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成為偉大的皇帝。


    這是逝去的母親常常掛在嘴邊的話。


    “如果你即位,帝國就會變得更加富強”,母親無數次重複著這番話。


    既然自己是皇帝的長子,那麽即位登帝就是必經之路。


    自己從不覺得母親這番話煩人。因為母親的話語代表了她的期待、願望,並飽含愛意,自己對此深信不疑。


    所以為了向母親表達愛意,自己用話語、詩句,或是花環之類的東西回贈母親,並堅定地點頭回應她,“請母親放心,我一定會成為偉大的皇帝。”


    ──你要成為偉大的皇帝。


    十歲那年,自己第一次砍了人。


    對方是底層官吏,理由是因為自己得知對方侮辱了母親。


    母親是外國出身。


    既有熱愛的祖國,也有深愛的男人。生在貴族之家,家境優渥,容姿迷人。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母親應該會在祖國渡過平靜的一生吧。


    該說是不幸還是幸運呢,皇帝對母親一見鍾情了。


    ──你要成為偉大的皇帝。


    母親放棄愛情,為了祖國成為了皇帝的妻子。


    這無疑是一種崇高的獻身精神。但並不聰慧也沒有同伴的母親,在充滿陰謀的宮廷裏又能做些什麽呢。


    結果母親的祖國遭到帝國蹂躪,深愛的男人也與祖國一同命喪黃泉。


    那些陰暗的人找到了用來揶揄母親的瑕疵。他們說,母親被奪走一切,心中充滿了憤怒與憎恨,遲早會成為腐蝕帝國的毒藥。


    真是愚蠢透頂。母親現在是帝國的皇妃,偉大的帝國人。更何況母親生下了自己,怎麽可能憎恨自己的孩子遲早要繼承的帝國呢。隻要她還愛著自己的孩子,母親就不會背叛帝國。


    是的,應該是這樣的。明明應該是這樣。


    ──你要成為偉大的皇帝。


    送給母親的花環。


    看著母親親手捏碎花環,又將其扔掉的場景,自己不由得產生了疑問。


    母親真的愛我嗎?


    ◆◇◆


    「不對──!這明顯能贏!」


    在安排給他們的房間裏,維恩看著記載戰局的地圖,聲音顯得十分遊刃有餘。


    「疏忽大意小心摔倒哦」


    妮妮姆從城市納魯西拉平安歸來,在一旁開口道。


    「雖說成功讓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對立,可第一皇子陣營也損傷慘重,再說了,現在還沒決定讓維恩來指揮」


    「不過,我也沒太擔心這個」


    維恩說道。


    「畢竟最為棘手的迪梅托裏歐還挺配合。隻要領袖能點頭,剩下的家夥總有辦法解決」


    「那就好……不過有些意外呢。我還以為他會反對到最後」


    「就是啊。自從和他匯合之後,不知道為什麽他比預想中的要好說話」


    維恩曾設想過迪梅托裏歐會露骨地表現出敵對心理,但不知為何,迪梅托裏歐雖然和維恩保持距離,但不是全盤拒絕,而是有選擇地傾聽了維恩的意見。


    這是令人愉快的失算,不過究竟是為什麽呢,維恩和妮妮姆不由得歪了歪頭。


    「因為走投無路了所以學會了自製?」


    「唔,不好說啊。人雖然善變但也有本性難移的時候,自製力應該屬於本性難移這類……不過,也沒必要在意」


    維恩聳聳肩,說道。


    「不管怎樣,迪梅托裏歐肯配合我們就已經幫大忙了。該考慮的是如何在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交戰之際乘虛而入。在最好的時機從旁狠揍他們一拳……!」


    「會那麽順利嗎。敵方的古蓮和斯特蘭格可是知道維恩的慣用伎倆哦?」


    聽到妮妮姆口中說出的友人的名字,維恩的表情稍微變得嚴肅起來。


    「聽說你碰到古蓮了。怎麽樣?」


    「有一陣子沒見,成長了不少呢。學生時代還可以交上幾招,現在已經打不過他了。他這次打算活捉我所以手下留情了,要是帶著殺意砍過來恐怕隻能逃命」


    妮妮姆的對外身份是維恩的輔佐官,可光看她聰慧的外表,很難想象出她的運動能力也同樣出色。不但劍術熟練、馬術優秀,還能輕鬆對付兩三名普通士兵。


    這樣的妮妮姆也無法匹敵古蓮的武力。而且,維恩還請教過古蓮武術。古蓮在學生時代被人形容為「行走的鐵塊」、「和馬車相撞平安無事的男人」、「一人匹敵百人之力」,這些綽號似乎已經無法用來形容成長後的他了。


    「古蓮都成長了這麽多,斯特蘭格的進步自然也今非昔比。更何況斯特蘭格現在可是曼弗雷德皇子的親信,我想他很有可能已經成了曼弗雷德軍的指揮官」


    如果古蓮的長處在於武術,那麽斯特蘭格的長處就是戰術。


    斯特蘭格的戰術不但巧妙,而且會毫不留情地剜取對方要害。他被學生們敬畏地稱為「有毒眼鏡」、「比起首級先被懸賞眼鏡的男人」、「屬州最惡劣的智者」。


    「是啊。桌上演習時的他簡直像個怪物。實戰恐怕也一樣可怕。要是在戰場上碰到,隻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了」


    “但是”。


    學生時代被稱為「可惡的攪屎棍」、「還不如惡魔可愛」、「除了性格和長相以外都很優秀的男人」的維恩咧嘴一笑。


    「他的戰術很強,也就是說他的強大僅限於戰場。那麽,從棋盤外揍他即可」


    「……你又在準備陰謀詭計了」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紳士,然而陰謀詭計不肯放過我啊」


    「大受歡迎真讓人羨慕」


    妮妮姆無奈地聳了聳肩。


    然後,她突然看向窗外。


    「怎麽了?」


    「門口有騷動」


    「……比預想的要早,第二皇子或第三皇子行動了吧」


    維恩站了起來。


    「去見迪梅托裏歐。這樣一來他也該下定決心把指揮權交給我了」


    維恩和妮妮姆一起離開房間。


    維恩他們的目的地是迪梅托裏歐的房間,然而一來到門外有護衛的房間附近,就聽見房內傳來爭吵聲,護衛們也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雖然不知道是哪位皇子行動了,但聽完報告的迪梅托裏歐一定很生氣。


    「──打擾了」


    維恩看了眼護衛,若無其事地打開了迪梅托裏歐的房門。


    不出所料,傳令兵和迪梅托裏歐就在房間內。


    「似乎發生了什麽,可否詳細告訴我」


    維恩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心裏卻認為先采取行動的人是曼弗雷德。第二皇子的首要事項是恢複先前的決戰造成的損害。隻要據守在聖地納魯西拉,曼弗雷德也難以下手。


    當然,曼弗雷德不會坐以待斃。利用曼弗雷德的行動暗中攪動局勢,製造從棋盤外出手的機會,維恩已經製定好相應的計劃。


    (陰謀能夠順利進行真是讓人心情愉快啊!)


