳、咳……」


    艾謝拉蹲下來拚命咳嗽,結果就這樣倒下。被嗆到固然是個原因,不過她太虛弱了,無法立刻恢複精神。


    不管怎樣,她總算是保住一命——這種表現方式恰當嗎?真是傷腦筋。


    「薩岡大人!」


    薩岡恨不得立刻展開訊問,不過艾謝拉短時間之內應該是無法說話。


    涅菲顧不得自己也會染上血跡,連忙壓住薩岡的手腕進行止血。之後也立刻施展治愈魔法。


    其實這種小傷可以利用魔術再生,但既然妻子都這麽賣命了,薩岡也沒多說什麽,就隨她去吧。


    「對不起,都怪我亂出主意……」


    「用不著道歉,涅菲。雖然我沒有出手拯救的理由,但這家夥也並非致之於死地不可的禍害。」


    涅菲露出無奈的苦笑。


    「其實我應該知道薩岡大人是這樣的人才對。」


    「唔……」


    雖然薩岡不太願意去思考這個問題,不過在沒必要開殺戒的情況下,他確實比較傾向動手救人。


    ——魔術師居然會救人,這真是太可笑了。


    而且救了人之後,也未必會受到感謝……不,自己最近好像有種經常受到感謝的感覺。


    ——隻能說這幾個月的情況變化太快了。


    因為他遇見了最愛的少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回想起那段過去的同時,薩岡發現涅菲一直注視著自己的手。治療應該已經告一段落了。


    「涅菲,已經沒事了。」


    涅菲依然動也不動地凝視著薩岡的手,仿佛沒聽見他說話。滿手都是鮮血的畫麵,照理說應該不怎麽賞心悅目才對。


    可是涅菲仍注視著薩岡的手,然後——


    「啊姆!」


    也不知道涅菲在想些什麽,她居然一口咬住薩岡的手指。


    雖說是一口咬住,她卻沒用上牙齒,結果就變成含著吸吮的狀態。


    「涅、涅涅涅涅涅菲?你在做什麽?」


    薩岡的語氣夾雜著困惑,涅菲這才清醒了過來。隻見她羞紅了雙頰,嘴巴離開手指。


    「對、對不起,一個不小心……」


    ——一個不小心就含住手指?


    何況薩岡還沒洗手,髒得很呢。


    強忍著飛快的心跳,薩岡小心翼翼地詢問。


    「到、到底是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事嗎?」


    至少平常的涅菲不會這麽做。


    涅菲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隻好捂著臉蹲了下來,不過還是怯生生地開口。


    「不、不是這樣!我沒有這個意思……」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明明什麽都不知道,薩岡還是拚命點頭。


    結果涅菲以極度羞恥的語氣幽幽開口。


    「那個、人家看到艾謝拉小姐舔著薩岡大人的手,就突然產生一種類似悲哀,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感覺……當初拜托薩岡大人拯救艾謝拉小姐的人,明明就是我……」


    薩岡做了個深呼吸,試著整理思緒。


    ——唔,這就是所謂的吃醋……是吧?實在太可愛了。


    被艾謝拉舔手之後,薩岡確實也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意思是在一旁觀看的涅菲也一樣囉?


