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清風緩緩地從他的眉宇間拂過,宛若一隻無形而柔軟的大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發絲。


    他撚著訣,搖身一變,化作一隻身體直徑不到一寸的蚊蟲,大搖大擺地往獅駝洞的方向飛去。


    巡山的妖兵在一些低級將校的帶領下,依然在井然有序地巡弋,每一雙大小不一的眼睛都警惕地環視著四周,目光森冷而鋒銳。


    六耳獼猴甚至聽到了鎧甲上鱗片碰撞的鏗鏘之聲。


    但卻沒有一個妖兵注意到他。


    沒有人,會在意一隻偶然間從自己眼前飛過的蒼蠅,或是從自己耳邊掠過的一隻蚊子。


    這樣渺小的生物,在山野之中,實在是太常見了,太普通了,有的時候甚至輕輕一拍手就能打死好幾隻。


    所以,看著六耳獼猴變成的蚊子從他們麵前飛過,那些妖兵妖將自然是見怪不怪。


    根本無奇,何來怪哉?


    這潑猴沒有像以前那樣,直接提起那根哭喪棒到妖怪的洞府前砸門叫陣,而是先把自己變成一隻蚊子,以隱蔽的手法探查妖怪的虛實,智謀較之從前增長了不少,心性也沉穩了許多,若是這一路上他能心無旁鷲,一心向佛,他日到達靈山,必定能成就正果,成為我佛門一大助力。”漂浮在雲端之上,以隱身法隱匿身形的觀音不由得欣慰地笑了。


    好生保護他去,那時功成歸極樂,汝亦坐蓮台。”昔日真假美猴王之時,靈山之上,如來當著一眾佛陀菩薩的麵對孫悟空說出的那句話,驟然間在觀音腦海中響起,宛如魔音。


    如來那意味深長的目光,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更是讓她如觸電般心神一顫。


    汝亦坐蓮台,蓮台為何物?乃佛陀菩薩地位所象征之物,羅漢和使者,是沒有資格坐蓮台的!


    如來的言下之意,就是隻要這猴子能夠護送唐僧安全到達靈山,便授予菩薩,甚至是佛陀之位!


    一陣悶雷在腦海中炸響,一種不詳的預感也在同一時刻湧上心頭。


    若是隻封菩薩,那還好說,若是授予佛陀之位,那豈不是說,這猴子的地位,會淩駕於我之上,每一尊佛陀在靈山的地位都非同小可,這猴子一旦成佛,如來很可能會傳授他獨特的修行法門,讓他的修為一日千裏。


    到了那時,就連修為,都會遠高於我。


    如果這猴子還是如之前那般,行事草率,有勇無謀,觀音倒是不必太過憂慮,那樣的莽漢,如來不會賞識,就算封了佛,也隻能終年端坐於冰冷的蓮台之上,念誦佛經的份,根本無法威脅到她觀自在菩薩的地位。


    可是現在,這猴子所表現出來的沉著與睿智,卻是連她都刮目相看,而那端坐在九品蓮台之上的如來,或許從一開始就想著將其收於麾下,當作心腹栽培。


    自己在西行一路上,不僅對這猴子頤指氣使,還教唐僧用那要命的緊箍咒折磨於他,雖然這緊箍咒乃如來傳授於我,但這猴子必定會將這筆賬記在我的頭上,他日靈山封佛,憑這猴子錙銖必報的性情,必然會借著如來的恩寵發難於我,即使這猴子寬宏大量,不計前嫌,我也未必再受如來待見。”


    想到這裏,觀音仿佛被一根冰冷的棱錐當胸刺入,一顆心立時霜凍到了冰點。


    她明顯地感到,這些年來,如來對她冷淡了許多,甚至百般刁難於她。


    取經一事,看似有驚無險,但作為總督導的她,卻是要長袖善舞,溝通交好各方勢力,一些貌似簡單的事情,若是力度沒有把握好,方寸沒有拿捏到位的話,很可能會使得本就有嫌隙的佛道兩家徹底撕破臉,進而導致一場曠古絕今,血流成河的大戰。


    若真發生了那樣的事,她這個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自然會被如來扔出去成為平息眾怒的替罪羊。


    總而言之,關於取經一事,如來於她的態度就是有功不賞,有罪必罰,事成之後,還要扶持這隻心中對她或多或少懷有怨憤的猴子壓製於她。


    想到這裏,觀音心頭涼意更盛,手中的楊柳隨風輕輕顫動起來,目光也變得幽怨而凝重。


    或許,自己這些年,的確是有些太過招搖了吧?