    維恩正抱著這般感想,


    「……發生了叛亂」


    迪梅托裏歐簡短地說道。


    維恩眨了眨眼。


    「……叛亂?」


    「……沒錯」


    「……在哪?」


    「……我


    和我派係的領地」


    「…………」


    沉默持續了很久。


    不久後,維恩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那個……抱歉,我想聽你正確地複述一次。在哪裏,發生了什麽,規模多大?」


    於是迪梅托裏歐深吸一口氣,


    「我是說,在我和我的派係領地內,發生了大規模叛亂──!」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那麽,就以這個條件達成協議吧」


    「嗯,我同意」


    安斯沃多帝國的皇宮。


    在其中一個房間內,兩人隔桌相望。


    一方是第二皇女露薇爾米娜,另一方是第三皇子曼弗雷德。


    「真是讓我意外。沒想到您會用這種方法阻止迪梅托裏歐皇兄」


    迪梅托裏歐和他麾下貴族的領地上發生了大規模叛亂,露薇爾米娜已經得知這件事情。


    迪梅托裏歐為了決戰調動了所有能用的兵力,其中當然包括維持領土治安和保衛領土的人員。兵力被抽走,導致他們的領地暫時失去了秩序。


    於是曼弗雷德趁機火上澆油。


    迪梅托裏歐的名聲並不好,而且領民們心懷不滿。如果迪梅托裏歐能取得決戰的勝利,領民們或許還會猶豫一下,然而決戰迎來了足以載入史冊的慘敗。要點燃他們的怒火,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話雖如此,執行這個計劃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恐怕他早就埋好陷阱,隻是趁著這個機會引爆了)


    露薇爾米娜看了看站在曼弗雷德身旁的斯特蘭格。


    「想出這個方案的人是你吧,斯特蘭格。沒想到你會用盤外戰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


    斯特蘭格保持沉默,一動不動。在這種場合下,身為曼弗雷德部下的身份遠比他和露薇爾米娜之間的友人關係更重要,所以他選擇了閉口不言。


    「還以為你要說什麽,這可是挑撥離間啊露薇爾米娜」


    曼弗雷德代替斯特蘭格作出回答。


    「那是兄長他自食其果。迪梅托裏歐要是認真治理他的領地,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樣。真是的,竟然把他們逼到叛亂的地步,無法想象這是我等兄長幹出的事」


    「原來如此,是我失言了。叛亂確實是因為迪梅托裏歐皇兄的執政不力呢。──會在這個有利於曼弗雷德皇兄的時機發生叛亂,一定隻是單純的偶然」


    「哼,也許上天希望我登上帝位啊」


    曼弗雷德不為所動地笑了笑。


    露薇爾米娜像是為了給對方的從容澆上冷水一般,說道。


    「考慮到迪梅托裏歐皇兄的性格,說不定會放棄領地,認為當上皇帝就能迎刃而解了呢」


    「不必擔心這個。我已經取得了宰相的承諾」


    「────」


    露薇爾米娜的瞳孔微微動搖。


    宰相。


    皇帝去世後,支撐帝國的頂梁柱。


    持續了數年的皇子們的帝位之爭之所以沒有弄垮帝國,可以歸功於宰相的能力。


    「宰相告訴我,如果迪梅托裏歐就此袖手旁觀,他會考慮出動帝國軍鎮壓叛亂,並剝奪其領地」


    一提到帝國軍人,很多人會誤以為他們都屬於巴爾德羅修皇子的派係,其實不然,並非所有帝國軍人都參與到了派係之中。不如說,參與派係的帝國軍人還不到三分之一。


    大多數將士不認為自己是皇子們的私人武裝,而是把自己當成皇帝的兵。他們在派係之爭中保持中立,分別擔任著各種防衛職務。其兵力多達數萬,以備帝國戰時之需。


    「……真讓人驚訝。宰相閣下一直容忍皇兄們的嬉鬧,可一旦火燒到帝國身上,他也不會坐視不理呢」


    「嬉鬧嗎,你還真會形容」


    曼弗雷德愉快地笑道。


    「說到驚訝,露薇爾米娜。這場交易才是最讓我驚訝的。沒想到你會給我的軍隊提供物資」


    曼弗雷德在帝都格蘭茲拉爾附近召集軍隊。


    因為迪梅托裏歐軍敗北,曼弗雷德曾一度打算解散軍隊,然而因為巴爾德羅修軍突如其來的方針變動,轉變成了要與對方決戰的局麵。


    如此一來,人員和物資就成了問題。雖然做好了夾擊迪梅托裏歐軍的準備,人員和物資卻不足以和巴爾德羅修進行決戰。


    曼弗雷德發動自己的人脈調集人員,但卻遲遲籌集不齊物資。於是露薇爾米娜找到了他。


    『長兄為了一己私欲而行使武力,二哥打算阻止長兄卻反被自己的野心吞噬,他們兩人都沒有成為皇帝的器量。因此,我打算幫助曼弗雷德皇兄』


    對外如此聲稱之後,露薇爾米娜說服憂國派係的人員,把籌集到的物資毫無保留地提供給了曼弗雷德陣營。


    曼弗雷德對此自然求之不得。所以他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帝都。


    當然,曼弗雷德不會天真地全盤相信露薇爾米娜的主張。


    「我說露薇爾米娜,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您問我的目的嗎。當然是為了帝國的繁榮和安寧」


    「真是那樣的話,何必出手幫我,旁觀你口中所說的“嬉鬧”不是更快嗎?」


    曼弗雷德詰問自己的妹妹。


    雖說是妹妹,但也隻是有著血緣關係。曼弗雷德從不覺得露薇爾米娜是他可愛的妹妹。並且露薇爾米娜也一定不覺得自己是她值得尊敬的兄長吧。


    兩人的關係並非特別冷淡,隻是王族各自有著自己的領地和立場,並不得不為了守護這些事物勾心鬥角。還沒懂事之前則另當別論,但彼此都已到了能夠分析利害的年齡,自然會將對方視為政敵之一。


    「哪怕我集齊士兵和指揮官,物資不足的話也無從打起。不如我早點輸掉,讓巴爾德羅修登上帝位,帝國也能早日取回安寧……站在你的立場上難道不應該這麽想嗎?」


    「…………」


    「你現在的做法像是在調節我和巴爾德羅修之間的天秤。這才是你的目的──為了讓我們兩敗俱傷」


    說到這裏,曼弗雷德目不轉睛地盯著露薇爾米娜。


    露薇爾米娜困惑地笑了笑,歪了歪頭。她作出一副不懂曼弗雷德在說什麽的反應。──曼弗雷德確信,這隻是她的演技。


    「做這種事,對我有什麽好處嗎?同是帝國人持續內鬥下去,隻會削弱帝國的國力。沒有任何好處吧」


    「有的。有個好處隻有我們兩敗俱傷你才能得到」


    「我想不出來」


    「女帝」


    曼弗雷德直言不諱。


    「我們三兄弟失勢,第一皇女已經脫離皇籍,那麽能即位的就隻剩下你」


    「這可真是」


    露薇爾米娜哧哧一笑。


    「皇兄還真是疑神疑鬼的呢。難道這就是打算成為皇帝的人抱有的疑心嗎」


    「你敢說自己沒有這種野心嗎」


    「當然。我隻擔心帝國的未來。要站在帝國的頂點什麽的,實在不適合我」


    「…………」


    曼弗雷德和露薇爾米娜對視了幾秒。


    然後,曼弗雷德突然笑了。


    「如果你知道自己幾


    斤幾兩,自然最好。話又說回來,即使你現在自封為女帝,也隻會因為缺乏助力而給帝國添亂」


    「是呢,嗯,確實如此」


    曼弗雷德站了起來。


    「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這場談話十分有意義,露薇爾米娜」


    「衷心祝願皇兄身體健康」


    「哼,口是心非。回去吧,斯特蘭格」


    曼弗雷德帶著斯特蘭格離開了房間。


    離開時,斯特蘭格瞥了露薇爾米娜一眼,微微一笑。露薇爾米娜也向他輕輕揮了揮手。


    房間裏隻剩下露薇爾米娜和她身旁的菲修。於是,露薇爾米娜有如祈禱般合起了手。


    「……殿下,您真的要祈禱曼弗雷德皇子的勝利嗎?」


    「怎麽可能。我在祈禱曼弗雷德從樓梯上摔下去最好還扭到腳」


    「…………」


    「好,這樣就足夠了。他大概會在某個地方磕到腳的。笨─蛋、笨─蛋,活該!」


    露薇爾米娜滿意地點點頭,轉換了話題。


    「由於物資力量取得了平衡,曼弗雷德軍可以從容地奔赴戰場。至少不會強行在短期內決出勝負,應該能爭取到時間」


    「隻是沒想到迪梅托裏歐皇子被束縛住了……」


    「真是給我弄了個棘手的難題啊,斯特蘭格……!」


    露薇爾米娜陷入苦惱。


    「這樣下去,贏家隻會是巴爾德羅修或曼弗雷德。但對我來說,獲勝的必須是三位皇子中的迪梅托裏歐。我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好頭疼,這下到底該怎麽做啊!」


