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船航行在湛藍的海麵上。


    船體縱向延伸,橫向拱起,就像一顆縱向劈成兩半的橡子。船體堪比一座小山丘,如果不是參天大樹,想必也孕育不出這麽大的橡子。


    這是艘克拉克帆船,主要用於遠洋航行,進行貿易。這種風力船無需人力劃槳,而是依靠裝配在三根船軌上的船帆將海風化為動力,向前航行。


    隻不過,此次出海航行的目的並非貿易。將納特拉王國的使節團──也就是維恩一行人平安送到帕圖拉。這就是這艘船的使命。


    然後時間回到現在,要說維恩正在做什麽的話,


    「咕誒──……」


    他筋疲力盡地倒在了客房的床鋪上。


    暈船了。


    「明明靠岸下船以後那麽精神,一回到船上就變這樣……你和船真是合不來呢,維恩」


    妮妮姆坐在椅子上,一臉擔心地在他身旁看護。和癱倒的主君相反,她非常精神。


    「我也很驚訝……不單是船的搖晃程度,還有這氣候……」


    「雖說是初春,但這個熱度真是受不了呢」


    帕圖拉群島位於大陸南端,和北端的納特拉有著明顯不同的氣候。


    盡管穿得比平時單薄,但維恩剛在北方渡過冬天,身體還無法適應急劇的氣候變化。


    話雖如此,光憑這個就責怪維恩軟弱未免不近人情。考慮到不習慣乘船旅行,再加上氣候的變化,衣著單薄且十分適應環境的妮妮姆更加特別。


    「今天應該能抵達帕圖拉群島,再忍一忍就好」


    「是啊……今天能到就好了」


    妮妮姆的說辭一半是安慰,一半是事實。從索爾傑斯特的港口出發,向西航行了一段時間,為了補充物資數次停靠在中途的港口,可以說帕圖拉群島就在眼前了。


    因此,一路順利的話今天就能抵達目的地──然而大海的心情總是簡單地超出人們的預想。要是因為大海心情不好而被卷進暴風雨裏的話,可不見得能平安抵達。


    「總而言之,我還會癱一陣子,看到帕圖拉群島再叫我……」


    「知道啦。那我先出去看看」


    雖然擔心維恩,但自己一直陪在他身邊也治不好暈船。“返程還是走陸路吧──……”,妮妮姆聽著身後傳來的維恩的呻吟聲,走出了客房。


    「──呼」


    從客房往外走便是甲板。妮妮姆迎麵感受濃厚的海潮氣息和強烈的日光,用手按住隨風舞動的頭發,走向船頭。


    「噢噢,妮妮姆」


    是特露切拉的聲音。她和隨從一同站在船邊眺望大海。她毫不在意帆船的搖晃,從容地走到妮妮姆身旁。


    「王子情況如何?」


    「有所好轉,不過暫時需要靜養」


    為了主君的名譽,妮妮姆半真半假地說道。


    「嗯,說不定還沒靜養完就抵達帕圖拉了。無法欣賞這片壯闊的風景,真是可惜」


    特露切拉看向大海,遺憾地搖了搖頭。


    妮妮姆看著她這幅模樣,不由得心中想到。


    (有其父必有其女呢。行動力真強)


    雖說負責引薦的是她本人,但好歹也是一國王女,竟然主動同行前往大陸的另一端。拜她所賜,芙蘭亞十分不高興。難以想象最為尊貴的一國大小姐竟然如此自由自在。


    (不由得讓我想起洛娃呢)


    妮妮姆的友人,同時也是安斯沃多帝國皇女的露薇爾米娜。


    她在學生時代做出許多膽大包天的行動,多次讓妮妮姆感到震驚。


    「──阿嚏」


    「露薇爾米娜殿下,您還好嗎?」


    「不,我沒事,菲修。一定是誰在議論我」


    「……您穿這種裸露肚子的衣服,難道不是著涼了嗎?」


    「還以為你要說什麽。聽好了菲修,時尚代表氣勢。隻要有氣勢,寒冷根本不冷。更別說現在可是春天!我既然能憑借氣勢越冬,自然不會怕春天!」


    「原來是這樣啊」


    「正是如此!」


    (當然,維恩允許她同行是因為這有利於納特拉)


    說到底,事物藉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進行運作。僅通過書信來往達成交涉還不夠,所以維恩才像現在這樣動身前往帕圖拉。特露切拉作為引薦者,有她在旁可以推動談話順利進行。


    (隻不過,她是為了締結交易才特地同行嗎,還是單純想要坐船呢……)


    妮妮姆出發之際曾認為答案是前者,目的在於賣人情給納特拉。然而看到特露切拉在船上鬧騰的模樣,妮妮姆不禁覺得後者也很有可能。


    (不管怎樣,能這麽普通地向我搭話,無疑是個奇怪的人呢)


    妮妮姆是弗拉姆人。由於列貝提亞教的教義,白發赤瞳的弗拉姆人屬於西方諸國的歧視對象。因為是弗拉姆人,所以沒有任何權利,理所當然地被當作奴隸使喚。


    比方說掌舵的船員,或是待在特露切拉身邊的隨從。他們不愧是格魯耶爾王借出的人,哪怕看到白發赤瞳,也不會輕視身為他國使節的妮妮姆。可即便如此,還是能從他們的行為舉止中感覺到隔閡,想必這並不是錯覺。


    在這一點上,妮妮姆並沒有感覺自己被特露切拉所歧視,正如格魯耶爾當初沒有歧視自己一般。妮妮姆有一次曾若無其事地詢問過理由。


    『妾身的主人是妾身自己。無論是父皇還是未來的伴侶,哪怕是神,也無法踏足妾身的領域。更別說區區一紙教令,如何能束縛妾身的意誌。即使有人向妾身阿諛奉承,妾身也不會阿諛奉承任何人』


    她的主張中有著強烈的自尊心,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妮妮姆沒有感到不快,反倒明白了她的為人,知道她是在正視自己。


    (這種距離感也不由得讓我想起洛娃呢……)