    一千五百餘年前,三教大會萬仙陣之後,接引、準提、太上、元始四聖在澠池設宴慶賀勝利,款待眾仙,如來,也就是那時的接引道人,趁機在筵席之上大肆宣講西方教經義,當時自感在封神大戰中殺孽太重,一心想行善積德,拯救蒼生的她自以為找到了普度眾生的真理,於是,在筵席結束之後,便毫不猶豫地投入了西方教接引的麾下。


    自此之後,她便在凡世中救苦救難,廣施仁德,使得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之名遍及四大部洲,許多目不識丁的鄉野村夫在危難之時,都會雙手合十,默默地念叨“南無觀世音菩薩”


    但知道她觀世音菩薩的百姓之中,卻未必都知道,佛界的治世之尊是如來。


    功高震主,必受上位之人猜忌冷落,甚至會被除之而後快,凡間帝王尚且諳熟此道,這自詡慈悲為懷的如來的心並不比凡間任何一位帝王寬廣仁慈。


    況且,自己不僅在名頭上壓過了他,還吸收了不少本應為他所有的香火願力,但是這南瞻部洲,觀音像的數量就要比如來的佛像多上許多,這怎能讓如來不對她心生怨恨。


    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呢?”觀音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力讓自己心神平複,雙眸所有所思地望著獅駝洞的方向,腳下的祥雲,也緩緩地向前飄動了起來。


    她在沉思,在料想。


    若是,我袖手旁觀,任憑那猴子被三妖重創,甚至在關鍵的時刻暗下黑手,讓那猴子死在三妖的話,這猴子就再也沒有成佛的機會了,西行隊伍也可能因此分崩離析,如來苦心策劃地傳經東土則化為泡影!


    如來,你若不仁,那就休怪我不義了!”


    觀音忽然惡從膽邊來,那張為世人所熟悉的慈眉善目的臉上,瞬間湧起了一抹戾色。


    但也僅僅隻是一刹那罷了。


    短暫的怨憤之後,一種莫名的恐懼再次占據了她的心房。


    若我真行此惡事,如來無論是否掌握證據,都會以督導取經不利,有礙弘揚佛法的罪名將我懲辦,雖然西行隊伍覆滅暫時斷了如來聚攏東土信眾香火願力的念想,但若是因此惹來如來的雷霆震怒,於自己而言,可謂是得不償失,無論是那猴子,還是取經隊伍中的其餘四人,他日無論是封佛還是授予菩薩、羅漢、使者之果位,都隻是如來用來製衡我的棋子罷了,他雖然對我搶其風頭,享受其本該擁有的香火願力極其不滿,但我畢竟對世人做過許多善事,對佛門擴展立下的許多功勞在靈山之中可謂是有目共睹,如來若是貿然將我打壓、驅逐的話,必定會遭致人心浮動,所以,若是這師徒五人平安到達靈山,如來亦不會太過怠慢於我,隻會以取經有功為由授予他們佛陀或是菩薩之位,讓他們對風頭正盛的我進行牽製平衡。


    分而製衡,從來都是上位者馭下的不二法門。


    若是凡世朝廷,我自當功成身退,明哲保身,但是西天靈山,卻是以實力為尊之處,若是我能在他們安全到達靈山之前將修為突破玄仙巔峰的桎梏,邁入地聖境界的話,如來自當對我刮目相看,畢竟,這靈山之中,除了如來之外,也就彌勒和燃燈實力在地聖中階。


    玄仙地聖,一步之差,咫尺天涯!


    六耳獼猴當然不知道這些,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這麽一個輕微的舉動,居然會被隱藏在暗處的觀音看在眼裏,還成了後者的眼中釘肉中刺。


    即使知道,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因為,從唐僧自斷心脈,他揮棒擊殺銀頭揭締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可能成就那所謂的正果,隻可能與佛門不死不休!