    「先、先把血跡洗掉再說吧,涅菲。」


    涅菲由於吸吮薩岡的手指,結果臉上沾到了血跡。為了掩飾內心的尷尬,她連忙以海水洗臉,血跡很快就消失了。


    之後涅菲粉頸低垂,雙頰紅得像要冒出火來。


    「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


    「別放在心上。」


    話才剛說完,薩岡將手伸到涅菲麵前。


    「呃?薩岡大人……?」


    「對不起,不該打斷你的,繼續吧。」


    ——應該說感覺其實滿舒服的。


    薩岡沒料到涅菲居然會像那樣吃醋,因此想要多看這樣的她幾眼。


    「可、可是……可是……」


    「放心吧。血跡已經洗掉了,你愛怎樣就怎樣。」


    涅菲才剛做出吸吮的行為,應該不好拒絕吧。不過就算薩岡做出再無理的要求,涅菲也從未拒絕就是了。


    涅菲碧綠的瞳孔轉來轉去,流露出疑惑的眼神。就在薩岡打量著涅菲的時候,一陣輕笑傳入薩岡耳中。


    「就別再捉弄純真的少女了,銀眼之王。」


    原來是艾謝拉。她看起來終於恢複了理智,如今正倚靠在海灣的岩石上,笑得十分開懷。


    ——嘖,幾乎忘了她的存在。


    真是礙事的家夥。


    艾謝拉的臉色有些萎靡,不過還是掩嘴而笑。


    「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呢?銀眼之王。」


    「不需要。你們這些活死人不適用死亡的概念,沒有什麽救不救的問題。」


    聽薩岡這麽一說,艾謝拉頓時睜大了眼睛,似乎頗感意外。


    「夜之一族也是會『死亡』的。否則世界早就被夜之一族所占據,也不會被教會驅逐了。」


    艾謝拉如此表示之後,指向自己的胸口。


    「夜之一族原本也是有生命的人。即使肉體不滅,靈魂也有大限。我們的靈魂就像是不再流動的水。」


    「哼,你今天倒是特別多話。」


    「這就代表情況真的很險惡。我本來想打算默默地消失,沒想到居然又遇上了銀眼之王。」


    「我倒是有點懷疑這是不是你刻意布下的局呢。」


    「嘻嘻嘻……說不定喔,銀眼之王。」


    艾謝拉看起來相當虛弱,完全沒有以前令人望之生畏的感覺。


    ——看來她的情況真的很不好。


    於是薩岡指著涅菲。


    「要謝就謝她吧,我完全沒有要救你的意思。」


    「嗯,這點我知道。不過你還是出手拯救了我,真的是一點都沒變……還有你也一樣。」


    這個少女一直將薩岡當成『銀眼之王』,不過這次她也向涅菲說出同樣的話。


    薩岡還是不覺得彼此有過數麵之緣,但這個少女到底看過什麽?又把自己當成了什麽人?薩岡突然對此產生了一點興趣。


    於是薩岡俯視眼前的艾謝拉。


    「我有很多事想問你。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就請你老實回答吧。」


    「嘻嘻,這可不行。秘密是提升少女魅力的最強裝飾品,你怎麽可以揭穿人家的秘密呢?」


    「我沒有閑工夫陪你說笑話。」


    方才薩岡跟涅菲之間的氣氛,眼看就要漸入佳境。


    ——順利的話,跟涅菲接吻絕對不成問題!


    相較之下,米夏埃爾口中那個叫做德卡拉比亞的人,或是艾謝拉這家夥,根本就一點都不重要。


    因此薩岡以恫嚇的語氣展開質問。


    「你的目的為何?那時對法兒做了什麽?又是誰把你弄成這樣?快回答!」


    「嘻嘻……你一次問這麽多問題,叫人家怎麽回答?不過銀眼之王於我有恩,不回答可就說不過去了。怎麽辦才好呢?」


    艾謝拉露出怡然自得的笑容,不過緊抱玩偶的雙手卻是微微顫抖。


    ——這家夥居然也會害怕?她不是夜之一族嗎?


    涅菲輕輕握著薩岡的手臂,她似乎也看出來艾謝拉在顫抖。


    「薩岡大人,艾謝拉大人身上有傷,跟她說話的時候不要這麽凶。」


    「唔……」


    經涅菲這麽提醒,薩岡頓時覺得自己確實是過分了點。


    艾謝拉仰望著薩岡和涅菲,不知為何露出懷念的神情。


    「兩位的感情還是這麽好,有點讓人嫉妒呢。」


    艾謝拉口中雖然說著嫉妒,眼神卻異常平靜。


    ——我對這種眼神有點印象……對了,這就是歐利昂注視著涅菲的眼神。


    大概像是母親看孩子的那種眼神吧。薩岡沒有類似的體驗,卻不認為那種眼神有什麽惡意成分。


    於是艾謝拉豎起食指。


    「不如這樣吧,我願意老實回答銀眼之王一個問題。」


    「你有什麽本錢跟我討價還價?」


    「這不是討價還價,而是請求。就我所知,銀眼之王是個慈悲為懷的人,不會拒絕弱者的請求。」


    「虧你還有臉這麽說。」


    連成人化之後的法兒都難以趕盡殺絕的吸血鬼,憑什麽說出那種話?看到她的臉皮厚成這樣,薩岡甚至懷疑她先前顫抖的雙手隻是一種演技。


    ——不過艾謝拉在這種情況下依然麵色不改,隻能說真不愧是夜之一族。


    明明她已經非常虛弱,甚至連開口說話都很勉強了,居然還敢主動提出交涉。這種一身是膽的作風,著實令人肅然起敬。


    「好,可以,我就答應你。不過你可不能漫天扯謊或是故弄玄虛。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的意思才對。」