    「阿──嚏──!」


    「殿下……」


    「不、不是的,我沒事!這是因為謠言!有人在說我壞話!雖然我確實偶爾覺得稍微有些小冷,但要是就這樣放棄的話,拚命逞強的我豈不是像個笨蛋一樣嗎,已經無路可退了,也就是說我一點也不冷……!」


    「那麽讓下人收走暖好的蜂蜜酒吧」


    「這種時候使壞可不好哦菲修……!」


    (洛娃她現在在做什麽呢)


    妮妮姆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口中的洛娃如今喝了蜂蜜酒,鬆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


    「──看見島了!」


    裝在主桅中央的台座──在瞭望台上觀察四周的一名船員大聲喊道。


    「終於到了嗎」


    妮妮姆開口說道。然而身旁的特露切拉搖了搖頭。


    「不,還沒到。那裏是帕圖拉群島的入口」


    「入口?」


    「嗯。正如群島之名,你應該知道這片海域有許多規模不一的島嶼吧?各個島嶼由部族或掌權者統治,首領紮裏夫一族的根據地則是位於海域中央的島嶼。越過現在看見的那座島,再往前就是了」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說那座島是入口」


    「就是這樣。距離目的地已經很近了。……唔?」


    特露切拉往妮妮姆身後看去。妮妮姆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發現維恩從客房裏出來了。


    「


    殿下」


    妮妮姆急忙跑到維恩身旁。隻見他臉色欠佳,腳步不穩。


    「您已經可以起來了嗎?」


    「勉勉強強。比起這個,看見島了?」


    「是的。不過看見的似乎是帕圖拉群島的入口。目的地還在更前方」


    「喔喔……」


    維恩一臉厭煩地靠在船幫上。


    「哧哧,沒想到維恩王子的那份霸氣因為坐船衰弱了許多」


    維恩端正身子想要應對靠近自己的特露切拉,然而動作十分遲緩。


    「抱歉,特露切拉王女。讓您見笑了」


    「再怎麽強韌的人也會衰老和生病。倒不如說,能得知王子令人意外的一麵,妾身十分高興呢」


    特露切拉笑得很是爽朗。維恩麵露苦笑,回應道。


    「王女還是那麽有精神……即便我不暈船,大概也會對漫長的船上生活感到疲勞」


    「因為妾身已經習慣坐船了。不過坐船前往帕圖拉群島這般不易遠行的地方,這次是第二次」


    在他們交談的時候,船順利地靠近島嶼。就這樣沿著島的輪廓前進,便是進入帕圖拉群島某一海域內部的航線。


    「……不對勁」


    特露切拉突然呢喃道。


    「怎麽了?」


    「周圍看不到船隻。這條航線位於入口,上次來的時候經常和其他船隻擦肩而過」


    「說起來明明以貿易為生,其他船隻卻──啊」


    維恩看向眼前的島嶼。剛說完就正好看見一艘船從島嶼西側駛來。和維恩他們一樣,乘坐的是克拉克帆船。


    什麽嘛,原來隻是剛好沒碰到──正這麽想的時候,對麵的船隻在船桅上升起了複數帶有圖案的旗幟。看到這一幕,船員之間一陣騷亂。


    「喂,那是命令停船的信號旗」


    「從屬哪裏?紮裏夫的船嗎?」


    「不對,我沒見過這個旗幟」


    「我們也升起信號旗。讓對方知道船上有使節團」


    船員們慌張地行動起來。其中一人向特露切拉匯報道。


    「打擾了,特露切拉大人。對麵的船很可疑。說不定是海賊」


    「海賊?管束這片海域的不是紮裏夫嗎」


    「是的,本應如此……」


    船員模糊其詞,這時瞭望員大喊。


    「所屬不明的船隻正加速朝我方駛來!」


    「不等信號旗的回應嗎!?可惡,果然是海賊或其他勢力嗎!」


    「全員回到各自崗位!繞行島嶼東側脫離這片海域!」


    這個時代的海戰有兩種主流。一種是憑借船頭的撞角重擊敵船,另一種是接近後用鉤索牽引敵船,闖到對方船上打白刃戰。


    與此相對,維恩他們乘坐的船原本用於貿易,既沒裝備撞角,戰鬥人員也不多。如果對方是海賊的話,正麵作戰沒有勝算。


    眼看著危機逐漸逼近,特露切拉一臉緊張地向船員發問。


    「甩得掉嗎?」


    「……雙方船速看起來相差不大。我方順風,順利的話可以逃脫。即便無法完全甩開他們,隻要保持這個距離,遲早會碰上紮裏夫的警備艦」


    船員一邊說著一邊轉舵繞向島嶼東麵。疑似海賊勢力的船隻雖然還在身後追趕,但就如同船員所說,距離逐漸拉大。


    「嗯,這樣看來能行」


    「也許吧。不過以防萬一,請各位回到船艙內。那樣更安全,我們也更放心」


    船員的意思是,你們太礙手礙腳了所以老實回船艙呆著。維恩他們在航行方麵完全是門外漢,而且又是客人,船員們做出這種判斷也是理所當然。


    維恩也正是理解了這一點,打算老實回到船艙──


    「右舷!發現了所屬不明的新船隻」


    瞭望兵報告的聲音幾近尖叫。


    船上的乘員們集體看向右側,島嶼的方向。於是他們看到一艘船正從島嶼的陰影處駛出,仿佛像是想阻擋這邊的航線一般開了過來。


    「左滿舵!」


    「──來不及!即將相撞!」


    傳來一陣與翻滾的海浪有著明顯不同的衝擊和異響,同時船體大幅向左傾斜。


    「──啊」


    這到底是誰的聲音呢。


    維恩因為身體不適正好抓著船幫。特露切拉則是被船員和隨從急忙抱住。在這兩人的注目下,妮妮姆的身體在衝擊力的作用下即將落入海中。


    「妮妮姆!」


    維恩沒有絲毫猶豫。


    他伸出手,抓住妮妮姆,在手臂上灌注全身力氣,強行交換她和自己的位置。但是與此相對,自己的身體失去支撐──


    「維恩!」


    在妮妮姆的喊叫聲中,維恩墜入海中。


    眼前的景色瞬間一變。空氣斷絕。海水滲入耳鼻。維恩掙紮著浮上海麵,看見了想要救助主君而準備飛身下海的妮妮姆。


    維恩大喊。


    「不要過來!」


    妮妮姆停下了動作。


    與此同時,維恩他們的船甩開衝撞過來的船,再次開始前行。


    可以看見遠處妮妮姆和特露切拉朝船員怒吼的光景,然而船沒有停下來,反而是全速甩開身後追趕的敵船,駛離了這片海域。


    目睹這幅光景,被留在原地的維恩,


    「──呼」


    沒有感到失望和不安,而是安心地歎了口氣。


    那艘船還有船員是向格魯耶爾王借來的。他們優先考慮的不是維恩,而是索爾傑斯特的王女特露切拉。因此在有海賊追趕的情況下,怎麽也不會笨到選擇救助落海的人。即便落海的是是他國的王族及其隨從。