    現在,他已經悄無聲息地穿過了石門的縫隙,進入了三妖的洞府之中。


    賢弟,幹一杯!”一個身高五米,身著紫金色連環甲,獅頭人身的大漢朗聲叫道,然後不緊不慢地舉起了一個口若海碗,其中盛滿了烈酒的青銅酒杯。


    幹!”一個鼻如水管,目似銅環,象頭人身的大漢豪氣幹雲地應和道,一隻皮糙肉厚,約摸鍋蓋大小的巨掌當即拿起了一個同樣碩大,同樣盛滿了紅澄澄烈酒的青銅酒杯,和青獅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撞擊在了一起。


    當!酒杯凶猛碰撞,無數滴酒漬歡快地飛出,宛若掙脫了束縛的飛鳥,顯得無比的酣暢淋漓。


    兩妖王皆張大嘴巴,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一排排鋼錐般的獅牙在從縫隙間射入的的陽光下散發著森冷的寒光,兩枚碗口粗細,銀光閃閃的象牙如同兩把斜插在其臉上的利刃。


    青獅白象,一樣的猙獰可怖,一樣的暴戾駭人。


    而坐在他們對麵的,卻是一個二十出頭,長發及肩,白衣飄飄的人類青年。


    白皙的麵容,宛若粉妝玉砌,或許世上最美麗的女子見到了,都要嫉妒三分,上天似乎都有些可惜,他是個男人。


    濃密漆黑的眉毛,仿佛藝術家用刻刀浸染了墨汁後深深地刻上去的一般,格外的深邃,漆黑,透亮。


    一雙纖細而狹長的丹鳳眼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宛若熬夜星辰般璀璨明亮。


    他輕揮衣袖,伸出那白玉般潔淨無瑕的手,緩緩地放入翡翠打製的餐盤之中,拿起一塊食物,輕輕地放入嘴裏。


    一姿一態極盡優雅,其渾然天成的儒雅與飄逸,比起後世的詩仙李白恐怕都不遑多讓。


    隻是,那比皇宮的玉器還要高檔華美的玉碟裏所盛放的,竟然是幾片鮮血淋漓的生肉。


    那不是牛肉,不是羊肉,更不是豬肉,因為,一塊平滑細嫩,還沾染著絲絲血漬的肉片上,赫然長著兩顆人類的眼睛,一左一右,整齊排列,兩道濃黑的眉毛依舊穩穩地站立在其上,仿佛至死也不願離開對方的情人。


    這盛放在玉碟中的,是一張活生生的人臉!


    三弟,你怎麽就不和我們一起喝兩杯呢?”青獅精晃動著足有後世籃球大小的腦袋,醉眼惺忪地看著對麵正在吃人肉的儒雅青年,一字字地問。


    就是,三弟你這是怎麽了?平時喝酒,你不是挺厲害的嗎?”白象也直勾勾地看著那白衣青年,不解地問。


    沒什麽,今天我隻想吃肉,不想喝酒。”儒雅青年不緊不慢地答道,然後抓起一塊人肉送入嘴裏,細嚼慢咽地吃了起來。


    你今天是真不打算喝了,你該不會是開哥哥我的玩笑吧?”青獅精玩味地看著儒雅青年,略帶挑逗地道,然後拿起酒壺,親自斟滿了一杯酒,緩緩地放在了青年的麵前。


    我說過,今天不喝就不喝。”儒雅的青年冷哼一聲,白淨如玉的臉“唰”的一下變成了紫青色,手輕輕一揮,“嘭”的一下把酒杯打翻,潑灑而出的酒立時淌滿了整張大理石打製而成的圓桌。


    三弟,你這是?”青獅睜大眼睛,有些愣然地看著麵露慍色的白衣青年,酒也在瞬間醒了大半。


    他萬萬沒有想到,向來豁達灑脫的青年,竟會在突然間做出如此乖張的舉動。


    大鵬,你這是撒哪門子氣呢?”白象淡淡一笑,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深邃的目光直刺大鵬雙眸。


    你就是撒再大的氣,你就是把這幾壇酒全都潑到我和大哥的臉上和身上,你,還有我們,也擺脫不了佛門的掌控,因為,文殊、普賢還有如來都分別在我們的神魂之中留下了一縷精神印記,隻要對他們稍有不從,他們彈指間就可以讓我們灰飛煙滅。”


    我知道,這我當然知道。”大鵬咬著牙,一字字地道,那張白皙清秀的臉也因憤怒而變得扭曲、猙獰,右手五指緊扣桌麵,五個深達半寸的指印觸目而驚心。


    可是,難道我們就要自暴自棄,終日在這獅駝嶺中醉生夢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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