    即使夜之一族沒有所謂死亡的概念,也不是沒有讓他們感到痛苦的方法。薩岡城的前任城主尤其深諳此道。既然薩岡接收了所有知識,當然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薩岡隻是不想在涅菲麵前這麽做而已,並不代表他做不到。


    艾謝拉此時此刻的背叛,絕對足以構成薩岡付諸實行的理由。


    於是她露出挑釁意味十足的笑容。


    「當然明白。我也相信銀眼之王一定會針對所有事情,提出直搗核心的問題。」


    都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艾謝拉依然不忘挑釁。


    ——然而自己隻能提出一個問題,而這問題必須囊括所有疑問,確實頗有難度。


    艾謝拉的目的、曾經跟誰交手、知道了哪些事,以及之前又發生了什麽。薩岡隻掌握了片段的情報,完全無法將其連結起來。


    他甚至認定這名少女是基於一時興起而引發事件,這樣反而還比較合乎常理。


    ——既然如此,詢問這家夥的過去似乎比較有利。


    薩岡心念一轉,腦中浮現出一組字匯。


    「嗯,那我就問了。」


    「請便,盡管問吧。」


    薩岡直視眼前的艾謝拉,不讓她有機會遁逃之後,這才說出問題。


    「阿撒茲勒到底是什麽?」


    薩岡這句話令艾謝拉的表情為之結凍。


    她表現出來的情感是憤怒、是焦躁、是悲歎、是絕望。


    那張難掩內心動搖的表情,或許這才是這名少女的真麵目。


    於是艾謝拉緊抱著玩偶低下頭去。


    「真是傷腦筋。什麽不好問,偏偏問這個。真不愧是目光如炬的銀眼之王。」


    看來薩岡的問題似乎正中紅心。


    「廢話少說,快回答!」


    經薩岡這麽一催促,艾謝拉搖了搖頭。


    「……我無法回答。」


    「喂,你別耍我!」


    艾謝拉提出條件,薩岡也接受了。如果她反悔的話,等於是撕毀跟〈魔王〉之間的契約。


    若艾謝拉真的以為薩岡是個老好人,恐怕隻能詛咒自己的愚蠢了。


    不管艾謝拉是不是夜之一族或活死人,〈魔王〉都會讓她付出代價。


    然而她的眼神卻沒有絲毫的愚昧,而是抱著必死決心的堅定意誌。


    「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無法回答。」


    艾謝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薩岡,仿佛在傳達她就隻能說這麽多的訊息。


    ——嗯,要我動腦筋的意思嗎?


    艾謝拉應該不是認為可以借故逃避問題,才做出這種莫名其妙的回答。


    也就是說,她真的有不能說的原因。


    不是因為她泄漏秘密之後會造成其他人的麻煩,或者是讓自己陷入險境的關係,問題顯然沒那麽單純。


    ——不過我做了那麽多次的調查,卻依然無法鎖定阿撒茲勒這個名字到底代表了什麽意義,這也是相當怪異的事情。


    薩岡從他在精靈的故鄉所取得的手劄當中,推斷這是第十三把聖劍的名字。然而第十三把聖劍並不存在於教會,反而有個同名的組織。再加上艾謝拉似乎將阿撒茲勒當成某個人的名字。


    為了匯整內心的想法,薩岡提出問題。


    「這跟教會有個以〈阿撒茲勒〉命名的組織,不承認是第十三把聖劍的做法是否有關?」


    「…………」


    艾謝拉並未回答。


    ——這也是『無法回答』的問題嗎?


    若不是取得精靈故鄉的手劄,薩岡也不會知道這個名字。光是教會的地下組織,不會引起薩岡的關心。


    ——不,難道就是這麽回事?


    說不定教會也跟薩岡一樣,不知道這個名字代表了什麽意義?


    雖然不太可能,不過教會擁有聖書,也有一脈相承的曆史文獻。如果連教會都沒有留下任何記載呢?


    也就是說,教會並非不承認這是聖劍的名字,而是根本不知道這就是聖劍?