    (島嶼近在眼前。遊過去並不難。隻不過問題是……)


    感受著口中擴散開的海水的味道,維恩環顧四周。於是注意到最初發現的海賊船來到了自己身旁。


    船停在維恩身旁,收起帆,停止移動。緊接著一根繩子垂到他眼前。


    (……隻能上船了)


    光靠用遊的甩不開船。如果選擇逃跑,萬一對方投擲箭矢或魚叉可就沒救了。進一步說,即便逃到了最近的島上,也很有可能是來襲之人的根據地。


    維恩下定決心抓住繩子,沿著繩子來到了船上。


    等著他的,是好幾把指著他的劍。


    「嘛,確實會變成這樣啊」


    看著船員們刺出的劍,維恩老實地舉起手來。


    「我不打算反抗,希望你們可以放下武器」


    這麽說著,維恩迅速審視船員們。


    (統一的甲胄,並且裝備到了所有人身上。武器還行。看起來是艘軍艦,並且不像是屬於支配這片海域的紮裏夫一族……)


    正當維恩想著這些的時候,疑似船長的人物站了出來。


    「還挺有膽量的。看來不是仆人啊。或許能賣個好價錢」


    男子將劍刃伸到維恩喉邊,繼續說道。


    「你小子,那艘船從哪來,要到哪去?」


    「……」


    維恩此時多少摸清了對方的意圖。


    不知道這艘船所屬的勢力。但他們的目的十有八九──是錢。


    「來自索爾


    傑斯特。想要收購帕圖拉的商品」


    因此,維恩十分自然地在回答中摻入謊言。既然目的是錢,比起老實說出使節團的身份,不如告訴對方自己是普通的商人。


    「索爾傑斯特……竟然來自北方的邊境,千裏迢迢過來還真是辛苦了」


    「真這麽想的話,希望能犒勞下我啊。偷偷告訴你們,剛才一艘疑似海賊的船隻發起襲擊,正好把我整進海裏了」


    「哼,別得寸進尺了你這小鬼。我們正打算進行通關檢查,不知道是誤會了什麽,那艘船竟然擅自逃跑了」


    「通關檢查……?什麽啊,難道有戰事?」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這些。你就祈禱自己能賣個好價錢吧。──喂,把這家夥關進船艙」


    男子一聲令下,結果維恩被人用繩子捆住雙手,關進了船艙。


    維恩坐起來沒多久,船便出發了。


    (還真是,出乎預料的展開)


    這艘船要前往哪裏,帕圖拉群島發生了什麽,並且接下來自己會怎樣。


    乘著滿腹疑惑的維恩,船在海麵上繼續航行。


    ◆◇◆


    停船的地方恐怕是用作軍事港口的設施。


    港口停泊著數艘型號相同的船隻,並且旁邊有座疑似要塞的巨大建築物。要塞看起來十分堅固,周圍還有許多哨兵在巡邏,可見此地十分重要。


    隨後維恩被船員們押送至要塞中。


    要塞似乎建於很早以前,修築時留下的痕跡隨處可見,起碼有數十年曆史。看不出被廢棄過的跡象。維恩認為這個設施一直處於使用狀態。


    心裏想著這些事情,最終來到了牢房前。


    「你的牢房在那。快點進去」


    雖說這裏極其髒亂,但維恩還是聽從對方的命令,走進其中一間牢房。


    「之後要審問你。先老實呆著」


    船員說完後,鎖上了牢房的門,轉身離開。


    等到腳步聲完全消失,維恩小聲歎氣。


    「好了,該怎麽辦呢」


    所幸手上的繩子被解開了。維恩環顧牢房,開始尋找可以派上用場的東西。該說是預料之中嗎,並沒有發現有用的東西。


    (畢竟是牢房啊)


    維恩接下來把手伸向嵌有鐵欄杆的通風口,發現光憑力氣無法拆下鐵窗。透過窗外可以看見一望無垠的天空和大海。這座要塞似乎建立在懸崖邊上,即便從通風口出去,想必也隻會摔入崖底。


    理所當然地,靠近走道的鐵格柵也拆不下來。維恩沒學過用一根鐵絲開鎖的技能,再說了,手邊也沒有鐵絲。


    於是維恩不死心地搖動鐵格柵,


    「──有誰在那裏嗎?」


    從隔壁的牢房傳來了聲音。


    是男人的聲音。牢房和牢房之間被岩壁隔開,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但他的聲音相當虛弱,聽得出他很疲勞。


    「是啊,今天開始咱們就是鄰居了,囚犯兄弟」


    維恩迅速作出回應。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現在急需情報。


    「坐船來做生意結果被抓了。雖然實現了今天之內抵達陸地的目標,但沒想到要住在這種客室裏」


    「那可真是,十分抱歉……請問您來自哪裏?」


    「索爾傑斯特」


    「……那麽,碰到這樣的事情一定很震驚吧。事實上,帕圖拉群島正麵臨著一個巨大的問題」


    「某個有權有勢的家夥造反了,對吧?」


    隔著牆壁傳來了對方驚訝的反應。


    「您已經知道了嗎?」


    「不,隻是結合目前的信息作出了推測。看你的反應,似乎被我說中了」


    發生在紮裏夫一族掌控下的海域上的海賊行徑,以及他們所說的通關檢查這一大義名分。


    裝備好,看起來不像海賊。而且區區海賊不可能掌管這裏的設施。結合這些信息,一個猜想浮出水麵。


    換言之,統治帕圖拉群島的紮裏夫一族受到某股勢力攻擊,落敗後被奪走了包含這座設施在內的周邊統治權。


    「……正如您所說。事情起源於被海賊殺害的紮裏夫一族前任海導──奧洛·紮裏夫」


    「臥槽」


    「您說什麽了嗎?」


    「……不,沒什麽」


    奧洛·紮裏夫,維恩的會談對象。在推測出紮裏夫一族被奪走統治權的那一刻起,維恩便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對方已經死了,所以維恩一時沒控製住嘴巴。