    就如曼弗雷德所說,向他提供物資是為了拖長戰爭的時間,並趁著爭取來的時間為下一步行動做準備。


    可是具體應該怎麽做,露薇爾米娜為了得出答案,向菲修尋求意見。


    「迪梅托裏歐陣營現在什麽情況?」


    「似乎相當混亂。戰敗再加上領地內的叛亂。有許多跟隨他的部下想返回領地。臣認為現在的迪梅托裏歐皇子無法阻止他們」


    「……當初預測迪梅托裏歐的殘餘兵力是五千,現在看來有必要大幅修正了。剩下兩千,不,或許還不到兩千」


    「哪怕維恩王子的指揮再厲害,這個兵力也實在難以插手巴爾德羅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的決戰,並勝過他們……」


    正如菲修所說。維恩雖然是個不可疏忽大意的對手,但他卻不是魔法使。想必他也正急得焦頭爛額吧。


    (從納特拉派出援軍?這麽做等同於向帝國宣戰,可以排除。幹脆放棄,就此回國?依維恩的性格,多半會堅持到最後,但也有可能局麵已經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


    露薇爾米娜盤起雙臂,深思熟慮。菲修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道。


    「殿下,臣早上曾告訴過您,今日午後將與芙蘭亞王女會麵。時間還有點早,不過要先安排會麵嗎?」


    「啊,是有這麽回事。她已經在皇宮了嗎?」


    菲修點點頭。盡管不是深處戰局漩渦之中的維恩,可她也是納特拉的王族。或許能從她身上獲得打破現狀的線索。


    「那就馬上叫──誒?」


    這時,露薇爾米娜聽見窗外傳來的聲音。


    她把身子探出可以將皇宮中庭一覽無遺的窗戶。


    她看見剛才聊到的芙蘭亞和另一名意外的人物站在中庭。


    ◆◇◆


    「呼……」


    芙蘭亞坐在皇宮中庭的凳子上,疲憊地長歎一口氣。


    芙蘭亞最近非常忙。因為她和帝都的權貴們進行了好幾次會談。


    為了納特拉和帝國的繁榮,表麵上雖然這麽說,可露薇爾米娜多少察覺到了,其實真正目的隻是為了騷擾露薇爾米娜。


    「王兄說隻要我四處奔走就夠了……」


    芙蘭亞在城市米爾塔斯立下了豐功偉績。要是她在帝都四處遊走,露薇爾米娜就不得不分出精力和人手去關注她。這對必須時常把握三名皇子動向的露薇爾米娜來說,就像一記打在肚子上的拳頭,很有效力──維恩是這麽認為的。


    “那麽隻要不讓我行動不就行了嗎”,芙蘭亞反問維恩。維恩笑著告訴她這不成問題。


    維恩十分確信露薇爾米娜會接受挑釁,並借此機會打垮自己,讓芙蘭亞立下更多功勞。


    那麽芙蘭亞與知名人士、權貴們見麵,擴大知名度的行動十分符合露薇爾米娜的目的。左右為難的露薇爾米娜隻好監視芙蘭亞。維恩是這麽想的。


    實際上,情況正如維恩所想的那樣。這是他那令人生懼的智慧想出的陰暗的計劃。


    「我最近一直在想,王兄雖然對我和妮妮姆都特別溫柔,但碰到其他事情就變得有點壞。那那吉不這麽認為嗎?」


    「……是啊」


    豈止有點壞,那那吉話到喉邊,忍住沒有說出口。


    「不過,我通過學習多少明白了。要想治理國家,光是追求溫柔的理想是不行的。必須認真思考人們在尋求什麽,有時還要看清人性的黑暗部分」


    “嗯嗯”,芙蘭亞自顧自地讚同自己的看法,堅定地說道。


    「我也要努力,成為王兄那樣的人……!」


    「…………」


    「啊,那那吉你的表情,你覺得我做不到吧?」


    準確地說,那那吉的表情其實在說,“你做不到的,我也不希望你變成那樣”。然而那那吉什麽也沒說。


    「先說好,這隻是稍微休息一下,我還很有精神呢。為了完成王兄給我的任務,為了今後,我會在帝都加油的」


    「今後嗎……拜托塞拉斯去做的另一件事,也是其中一環啊」


    「雖然不知道那邊能不能順利進行」


    “那麽”,芙蘭亞站了起來。


    「休息完了!盡管有些早,先回去等露薇爾米娜皇女吧」


    那那吉點了點頭,跟在芙蘭亞身後。


    但是下一瞬,他瞪大雙眼。


    「芙蘭亞,停下!」


    「誒?」


    傳來了踩到什麽的聲音。


    芙蘭亞踏出的腳踩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為了確認踩到了什麽,芙蘭亞低頭向下看,映入她眼中的是倒在地上的人。


    「喵啊!?」


    芙蘭亞不禁發出怪聲跳了起來。那那吉迅速抓住芙蘭亞,讓她藏在自己身後。


    「誒,那個,那那吉,死、死了」


    「不,這是……」


    芙蘭亞越過那那吉的肩膀看向地上的人,那那吉則緊盯著那人不放。


    在他倆麵前,


    「──我還活著」


    那人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啊,真是抱歉。曬著太陽不小心被睡意幹掉了」


    男子體格瘦弱、身材高挑,懶洋洋的,留著胡子,衣服上滿是褶皺。身處皇宮這一帝國的中樞,衣著卻顯得與這裏格格不入。


    那那吉保持警惕,背對著芙蘭亞說道。


    「……真是驚人。完全沒感覺到你的氣息,和死人一樣」


    「其實我是睡覺時心髒會停止跳動的體質」


    「誒」


    「騙你的」


    「…………」


    芙蘭亞看向


    這名可疑的男人。


    然而男人毫不介意她的視線,繼續說道。


    「話說回來,沒見過兩位呢,請問尊姓大名?希望你們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畢竟要是可疑人物的話我就不得不叫人過來了,可我剛睡醒,不想走路也不想奔跑,啊,對了,你們要是可疑人物的話麻煩幫我叫人過來。那樣就算是可疑人物也無所謂了」


    「……那個」


    芙蘭亞認為眼前的人比自己更加可疑,但既然被問到姓名,自報家門才符合禮儀。於是她優雅地行過一禮。


    「納特拉王國王女,芙蘭亞?艾露可?艾爾巴雷斯特。受露薇爾米娜皇女之邀,如今暫時待在帝都」


    男人聽了之後,“啊啊”,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芙蘭亞王女。原來如此,真是失敬。原來是歐文國王的令愛。怪不得長得如此聰明伶俐」


    「您認識父王嗎?」


    「未曾見過本人。但我年輕的時候,納特拉的長期統治和繼承王國的歐文國王的政治手腕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啊,我仍舊記憶猶新。當時我是底層文官,沒有錢,總是挨餓,可手邊盡是要處理的政事。然後我想到了一個辦法,把處理政事時要用的文書想象成佳肴。為了欺騙自己,我每天拚命吃紙。一個月之後,您猜我怎樣了?」


    「那、那個,可以把紙看成佳肴了……?」


    「不,我差點餓死了」


    「…………」


    「人無法成為山羊。青春時代,我花費寶貴的一個月買到了這個教訓。類似這樣的人生體驗,本應當作奧秘暗中傳承下去,不過為了慶祝這場坎坷的邂逅,我便把它贈給芙蘭亞王女」


    「啊,好的」


    芙蘭亞開始覺得對方是不是想和自己吵架。


    她把視線轉向那那吉,那那吉用眼神告訴她,這家夥大概是認真的。


    “那不是更過分嗎?”,芙蘭亞心想。但她畢竟接受過淑女教育,所以隻是稍微困擾地笑了笑。


    「謝謝您告訴我這麽寶貴的經驗談。我還有要事,就此告辭」


    「啊,請稍等」


    男人叫住正準備離開的芙蘭亞。


    「您有夢到過巨大的河流嗎?我每天都會夢見這樣的場景:衣衫襤褸的擺渡人看著前往對岸的將死之人,沿河垂釣。然而今天卻聽見身後傳來聲音,並且聲音的主人似乎在哀歎治理國家的難處。我心想自己作為前輩必須給出建議,於是醒了過來,看到了芙蘭亞王女」