    ——阿撒茲勒的存在,在世界的記錄裏遭到如此徹底的抹煞?


    若真如此,薩岡也能理解艾謝拉為何『無法回答』。


    不管怎樣,就算他再怎麽逼問,也無法從艾謝拉口中得到答案,所以該怎麽做才好?


    薩岡尋思片刻之後,接下來這麽提問。


    「如果我想知道答案,應該要怎麽做?」


    「——!」


    艾謝拉的身體微微一震。


    「嗯,可以回答是吧?」


    「……無論如何都想知道?」


    薩岡總覺得這是他必須麵對的事件。既然如此,必須在了解〈阿撒茲勒〉之前先取得相關情報。


    薩岡點點頭,於是艾謝拉歎了口氣,似乎難掩內心的痛苦。


    接著她又以祈求的語氣開口說道。


    「就算求你不要追究下去,也是徒勞無功吧?」


    「多此一問。」


    「……好,我知道了。」


    艾謝拉的語氣流露出些許懺悔。


    「追蹤某個男人的足跡即可。他的一生,就是在跟『這個』的戰鬥之中度過的。」


    「某個男人……?是誰?」


    「不知道他在銀眼之王麵前以什麽名字自稱,不過你們應該已經見過麵才對。」


    「……?是我認識的人?」


    薩岡的交友圈並不廣闊,真正熟識的人更是寥寥無幾。隻是從艾謝拉的口氣來判斷,對方似乎是名魔術師。


    隻見艾謝拉閉上雙眼搜尋記憶,娓娓道出名字。


    「——馬克——他在你的麵前,一定是使用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讓薩岡臉色大變。


    ——為什麽那家夥的名字會出現在這裏?


    當薩岡還是個孤兒的時候,以兄長的姿態照顧薩岡的少年。不過在戈梅利他們的惡作劇之下,薩岡才在事隔多年後想起這號人物。


    看到薩岡的反應,艾謝拉露出悲愴的微笑。


    「原來如此,你們果然已經見過麵了。」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出現那個家夥的名字?」


    艾謝拉搖搖頭。


    「他在你的麵前,一定是個普通的少年吧?那個人應該也希望你忘了一切,把他當成普通少年才對。」


    「你沒有回答問題!」


    「薩岡大人!請冷靜一點!」


    薩岡提高了音量,涅菲看不下去,立刻抱住他的手臂。


    感受到稍嫌急促的心跳,薩岡這才閉上嘴巴。


    注視著這一幕的艾謝拉將手伸進玩偶之中。玩偶背後似乎有個口袋,艾謝拉一陣掏摸,不知道拿出什麽。


    「我必須給你個忠告,你已經沿著那個人的足跡一路走到了這裏。之前所發生的事情,例如龍女受到詛咒、遇見兩個〈魔王〉、將聖劍納入掌中,恐怕連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都包括在內。」


    艾謝拉說話的同時,將某個東西塞進薩岡手中。


    「隻不過,如果是不知其中含意的『現在』,還是來得及回頭的。往後還是可以享受你所得到的幸福,所以請你不要再繼續追尋秘密了。」


    艾謝拉的手才剛離開,身體便開始瓦解。


    「喂,等一下!沿著那個人的足跡是什麽意思!回答我!」


    薩岡的呐喊徒勞無功,艾謝拉的身體化作無數蝙蝠,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是薩岡張開手掌。


    他掌中握著一副陳舊的圓框眼鏡。


    薩岡回憶中的那個少年,就是戴著這副眼鏡。金屬的部分布滿鏽跡,難以折疊,鏡片也有裂痕。


    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副眼鏡為什麽會落入艾謝拉的手中?


    難道那個少年出了什麽事嗎?


    「薩岡大人……」


    涅菲的語氣聽起來十分擔憂,於是薩岡搖了搖頭。


    「……我沒事。隻是突然聽到熟人的名字,稍微吃了一驚。」


    ——要我回頭?


    難道我繼續往前走,會讓涅菲暴露在危險之中?