    「那個海賊很強嗎?」


    「實力強隻是一部分原因。其實帕圖拉到了這個季節會產生突發性的暴風雨,世間一般將其稱為龍嵐。據說海導受龍嵐波及,然後被討伐了」


    「龍嵐啊……」


    納特拉可碰不到龍嵐,不愧是南國氣候特有的自然現象。


    「帕圖拉群島失去海導後陷入混亂,與此同時,某個男人率領船隊發起了襲擊。船隊勢不可擋,再加上帕圖拉方麵缺乏統率,轉眼間便被奪走了中央區域」


    「和最先發起攻擊的海賊有著明顯的配合啊。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他叫雷格爾·紮裏夫。奧洛·紮裏夫的長子,擁有察覺大海細微變化的天賦,曾被內定為下一任海導。然而因為他對待民眾十分粗暴,最終被驅逐出帕圖拉群島」


    「原來如此……」


    原本還覺得事情未免也太順利了,如果背後謀劃的人是原住民的話就好理解了。


    「由於他是原繼承人,因此帕圖拉群島的各大掌權者在出兵的問題上意見不一,雷格爾船隊趁機逐步擴大了統治範圍。聽說其中有些道德敗壞的家夥,襲擊過往船隻、掠奪船上的貨物,並且綁架人質換取贖金。您因此而遭受牽連」


    「天降橫禍啊……」


    維恩感歎道。會談對象不幸死亡、被卷入戰爭遭到逮捕,真是禍不單行。


    「實在是十分抱歉……」


    隔著牆壁傳來了道歉的聲音。維恩對此歪了歪頭。


    「我說你啊。雖然剛才也道歉了,但這並不是你的錯吧?」


    畢竟造成混亂的元凶是雷格爾·紮裏夫。該被問責的人是他,範圍往大了說,他的父親奧洛·紮裏夫也有一定責任就是了。


    然而男子繼續說道。


    「不,這是我應該道歉的。因為我是──」


    「喂,你們在聊什麽!」


    數名士兵此時出現在走道上。


    士兵們站在維恩的牢房前,打開鎖頭,大聲怒吼。


    「出來!接下來要對你進行審訊!」


    「知道了知道了,別吼我嘛」


    維恩順從地走出牢房,並趁機悄悄看向隔壁牢房。他看到了一個將身子靠在鐵格柵上的男人。


    “小心點”,麵容憔悴的男子微微動了一下嘴唇,小聲地對維恩說道。


    ◆◇◆


    維恩被帶到了審問室。


    這裏陳列著審訊用的工具,地板和牆壁散發出一股血腥味。意誌薄弱的人恐怕光是目睹這個場景便會不由得發顫吧。


    然後,等候已久的男性審訊官蠻橫地放聲道。


    「我先聲明。你小子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男子瞪視維恩。


    「無視我軍的通關檢查,並且在損壞試圖讓你們停船的我方船隻後逃跑,罪孽深重。不付出相應的代價別想活著回去」


    審訊官渾厚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具有威脅感。


    隻不過,這種逼迫的手段對維恩不起作用。不僅如此,審訊官還給維恩帶來了一份朗報。


    (也就是說妮妮姆她們沒被抓住)


    維恩在雙重意義上安下心來。得知她們順利逃走,此乃其一。她們可以從外部配合自己,從這裏逃出去不再困難,此乃其二。


    「喂,你在聽我說話嗎!」


    審訊官敲打桌子,恫嚇道。維恩作出回應。


    「當然有在聽。所以,我具體要支付多少你們才肯放了我?」


    「哦?還真是從容啊……不過,聽完這個還能保持鎮定嗎?聽好了,你小子的贖金,是五千枚金幣!」


    審訊官身邊的士兵們在聽到金額後一臉震驚。這也難怪,畢竟贖金一般隻需數枚金幣,要員最多也就數十枚。哪怕把船隻的修繕費用算入其中,五千枚也實在是太誇張了。


    (毛頭小子還敢故作鎮定,求我大發慈悲吧)


    審訊官的側臉表情陰暗。周圍人看到他這幅模樣,頓時明白了。這個金額是心胸狹隘的審訊官擅自決定的。


    「……那個」


    「等等,我一開始便說過,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你小子若是再大放厥詞,每說一句就漲一百枚金幣。即使這樣也要說嗎」


    「改成二十萬枚」


    除了維恩,在場沒有一個人理解他究竟在說什麽。不,正確來說,是理解了卻認為自己理解錯了。


    於是維恩繼續說道。


    「五千枚太廉價了。索要贖金的話,起碼二十萬枚金幣」


    原來沒有理解錯,在場的所有人意識到了這一點,停頓了一拍後,審訊官拍打桌子。


    「說什麽蠢話!二十萬枚!?你在逗我嗎!?」


    「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維恩聳聳肩。


    「我在索爾傑斯特替倫特拉商會管理財務。沒有我的話,大筆資金將成為死錢。區區二十萬無疑會為我湊齊的」


    這家夥怎麽回事,完全搞不懂,在場之人都抱有這樣的念頭。然而不知為何,他們聽信了維恩的說辭。


    「我們的船,怎麽說呢……現在大概逃到在這裏做生意的薩雷迪那商會那了吧。薩雷迪那是倫特拉的大主顧之一。隻要聯絡薩雷迪那,想必立馬可以達成共識」


    「可、可是……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對了!你究竟有什麽目的!既然有這麽龐大的資金,支付五千枚不就夠了!為何還要往上加!」