    「那個……」


    也就是說,他睡得半睡半醒時聽見了自己和那那吉的對話。


    而且那種夢最好還是不要夢到,芙蘭亞心想。於是男人說道。


    「綜上所述,芙蘭亞王女,您理解人和人民的區別嗎?」


    是該認真回答呢,還是無視他離開這裏呢,芙蘭亞猶豫了一會兒,選擇回答他。


    「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回答得十分果斷。


    「人是指不從屬於國家的集團。他們雖然沒有國家賦予的權利,但也無需履行義務。與之相反,人民享有國家賦予的權利並負有義務。那麽我再問一個問題,人如何成為人民」


    和剛才截然不同,從男人的語氣中可以感覺到深厚的智慧。芙蘭亞的直覺告訴她,敷衍了事的回答是行不通的,可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出答案。那麽便無需多想,芙蘭亞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不懂。請告訴我答案」


    「是法律」


    男人回答道。


    「國家製定的法律就像是鑄模,把人鑲在模子裏,重新鑄造。打磨出來的成品便是人民。因此人民必須遵守法律。“藐視法律、破壞法律”是嚴重的背信棄義,並會動搖人民的根基」


    芙蘭亞沒有看漏男人眼中一瞬間閃過的激情。


    「哪怕流淌著皇族的血脈也不能例外。沒錯,絕不容許存在例外。……芙蘭亞王女遲早要治理領地,守護領民。請您千萬不要忘記法律之重」


    男人說完自己的結論,笑了。


    「我的話到此為止。在您百忙之中耽誤您的時間,我深表歉意」


    「啊,不……」


    芙蘭亞搖了搖頭。直到剛才為止都還隻覺得他是個奇怪的人,當然這個想法現在也沒有改變,不同的是,稍微有些對他感興趣了。


    「那個,可否告訴我您的姓名?」


    於是男人拍了拍手,“這麽說來”。


    「我確實還沒報上姓名呢。竟然隻讓王女自報家門,實在抱歉。我名叫──」


    「凱斯基納!」


    聲音來自中庭的出入口。回頭一看,發現是露薇爾米娜來了。


    「你在跟我的客人說什麽?」


    「原來是露薇爾米娜皇女殿下,您好」


    男人──名叫凱斯基納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過一禮。和他衣衫不整的模樣相反,行禮的動作十分規範。


    「很遺憾,我一點都不好。真是的,請你不要太靠近芙蘭亞王女。怪癖會傳染的」


    露薇爾米娜一把抱住芙蘭亞,讓她遠離凱斯基納。


    「芙蘭亞王女,那個男人有沒有向你灌輸什麽奇怪的觀念?那家夥就喜歡找芙蘭亞王女這樣淳樸的女性下手,吹噓一些奇怪的事情」


    「不,並沒有。不過,我倒是體會到為什麽會說他奇怪……」


    芙蘭亞在露薇爾米娜的懷裏邊掙紮邊開口。


    「露薇爾米娜皇女,口吐怪言還真是過分的說辭。臣一直都很認真,真心無半分虛假。會一直找人搭話,是因為喜歡聊天。因為大家對臣總是敷衍了事,所以碰到芙蘭亞王女這樣的聊天對象實屬幸運。臣不過是和負責警備的衛兵連續聊了六個小時,對方卻懇請臣不要再說下去了,您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比起這個,我路上看到有官吏在找你哦。他們的心情應該比我還差,我建議你早點回去」


    「唔,確實不太妙」


    “真是沒辦法”,凱斯基納這麽說著,轉身離開。


    「會感到生氣或悲傷都是因為心緒不夠平靜。如果覺得臣的心情像是樂器的話,那麽至少彈的時候要慎重一些,他們不能理解這一點真令臣感到難受。那麽兩位,臣就此告退。……啊,我名叫凱斯基納。芙蘭亞王女」


    直到最後都是我行我素、難以捉摸的凱斯基納就這麽離開了。


    「呼,麻煩的家夥走了呢」


    這樣就放心了,露薇爾米娜點了點頭。


    「請問,露薇爾米娜皇女,那位閣下究竟是誰?看上去像是皇宮內的文官……」


    明顯不是普通的文官會有的態度,而且感覺和露薇爾米娜很親近。或許是聽出了芙蘭亞的言外之意,露薇爾米娜點點頭。


    「文官這一點你沒說錯。雖然不想在人前說這種話,但那個男人是帝國最頂層的文官」


    「最頂層……你是說……」


    「帝國宰相凱斯基納」


    露薇爾米娜瞥了眼男人離去的方向,說道。


    「那個男人正是現在支撐帝國的支柱之一」


    「帝國,宰相……」


    芙蘭亞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她重新回想起凱斯


    基納的言行,沉思了一會兒。


    「……那個怪人嗎?」


    「就是那個怪人……」


    露薇爾米娜為難地盤起雙臂。


    「他是個優秀的人才。雖然是個怪人。沒有能力也當不上帝國的宰相。隻不過,是個怪人……」


    隨後露薇爾米娜苦笑道,


    「算了,他的事情就聊到這吧。再說了,你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當然了,隻是來喝茶我也歡迎哦」


    對了。因為那個怪人差點忘了,今天可不是來這裏觀賞怪人的。


    「其實我有件事想和露薇爾米娜皇女商量」


    「那我們去房間吧。我已經準備了茶和點心」


    兩人點點頭,前往房間。


    ◆◇◆


    坦白說,迪梅托裏歐陣營的情況差到不能再差了。


    聚集在城市貝利達的殘兵隻有五千。失去了大量物資,士氣跌落穀底。光是維護貝利達的治安就已經讓人焦頭爛額。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和巴爾德羅修及曼弗雷德陣營相爭實在是不現實。


    再加上,領地上發生了叛亂。


    到目前為止勉為其難地追隨迪梅托裏歐的部下們也因為火燒眉毛的現狀無心戰鬥。


    緊接著,宰相凱斯基納寄來了警告信。如果對領地上的叛亂坐視不理,將出動帝國軍沒收領地。不管迪梅托裏歐再怎麽固執己見,也不可能繼續打下去了。


    「……這就是,這種局麵就是我的結局嗎」


    迪梅托裏歐在自己的房間內自嘲地笑了。他看上去像是喝了許多酒,房內充滿了酒氣,手邊還有摔倒的玻璃杯。


    「不,我絕不承認。我要成為皇帝……應該有什麽辦法……我被寄予了厚望……厚望……」


    像是在說夢話般,迪梅托裏歐雖然沉溺酒精,眼裏卻還寄宿著執念的火焰。


    然而他所處的形勢十分慘淡。何時背叛,是投靠巴爾德羅修還是曼弗雷德,或是幹脆取下迪梅托裏歐的首級獻作投名狀──士兵們之間有如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談論著這些話題。


    現在身邊隻剩下值得信賴的人,但這些人又能堅持多久呢。完全不顧及他人的家夥被逼上了絕路,誰會顧及這樣的家夥呢。如此理所當然的結果降臨到迪梅托裏歐頭上。


    「──打擾了。還真是自暴自棄啊」


    突然有人隨手敲了敲敞開的房門。


    迪梅托裏歐轉過視線,發現來人是維恩。


    「是你啊……我現在心情不好。有什麽事之後再說」


    「別這麽說嘛。你剛才說被寄予厚望,是指什麽?」


    雖然想要趕走他,可維恩擺著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坐在了眼前的椅子上。


    迪梅托裏歐臉上浮現出焦躁不安的表情。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麽,維恩都不會輕易離開的。他放棄掙紮,不滿地咂了咂嘴。


    「……我隻是在胡言亂語。有人希望我成為帝國的皇帝,所以我必須成為皇帝。僅此而已」


    「……因為有人希望你這麽做,所以你必須成為皇帝嗎。還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啊」


    「難道不是事實嗎。看到我現在的狀況,誰會覺得我有勝算」


    也許是因為酒的緣故,迪梅托裏歐嘴邊掛著自嘲的笑容。


    「作為皇帝的長子,我成為皇帝是必然的。但現實又如何。輸給愚弟們,軍隊潰敗,領地發生叛亂。該死!為什麽!我明明必須成為皇帝……!」


    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憎惡的強烈情緒湧上心頭,迪梅托裏歐的語氣越發激烈。


    看著這樣的他,維恩的表情既非冷漠,也非諷刺,而是意外地感到同情。


    「……原來如此,深受詛咒的影響啊」


    「你說什麽?詛咒……?」


    「迪梅托裏歐皇子,出於同是王族的情誼,給你一個忠告。人的動機很少是單一性的。不管是好是壞,人的行動原理充滿了多樣性。因此隻要結果可以接受,大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那一種」