    可是薩岡搖了搖頭。


    ——既然是命中注定,不管逃到哪裏,遲早都得麵對。


    至少薩岡過去的人生就是如此。


    不過,薩岡心想。


    「我也曾經在哪遇過艾謝拉嗎……?」


    這種記憶並不存在於薩岡腦海。


    不過魔術師總是愛作假。即使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遇見的某人,其真實身份其實是另一個人,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薩岡胸中的不快一直揮之不去,就在他抬頭仰望天空的時候——


    「呀哈哈哈哈!薩岡,找到你了!」


    伴隨著顯然不尋常的叫喚聲,男子從天而降。


    ◇


    「薩岡大人!」


    涅菲發出小小的驚呼。


    從天而降的襲擊者直接賞給薩岡一記飛踢。


    「……我不知道你這個傻瓜是從哪冒出來的,不過我現在的心情相當糟,給我滾吧。」


    薩岡輕輕鬆鬆地單手擋下這一腳。


    「嘻嘻,你以為這樣就擋——?」


    一聲悶響傳來。


    薩岡捏碎了男子的腳踝,隨即手臂往上一抬,將男子當成小石頭丟入海中。


    「嗚啊啊啊啊啊啊!」


    被正在氣頭上的〈魔王〉丟出去,這當然不是鬧著玩的。隻見男子沉入海中……不,應該是彈跳幾次之後飛了出去,就像是在堅硬的地麵上滾動一樣。薩岡頓時憶起自己還是個孤兒的時候打過水漂,感覺大概就像這樣。


    隻要壓力夠大,水甚至可以切斷岩石。能夠宛如撞擊地麵一般在水麵上跳動,意味著被這種高速拋了出去。換成是普通人,即使是魔術師,全身骨頭也早已斷光了。


    當然,這是指普通人的情形。


    「哈!哈!哈!很好,你果然厲害!所謂的最強,就是要這樣才行!」


    結果男子似乎完全沒受到傷害,從水麵上站了起來。


    男子的穿著打扮十分怪異。身上披著已經變成紅黑色的鬥篷,恐怕是從屍體上剝下來的。鬥篷之下的身軀纏繞著類似繃帶的東西,乍看之下就像是無數的『回圈』。


    他雙手戴著格鬥用手甲,雙腳套著皮革製腳甲,重點部位安裝強化用的金屬塊。身形奇瘦無比,幾乎隻剩下皮膚和肌肉而已。


    男子的年紀大概二十幾歲左右。一頭紅發似乎從未修剪,幾乎遮住了他整張臉。從頭發縫隙之中,可以看到深紅色的瞳孔。


    ——這家夥是魔術師……?


    薩岡看不太出來纏繞男子身體的繃帶到底是什麽,不過手甲及長靴倒是附加了硬化與強化肌力的魔術。


    至於比繃帶更詭異的地方,在於遮住男子右半邊臉的眼罩。眼罩縫上鎖鏈以及風格凶惡的金屬小物,數量之多,幾乎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感覺上好像是某種該禁忌的東西。


    ——這個人看了就令人不舒服。


    薩岡毫不掩飾內心的厭惡,於是男子大聲說話。


    「我的名字是德卡拉比亞!今天是來挑戰人稱《魔術師殺手》的〈魔王〉薩岡!」


    聽到對方的自我介紹,薩岡立刻了然於心。


    ——原來如此,這家夥的腦袋果然有問題。


    男子——德卡拉比亞自顧自地大叫後,再度握緊拳頭逼上前來。


    看來德卡拉比亞完全沒受到一絲打擊。現在的薩岡固然沒有長袍跟護身符,也就是說,他完全沒有受到任何的魔術輔助,不過這似乎不是男子做此反應真正的原因。


    看來對方並非搞不清楚狀況,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


    「涅菲,離遠一點。我打算玩真的,到時候可能會波及四周。」


    示意涅菲退下之後,薩岡也擺出迎擊態勢。


    隻是他的左手還握著艾謝拉轉交的圓框眼鏡。


    隻過了幾秒鍾的時間,男子已經逼至薩岡眼前。


    「哈哈哈!接招吧,薩岡!」


    「不要隨便叫我的名字!」


    沒好氣地回應對方之後,薩岡隨意揮出右拳。


    薩岡最擅長的魔術是肉體強化。他這一拳足以粉碎城牆,『吞食』他人的魔術之後,破壞力更是會出現n次方的成長。


    也就是說,一旦被薩岡以十成的力道擊中臉部,即使是魔王,也會當場爆頭。


    德卡拉比亞的臉部,從沒有眼罩的左半邊開始化成碎片消失無蹤——理應如此。


    「——?」


    下一秒鍾,被一拳正中顏麵的人,竟然是薩岡。


    手甲造成沉重的衝擊,鮮血四散飛濺。


    「薩岡大人!」


    涅菲驚呼一聲。


    ——我居然輸了?