    「我雖然喜歡掙錢,但更愛惜自己的性命。那群家夥舍棄了我,也就是說我的命在他們眼中並不值錢。但我活了下來,這是他們的判斷失誤。商人就該做好承受損失的覺悟,不是嗎?你們就當作我想報一箭之仇吧」


    滔滔不絕地陳述現狀,既不盛氣淩人,也不低聲下氣。無論在誰聽來,維恩都隻是在羅列事實。


    維恩麵露微笑,朝他們問道。


    「所以,你們的選擇是?金幣二十萬枚。這個價格足以改變在場各位的人生。當然了,如果各位打算今後繼續謙虛地過著卑躬屈膝的生活,索要五千枚即可。話又說回來,否決掉這個對你們毫無壞處的提案,換作是我我肯定做不到」


    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個交易百利而無一害。不過是將贖金的金額從五千枚改為二十萬枚罷了。憑空多賺十九萬五千枚。


    然而,盡管明白這個道理,他們卻仍舊覺得困惑。太過突然,太過天方夜譚,天上掉得餡餅未必也太大了,以至於思考跟不上變化。


    維恩乘機打擊他們的心防。


    「十九萬」


    維恩的話語令士兵們悚然一驚。


    「真不像樣啊你們,成事不足。這麽簡單的交易還需要猶豫,我不得不減少贖金的金額了。還猶豫的話就繼續減少」


    「什、等,等等!?」


    不知不覺間維恩已經掌握了場麵的主導權。然而除了維恩以外,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不行,我可不等。浪費時間等於浪費金錢。決定下得越晚到手的錢就越少。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好了要怎麽做。快點決定。十八萬了」


    「我──我知道了!立刻派人聯係你說的那個什麽薩雷迪那商會!這樣就行了吧!?」


    維恩拍了拍手。


    「善哉!不過在那之前,先搬床鋪到我的牢房裏來。啊,桌子和椅子也要。還有上等的葡萄酒。以及──」


    「什、別,別說蠢話了!為什麽我們要做這種事!?」


    「得到價值二十萬枚金幣的葡萄酒,你難道要隨意對待嗎?就這麽放在牢房的角落裏?不對吧?要讓有價之物保持其價值,需要相應的勞力。如果不把四肢健全五體安康的我交給對方,價值則會下降。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可,可你是階下囚」


    「十七萬」


    聽到數字逐漸變小,眾人渾身顫抖。維恩傲然一笑。


    「那麽要怎麽做?──先說好,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哦?」


    ◆◇◆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怎麽知道,快點搬進去……!」


    在維恩的花言巧語下,士兵們接連將床鋪、桌子、椅子等物品搬到牢房中。


    還不如直接將維恩移送到要塞的客房,當士兵們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簡陋的石砌牢房已經變成了舒適的住宿場所。


    「很好,這下舒服多了」


    維恩手握葡萄酒瓶,躺在床上。


    維恩既參與過行軍,也體驗過在外野營,睡在牢房裏不算多辛苦。可由於最近一直在船上顛簸,所以對維恩來說,能夠暌違已久地睡在不會搖晃的床上真的很重要。


    「……真是了不起」


    這時,從隔壁牢房傳來了聲音。


    「實在難以想象,要多麽能言善辯,才能取得如此成果」


    大概是透過鐵格柵看見許多東西被搬進隔壁,他的話語中夾帶著欽佩之情和幾聲苦笑。


    「隻要開誠布公地談一談,總會有辦法的。你也要來一杯嗎?」


    「不必,這是您憑自身力量爭取來的東西。我沒有承受這份恩惠的資格」


    用鄭重的語氣回絕後,男子開口道。


    「比起這個,可以請教您一件事嗎」


    他停頓了一息。


    「您,難道是維恩王子?」


    「維恩王子?」


    維恩裝作毫不知情,仿佛像是「突然被人用沒聽過的名字叫到」一般。


    「你認錯人了。我叫古蓮」


    輕車熟路地盜用友人的名字,維恩迅速開始思考。


    維恩現在扮作商人──士兵們眼中的搖錢樹。


    如果被他們得知自己不是商人,而是他國的要員,會發生什麽變化呢。


    士兵為他們的無禮行徑道歉,把自己迎接到貴賓室。這種想法未免太過樂觀。要知道,這群家夥把綁架人質掠奪財富的行徑命名為通關檢查,一旦他們得知襲擊的是使節團的船隻,十有八九會殺害維恩隱藏罪證。


    (就我個人而言,不能


    讓要塞的人發現我是維恩)


    所以,凡是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因素必須扼殺在搖籃中。


    為此,不但得向隔壁牢房的男子說謊,視情況而定,還得考慮滅口。


    「嗯,這樣啊……原來是認錯人了。抱歉」


    不知道有沒有猜到維恩心中所想,男子輕易地接受了。話題到此結束倒也不錯,但令人在意的是,為何他會認為自己是維恩。因此維恩決定進一步試探。


    「維恩王子是指那位大人吧?率領北方納特拉王國的年輕英雄,文武雙全的外交能手,而且還是超乎想象的美男子」


    「不,我並沒聽說過有關容姿的傳聞」


    「……」


    夾雜了一陣沉默後,維恩打起精神說道。


    「所以,為什麽會把我錯認成維恩王子?」


    「您的發音聽起來像接受過上等教育,這是一個理由。另一個理由則是,現在是維恩王子搭乘使節船來訪帕圖拉的時期」


    維恩目光突然銳利。


    「這樣啊……竟然被誤認為是王子,我的說話方式還真了不得。不過你如何得知國外使節的來訪時期?」


    「當然是因為我處在可以得知這件事的立場上。……對了,之前來不及說完呢。請容我重新自我介紹一番」


    維恩感覺到男子的聲音中寄宿著強烈的意誌。


    「我叫菲利特·紮裏夫。前任海導,奧洛·紮裏夫的次子,同時也是掀起這次叛亂的雷格爾·紮裏夫的弟弟」


    「────」


    維恩臉上浮現震驚之色。


    奧洛的兒子,菲利特。雖然聽說過這個人,沒想到就近在眼前。


    (不過,究竟是怎麽回事──?)