    維恩的話語毫無揶揄之意,飽含著真摯的感情。但即便對方的忠告發自真心,迪梅托裏歐也無法共鳴。


    「……我完全不明白你想說什麽。夠了,退下」


    「那太可惜了。不過,我不會離開。還有正事要說」


    「這次又有什麽事。我沒時間理你……」


    或許是酒醉的感覺微微褪去,迪梅托裏歐說到這裏突然察覺。


    (對了,為什麽會沒有注意到。那家夥現在該采取的行動隻有一個)


    維恩是後來才加入派係的。不管理由是什麽,他選擇踢開其他兩名皇子,投靠了迪梅托裏歐。


    然而卻演變成這個結果。迪梅托裏歐陣營敗局已定。那麽,他該做的事便是想辦法討第二、第三皇子的歡心。因此最省事的辦法就是活捉自己,交給兩位皇子。


    還有他這目中無人的態度,恐怕早已驅散旁人,做好了捕獲自己的準備。自己就算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過來,而且因為醉酒,光憑自己的雙腳逃不出去。


    「……你小子,打算把我的首級交給誰」


    迪梅托裏歐對維恩的背叛和自己的愚蠢感到憤怒,提問道。他想,至少用對話爭取時間,想出解決困境的辦法。


    但維恩歪了歪頭。


    「嗯?你在說什麽?」


    「事已至此不必再裝糊塗了!你打算把我的首級獻給愚弟們,修複納特拉和帝國間的關係吧!」


    於是維恩愣了一下──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好主意!──不過,這是次善之策!」


    維恩在眼前的桌子上攤開地圖,說道。


    「我的要事是指這個。──一切皆已準備就緒。如果你還有幹勁,那麽還有一個抓住帝位的機會」


    「什……!?」


    迪梅托裏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有機會,而且是這種情況下。雖然不由得想撲向眼前的一縷光明,但湧上心頭的疑惑阻止了他。


    「不,等等,……你說有機會,可你打算怎麽做?大多士兵打算歸鄉,而且應該已經出現許多逃兵了。剩下的恐怕不到千人。你難道打算用這點兵力向愚弟們的軍隊發起無謀的突擊嗎?」


    「不,包含這千人在內,想回去的家夥就讓他們回去」


    迪梅托裏歐聽完這句話大吃一驚。


    「也就是說……你不打算戰鬥嗎?而且,認為這樣能贏?」


    「能贏」


    維恩斷言。


    「不過,這條路並不好走。要不要參與這場聽天由命的賭局,決定權在迪梅托裏歐皇子手上」


    「…………」


    無法想象要如何取得勝利。自己本該把這番話當作胡言亂語,一笑了之。


    然而迪梅托裏歐絲毫不覺得維恩是在欺騙自己或在開玩笑。實際上,現在的維恩沒有欺騙自己或是開玩笑的理由。


    (真的存在嗎,在這種局麵下通往勝利的道路……)


    既然如此,既然自己還有選擇的機會。


    「……我不會再猶豫了。我會喝光你這瓶毒藥」


    迪梅托裏歐眼中充滿了激情。


    「無論用什麽手段都無所謂。讓我獲勝,維恩?薩雷瑪?艾爾巴雷斯特」


    「交給我吧。必定讓迪梅托裏歐皇子舉行洗禮儀式」


    就這樣,巴爾德羅修軍和曼弗雷德軍準備決戰,而迪梅托裏歐和維恩則為了最後的謀略暗中開始了行動。


    勝利究竟會指向哪一方。載入史冊的決戰即將到來。


    ◆◇◆


    巴爾德羅修軍對陣曼弗雷德軍。


    兩軍的交戰地點位於城市納魯西拉近郊的平原。距離迪梅托裏歐軍在此地的慘敗過了約半個月之後,兩軍開始對峙。


    彼此的兵力各在一萬左右。一方是打敗了迪梅托裏歐軍,勢頭大好的巴爾德羅修軍。另一方是高舉大義名分,獲得憂國派係支援的曼弗雷德軍。


    世間普遍認為巴爾德羅修占優。先前的戰鬥證明了他那強大的戰鬥力,雖然背負著連戰的負擔,高漲的士氣卻彌補了這一缺點。


    之所以仍未舉行洗禮儀式,是為了牽製曼弗雷德陣營的大義名分。另外,附近的商人和貴族為勝利在望的巴爾德羅修陣營提供了不少物資,雖然支援的力度比不上憂國派係,但也足以支撐打持久戰。


    「看來外界覺得我們處於劣勢啊,接下來怎麽做?斯特蘭格」


    曼弗雷德軍司令部。


    在眾多指揮官麵前,曼弗雷德詢問斯特蘭格。


    「敵軍不久前戰勝了迪梅托裏歐軍,勢頭正猛。與之相比,我軍整體士氣不足。在士兵們適應戰場的氣氛前,第一天先貫徹防守吧」


    於是一名家臣說道。


    「會不會太消極了?」


    「戰鬥才剛剛開始。一開始就全力以赴遲早撐不住。恐怕對方也一樣,今天隻會稍微試探一下」


    唔,家臣不滿地呢喃。曼弗雷德對他笑道。


    「既然這麽想見血的話,我可以允許卿前往最前線」


    「請、請饒了我吧殿下」


    司令部裏充滿了笑聲。


    曼弗雷德也抿嘴一笑,向全員高聲說道。


    「在座的斯特蘭格已經準備好通往勝利的策略。隻不過對方乃是強敵,為了達到最佳效果,必須看清敵軍氣力衰弱的時機。諸位,請全力以赴」


    「「遵命!」」


    指揮官們一齊行禮,分別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上。


    和斯特蘭格預料的一樣,兩軍第一天的交鋒十分謹慎,完全不像是決戰。


    從盡可能近的距離互放弓箭,不斷派出騎兵衝至敵軍麵前進行騷擾。一邊保持距離,一邊用步兵互相牽製。兩軍重複著這樣的節奏,試探對方的強度、戰術,尋找敵軍的弱點。


    隨後夕陽西下,第一天的戰鬥宣告結束。兩軍撤到後方的野營地,暫作休息。


    「今日兩百人戰死,三百人負傷。傷員幾乎都是輕傷,明天可以繼續參與戰鬥」


    「辛苦了」


    巴爾德羅修在帳篷裏聽完部下的報告,把視線轉向在座的重鎮們。


    「和當初設想的一樣,損傷輕微。這樣的話明天也不會有問題」


    重鎮們點點頭。


    「今天已經摸清了敵軍的節奏。明天可以一口氣擊潰他們」


    「感覺敵軍的強度和迪梅托裏歐軍差不多啊」


    「嗯,這樣的話敵軍便不是我等的對手」


    他們鬥誌昂揚,氣勢磅礴地得出結論。


    巴爾德羅修冷靜地注視他們,說道。


    「的確,從第一天的情況看來,我軍的勝利堅若磐石。但切勿忘記,最先死在戰場上的永遠是疏忽大意之人」


    然而主君的話語完全無法讓現在的他們產生共鳴。


    「哈哈哈!殿下,您怎麽可以示弱呢」


    「這可不是疏忽大意。我等隻是陳述事實罷了」


    他們不但沒有因為主君的親口勸誡而噤聲,反倒是饒舌地說個不停。重鎮們今晚情緒高漲,因為最後的阻礙──曼弗雷德軍竟然不堪一擊,並且隻要擊潰敵軍,己方陣營的主君就會成為皇帝。兩件喜事疊加在一起,使得他們興奮不已。


    「……洛連西奧」


    巴爾德羅修把話語權拋給唯一冷靜地注視著全局的洛連西奧。雖然希望洛連西奧能幫忙勸上幾句,但他隻是搖了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到此為止,今天先退下吧」


    繼續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巴爾德羅修得出判斷,讓洛連西奧及其他人退下了。


    帳篷內隻剩下了他一個人,於是他開始思考。


    (這樣下去可以戰勝曼弗雷德,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但是,還有一個顧慮。對方或許也在想著同樣的事情)