    自從薩岡成為魔術師以來,這還是頭一遭。


    有人捱了這一拳之後依然活了下來,例如巴爾巴洛士或是比夫龍,也有人像米夏埃爾那樣擋了下來。可是……


    德卡拉比亞睜大眼睛微微一笑。


    「嘻嘻,你真是個好人。從左邊下手的話,說不定就擊中了呢。」


    「不必放在心上,強者不會專挑弱者的罩門下手。」


    薩岡如此表示之後,高舉拳頭往下一揮。


    「啊哈!為好心的〈魔王〉幹杯!」


    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些什麽的德卡拉比亞也從下往上出拳。


    這時薩岡確實看到了。


    就在薩岡的鐵拳即將命中臉部的時候,德卡拉比亞突然消失了。


    ——不,他是改變了位置!


    麵對薩岡的鐵拳,這個人居然又往前踏出一步,實在是令人吃驚。


    結果德卡拉比亞的拳頭往前伸長一步的距離,變成一拳揮空的薩岡主動迎向德卡拉比亞的拳頭。


    強大的衝擊令薩岡眼前一黑,就像是被自己威力十足的鐵拳打個正著。


    從下而上的衝擊力讓薩岡往後一仰,之後他卻像沒事似地擦拭鼻血。


    「嗯,真厲害。」


    「嘻嘻嘻,你也很厲害!不愧是〈魔王〉——」


    「巴爾巴洛士那家夥總是被這種力道的拳頭修理,居然一點事情都沒有。」


    若有人會以這種力道的拳頭修理自己,薩岡多少也會謹言慎行,稍微收斂一點;然而巴爾巴洛士卻是一點顧忌都沒有。他該不會是被虐待狂吧?薩岡不禁有點擔心。


    就在薩岡打從心底感到佩服的時候,德卡拉比亞的臉色突然一沉。


    「……喂,薩岡!這樣不對吧?」


    於是德卡拉比亞再度發動攻勢。


    薩岡不躲也不閃,正麵接下這一拳。


    德卡拉比亞的言行舉止雖然跟狂人沒什麽兩樣,身體的移動以及出拳的速度卻是既精準又犀利。即使他被人在臉上撒了一把沙子,這個人恐怕也會以拳頭將沙粒全部擊落吧。他的連續攻擊就是這麽精確。


    薩岡的臉部遭到重擊、腹部捱了一拳,他的皮膚爆開、肌肉撕裂,額頭還噴出鮮血。轉眼之間,他的身上出現許多紅黑色的傷口。


    「我特地遠渡重洋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跟你一較高下,可別把我當空氣啊!看著我!看著眼前的德卡拉比亞!看啊!看啊!看啊啊啊啊!」


    不忍卒睹的涅菲以手掩麵,薩岡倒是滿不在乎地睥睨著德卡拉比亞。


    「沒意思!實在沒意思!把我在海上航行的時間還來,薩岡!」


    就在德卡拉比亞揮出必殺鐵拳的瞬間,薩岡伸手揪住他的臉部。


    男人的身高不及薩岡,結果就這樣雙腳懸空,被吊在半空中。


    「嘎、嘎啊!放、放開我!」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技法』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使用這玩意兒的魔術師,不過體重太輕還是沒用。」