    奧洛一死,繼承下一任海導的便是菲利特。那麽策劃謀反的兄長雷格爾最該先殺掉的人就是菲利特。為什麽捕獲了菲利特,卻放任他存活至今。


    (自稱菲利特是謊言?但他沒理由對我說謊)


    維恩飛速開動腦筋,打算試探性地作出詢問。然而猶如要打斷維恩一般,從走廊方向傳來了逐漸接近此處的腳步聲。


    維恩無奈地結束對話,把身子靠在牢房的牆壁上。隨後一名男子帶著數名士兵走了過來。從服裝還有周圍士兵的模樣來判斷,男子地位很高。


    或許是這座要塞的司令官,維恩心想。然而男子沒有看維恩一眼,筆直地走過維恩的牢房麵前,腳步聲最終停在隔壁牢房前。


    「看來還活著啊,菲利特」


    「是的……多虧了這個舒適的牢房,兄長」


    兄長。也就是說這名男子是掀起叛亂的雷格爾本人,並且隔壁牢房關著的人真的是菲利特。維恩豎起耳朵,偷聽兩人的會話。


    「你打算嘴硬多久。該不會以為會有人來救你吧?」


    「……」


    「群島的中央區域已經鎮壓完畢。反抗勢力亂如散沙,擊潰他們易如反掌。看清現實吧菲利特,你的命運早已走到盡頭」


    男子──雷格爾嘲笑道。


    「你還是老樣子,在擔心島民的未來吧?你那無趣的博愛精神如果出自真心,那麽你明白的吧,為了盡早結束混亂,你該讓帕圖拉的全體住民向我下跪臣服」


    雷格爾加重語氣說道。


    「如果擔憂這座島的未來,你該做的事情隻有一件──彩虹之冠究竟在哪?快把藏匿地點告訴我」


    彩虹之冠。


    維恩聽到雷格爾口中的單詞後有所反應。


    這個單詞在調查帕圖拉群島之時出現了好幾次。其真正意義是──


    「兄長……我小時候,曾經尊敬過你」


    菲利特突然出聲說道。


    「你操控船隻的天賦遠非常人能及。對於一介凡夫俗子的我而言,兄長是我的憧憬,同時我堅信你就是下任海導」


    「喔,你很懂事啊」


    “那麽”,雷格爾繼續說道。


    “但是”,菲利特打斷了雷格爾的話語。


    「你親手弑父弑母,我不會把帕圖拉的未來交給你。現在立刻滾出此地,雷格爾·紮裏夫!榮光絕不會照耀毫無反省之意,隻會追逐彩虹之影的你!」


    突然傳來尖銳的聲音,因為雷格爾狠狠打在了鐵格柵上。


    「就憑你小子,敢對我提意見?就憑因為我不在,僥幸得到繼承權的你小子?」


    雷格爾的聲音中流露出非比尋常的憤怒。


    「別得寸進尺了,愚弟。你難道忘了嗎,你這條小命是靠我大發慈悲才堅持到了現在」


    「忘記了不可能忘記的事的人是你。想必你再也不會想起來了。……真的很遺憾,兄長」


    「……看樣子,你還沒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啊」


    雷格爾散發出令人徹骨生寒的殺意,說道。


    「把他帶去審訊室。不惜一切手段,讓他吐出彩虹之冠的所在」


    「遵、遵命!」


    「感到高興吧菲利特。等你飽嚐痛苦坦白一切之後,我會親手扭斷你的頭。……我回上麵了。要是問出什麽立刻向我匯報」


    已經沒必要待在這裏了,於是雷格爾轉身離開。


    途中再次經過維恩的牢房麵前──止住腳步。


    「……喂,說起來這個小鬼是誰?」


    「報告。這個,他是昨天巡邏時發現的可疑船隻上墜海的船員,現在為了調查拘禁在這裏……」


    「那麽為什麽會有這種待遇?」


    舒適的床鋪以及桌子椅子等等,維恩的待遇怎麽看都不像階下囚。


    「不,這是因為,那個」


    該怎麽說明呢。看到士兵語無倫次的樣子,維恩從旁打掩護。


    「真是抱歉。我體弱多病,硬是要求他們為我準備了這些」


    「是,是的。在審問結束前發生什麽就不好了,所以……」


    雷格爾看了一眼維恩的臉色,嗤笑道。


    「哼,這也叫體弱多病啊。想賺零花錢的話,起碼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弄。太顯眼的話,小心我把你們和船一起沉了」


    「遵、遵命!」


    雷格爾看了眼不停點頭的士兵,最後瞪了一眼維恩,這次總算是離開了。


    隨後士兵們把菲利特帶往審訊室。


    又變成孤身一人的維恩將後背靠在石壁上,小聲呢喃。


    「好了,該怎麽辦呢」


    ◆◇◆


    距離維恩被投入大牢,已經過去了數天。


    在此期間,維恩一點收獲都沒有。


    大概是注意到維恩被雷格爾盯上了,看守的士兵們對待維恩十分嚴格,無視了維恩的搭話。而隔壁的菲利特則似乎在審訊室遭到了相當殘忍的對待,體力消耗過度,無法交談。


    (看樣子,不久後就會死掉了吧)


    維恩冷靜地做出判斷。當然就維恩而言,並不希望自己的情報來源死掉。但是,不管多少次通過鐵格柵塞給他食物,都遭到了他的嚴詞拒絕。維恩對此也無計可施。


    (要說能幫到他的方法……)


    維恩看向嵌有鐵欄杆的通風口。其中一根欄杆卷上了白布,像尾巴一樣向外延伸。這是維恩用床上撕下的布料製成的。


    這塊布如今正隨風飄揚。遠方的天空烏


    雲密布,並且哨兵們的聲音混雜在風聲中,傳了過來。


    「風勢還挺大啊」


    「這個時期總會刮起強風,今年特別異常。或許會狂風大作啊」


    「希望警備中的船隻不要翻船啊」


    維恩躺在床上,傾聽遠處哨兵們的交談聲。


    (……希望能趕上啊)