    他們在擔心第一皇子迪梅托裏歐。


    其實從一周前開始,迪梅托裏歐皇子就失去了行蹤。


    (假裝和士兵返回領地,然後帶著少數隨從隱藏行蹤。而且還是和那個維恩王子一起)


    如果消失的隻有迪梅托裏歐,有可能隻是遭到士兵背叛,然後被殺害。


    但既然是和維恩一起消失,就不能想得這麽樂觀。


    (一定是有什麽計劃。那麽一定會在某個時機出現在這場決戰中)


    迪梅托裏歐一行隱藏行蹤的情報已經告訴過部下,但幾乎沒人對此抱有危機感。部下們很是不屑,認為沒有兵力的對方已經無能為力。巴爾德羅修多少也抱有同樣的看法。


    (是我杞人憂天嗎,又或者……)


    思前想後也得不出結論,唯有夜色越來越深。


    ◆◇◆


    決戰來到第二天。和第一天不同,巴爾德羅修軍展開了猛烈的進攻。


    弓箭像雨點般落下,步兵發起衝鋒,騎兵毫不留情地進攻失守的地方。


    戰場上充斥著怒吼和悲鳴,大地上堆滿了屍體。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即便承受了巴爾德羅修軍的猛烈進攻,曼弗雷德軍也沒有被擊潰。不僅如此,第二天結束後確認戰況時,發現兩軍的損傷和第一天差不多。


    原因在於兩軍沒有出動主力。此外,曼弗雷德軍展現了巧妙的指揮能力,對巴爾德羅修軍的進攻展開了嚴密的防守。


    第三天第四天也上演了同樣的展開。如此一來,反而是一開始占優的巴爾德羅修軍開始感到急躁。


    「殿下,敵軍的防守比我等預想的要棘手。繼續比拚先鋒的力量,很難突破」


    「這樣隻會白白耗費物資。應該極力避免和背後有憂國派係支持的曼弗雷德皇子打消耗戰」


    「果然還是動員主力部隊,一鼓作氣決出勝負吧」


    家臣們的主張皆透露出想要盡快結束戰鬥的想法。


    他們身為軍人,擁有豐富的戰鬥經驗,本來應該非常擅長比拚耐力。往常的話,連續打上十天、二十天也不在話下。然而,熬到第三年才終於接近的皇帝之座蒙蔽了他們的雙眼。


    「唔……」


    巴爾德羅修煩惱地低吟。


    應該大聲嗬斥家臣,讓他們冷靜下來嗎。但是之前圍繞是否舉行洗禮儀式的事情曾經反對過他們。平時的話暫且不說,現在可是戰時,要避免同伴之間產生隔閡。


    而且之所以一直保留主力,是為了防備不知何時出現的迪梅托裏歐和維恩,然而遲遲不見這兩人出現。雖然應該繼續保持警戒,不過也許是時候考慮投入主力了。


    於是,巴爾德羅修在眾人的注視下,終於做出了


    決斷。


    「……好吧,那麽明日便全軍出動」


    眾人發出歡呼。


    「噢噢!您終於做出決斷了!」


    「一定要讓敵軍見識到殿下的厲害!」


    「我等立馬開始準備!」


    所有人都堅信著己方陣營的勝利,開始為明天做準備。


    就在巴爾德羅修對此感覺到危險的時候。


    「打擾了!」


    傳令兵慌慌張張地闖入帳篷。


    還沒來得及問所為何事,傳令兵就喊道。


    「我軍士兵紛紛身體不適!──捐贈給我軍的食糧恐怕被人下了毒!」


    帳篷之中,驚愕聲此起彼伏。


    ◆◇◆


    「……成了啊」


    第五天的清晨。


    斯特蘭格注視著對麵布陣的巴爾德羅修軍,小聲呢喃。


    「殿下,計劃似乎成功了」


    「嗯,我也看出對方的兵力少了許多」


    截止到昨天,兩軍喪失的兵力在兩千左右。也就是說,今天雙方對陣的兵力本該各有八千左右,然而巴爾德羅修軍目前的兵力看起來隻有五千左右。


    「我一開始聽到這個作戰的時候十分驚訝,沒想到你要在巴爾德羅修軍的支援物資中下毒」


    曼弗雷德坦誠地表示感慨。自古以來一直有戰鬥中使用毒藥的例子,比如在弓箭上塗毒。但大規模投毒的戰術卻十分罕見。


    得到主君稱讚的斯特蘭格搖了搖頭。


    「這算不上什麽。臣也是跟友人學的」


    「站在個人立場給你忠告,交友需謹慎」


    「是的,他是臣結交的,引以為豪的狐朋狗友」


    斯特蘭格邊回答邊說道。


    「巴爾德羅修軍先和迪梅托裏歐軍打了一場,必然會擔憂物資是否足以支撐後續與我軍的交戰。附近的勢力為了把賭注壓給先下一城的巴爾德羅修軍,自然會表示要提供支援」


    「所以拉攏其中幾股勢力,把下好毒的物資運入敵軍陣地。渴求物資的巴爾德羅修軍自然不可能嚴密地檢查所有物資嗎」


    「如您所說」


    斯特蘭格點點頭,繼續說,“話雖如此”。


    「沒有參戰的三千士兵之內,無法作戰的恐怕隻有兩千人左右。而且基本上不會出現死者。剩餘的一千人應該是擔心身體狀況,或是留下來照顧那兩千人了」


    「八九不離十。找不到效力更強的毒藥嗎?」


    「毒效越強生效越快。敵軍若是早早注意到物資有毒,損傷會更輕。而且死了反倒一身輕鬆,會哭會笑,需要吃飯排泄的活人更有用」


    「活著反倒拖後腿嗎」


    「是的。死者隻會被人銘刻在心,生者的重量卻會壓在肩頭」


    斯特蘭格聳了聳肩。


    「說到底,需要調集大量致命毒藥的戰術並不現實。考慮到毒藥的生產、提煉、維持、管理,不僅成本巨大,而且用途有限」


    「嗯,確實如此。所以你投放的毒藥還有其他功能?」


    「這種植物原本用來製作衣服的染料。然而長時間,或是大量服用後會導致身體不適。臣把它混入草料,或是磨成粉摻入了食物中」


    這個作戰實在是有夠卑劣。


    如果向迪梅托裏歐或巴爾德羅修提出這個作戰,前者會本能地作出拒絕,後者會考慮到武人的矜持而否定吧。


    然而包含先前的叛亂計劃在內,曼弗雷德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這個作戰。因為他知道,自己排行老三,沒有對作戰挑三揀四的餘裕。


    「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


    「發動總攻。在敵軍軍心動搖的今天決出勝負」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我將舉行洗禮儀式,成為皇帝」


    「您即位之際,請記得認可臣之故鄉的自治權」


    「當然了,我會報答功臣的」


    曼弗雷德爽快地答應了。


    然而斯特蘭格注意到,他的眼中並無笑意。


    「那麽,作為未來的皇帝,我去鼓舞一下士氣」


    曼弗雷德邁著愉快的步伐離去。


    目送他離去,斯特蘭格微微歎氣。


    「不管事情是否順利,今後都不輕鬆啊。……話雖如此,現在隻能集中眼前的戰鬥」


    斯特蘭格重新注視戰場。


    決戰的最後一天,將要開始。


    戰局轉瞬即變,曼弗雷德軍成了占據壓倒性攻勢的一方。


    憑借投毒戰術與巴爾德羅修軍拉開的兵力差距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嚴重的是敵軍慘遭打擊的士氣。倒下的同伴沒事嗎,站著的自己真的不要緊嗎,內心的不安使士兵們的劍不再鋒利,士氣也為之動搖。


    與之相對,曼弗雷德軍把握良機,奮起直追。為了發泄一直以來被單方麵壓製的憤怒,各處都取得了戰果。


    即便巴爾德羅修大罵對方卑鄙無恥,曼弗雷德軍也沒有停下追擊的勢頭。在他們看來,無視協定打算舉行洗禮儀式的敵軍才是卑鄙小人。另外,曼弗雷德事先給全體軍隊灌輸的想法也起到了很大效果,士兵們都認為己方有著大義名分,投毒隻是為了驅逐侵蝕帝國的野獸而采取的有效手段。