    薩岡夾雜著歎息如此表示的時候,身上的傷口幾乎都消失了。


    薩岡一開始吃下的兩拳,確實具備令人眼前一黑的強大威力,不過那是因為直接將〈魔王〉的鐵拳反彈回來的關係。德卡拉比亞本身的拳頭,並不足以打倒薩岡。


    「雖然有出奇製勝的效果,被拆穿之後也不過爾爾。現在這一招連流浪街頭的孤兒也會使用,你居然打算利用這種騙人的招數挑戰〈魔王〉?」


    薩岡的語氣流露些許憐憫。


    在尚未取得這一身力量的孤兒時代,薩岡也曾經學過這種最低限度的防身『技法』。


    薩岡意識到左手的圓框眼鏡。


    沒錯,防身『技法』就是那幾個熱心的少年傳授給他的。


    過去不管遇到怎樣的強敵,薩岡都可以一拳打倒,靠的就是這種擊中目標的技術。


    因此薩岡是這麽認為的。


    「『技法』是隻能以身體當成武器的人,保護自己不受教會或是魔術師傷害的方法。強者不應該從弱者身上奪走這種『技法』,你不覺得羞愧嗎?」


    對於薩岡而言,『技法』是最後也是唯一的手段,用來保護自己不受有錢有勢的人傷害。


    如果魔術師使用『技法』,就好比有錢人搶奪窮人的財產。這種卑鄙的行為不應該受到原諒。


    然而臉部被一把揪住的德卡拉比亞卻開始扭動身體。


    「嘻嘻,原來你還記得啊!」


    德卡拉比亞雙腳勾住薩岡的手臂,將薩岡的手腕扭了過來。接著又以腳踝勾住薩岡的後頸,然後全身一扭,試圖將薩岡拉倒在地上。這是關節技的一種。


    而薩岡卻不為所動。


    「我已經說過了。你太弱了,完全不構成威脅。」


    薩岡高舉被德卡拉比亞勾住的手臂,直接往下一摔。


    「咕嗚!」


    沙灘雖然鬆軟,但後腦勺直接受到撞擊的話,一樣是承受不住。結果德卡拉比亞對手腕的擒抱就這樣被解除了。


    之後,薩岡又將魔力注入揪住德卡拉比亞臉部的右手。


    「魔術師應該以魔術來對決,就像這樣——〈雷槍〉!」


    除了肉體強化之外,薩岡也精通雷係的魔術。尤其這又是以從天而降的落雷長槍將一切化為灰燼、足以跟巴爾巴洛士的〈憤怒之火〉平起平坐的強大魔術。


    ——這麽說來,自己已經好久沒使用普通的魔術了。


    就在薩岡憶起這件事的瞬間——


    「呀哈哈哈!你使用魔術了!」


    一時之間,薩岡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


    薩岡所釋放的〈雷槍〉理應命中德卡拉比亞,卻在一瞬間貫穿了薩岡的身體。


    「咕——啊?」


    迎麵而來的雷槍讓薩岡從右腕到肩膀的部分化成焦炭。右半邊的身軀炭化之後,薩岡不禁跪倒在地。


    ——這家夥難不成是……?


    薩岡驚訝得睜大雙眼,涅菲的囁嚅肯定了他的推測。


    「薩岡大人的魔術,被彈了回來?」


    釋放魔術的瞬間,是魔術師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結果自己的魔術在這個時候反彈回來,根本無從防禦。