    心中如此想到,他默默地閉上雙眼。


    太陽下山之後,情況有所變化。


    正當維恩感覺傳來某些聲響的時候,聽見原本士兵放哨的地方傳來了含糊不清的聲音。於是他立馬從床上起身,發現有人從昏暗的走廊上跑了過來。


    「維恩……!」


    來的是妮妮姆。


    妮妮姆迅速來到牢房前,隔著鐵格柵向維恩伸出手。維恩也作出回應,把身體靠近到她能伸手觸碰到的範圍內,隨後她把手伸向維恩的臉頰。


    「啊啊,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還好啦。你那邊能逃掉我也放心了」


    「我的安危根本無所謂!比起那個,啊啊,得先給你開鎖……!」


    妮妮姆既安心又著急,好幾次都沒能對準鎖孔,好不容易打開牢門,便趁勢抱緊維恩。


    「沒受傷吧!?被抓之後有沒有被傷到!?身體不舒服的地方呢!?」


    「沒事,我沒事啦」


    妮妮姆急忙觸診維恩的全身,接連提出質問。維恩抱緊妮妮姆,像是安慰般撫摸她的後背。


    「為什麽要勉強自己那樣做……!竟然代替我掉進海裏……!」


    「我隻是覺得落海比妮妮姆被抓要好」


    「不用你覺得!也不要你真的付諸行動!」


    「別這麽說嘛。對我來說這才是最好的」


    妮妮姆捶打維恩的胸膛,表示自己不能接受。維恩一言不發,任由妮妮姆捶打自己,


    「殿下,妮妮姆大人」


    有人小心翼翼地從背後出聲,於是妮妮姆急忙掙開維恩的雙手。


    「請盡快。這裏不宜久留」


    潛入此地的不止妮妮姆,還有兩名作為使節團成員同行的納特拉士兵。為了救出維恩,他們和妮妮姆一同潛入了監獄。


    「嗯,是呢,正是如此。──殿下,已經準備好出逃用的船隻。在被發現前逃離這裏吧」


    “咳咳”,妮妮姆清了清嗓子,從少女模式切換到隨從模式。維恩對此點點頭,離開牢房,然後沒有前往出口,而是走向了隔壁的牢房。


    「殿下……?」


    「妮妮姆,幫我打開這個牢房」


    「好,好的」


    妮妮姆雖然略帶疑惑,但還是聽從維恩的命令,打開了牢房。隨後注意到有個人影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妮妮姆迅速走到他旁邊,幫他把脈。


    「怎樣?」


    「……雖然還活著,但體力消耗巨大。這樣下去十分危險。他是誰?」


    「帕圖拉的殺手鐧」


    維恩笑了笑。


    「或許能用上,又或許用不上的人物」


    「帶他走嗎?」


    「做得到嗎?」


    「追加行李隻有這個人的話」


    妮妮姆向身邊的一名士兵發出指示,讓他背上這個人。這樣一來,護衛對象一人,行李搬運一人,開路兩人。妮妮姆判斷這毫無問題。


    「那麽殿下,請盡可能安靜並迅速地撤退吧」


    在妮妮姆的帶領下,維恩一行無聲地踏上走道。


    ◆◇◆


    要塞司令部。雷格爾一臉不快地眺望窗外。


    他的計劃基本按照預定順利進行。


    雷格爾被帕圖拉放逐後,和他國的掌權者私下暗通,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隨後扮作海賊,在暴風雨中殺害了前來討伐海賊的生父奧洛,對帕圖拉中央區域發動強攻後進行占領。緊接著對外宣布自己是正統繼承人,動用武力逐步征服反抗的諸島勢力──


    進展順利。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唯有一事例外,彩虹之冠的所在之處仍未弄清。


    (就差那個了……缺少那件秘寶我的支配就不算完整……!)


    現在明白的是,菲利特把自己當做誘餌,讓屬下帶著彩虹之冠逃跑了。要是能弄清行蹤就好了,但對方也在提防自己,直到現在都沒得到相關情報。


    「──雷格爾大人,打擾了」


    這時一名部下走進房裏。


    「方才密探傳來報告」


    「是弄到彩虹之冠的情報了嗎?」


    「不,是另一件事。就在幾天之前,聽說有他國使節停留在沃拉斯之處」


    「他國的使節?」


    帕圖拉群島有六名負責輔佐海導的實質掌權者。


    他們又被稱為海師,沃拉斯便是其中一人。他服侍過上代海導,是資曆最老的海師。靡下船隊雖少,但皆是精銳,強如雷格爾也不好輕易出手。


    「具體是來自哪國的使節?」


    「還不能斷定,但恐怕是索爾傑斯特。已經確認使節之中有該國的要人」


    「索爾傑斯特……」


    雷格爾在腦中思考。沃拉斯為了對抗這場騷動尋求外援──至少不會是這樣。再怎麽說抵達得也太快了。恐怕隻是來訪時期碰巧重合。那麽,如果沃拉斯借此機會向索爾傑斯特求援的話會如何。


    (不……不可能介入。對於索爾傑斯特來說,支援帕圖拉既沒這個義務也沒有好處。即便派出援兵,從最北端的國家抵達這裏的時候,亂局早已平息了)


    在雷格爾正好得出結論的時候,部下繼續說道。


    「另外還收到了使節在找人的報告」


    「人?不是奧洛或菲利特?」


    「是其他人。詳細不明,據說使節船在航行中有成員落海。按照推測,是名相當重要的人物」


    「……」


    這時,雷格爾突然想起前幾天在牢房裏看見的年輕人。


    那個男人不但膽大妄為地讓士兵把大量物資搬到牢房裏,而且筆直地回應了自己的視線,沒有退縮。


    之後聽部下所說,年輕人自稱是索爾傑斯特的商人。


    「……立馬派人去牢裏。那裏除了菲利特還有其他人。把那個男人帶來」


    「誒?好的,遵命」


    部下的男子猶豫了一瞬,立刻點點頭,


    「打擾了!」


    下一瞬間,房門被粗暴地打開,士兵衝了進來。


    「方才警備人員傳來急報!囚犯脫獄了!」


    「你說什麽!?」


    雷格爾大發雷霆地眺望窗外。


    要塞外夜幕籠罩,狂風漸起。


    ◆◇◆


    維恩一行平安逃離了要塞。


    目的地是遠離要塞的人跡罕至的海岸。


    「殿下,請注意腳下」


    「知道了」


    維恩一邊作答一邊瞥了眼身旁。


    他看向被士兵背著的菲利特。意識不清,看樣子暫時醒不過來,不知道治療趕不趕得及。


    就在考慮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一行人抵達了目的地。眼前有一艘中型船隻,以及數名在船前等待的人。