    直截了當地說,巴爾德羅修軍陷入了困境。


    「殿下!第二防禦陣被衝破了!」


    「敵軍盯上了傳令兵!弄不清各處的戰況,孤立無援!」


    「中央的敵軍筆直衝來!殿下,這樣下去會!」


    接連不斷傳來司令部的戰報揭示了噩夢般的現狀。


    開戰後的四天裏己方一直掌握著主導權,眾人都認為明天也是一樣。


    但結果如何呢。才過了一晚上,戰局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敗北。眼前浮現出這兩個文字。


    要是第一天能更加果敢地發起進攻,要是能多留心捐贈過來的物資。雖然知道後悔於事無補,但這樣的想法卻在腦中不停盤旋。


    「殿下,請打起精神……!」


    身旁的洛連西奧苦惱地勸誡道。


    「既然如此,隻好暫作撤退……!」


    「你說撤退?還能退到哪裏!」


    「納魯西拉。隻要據守那座城市,即便是曼弗雷德皇子也不好輕易出手」


    「……!!」


    巴爾德羅修怒瞪洛連西奧。


    「納魯西拉是帝國人的聖地!你要我恬不知恥地把聖地當成盾牌嗎!?」


    「事已至此,除了重整旗鼓別無他法……!」


    如果巴爾德羅修軍不是撤至納魯西拉,而是撤回己方的領地,曼弗雷德也不會追過來吧。


    但若是這麽做,曼弗雷德將在納魯西拉舉行洗禮儀式,即位登帝。同時也意味著巴爾德羅修的完敗。


    「請您采納臣的建議!」


    從現在開始重整旗鼓需要時間,並且隻有利用納魯西拉這麵盾牌才能爭取到這段時間。巴爾德羅修也理解這一點。


    他花了幾秒才艱難地做出決定。


    「……後退至納魯西拉!」


    斯特蘭格最先察覺巴爾德羅修軍司令部的動靜。


    「選擇苟


    延殘喘而不是矜持嗎……」


    雖然也考慮過對方或許會選擇以武人的身份壯烈地戰死沙場,但看來巴爾德羅修選擇了保全皇子的地位。


    理所當然地,不管選擇哪一種,都在斯特蘭格的預料之內。


    「派出預備的騎兵隊繞後。狙擊撤退的敵軍司令部」


    「遵命!」


    「再向全隊傳令。敵軍即將撤退,全力討伐他們」


    傳令兵接到斯特蘭格的指示,前往各處。


    和他指示的一樣,巴爾德羅修軍的司令部發出退至納魯西拉的命令,全軍撤退。為了討伐撤退的敵軍,曼弗雷德軍一齊推進戰線──


    古蓮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所有人,跟我上!」


    良機。


    得出判斷的瞬間,古蓮大聲下令,驅馬向前。


    「隊長!?」


    打算和己方軍隊一起撤退的部下因為古蓮的行動驚訝地喊出聲來。


    但更為震驚的是曼弗雷德陣營的士兵。明明接下來要追擊敵軍,結果追擊的對象反而迎麵衝來。曼弗雷德軍的士兵們一時間來不及做出反應,被突擊的騎兵擊飛。


    「隊、隊長!請您等等!」


    在敵陣劃出一道口子的古蓮繼續向深處突進,他的部下奮起直追。


    「隊長!太莽撞了!我軍可是全體撤退了啊!?」


    「光憑我們無法擊穿敵人的防禦!被敵軍包圍的話將孤立無援!」


    跟隨古蓮發起突擊的隊員隻有五百,周圍則是數千敵軍。雖然是莽撞的決定,古蓮卻英勇地笑了。


    「不,敵軍的集中力被打斷了!現在可以直搗黃龍!」


    正如古蓮所說,出其不意的進攻給敵軍原本堅固的防禦陣型開了一個洞。繼續這麽突擊下去,可以抵達敵陣的最深處──友人斯特蘭格和其主君曼弗雷德所在的司令部。


    「我等即將向敵軍司令部發起衝鋒!──抓住第三皇子,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失策……!」


    看著發起衝鋒的古蓮小隊,斯特蘭格臉上滲出汗水。


    戰鬥力不及巴爾德羅修軍的曼弗雷德軍之所以能抗住敵軍的猛攻直至今日,原因在於團結的意誌。每名士兵都抱有貫徹防禦的念頭,堅強的意誌力造就了銅牆鐵壁般的陣型。


    但是,曼弗雷德軍今日轉為攻勢,防禦變成了攻擊,再加上巴爾德羅修軍的撤退,士兵們的腦中已經完全不存在防禦的念頭了。


    古蓮就是在這時發起了反攻。


    目睹他那非同常人的武力,忘記防禦的曼弗雷德軍士兵自然抵擋不住。實際上,在斯特蘭格注意到古蓮前,古蓮的部隊就已經逐漸逼近了。


    斯特蘭格立馬向部下發出指令。


    「讓重裝兵排成三列,擋在那支敵軍小隊麵前!立刻!」


    「遵、遵命!」


    「離這最近的騎兵隊在哪!?」


    「騎兵隊前去追趕敵軍本隊了!讓他們趕回來需要時間!」


    「嘁……!」


    在主要由新興貴族組成的曼弗雷德派係之中,從屬派係之人對功名利祿有著很深的渴望。每個人都拚命想要立下比他人更多的功績。這樣的一群人自然不會放過眼前撤退的敵人。


    「重裝兵列陣完畢!」


    「好,這下就──」


    攔住前進的敵方騎兵,動員周圍的士兵鎮壓對方。


    斯特蘭格腦中浮現出這樣的計劃。


    「這種程度就想攔住我嗎!」


    古蓮的突擊衝破了三列重裝兵。


    「敵、敵軍騎兵小隊,仍在前進!」


    「……讓曼弗雷德殿下前往後方避難!」


    在對方抵達司令部前已經沒有阻止的手段了。敵軍一定會來到這裏。


    斯特蘭格在理解這一點的基礎上,帶著決心說道。


    「所有人各就各位!準備啟用所有陷阱!在司令部迎擊敵軍!」


    「隊長,看見敵軍司令部了!」


    擊退一個又一個襲來的敵人,發起突擊不久之後。


    古蓮一行終於看見了敵軍司令部。


    「厲害,就快到了!」


    「行得通!」


    原本半信半疑的隊員們看到眼前的結果,士氣高漲。如果能在敗局已定的情況下活捉敵軍首領,軍功難以估量。


    「全員切忌疏忽大意!敵軍司令部定然布置有十多二十重的陷阱!接下來才是緊要關頭!」


    古蓮提高嗓門,提高部下們的警惕。


    這時,他的視線突然集中在某一處。


    敵軍司令部中央站著一名男子,古蓮和他眼神交匯。


    古蓮大喊。


    「──你來了,斯特蘭格!」


    「來了啊,古蓮」


    被叫到名字的瞬間,斯特蘭格懷著不可思議的心情笑了出來。


    是因為在戰場上看到友人那一如既往的身影嗎。


    不過,也僅此而已。接下來的交鋒無關友情。


    斯特蘭格心想。


    (強大到可以顛覆敗局的武力。你還是老樣子,強大得讓我感到欽佩,古蓮)


    古蓮也心想。


    (能把我軍逼到這個地步,你的智謀果然不可小覷,斯特蘭格)


    並且,兩人有著同樣的確信。


    ((所以,必須在這裏解決你──!))