    事實上,薩岡一時之間完全站不起來。


    正麵承受〈魔王〉的攻擊,再生速度再快也趕不及嚴重的創傷。


    ——原來如此,所以〈魔王〉才會死在無知的小鬼手上。


    薩岡想起過去也有魔術師死於同樣的招式。如果自己剛剛使用的是〈天磷〉……一想到這裏,他頓時感到毛骨悚然。


    而且使用這麽豪華的魔術,島上的其他人想必都看到了。


    「喂,這家夥是誰?」


    在島上尋找食材的人紛紛趕了過來。


    薩岡目光一掃,全都是聖騎士。這種事情畢竟是他們的專業,判斷與行動的速度之快,著實無從挑剔。


    德卡拉比亞歪著腦袋站了起來。


    「哦——?跑出好多人呢!可以把他們弄壞嗎?可以吧?好,全部弄壞吧!我最會弄壞東西了,嘿嘿嘿嘿嘿!」


    德卡拉比亞環視從森林中跑出來的眾人,同時舔了舔嘴唇。


    就在這個時候——


    「——真巧,我也很會弄壞東西呢。」


    黑花緊緊貼在德卡拉比亞的身後,手中握著兩把出鞘的短劍。


    「——?」


    德卡拉比亞有所反應的時候,黑花已經揮出手中的短劍。


    驚慌之餘,德卡拉比亞往後一跳,不過右手已經離開了身體。從下而上的斬擊就像是死神的鐮刀,砍斷了他的右手。


    「——嘎啊啊啊啊!」


    「最後一擊。」


    短劍一翻,黑花沒有絲毫猶豫,打算取下德卡拉比亞的首級。


    然而她卻被薩岡製止了動作。


    「住手,黑花!」


    「啊——?」


    雖然慢了半拍,不過黑花也發現了。隻見她試圖收勢,卻還是遲了一步。


    「咕啊啊啊啊——騙你的啦。」


    「嗚咕……」


    德卡拉比亞的右手扣住黑花的脖子。


    他原先的手臂被切斷之後,立刻從斷麵生出新的手臂。


    貓妖精雖然具備高度的魔力,卻不是力量強大的種族。黑花纖細的脖子被緊緊勒住之後,幾乎快要斷成兩截,臉色更是逐漸發黑。


    「喔喔,是貓耶,我還是第一次摸貓呢。好細的脖子啊,要折斷嗎?還是要捏碎呢?啊,看著她直到斷氣或許也很有趣……啊,好痛好痛。」


    黑花的脖子雖然被勒住,手中的短劍還是精確命中要害,不過德卡拉比亞絲毫不為所動。


    ——他所有的『回圈』都用在回複以及強化嗎?


    所以他剛才被切斷的手臂才能在一瞬間複原。單就回複力而言,顯然在〈魔王〉之上。


    德卡拉比亞的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笑容。


    「貓咪不是寵物嗎?可是既不親人又不可愛,幹脆殺掉算了。」


    ——不行!


    薩岡立刻站了起來,卻有道人影比薩岡更快,宛如閃電一般衝了上去。


    「發光吧!聖劍〈亞茲拉爾〉!」


    電光一閃之後,德卡拉比亞的臉上出現一道傷痕。


    「——危險!」


    德卡拉比亞立刻往後一跳,結果扣住黑花脖子的右手再度被切斷。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咳嗽之後,黑花倒在地上。


    擋在她麵前的人,正是榭絲緹。


    「抱歉,黑花小姐。我去拿東西,結果遲到了。」


    榭絲緹手中的武器是聖劍。看來她察覺到德卡拉比亞的襲擊,所以跑回去拿聖劍過來。她的表情雖然平靜,呼吸卻十分急促。


    至於德卡拉比亞則是逃到半空中,捂著被砍斷的手臂。


    「好痛、好痛!啊哈哈!很好,愈來愈好玩了!」


    聖劍所造成的傷口好像無法再生,不過他看起來似乎頗為興奮。


    「這家夥有毛病嗎……?」


    德卡拉比亞的模樣著實嚇人,榭絲緹不禁退了幾步。


    就在這個時候——


    有個重物掉在德卡拉比亞的腳邊。


    「啊?」


    縫滿鎖鏈以及金屬器具的重物,正是德卡拉比亞的眼罩。大概是榭絲緹先前的攻擊剛好削到他的右臉吧。


    在場眾人的視線,自然集中在德卡拉比亞先前被眼罩所遮住的麵孔。


    「那是什麽……?」


    語帶疑惑的人,應該是榭絲緹吧。


    德卡拉比亞獲得解放的右眼靈活地轉了轉。


    隱藏在他眼罩之下的,是銀色的瞳孔。


    這下子薩岡也變了臉色。


    ——那眼睛是怎麽回事?


    瞳孔的顏色跟薩岡一樣,眼球卻流露出難以言喻的不快。那恐怕不是他與生俱來的器官,而是義眼之類的東西吧。而且最重要的是——


    ——居然將那種被詛咒的眼球嵌入體內,這家夥有病嗎?


    事實上,他看起來就不怎麽正常。


    銀色義眼夾帶著令薩岡惡心作嘔的可怕詛咒。


    半個月之前,薩岡與法兒中了〈魔王〉和巨龍的詛咒。單就強度而言,雖然遠遠不及當初的詛咒,然而這隻義眼的詛咒卻呈現漆黑的顏色,仿佛是經過長時間——恐怕長達好幾百年的歲月累積而成的產物。


    而且被詛咒的義眼,如今正溢出令人為之屏息的強大魔力。


    德卡拉比亞捂著右眼歎了口氣。


    「……嘖,真是掃興。喂,女人!那隻貓咪也是薩岡的朋友吧?決定了,就從你們開始下手!不想死的話就快點逃命,拚死抵抗到底吧!哈哈哈哈哈!」


    留下瘋狂的笑聲之後,德卡拉比亞一拳打在地上。厚重的沙塵頓時高高揚起,遮蔽眾人的視線。


    「喝!」


    榭絲緹聖劍一揮,撕裂了半空中的沙塵,卻已經看不到那個狂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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