    「噢噢,各位,歡迎回來」


    他們看見妮妮姆,臉上露出安心和喜悅的表情。


    「托各位的福,順利救出了殿下」


    「那麽這位大人便是……」


    「是的,這位便是維恩殿下」


    在妮妮姆的介紹下,維恩向前一步。隨後他們當場下跪。


    「初次見麵,維恩殿下。我等是……」


    「薩雷迪那商會的關係者對吧?」


    維恩握住眼前跪下的他們的手。


    「多虧你等的協力,我才能成功出逃。感謝你們」


    「您過譽了……我等受之有愧」


    他們渾身顫抖,開口道。


    「與納特拉王家過去對我等弗拉姆人施與的恩情相比,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弗拉姆人。沒錯,跪在維恩麵前的這些人,全是弗拉姆人。


    帕圖拉的薩雷迪那商會是由弗拉姆人運營的商會。


    (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請求對方幫助)


    維恩自然早已知道這個商會的存在。


    薩雷迪那商會盡管規模不大,卻是以帕圖拉群島內部貿易為主,因此和島上各個地方都有聯係。妮妮姆為了尋找自己的下落,一定會借助商會的力量,維恩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於是用索要贖金的名目,讓海賊們聯絡商會。


    果不其然,妮妮姆因此得知維恩被雷格爾船隊捕獲,帶往要塞的消息。於是悄悄乘船來到要塞附近,通過纏在鐵欄杆上的布料得知維恩所在,選擇了在風勢強烈到可以蓋過聲音的這一天救出維恩。


    「你們在遙遠的南國堅強度日,可以的話本想在正式的宴席上相互認識。沒想到反而讓你們承擔了這麽危險的工作,實在抱歉」


    「您說什麽呢」


    男人聽了維恩的話語,搖搖頭。


    「有人告訴過我,我的祖先和其他弗拉姆人一樣,飽受歧視。得知在遙遠的北方大地上,有一個願意接納弗拉姆人的國家,這對於在無盡的荒野上彷徨度日的祖先來說,猶如一盞激勵的明燈。經過如此漫長的歲月,如今有幸拜見流淌著那位偉大國王血脈的殿下的尊容,並為拯救殿下出了一份力,沒有比這更令我感到光榮的了」


    他說的並不誇張。由於帝國強盛,大陸東部如今也逐漸將弗拉姆人當作常人看待。但在那之前,堂堂正正地尊重弗拉姆人的國家隻有納特拉。總有一天要前往納特拉,這樣的想法無疑是每個弗拉姆人內心的支柱。


    「可是因為這件事,薩雷迪那商會的立場岌岌可危吧?」


    「請您放心。我等早已習慣被人疏遠,隨時可以隱藏行蹤。隻要人沒事,等風波平息之後再重拾生意即可」


    「是嗎……既然如此,我答應你們,等風波平息後,必定報答這份貢獻」


    「好的。不勝榮幸」


    眼前的弗拉姆人深深地低下頭。


    隨後士兵前來搭話。


    「殿下,出航準備完畢」


    「知道了。那麽──嗯?」


    突然感覺背後傳來異變,維恩回頭。


    然後他看見黑暗中隱約閃現的數縷火光。是要塞的燈光,而且數量比出逃前增加了不少。看來是脫獄被發現了。


    「有必要加快速度了。妮妮姆,目的地是?」


    維恩乘上船,詢問道。


    「特露切拉王女的好友,名叫沃拉斯的人正庇護著使節團的船隻和船上人員。最好先回到那裏再製定今後的方針」


    「沃拉斯……我記得是海師的其中一人。我明白了,就去那吧」


    「──請等一等」


    突然傳來的聲音使得在場所有人停頓了一拍。


    大家的視線集中到一處,看向正要被士兵搬進船艙裏的菲利特。


    「醒了嗎。抱歉,沒經你同意就擅自帶你出來」


    維恩說道。對此,菲利特虛弱地笑了笑。


    「關於這件事我隻會感謝您,請不必放在心上──維恩王子」


    看來身份暴露了。意識朦朧中聽到了對話,又或是根據狀況得出了這個結論。


    「現在更重要的是目的地。恕我直言。最好不要去沃拉斯那裏」


    「為何?」


    「因為這股風」


    大概是審訊時留下的傷還在作痛,菲利特露出痛苦的神色,指了指天空。


    「這個時期加上這個風勢……恐怕暴風雨將至。還未抵達沃拉斯所在的島嶼,途中便會無法動彈。在此期間,有可能被後麵追來的雷格爾船隊捕獲」


    「暴風雨嗎……」


    維恩看向天空。不知何時起,頭上烏雲密布,星光黯淡。風在呼嘯,但維恩不知道是否會演變成暴風雨。隻不過在島上土生土長的菲利特都這麽說了,倒也值得考慮一番。


    「假若會發生暴風雨,那麽該怎麽辦?總不能待在這裏吧?」


    於是菲利特指向東邊。


    「往東。從這裏向東出發,有我準備的藏身之地。知道這個地方的隻有我和其他幾人。那裏的話,能夠不被追兵發現,並且撐過暴風雨……能夠……應該」


    「啊,喂」


    還沒來得及說到最後,菲利特再次暈倒。


    「……殿下,如何是好?」


    是前往沃拉斯之處,還是聽從菲利特的建議。


    在妮妮姆的發問下,維恩思考了幾秒,說道。


    「往東」


    就這樣,船隻載著維恩一行,航行在夜幕籠罩的海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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