    逐漸逼近的古蓮。展開迎擊的斯特蘭格。


    是斯特蘭格的智謀吞噬古蓮。


    還是古蓮的武勇淩駕斯特蘭格。


    在喊聲震天動地的戰場上,決戰之刻逐漸逼近──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這是帝國發出的停戰命令!」


    不知道是誰,在這個最佳的時間點上,從旁狠狠地揮出了一拳。


    ◆◇◆


    「停戰!?究竟怎麽回事!?」


    「這算什麽,誰幹的!?」


    困惑和憤怒的情緒蔓延在兩軍之間,並擴散到整個戰場。


    決出下一任皇帝的大決戰。在一切即將塵埃落定之時,卻被不知名的勢力潑了一盆冷水,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尤其是處於優勢的曼弗雷德軍,甚至打算無視命令繼續進攻。


    但是,他們馬上發現。


    「喂、喂,你看那裏……!」


    化作戰場的平原附近,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支兵團。


    但是,讓他們感到驚訝的不是兵團本身,而是兵團高舉的旗幟。


    既不是第二皇子,也不是第三皇子,更不是第一皇子。


    「──皇帝陛下的旗幟啊,那是」


    帝國最為神聖的旗幟,隨意對待的下場就是人頭落地。絕不可輕易弄錯或弄虛作假。


    「也就是說那支兵團是帝國軍……而且是直屬皇帝陛下的軍隊!?」


    「喂、我說,糟糕了!所有人放下武器!」


    哪怕皇帝已經逝世,可其權威仍舊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兩軍士兵注意到停戰公告是以皇帝旗號下達,爭先恐後地扔掉武器。


    「可,可是啊,陛下不是早就駕崩了嗎?」


    「是啊,能夠代替陛下出動直


    屬兵團的人……」


    大多數士兵苦苦思索問題的答案。


    然而有一部分高官知道。


    在帝國僅有一人,握有皇帝不在時作為皇帝代理調動軍隊的權限。


    然後,那支部隊派來的傳令兵說出了答案。


    「在這之後,宰相凱斯基納閣下將在納魯西拉舉行會談!兩軍的代表,巴爾德羅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一同參加此次會談!」


    嘈雜的議論聲傳遍了劍戟聲戛然而止的戰場。


    ◆◇◆


    房間內的氣氛可以說是差到了極點。


    原因不言自明,主要在於第二皇子巴爾德羅修和第三皇子曼弗雷德。這兩人一邊醞釀著一觸即發的惡劣氣氛,一邊互相瞪視。


    「……太可惡了,竟然在最壞的時機從中攪亂。拜此所賜我的勝利不翼而飛」


    曼弗雷德突然開口。


    「巴爾德羅修,你應該很感激吧。因為凱斯基納的介入,你的腦袋還好好地長在頭上」


    「……別太得寸進尺了曼弗雷德」


    巴爾德羅修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憤怒。


    「使出那種卑劣的手段竟然也敢誇耀勝利。向帝國同胞投毒,你連最起碼的良知都沒有嗎?」


    「哈哈哈,你是說投毒代表卑鄙,用劍殺人反倒公平嗎?還真是有利於你們軍人的價值觀啊。正因為你們有這種扭曲的認知,才會中圈套啊」


    兩人之間火花四濺。隻要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契機,就有可能引發第二次交戰。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打開了。


    「──抱歉,我來遲了」


    來人是帝國宰相凱斯基納。他身後跟著幾名士兵,巴爾德羅修在看到其中一人後開口道。


    「……塞拉斯將軍,你投靠了凱斯基納啊」


    塞拉斯,弗拉姆人,是名貴族,同時也是帝國軍將領之一。他過去在自家宅邸款待了維恩,如今則負責接待芙蘭亞。他聽到皇子的話語後微微一笑。


    「不是這樣的,殿下。要出動陛下直屬的部隊,如果沒有負責指揮的將軍豈不是貽笑大方嗎。臣隻負責指揮,除此之外沒有要介入的意思,請您無需在意」


    「真是幫了大忙,塞拉斯將軍。我雖然可以撥出動兵所需的軍費,但是不懂指揮。不過軍隊這東西不管看多少次都感覺不可思議。受限於隊伍這一框架,內在卻充滿流動性,宛如蝴蝶之蛹。啊,您知道蟲蛹裏麵充滿了粘稠的液體嗎?青蟲融化成液體,然後羽化成蝶,那麽蝴蝶和青蟲究竟還算是同一物體嗎?隻有內在相同,長相和形態都發生了改變,仿佛像是不同的生物。味道也不一樣」


    「凱斯基納卿。兩位殿下還在等您,雖然您說的內容很是讓人感興趣,不過還請您適可而止」


    「這可真是抱歉。那麽這個話題留待以後」


    凱斯基納向塞拉斯低頭行禮,然後看向皇子們。


    「……那麽,凱斯基納,麻煩你解釋一下」


    曼弗雷德開口道。


    「你為什麽要來阻止我?你在帝位之爭中應該是中立立場吧?」


    「中立這個說法有些不太恰當。在臣能酌情處理的範圍之內,臣會尊重貴為陛下子嗣的各位皇子,僅此而已。實際上前幾天發生了無法置之不理的事態,因此選擇介入。兩位也有所耳聞吧?」


    「是迪梅托裏歐那愚蠢的領地上發生了叛亂吧」


    巴爾德羅修冷笑一聲。


    「本該庇護的領民掀起暴動,真是太不像話了」


    「確實如此。同樣身為皇子,為他感到羞恥」


    身為罪魁禍首的曼弗雷德嘲笑道。巴爾德羅修也繼續說道。


    「不過,這也難怪。盡管他是皇帝之子,母親卻出身不起眼的小國。真是有損皇帝的尊貴血脈」


    「他本人似乎十分執著於他母親。據說光是不小心說出名字就會讓他暴跳如雷。或許正因為兄長是這種性格,才會催生叛亂」


    趁著本人不在──就算本人在這裏,他們也一定不會在意吧──兩人一同貶低迪梅托裏歐。長兄已經垮台,兩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然而,凱斯基納對這樣的兩人說道。


    「兩位殿下能這麽說臣便安心了。看來能徹底解決問題」


    「怎麽回事?你想說什麽」


    「臣今天之所以來這裏,是為了通知兩位殿下」


    凱斯基納停頓了一拍,說道。


    「──現如今,兩位殿下及麾下派係所屬之人的領地上發生了大規模叛亂。請即刻返回領地,鎮壓叛亂」


    「「什……!?」」


    除了凱斯基納以外,全員驚訝地睜大雙眼。


    「叛、叛亂!?我的領地!?」


    「這算什麽!怎麽可能!」


    「是真的。因為殿下們的決戰從領地上帶走了太多人,所以領地發來的報告有所遲緩。並且──」


    凱斯基納剛說到一半,房間外傳來了粗暴的腳步聲。


    有人氣勢洶洶地打開房門。巴爾德羅修和曼弗雷德看向來人,睜大了雙眼。


    「看來人都到齊了」


    「明明來了也隻是添亂」


    「哼,沒必要照顧愚弟們的心情」


    「這可真是,關係極好呢」


    傲慢地嗤之以鼻的是安斯沃多帝國第一皇子迪梅托裏歐。


    在他身旁一臉無可奈何的是安斯沃多帝國第二皇女露薇爾米娜。


    而在兩人身後一步之遙,一臉苦笑的是納特拉王國王太子維恩。


    此次動亂的三名關鍵人物,就站在那裏。


    ◆◇◆


    「什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巴爾德羅修露出明顯的困惑之色。負責護衛的士兵們也一樣,完全跟不上事情的展開。


    隻有曼弗雷德不同。


    他一看到維恩的身影,便在腦中得出了結論。


    發生在迪梅托裏歐領地上的叛亂。凱斯基納的介入。不知去向的迪梅托裏歐和維恩。以及這次發生在己方領地上的叛亂。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指向的答案是──


    「……你沒有阻止叛亂,維恩王子」


    曼弗雷德聲音顫抖。


    不會吧。開什麽玩笑。但,這一定是正確答案,他如此確信。


    「不僅如此,你甚至反過來煽動迪梅托裏歐領內的叛亂,讓其蔓延。──為了把叛亂的戰火,燒到我們的領地上!」


    「什、什麽……!?」


    巴爾德羅修和曼弗雷德,兩名皇子將視線刺向維恩。


    維恩筆直地承受他們的視線,說,


    「哎呀,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事不關己地笑了笑。


    「我之所以會在這裏,隻是順帶的。對吧?迪梅托裏歐皇子」


    「沒錯。無理取鬧隻會有損你的風度,曼弗雷德」


    迪梅托裏歐從容不迫地笑了笑,同意維恩的說辭。


    他的這幅姿態,擺明是在承認曼弗雷德所言無誤。


    (──真是的,真是一劑猛毒)


    知曉一切的迪梅托裏歐依舊認為這個可怕的計劃讓人不寒而栗。


    所謂領地的叛亂,無異於在腳下點火。所有人都會先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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